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深夜。
院長室里寬大的桌子堆滿高高的病歷,黑白膠片夾在明亮的燈板上,全是同一顆心髒一張張不同角度的X光片。尹趙曼端坐在沙發上,美麗的面容沒有脆弱的表情,只是嘴唇略微蒼
白。
裴優站著,怔怔盯著燈板上的心髒膠片,手指不由得漸漸握緊︰
「這是曜的?」
任院長疲累地坐在桌子後面的皮椅里,揉揉眉心,低聲說︰
「是。」
「為什麼會這樣?」裴優失聲問。
任院長嘆息︰「小曜是先天遺傳性的心髒病,曾經試圖給他安裝心髒起博器,但是他病情的復雜和棘手超過我們的想象,當時即使國外最好的起博器也無法在他的體內安裝。幾乎全國所有的心外科專家全都會診過他的病情,但是,都沒有辦法。」
「那為什麼要騙曜說做了心髒移植?」
「其實,他當時身體情況極差,並不適合做心髒移植,成功性幾乎為零,而且就算這樣,我們也無法找到合適的心髒移植給他。」任院長站起來,走到牆壁的燈板前,手中的筆指向那顆心髒,「但是你看,這里已經嚴重病變,從醫理上講,他能存活的時間已經很短。」
裴優驚怔住。
小米呆呆地站在門邊,就像一抹空蕩蕩的游魂。她沒有呼吸,沒有心跳,耳膜無休止地轟轟作響,體內的血液極緩極緩地流淌,仿佛不知該流向何處。
尹趙曼面無表情地望著燈板上的心髒X光片。
「可是,當時最嚴重的卻反而並不是小曜的病情,而是他自己竟然已完全放棄了希望。」任院長看一眼尹趙曼,忍不住又皺眉嘆息,「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于是什麼都不在乎,極端的自暴自棄。他不斷地在學校里生事、打架斗毆、放蕩不羈,病情也隨之急劇加重……」
尹趙曼的嘴唇蒼白失血。
「最後我們只能想出這個辦法。」任院長苦笑,搖搖頭,「給他做了手術,沒有辦法做根本性的手術,但還是有一些可以讓狀況好轉些的辦法。值得慶幸的是,那次手術非常成功。于是,我們告訴小曜,那是一次換心手術,換上的是十分健康的心髒,而且適應的很好,沒有任何排斥現象,所以他的病不會有太大的問題了,可以象正常人一樣健康的活著。」
「不,這是我堅持要你撒的謊。」沉靜的聲音,尹趙曼挺直背脊,「我說過,這是我的堅持,跟你無關。」
「可是,」裴優沉痛地說,「這樣做會誤導……」
「他還可以活多久呢?」尹趙曼淡淡地笑一笑,「從還是小孩子開始,他就生活在先天性心髒病的陰影下。什麼都不能玩,什麼都不能做,別的小孩子可以到游樂園玩過山車,可他只能在醫院的草坪上曬太陽。就算欺騙他好了,我要他相信自己已經康復,可以過正常人的生活,可以和同齡的男孩子一樣去戀愛去跟他喜歡的女孩子交往,可以覺得自己有很多未來可以好好去打算……」
「如果小曜恢復了求生的意志,不再自暴自棄,現在醫學發展如此之快,或許可以等到有希望的那一天。」任院長說。這也是他會答應尹趙曼演這出戲的理由。
百葉窗外是漆黑的夜色。
燈板上的心髒黑白膠片透出冷冷的光。
裴優再也說不出話。
他修長的身子無力地站著,優雅的雙唇漸漸蒼白,眼神也漸漸黯淡。原來,他所以為的曜的完全康復只是一個謊言,一個令他錯愕但是卻一句話也無法反駁的謊言。
心中一痛。
他忽然望向門邊的小米。
她呆呆的,如同一個對發生的一切看不懂也听不懂的布女圭女圭,姿勢和表情跟剛才在走廊里時一模一樣地空洞。白色的長裙,細絨絨的短發,她就像抽走了靈魂的布女圭女圭,目光空洞而呆滯,呆呆地站著,卻沒有一個人會注意到她的存在。
順著裴優的目光,尹趙曼也看到了小米,看到她的那一刻,恨意頓時在眼底冷凝︰
「你還沒走?!」
小米呆呆地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里,恍若什麼也沒有听到。
任院長說︰「趙曼,冷靜一點。小曜的手術效果可以維持這麼時間或許跟她的出現也是有關系的,即使沒有她,小曜的心髒也還是會……」
「不。」尹趙曼打斷他,深呼吸說,「如果沒有她,曜不會那麼痛苦,這幾次發病也都是由于她的原因!」
靜靜地。
小米空洞的眼珠動了動。
然後,又靜止住。
尹趙曼站起身,走到她的前面,冷冷凝視她,美麗的脖頸倨傲得就像一個女王︰
「請你離開。」再不要出現在曜的生命里。
即使曜會死去,她也要他最後的日子平靜而安寧。為了曜,她嘗試過接受這個女孩子。可是從那以後,她發現曜更多的是痛苦,一種仿佛脆弱得會死掉的痛苦。她要保護曜,哪怕必須要用到指甲和牙齒,哪怕要變成潑婦,她也要保護他遠離痛苦。
小米呆呆地望著她。
她魂不守舍的模樣讓裴優的心絞成一團。他走過來,輕輕扶住小米的肩膀,低聲說︰「我們先出去……」
小米沒有動。
呆呆地,她的目光離開尹趙曼,呆呆地,目光空洞地落在任院長臉上。她的喉嚨動了動,好像說了句什麼,但是聲音出奇得沙啞輕忽,只有離她最近的裴優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