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鄭師伯不應該試圖用欺騙的方法來得到別人的認可和尊敬,而且你是私下質疑他,並沒有在大家面前,事實上是考慮到了全勝道館和你鄭師伯的榮譽。只是不巧被記者們听到,這也不是你想要的。」
曲向南緩緩地說。
「你是好孩子,你沒有做錯。」
听到師父這些話,重重壓在百草心頭的那塊巨石「撲通」一聲落了下來,她忽然覺得輕松極了。雖然曾經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她沒有做錯,錯的不是她,可是每夜她總是無法睡得安穩,總是一遍又一遍地懷疑,究竟是不是她做錯了。
「那我可以回來了嗎?」
唇角興奮地揚起來,她強自壓抑著心頭的激動,眼楮閃閃亮亮。既然她沒有錯,那就可以重新回到全勝道館了吧。
「百草……」
曲向南眉心深鎖,避開她的眼楮。他在鄉下老家就听說了這件事情,也努力跟怒火中燒的鄭師兄通過幾次電話。
「是不是鄭師伯不原諒我……」
看著師父黯然的面容,百草的心又漸漸沉下去。其實她還是闖禍了,所以才會夜夜心里難安。她明知道師伯們素來都是怎樣對待師父的,卻還是惹下了這樣的事端,師父會很為難吧。
「我願意向鄭師伯道歉!我願意接受任何懲罰!只要鄭師伯能原諒我,能允許我重回全勝道館,無論要我做什麼,我都……」見師父久久不說話,她有點慌了。即使被趕出全勝道館的那一刻她也沒有如此慌亂過,因為她覺得那是暫時的,只要師父回來,她就可以回去了,她一直是這樣認為的!
「都是師父連累了你,」曲向南長長嘆了口氣,苦澀地說,「你是有天賦的孩子,如果不是師父,你早就可以參加各種實戰,也早就在跆拳道界嶄露頭角了。因為師父,害你也被人看不起,受盡欺辱和不公平。有時候想,如果當時不是我傳授你跆拳道,你的前途一定會光明許多。」
「師父!」
百草驚痛地喊。
「師父沒有用,明知道你受了委屈,也沒有辦法幫你主持公道。」曲向南心中也是痛極,可是他自己在全勝道館也是寄人籬下。要是離開全勝道館,沒有任何其他道館會接納被視為跆拳道界恥辱的他,而光雅,他的女兒,要是他離開,她也將無法再在全勝道館待下去。他欠女兒太多了,怎麼忍心再打破她安定的生活。
「我明白,師父,對不起,都是我闖了禍……我……我會自己想辦法的,師父不用掛念我。」心中又驚又痛又慌亂,眼底的淚霧模糊了視線,可是她不敢讓自己哭,用力咬住嘴唇。
她從小辛苦練功,只是為了想要有朝一日能替師父揚眉吐氣,讓世人知道她的師父曲向南是很了不起的人物,絕不是什麼敗類和恥辱。如今,她還沒能讓師父驕傲地重新站在世人面前,卻讓師父這樣為難。
「百草,你先在松柏道館繼續住著,等鄭師兄的火氣消了,我看看有沒有辦法讓你回來。」
曲向南拍拍她的手背,可是他的手那麼涼,竟使得她頓時生出一抹淒楚。
「是,師父。」
淒楚和彷徨中,她心底空落落的。以前哪怕在全勝道館被其他弟子們鄙視討厭,她都無所謂,因為她有師父。師父教導她不要在意外界的壓力,只要守住自己內心的原則和信念就足夠了,可是現在……
黃昏的霞光中。
百草沉默地走出師父的房間,有個人影擋在她的面前。
「你現在後悔了嗎?」
站在晚霞的光影中,光雅瞪著她,冷笑地說︰
「你們的談話我都听到了。哈哈,你終于知道自己有多可笑了吧!大家都鄙視他、討厭他,偏偏你像個笨蛋一樣地崇拜他,認他為師!前年鄭師伯打算收你為徒,你還當眾拒絕了鄭師伯,讓鄭師伯丟臉!」
「戚百草,你是不是一直覺得自己很偉大啊,忠誠地跟著一個為所有人都不齒的師父,哪怕因為這個師父,你被道館里所有的人孤立排斥,沒有實戰機會,也沒有代表道館比賽的機會!可是,你覺得自己很偉大是不是?!」
「現在呢?怎麼樣,你失望了吧,在你遇到困難的時候,他只顧著保全他自己,連你這個他最心愛的弟子都可以眼都不眨地放棄!所以說,他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敗類,而你是天下最大的笨蛋和白痴!你終于認清他了吧,你居然會信任他跟隨他,哈哈哈哈,你是不是也覺得自己蠢極了!」
