她的喉嚨忽然一緊。
閉上眼楮,她努力讓自己不去看那些黑壓壓的人群。忘記人群!忘記人群!尹夏沫拼命告訴自己,緊緊閉住雙眼。可是,酷熱灼燙的陽光使她的喉嚨陣陣緊縮。
她不曾對任何人說過……
她害怕人群……
尤其是那喧鬧的烏壓壓的人群……
漸漸地,她耳膜又開始劇烈地轟轟作響,緊緊閉起眼楮,要唱下去,她要繼續唱下去,然而場下喧鬧的人群,一波一波如海水般的人群……
這一切。
就像那一夜……
「……
如果哭泣著請求
如果裝作不知道你一直愛她
如果我雙膝跪地哀求你
你啊能不能為我留下來
……
你為她買鑽石
你為她傷心為她憂愁
她是無價的鑽石啊
我是不值錢的砂
……」
那晚是她七歲的生日,也是她生平第一次登上舞台。
母親已經喝得酩酊大醉。老板勸她不要上場,錢照算給她。母親一把推開老板,醉醺醺地喊,我露娜是講江湖規矩的,拿錢就要唱歌,否則怎麼在道上混!酒吧伴舞的人沒來,母親又醉眼惺忪地將正在向客人賣花的她抓上了舞台。
「……
人人都愛她
她是完美璀璨的鑽石
她高貴她美麗
她純潔她無暇
我是卑微的隨風而走的砂
我低賤我漂泊
我世故我復雜
她是無價的鑽石啊
我是不值錢的砂
……」
猩紅色的舞台上,光球瘋狂地轉灑下令人目眩的七彩,母親穿著猩紅色的低胸長裙,雪白的幾乎要從胸口跳出來,她邊唱邊跳舞。因為酒醉的關系,母親舞步更加狂野,兩頰潮紅,眼楮里仿佛點燃著火把。
母親聲嘶力竭地唱著。
嗓子甚至有點唱破了音。
她那時雖然小,也知道自從那個叔叔離開,母親就變得很不快樂。小小的她不知道該怎樣為母親伴舞,因為這首歌听母親唱過很多很多遍,于是她開始為母親伴唱。在舞台的角落里,她拿著麥克,隨著節奏跟母親唱「鑽石∼∼」「鑽石∼∼」「砂啊∼∼」
母親越唱越瘋狂。
歌聲高亢得恍若能把酒吧的屋頂穿破,台下所有的人都震驚地看著母親。
母親唱著唱著,突然哭了,她失聲痛哭,樂隊嚇得不知如何是好。母親哭了一陣子,又擦干眼淚,繼續唱,她幅度很大地跳舞,舞步已經沒有什麼韻律,更像是瘋狂的搖擺。
「……
我知道你愛她
就像鑽石般愛著她
哪怕她不愛你
你依然傻傻地愛她
就像我愛你一樣
傻傻地愛著她
……
我可以假裝不知道你愛她
我可以哭著求你
如果跪在你面前可以讓你心軟
還是即便我死去
你也不會留下
……」
昏暗的酒吧里,母親聲嘶力竭地歌唱,臉上的淚痕染污了濃艷的妝。小小的她忽然有種莫名的恐懼,讓她想去抓住母親,讓母親不要為那個叔叔那麼傷心。還有她,還有小澄,她和小澄是那麼愛媽媽啊。而且,她會幫母親找到叔叔的,她發誓,她一定會的!
母親狂亂地跳舞。
跳著唱著。
母親忽然轉過身,眼楮呆滯沒有焦距,看著身後小小的她,又仿佛根本沒有看到她,呆滯地似乎在找尋著什麼,然後,母親呆滯的眼楮里忽然充滿了絕望,然後,母親直挺挺地,仰面從舞台上摔了下去。
「……
為什麼她是無價的鑽石啊
我是不值錢的砂
……」
驚恐尖叫的酒吧,瘋狂旋轉的七彩光球,小小的她顫抖著站在舞台上,母親摔倒在舞台下。母親的臉慘白慘白,鮮血從她的嘴巴里汩汩地涌出來,就像一只摔壞的木偶,四肢以奇異的角度扭曲著。
小小的她恐懼地望著母親。
酒吧里烏壓壓喧鬧的人群,母親冰冷呆滯地躺著,一動不動。
小小的她猛地捂住嘴,耳膜「轟」地炸開,然後她再也听不見任何聲音,只听到自己的喉嚨「格格」地收緊,仿佛那可怕的聲音是從體內轟然傳來的。世界冰冷而沒有聲音,只有鮮血汩汩地從母親的嘴巴里流淌出來。小小的她站在舞台邊緣,顫抖著,她害怕,可是母親躺在場下流血,她該告訴誰,她是那麼那麼的害怕。小小的她在舞台的邊緣顫抖,腳尖一點點往前,只要再往前一點,就可以摔死在母親身邊……
桔黃色空蕩蕩的舞台。
尹夏沫的睫毛輕輕顫抖,她的面容有些蒼白,喉嚨緊縮干啞,盛夏的陽光酷熱地照耀在她身上,徹骨的寒冷。她的耳膜在轟聲作響之後,歸于寧靜,徹底的寧靜。
她什麼也听不見了。
听不見音樂。
也听不見自己的歌聲。
黑色加長的賓利車里。
就如刺目的閃電!
在喧鬧的廣場上,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在成百上千的眾人里,當歐辰自車窗第一眼看到那個女孩子,就像所有的陽光都落在她身上,而其他所有的一切都淡化成了陰影。她身上的陽光太過強烈,刺得他有一瞬間的失明,她恍若在令人眩暈的光圈里,世間其他的一切都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