光雅的大笑聲回蕩在庭院的霞光里,百草默默地看著她,直到看她笑得再也笑不出來了,才緩緩說︰
「他是你的父親。」
「他不是!他是一個可恥的人!」光雅的臉色刷地白了,尖聲說,「我才不認他,他做出為人所不齒的事情,還害死了媽媽,他才不是我的父親!」
「光雅,師父有多愛你,你真的不知道嗎?」百草吸一口氣,黯然說,「可是你從來不理師父,也不跟師父說話,跟道館里其他的弟子們一樣用鄙視的目光瞪師父,師父心里有多難受你知道嗎?以前的事情雖然師父從沒有同我說起過,但是我不認為師父會是他們口中所說的那樣。我是師父的弟子,我都可以信任師父,你是師父的女兒,為什麼不可以信任他呢?」
「哈哈,你信任他,你信任他的結果就是你按照他平時教導你的話去做了,被趕出去了,他卻一句話也為你說不上!」光雅不屑地說,「如果他能為了你跟鄭師伯沖突,哪怕他也因此被趕出去呢,我倒是會開始有點尊敬他了!」
說完,光雅冷冷看向曲向南的房門,哼了一聲。
百草回到松柏道館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她沒有先回房間,而是直接拿起掃帚默默開始清掃道路,這是她傍晚就應該做的工作。從她身邊走過的松柏道館弟子們一個個以奇異的目光望向她,然後有人興沖沖地向她跑過來,大聲喊著︰
「百草,你怎麼才回來啊!」
是曉螢。
看著曉螢紅撲撲興奮的臉龐,百草心中一陣酸澀,如果不是曉螢收留了她,此刻的她會在什麼地方呢?可是她又能繼續在松柏道館待多久呢,松柏道館又豈能容她一直住下去不走了。
「哎呀,你不在的時候發生了天大的事情!昨天你打敗的那個金敏珠,居然帶著昌海道館所有的弟子尋仇來了,儼然一副要踢館的架勢呢!後來一直等不回來你,他們好像急著要上飛機回國,只好怏怏地走了,走的時候你都想像不出來他們臉色有多郁悶!」曉螢連珠炮一樣地說,興奮中的她壓根沒注意到繼續掃地的百草比平時更加沉默幾分。
「好激動啊!昌海道館終于不敢再小覷咱們了,哈哈哈哈!誰讓他們不一開始就派大弟子過來交流啊,糗大了吧,哈哈哈哈!可惜你剛才不在,否則再把他們打個落花流水才好呢!」
曉螢轉念一想,呃,其實百草也未必打得過金敏珠身邊那個膚色黧黑的少年,那少年看起來似乎很厲害的樣子。
「不過你不在也好啦,神秘高手的形象就塑造出來了,他們一定會對你念念不忘,會說松柏道館一個掃地的小姑娘都深不可測,松柏道館真是藏龍臥虎啊,哈哈哈哈哈!」
「啊,若白師兄。」
突然看到若白的身影走過來,曉螢立刻收住狂笑,閉上嘴,站直身體,然後恭敬地對他彎腰行禮,喊︰
「若白師兄好!」
百草手握掃帚,默默對若白低頭行禮。
若白的目光落在百草身上。
他慢慢打量她,好像是第一次見到她,那目光里的審視意味使得百草不由得抬起頭,迎視上他的眼楮。那雙眼楮皎如明月,亦有如月光般的淡遠疏離。
她略怔了怔。
若白的視線已自她身上移開,看了眼她手中的掃帚,說︰「往後不必再做這些。」
「……?」
「我替秀琴向你道歉,她不應假傳師父的命令讓你做所有的清潔工作,我竟也一直未曾察覺,請你原諒。」若白的聲音也淡如月光。
「什麼,是秀琴師姐假冒師父的命令來讓百草干活?!」曉螢驚呆了,立刻憤怒起來,「秀琴師姐怎麼這樣啊!百草好好的,又沒礙著她,還幫秀達說過好話呢,秀琴師姐怎麼……」
「是我喜歡做這些,不關別人的事。」
從最初她就知道秀琴是刻意想要為難她,可是只有在辛苦干活的時候她才會稍稍心安,否則會覺得自己像個厚臉皮的人,賴在松柏道館里白吃白住。
「請讓我繼續做下去吧。」
她屏息望著若白。
若白凝視她幾秒鐘,望著她眼底隱隱流露出的懇求,淡淡地說︰「隨便你。」
若白的背影消失在小路盡頭的暮色中。
曉螢又繼續先前的話題,纏在掃地的百草身邊不停嘴地說︰「看來那個金敏珠很在意你呢,她往後再也不敢那麼看不起人了吧!而且哦,大家都開始接受喜歡你了呢,你有沒注意到大家看你的眼神……喂,你為什麼不激動啊。對了,你今天下學後去哪里了,好像這會兒你特別沉默呢,是不是有什麼不開心的事情?」
她是在不開心嗎?
夜色深沉,幾顆星星閃爍在濃密的枝葉間,百草抱膝坐在樹上,樹葉輕輕搖擺,在她的耳旁沙沙作響。她仰頭看向夜空中的星光,以前每次都能讓她平靜下來的星星此刻卻只是讓她胸口有空落落的涼意。
師父是她惟一的親人。
爸爸原本是全勝道館附近一家小診所的醫生,父母相繼去世以後,師父就收養了她,供她吃住,教她跆拳道。在認識師父之前,她從不知道跆拳道是什麼。可是每當她習練跆拳道的時候,師父的眼中總是有激動的光芒,當她利落地踢腿進攻時,師父凝視著她,仿佛看到的是一生的希望。
所以她練得越來越專注。
如果成為跆拳道高手可以讓師父高興,那麼無論再艱難,她也會堅持練下去,直到成功的那一天。
師父也總是教導她,無論什麼時候,都要記得廉恥、忍耐和百折不撓。無論做什麼事情,都不能違背做人的原則。開始的時候,她不懂為什麼師父要一遍一遍地重復告誡她這些,直到她在別人恥笑的語氣中听說了師父的過去。
她不相信那些傳言。
慈祥而憂傷的師父不可能做出那樣的事,雖然每次她小心翼翼地試圖問師父,師父總是默默嘆息,並不回答她,可是她還是堅信師父絕不是傳言中的那樣。她從此加倍地要求自己正直清白地做人,絕不可以為師父抹半點黑。
可是,她那樣做的結果卻是——
被趕出全勝道館。
枝葉濃密的大樹上。
百草將腦袋深深埋入膝蓋,樹葉沙沙地亂響,就像她混亂得漸漸不知所措的心。
她一直以為。
只要師父回來,就可以結束被趕出全勝道館的生活。
雖然在全勝道館除了師父之外,其他的師伯和弟子們素來對她冷冰冰的,仿佛她是隱形人一般的視她不見。可是再冰冷,全勝道館總是她惟一的家,更何況她還有師父。
再也回不去了嗎?
她听得出師父話語里的無奈,她明白師父肯定是盡力了,為她想盡了辦法,但是依然回不去了嗎?
所以,終究是她做錯了吧。如果她裝作根本沒有看到那塊作假的木板,如果她一聲不吭,現在就會高興地在全勝道館里迎接師父回來,幫師父收拾東西,讓師父看她最近練功的進展。
星星在樹葉間閃閃爍爍。
不知過了多久,她慢慢抬起埋在膝蓋中的腦袋,輕吸口氣,手按住身下粗壯的枝干正準備跳下去,卻忽然愣住了。
樹下倚坐著一個少年。
那少年似乎已經坐在那里很久很久,點點星光透過樹葉照耀在他身上,仿佛有光芒從他的體內流轉綻放出來。
百草呆在樹上。
不知是否該跳下去。
樹葉沙沙輕響。
夜色無聲。
他寧靜地一個人坐著,如同睡著了般,就好像整個世界都是他的。她竟不敢去驚擾他,呼吸不由自主也放得輕了些。
「要走了?」
少年仿佛察覺了她的動靜,微微抬起頭,仰頭微笑著看向坐在枝葉間有點不知所措的她,夜色的星光中,仿佛有如水的溫柔流動在他的眼底。
百草怔怔地望著他。
腦中一片空白。
他站起身,對樹上的她伸出右手,問︰「要下來嗎?」
她躍身從樹上跳下去,右手落在他伸向她的右手上,溫熱的,溫暖的,她忽然羞紅了臉,匆忙將手縮回去。
「你……怎麼在這里……」不知道該說什麼,但不說話,寂靜又讓她的心髒跳得紊亂起來。
「我來看看你。」
初原安靜地說,聲音里有種理所當然的溫柔。
「嗯?」
她不解地看著他。
「你在樹上呆了很久,看起來好像有難過的事情。」
從小屋的窗口恰好可以望見這棵大樹,她抱著膝蓋孤獨地坐在樹上,如同被全世界遺忘了一樣,身影像星光般憂傷。遠遠地看著她,這種憂傷忽然讓他無法繼續平靜地看書。
「有什麼不開心的事情嗎?要不要和我說說?」
百草這才發現,她居然不知不覺中走到了初原的小屋旁,那棵大樹正對著他的窗戶。秀琴曾經說過的話閃過她耳邊,初原師兄喜歡安靜,任何人都不可以來打擾。
「對不起,我打擾你了。」
她不安地說。
「你一定要和人保持這樣疏遠的距離嗎?」初原凝視面前這個有著一雙小鹿般眼楮的短頭發女孩子。
她微微睜大眼楮,不知道他的話是什麼意思。
「有開心的事情就笑出來,有難過的事情就和朋友們傾訴,不要一個人孤零零地坐著。」他模了模她的短發,就像他是她的哥哥,「昨天你和那個韓國小女孩的實戰我看到了,出腿很利落啊,而且說的話也很好。那樣有朝氣的模樣才適合你。」
「我……」
突然得到的夸獎讓百草漲紅了臉,她眼楮閃耀明亮起來,然後卻又局促不安地垂下頭,盯著自己的腳尖,說︰
「……其實昨天是我做錯了,我應該忍耐,不應該刻意把她也踢飛出去,當時我是存了報復之心,故意想要折辱她……」
「傻丫頭。」他的笑聲很好听,又輕輕揉了揉她的頭發,「你今年多大?」
「十四歲。」
「是啊,你才十四歲,正是愛沖動的熱血年齡,又不是得道的高僧。」
「……」
她傻傻地望著他。
「做你喜歡的事情,做你覺得對的事情,就可以了。」夜色中,初原的眼楮笑如星芒。
「可是,我好像做錯了事情,」她黯然地咬了咬嘴唇,「所有人都說我做錯了,師父雖然說我做得對,可是他也沒有辦法幫我……我心里很難過……」
「你覺得你做錯了嗎?」他听出來她說的是另外一件事情,可能就是那件事情使得這個女孩子落落寡歡。
「我不知道……但是我很後悔,如果當初知道是這樣的結果,也許……也許我不會去做……」
「那你是覺得你做錯了?」
「不是,我沒有做錯!」她胸口起伏了一下,「我只是有些後悔……不,我也不是真的後悔……我不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太語無倫次了,他根本听不懂她在說什麼吧,其實她自己也混亂成一團,只是覺得心里難過得快要炸開了!
「你看,你做了直到現在還認為是正確的事情,是嗎?」
「……是。」
「很多事情的後果是你無法自己去控制把握的,」他凝視著她說,「你能做的,只是去做你認為正確的事情。至于後面的事情,既然不由你控制,就不要再多去想它了。」
「可是……」
「世界上沒有永遠無法走出的困境,只要你能堅持走下去。」初原微笑著對她說,「相信你自己的判斷吧。」
那晚的風輕輕柔柔。
樹葉沙沙地在他和她的頭頂搖響。
百草一整晚睡得很香。
自從她被趕出全勝道館,她再沒有睡得如此香甜過,夢中那少年被星光籠罩的身影仿佛一直倚坐在樹下,陪著她。
接下來的幾天,百草像平時一樣上課,盡量不去想太多的事情。放學後,她更加用心賣力地干活,將松柏道館打理得一塵不染,暗自希望如果真的無法回去全勝道館,松柏道館能夠看在她能吃苦干活的分上,繼續收留她。
除了師父回來的第一天,她在光雅的掩護下偷偷溜進全勝道館,就再也沒有機會見到師父了。在校園里踫到光雅的時候,她想問問師父最近的情況,光雅卻總是黑著一張臉不搭理她。
這天,百草和曉螢放學回來,一踏入松柏道館的大門就感覺到一股詭異的氣息,放眼望去庭院里空蕩蕩的,一個弟子也沒有。她和曉螢加快腳步向前走,發現原來所有的弟子都聚集在練功廳的外面,烏壓壓地擠成一團向里面探頭看著。
她和曉螢走過去。
她的出現讓松柏道館的弟子們神色變得很奇怪,還自發地閃開一道通往練功廳的縫隙。他們那異樣的眼神使得百草心中一凜,她在全勝道館的時候,大家看她的眼神就是這樣的。
難道……
她來不及細想,從眾弟子們閃開的縫隙中往前走了幾步,看到練功廳里那長身而跪兩鬢花白的身影,她眼前一暈,腦袋頓時轟地一聲炸開了!
「師父——!」
百草沖進去,慌亂地想要將跪在喻館主面前的師父攙扶起來,師父怎麼會在這里,為什麼會跪著,這是怎麼了?
「百草,跪下。」
曲向南沉住身體,不理會她又急又慌的雙手。
「跪下!」
听到師父聲音里的命令,百草心頭掙扎了一下,終于還是雙膝彎曲,跪在師父身邊,和他同樣跪在了喻館主面前。
「請您收下她吧。」
曲向南俯身向喻館主請求。
「師父!您在說什麼啊?!」百草大驚失色,再顧不得許多,起身就要硬將師父攙起來。曲向南卻保持著俯身的姿勢,按住她的後背,硬生生逼得她也向喻館主俯身而跪。
「她天生就適合練習跆拳道,是不可多得的好苗子,只是因為跟著我,她從沒有參加實戰和比賽的機會。」曲向南苦澀地說,「請您收下她,我相信她一定會為松柏道館爭光的。」
他跟鄭師兄又交涉了好幾次,鄭師兄仍舊不肯重新接納百草,而他自己也沒有能力從全勝道館出來帶她。喻館主是被跆拳道界尊敬的謙謙君子,改投松柏道館門下會給她帶來更好的發展。
「似乎不太合適吧。」
喻館主眉心微皺,弟子被自己的師父親自送著改投師門,這樣的事情簡直聞所未聞。若白站在他的身後,目光淡淡地落在滿臉倉皇失措的百草身上。
「請求您了。」曲向南黯然地更加將身體俯得低些,「她無父無母,又被逐出全勝道館,如果您不收下她,她就無處可去了。」
「我可以的!師父,我有手有腳,我能養活自己,」百草咬緊嘴唇,胸口有淚意酸楚地翻滾,「師父,是我不爭氣,讓您為難了,您不用顧慮我,我不管去哪里都會好好地生活下去的。您是我的師父,永遠是我的師父,我不要拜別人為師!」
「傻孩子!」曲向南焦急地抬起頭,幾日不見,他兩鬢的白發又多了許多,「師父不想讓你放棄跆拳道,跟著喻館主練功,你將來會成為了不起的跆拳道選手。」
「師父——」
她不在乎自己將來能不能成為了不起的跆拳道選手,她練跆拳道也只不過是因為師父希望她練而已!
「所以,請您收下她吧,終有一天,您會以她為榮的。」曲向南在地上重重地磕頭。
喻館主大驚之下連忙彎腰去扶他,他卻執意的跪在地上不肯起來。喻館主嘆息說︰「你這是何苦呢。」
這些年,曲向南想必過得很艱難吧。很多年前在韓國的那次世界跆拳道大賽他也去了,親眼看到了曲向南得到冠軍時的意氣風發和被查出服用禁藥後的如墜地獄。回國後,他听說曲向南的妻子竟因為無法接受這個打擊,心髒病突發去世了,只留下一個年幼的女兒。曲向南一蹶不振,後來他又听說曲向南竟然將別家道館一個嘲笑他的人打成重傷,甚至打得那人再無法人道。
因為打人事件,國內跆拳道界徹底取消了曲向南終生的參賽資格,也不允許他在任何道館教習跆拳道和收徒,最後只有全勝道館看在過去的情分上收留了他。
沒想到他竟偷偷收了徒弟。
喻館主打量同曲向南跪在一起的那個女孩子,十四歲的年紀,眼楮像小鹿一樣清澈倔強,身體縴瘦,雙腿修長。她在松柏道館生活了一段時日,很是能吃苦,雖然她和金敏珠一戰他並未親見,然而听若白事後的轉述,知道這個女孩子至少還是有幾分習練跆拳道的資質的。
如果一直跟隨曲向南。
這個女孩子確實會被耽誤了。
「我收下她就是了。不管她將來跆拳道練得如何,都是松柏道館的人。其實我也很喜歡這個小姑娘,能吃苦,有韌勁。」
喻館主再次去扶曲向南,不忍見他對自己磕頭。
「謝謝您。」
曲向南慢慢站起身。他的判斷果然是正確的,因為以前的事情,跆拳道界幾乎所有的人見了他都是一副鄙夷的神情,只有偶爾幾次遇到喻館主時,喻館主會對他客氣地點頭示意。
「對不起,喻館主。」
沒想到喻館主竟然真的會答應師父,百草感激喻館主的寬厚,但是她不能這麼做。
「這段日子,松柏道館收留了我,我很感激。但是,我不能背棄我的師父,是師父從小收養了我,教我跆拳道,讓我上學,教我做人。師父是我一輩子的師父,是我惟一的師父,請您原諒我。」
她深深俯身,心知雖然不能留在松柏道館,但是喻館主的這份恩情她將永遠記下。
「哈哈,果然是好孩子。」喻館主點頭微笑,「好,你能有對你師父的這片心,確是難能可貴。從今以後,你留在松柏道館,對外算作松柏道館的門下,可以有機會實戰和比賽,但是不用稱我為師,你看可好?」
「喻館主……」百草驚得說不出話來,同時又覺得慚愧之極。
「那就這樣了,若白,你往後帶百草練功。」喻館主囑咐說,同時將曲向南從地上攙扶起來。
「是。」
若白應了一聲。
黃昏時分。
彩霞滿天。
百草將師父送出松柏道館。
「喻館主是個好人,」曲向南感慨地說,「道館挑戰賽即將開始,他說你和松柏道館的其他弟子們一樣有公平角逐的機會。」
百草怔住。
道館挑戰賽她也有機會參加?
「好好練功,記住師父的話,你有很好的天賦,不要浪費了。」霞光中,曲向南又一次叮囑她,「你現在要做的,是多積累實戰經驗……你以前比賽經驗太少,遇到真正的高手會吃虧的……師父希望有一天你能成為了不起的跆拳道選手,站在最高最耀眼的位置上……」
「是,師父。」
望著師父蕭索遠去的背影,百草默默起誓,她一定會讓師父等到那一天的。
夜晚,月光灑落在小屋的窗外,初原坐在桌邊讀著厚厚的醫學書,流水的潺潺聲和樹葉的沙沙聲混合在一起,一切顯得格外靜謐。偶爾間的抬頭,他可以望見窗外的那棵大樹,茂密的枝葉,星芒在樹葉的縫隙間閃耀,然而不再有那個小女孩抱膝而坐的孤獨身影。
「叩叩!」
門被輕輕敲響。
「請進。」
初原放下手中的書,卻見正是那個短頭發的女孩子輕輕推門進來。看見他,她小鹿般的眼楮里仿佛有著欣喜,然而當她的視線落在他手邊的書上時,又似乎有點局促不安。
「我是來還藥油的。」
百草握緊小小的藥瓶,這里面還剩下不到一半的藥油,其實早就該還給他了。將被握得溫熱的藥瓶放在醫藥箱旁邊,她對他鞠躬說︰
「謝謝你。」
「不客氣。」
初原微笑著說,見她額頭的淤傷已經完全好了,肌膚就像秋天的小麥一樣健康有光澤。
「我……」心底小小的沖動讓她忍不住想要告訴他,「我今後會在松柏道館長住,喻館主收下我了。」
「啊,那太好了。」
唇角的微笑依舊有完美的弧度。
她怔怔地看了他幾秒鐘,忽然有一點點失落,趕忙說︰「那我走了,不打擾你了。」
「好。」
初原起身,送她到門口。
啊,對了。
「初原前輩,如果我每天在屋外打掃衛生,會打擾到你嗎?」她站在門口仰頭看他。
「不會。」
初原笑了,仰著頭的她就像一只可愛的小鹿,眼底滿是小心翼翼的期盼。
「謝謝你!」
百草高興得如同得到了最好的禮物,她終于能夠為他做點事情了。他為她療傷,給她藥油,在她難過的時候陪她說話,可是她一直不知道能做些什麼來回報他。
喻館主正式收下她的第二天清晨,松柏道館的弟子們還在睡夢中,百草已經將練功廳的墊子擦得干干淨淨,將前一晚弟子們換下來的髒道服洗好,整齊地搭在庭院的晾衣繩上。
當弟子們三三兩兩地從房間里出來,開始做著各種熱身預備活動時,百草早已換好了道服,系著腰帶,跑完了十圈,正扶著一棵大樹壓腿。好久沒有穿著道服練功了,她心中有股久違的激動,仿佛全身的細胞又重新活了過來。
晨曦中,弟子們都用異樣的眼光打量百草,目光紛紛落在她的道服和腰帶上,連若白都先看了她一眼,才命令弟子們集合在一起,開始正式訓練。
「集合——!」
「對不起!對不起!」
曉螢喘著氣險險在若白話音落地之前趕到,呼,總算沒有遲到。她頭發也沒梳,亂蓬蓬的,邊跑邊用皮筋把頭發扎起來,突然在人群中發現了百草,她眼楮一亮,擠到百草身邊站好。
「好險哦,呼呼,幸虧沒遲到,若白師兄可是很恐怖的!」隨便比劃著跟大家一起練習基本動作,曉螢拼命地喘氣,壓低聲音跟身邊的百草擺出驚悚的表情。
「鬧鐘沒響嗎?」
百草記得自己給曉螢調好了鬧鐘放在她床邊了啊。
「響了,哈哈,只響了一聲就被我干掉了!」曉螢得意地說,聲音忍不住大了點,若白的目光穿過隊伍掃了她一眼,嚇得曉螢立刻閉緊嘴巴,半晌不敢說話。
初春的陽光燦爛清冷。
做完基本練習,若白讓弟子們分組開始訓練,對練前踢、橫踢、後踢等基礎功法。
曉螢和百草分為一組。
曉螢單手舉著腳靶,吃驚地發現百草腳上的力道居然那麼大,每一腳重重地踢在腳靶上,震得她幾乎拿不住靶了。可更讓她吃驚的是百草身上的道服和腰帶。
「你的道服也太破了吧。」
曉螢皺著眉頭說。那是一件怎麼樣的道服啊,看起來至少穿了好幾年了,原本的雪白已經舊舊得發黃,衣服的料子都磨薄了,手肘和膝蓋的關節處似乎磨破過,補了一層補丁。褲子明顯短了很多,褲腳都到百草的膝蓋了,穿起來能舒服嗎?
「不破啊。」
百草低頭檢查自己身上的道服,沒有破的地方,因為關節處都被她打上了補丁,所以格外結實。
「拜托,很舊好不好!」
曉螢翻個白眼。
「越舊穿起來越柔軟,很舒服的。」百草一個旋身,飛踢向曉螢手中的腳靶。這件道服是她剛練跆拳道的時候師父送她的,當時她穿上覺得漂亮極了,好幾天都偷偷地在鏡子前照來照去。
「好吧,那你的腰帶又是怎麼回事?」
手快被震麻了,曉螢苦著臉活動了一下手腕,然後繼續難以置信地瞪大眼楮盯著百草腰間那根白色的帶子。她沒有看錯吧,是白帶哎,是黑帶以下的,紅黑帶、紅帶、藍紅帶、藍帶、綠藍帶、綠帶、黃綠帶、黃帶、白黃帶、白帶這十個等級中最差的白帶啊!
連最初學跆拳道的小孩子,稍微練一段時間都可以擺月兌白帶,升入更高的級別了。百草怎麼可能直到如今還是白帶?她雖然不清楚百草究竟練了多少年了,可是至少和她初中成為同桌那時候,百草就已經在全勝道館練習跆拳道了。
居然至今還是白帶!
太不可思議了吧。
「休息五分鐘。」
隨著若白的聲音落地,弟子們或坐在墊子上休息或談笑玩鬧,腰系黃帶的萍萍好奇地盯著百草腰間的系帶走過來,有和曉螢同樣的疑問︰
「百草,為什麼你系一根白色的帶子呢?」
「我是白帶,」百草不好意思地笑笑,「所以當然只能系白色的帶子。」
「騙人的吧!」
「怎麼可能!」
曉螢和萍萍同時大叫,能打敗藍帶的金敏珠,一腿把金敏珠踢得飛出去,怎麼可能只有白帶的水平!听到這邊的動靜,其他弟子們紛紛側頭望過來,目光幾乎全都在百草腰間的白色帶子上停留了片刻。亦楓的位置離她們很近,听到了她們方才的對話,懶洋洋打了個哈欠,說︰
「你是不是沒有參加你們道館的升帶考試,所以一直是白帶?」
百草低下頭,模了模白色的系帶,同她一起練功的松柏道館的弟子們哪怕是剛入門的小弟子也至少是白黃帶,而她系這根白色的帶子已經好幾年了。
「是的,我沒有去參加考試。」
系帶每一次顏色的升級都要在道館里經過考試,要拿出考試的費用,每個道館賺錢的來源有一部分就是從這里來的。她沒有錢去參加考試,師父曾經想出錢讓她去升帶,她也都拒絕了。一個顏色一個顏色的系帶考下來,要花很多錢,師父自己的生活都已經很緊張了。雖然在全勝道館的時候經常被人嘲笑練了那麼久還是最低等的白帶,但是功夫的好壞難道只是靠腰帶的顏色來證明的嗎?
被嘲笑的時間長了,她就越來越不在意這些。只是有時看到別人腰間的黑帶,會覺得那飄飄的黑色帶子襯著雪白的道服,真是好看。
「是這樣啊,呵呵。」
曉螢撓撓頭,尷尬地說。哎呀,她怎麼忘記了百草是孤兒,生活極其節儉,平時在學校吃的飯都簡單得不能再簡單,很多時候一點咸菜一個饅頭就把午飯打發了,哪里有錢去參加升帶考試。
「集合!」
若白讓弟子們重新集合在一起分組練習,仿佛並沒有注意剛才百草那邊的情況,神情淡然地喊著口令︰
「前踢!」
「橫踢!」
「後踢!」
「……」
松柏道館的弟子們整齊劃一地做著動作,干淨利落,虎虎生風,一件件雪白的道服在清晨的陽光中亮得耀眼。
而在傍晚的訓練中,百草一腳後旋踢,曉螢手中的腳靶竟然被踢飛了出去!
「哎呦!」
曉螢被震得後退兩步,吃痛地轉動手腕,額角冒出冷汗。
「對不起,是踢到你的手了嗎?」百草急忙上前看她的手,見好像是手腕有點扭到了。
「沒有。」曉螢有點沮喪,「是你腳上的力道太大,我拿不住你的靶。」
「啊,曉螢,你拿不住百草的腳靶?!」
周圍的弟子們驚訝地問。只有雙方實力相差很大的情況下,一方才會拿不住另一方的靶。在松柏道館的女弟子里面,除了初薇和秀琴,基本就是曉螢最出色了。
曉螢一臉黑線。
承認這點很丟人的好不好。雖然她私下和百草比試過幾次,每次都輸給百草,可是難道她連百草的靶都拿不住嗎?明明百草和她都是十四歲!
若白走過來。
他撿起被曉螢跌落在地上的腳靶,站在百草面前,舉起腳靶,說︰「後旋踢。」
百草一怔。
眾弟子瞪大眼楮,正在對練的初薇和秀琴也吃驚地看過來,見若白右手握著腳靶,目視百草,沉聲說︰
「後旋踢!」
「是。」
百草不再猶豫。
她立定!
轉身!
飛踢出去!
在全勝道館的時候,沒有弟子肯和她對練,每次都是師父幫她拿腳靶。師父告訴她,要把攻擊的目標放在心中,不要用眼楮去看,全神貫注,一擊而中!
「啪——!!!」
清脆的踢擊聲中仿佛貫注著颶風般的力道,如同初春的第一道驚雷,在練功廳里層層回響。
眾弟子呆呆地望著百草。
秀琴的眉心不可察覺地皺了皺,初薇仔細看了眼百草,亦楓輕輕打個哈欠,曉螢興奮地歡呼起來︰
「哇!帥呆了!百草你好棒哦!」
雖然不習慣這麼直接的贊美,百草還是臉頰微紅地對曉螢露出一個笑容,然後站定身子,屏息看向面無表情的若白。他是在考教她的腿力吧,師父從來只是讓她好好練習,並沒有告訴過她,她的腿力究竟如何。
若白放下手中的腳靶,沒有看百草,對曉螢說︰「往後你和豐石一組練習。」
「啊?」
曉螢張大嘴巴,就是說,若白師兄考驗百草腿力的結果是,她不適合和百草一組練習,百草必須換更厲害的弟子來對練嗎?哇,百草好強大啊!
「百草,你和……」
若白的目光逐一看過眾弟子,秀琴皺著眉低下頭,初薇微仰著臉,他的視線停留在秀達身上幾秒鐘,秀達立刻驚惶得臉都白了拼命搖頭。
「……你和亦楓一組練習。」
亦楓——?
這句話無異于若白輕描淡寫地在練功廳丟下一個炸彈!眾弟子都快昏厥過去了,初薇詫異地看著若白,秀琴的身體僵硬住,仿佛不相信那句話是若白說出來的,曉螢已經目瞪口呆徹底被震暈了。
百草不太明白為什麼眾人會有這麼強烈的表情,但是既然若白這樣決定,應該是有他的道理。她對若白垂目鞠躬,說︰
「是。」
然後她又向懶洋洋坐在墊子上的亦楓鞠躬行禮說︰
「請多指教。」
亦楓瞟了眼若白,伸個懶腰,從墊子上站起來,笑容漫不經心地對她說︰「往後也請你多多指教。」
「亦楓是二師兄哎!」
曉螢無法從震撼中緩過神,直到晚上做作業的時候依舊喋喋不休地重復同樣的話題。
「若白師兄每次館內實戰和練習都是和亦楓師兄一組,也只有亦楓師兄能夠和若白師兄一較高低。你別看亦楓師兄平時愛瞌睡,好像很懶的樣子,其實他功夫超厲害的呢,每次和其他道館比賽,幾乎全都靠他和若白師兄了。」
曉螢星星眼地看著有點發愣的百草,崇拜地說︰
「若白師兄讓你和亦楓師兄一組,就是認可你的實力了吧。是覺得你很厲害很厲害,只有亦楓師兄配和你一起練習,其他弟子都不是你的對手了吧!哇,難道其實你也能打敗初薇師姐和秀琴師姐?哇,百草,我愛死你了!你以前怎麼沒有告訴過我,你才是真正的高手,神秘而低調的高手……」
她有這麼厲害嗎?
手里握著筆,百草听得愣愣的。雖然一向知道曉螢說話喜歡夸張,可是,忍不住地,她也有點小小的激動。
在全勝道館的時候,除了秀達那次偶然事件,她從來沒有機會和其他弟子們對練和實戰,更別提代表全勝道館去和別的道館比賽了。她不知道自己的功夫究竟怎麼樣,是什麼水平,到底有沒有可能真的像師父所希望的那樣,有朝一日能成為了不起的跆拳道選手,為師父也為她自己爭得榮耀。
也許……
她真的可以嗎?
她咬緊嘴唇,感覺心髒怦怦怦地狂跳起來。她以前只是把那當作一個夢想來看,一個遙不可及的夢想,一個雖然遙不可及也會拼命去努力的夢想。
可是,她難道真的是有機會的嗎?
在百草正式加入松柏道館的第二天,喻館主就應邀去加拿大,為那里剛剛普及的跆拳道運動當特邀指導去了。這一去要去很長的時間,連即將開戰的全市道館挑戰賽也無法趕回,臨走前喻館主像以往一樣,將館內所有訓練和比賽的事情交給若白全權處理。
還沒等大家因為師父的離開而生出懈怠之心,若白便已在晚練的時候宣布,這周六將舉行一場館內比賽,選拔出代表松柏道館參加道館挑戰賽的人選,其中男弟子兩人,女弟子一人。
道館挑戰賽!
松柏道館的弟子們屏住了呼吸。
在去年的挑戰賽中,松柏道館止步于預賽,連復賽都沒有殺入。備受打擊的他們在這一年來臥薪嘗膽,每天堅持不懈地練習,而現在,他們打算一洗前恥的道館挑戰賽終于又要開始了啊!
從若白宣布周六進行館內選撥比賽的那一刻起,松柏道館的弟子們仿佛體內被打入了興奮劑!
「啊哈——!」
「呀——!」
「啊哈——!」
練功廳里實戰時的喝喊聲比平時高了好多倍,一個個弟子們踢腿的力道也比平時用力得多!
每年一度的道館挑戰賽是岸陽每個道館弟子心目中的聖戰!
尤其對于松柏道館的弟子們,幾年來眼看著松柏道館已經逐漸淪為岸陽的二流道館,道館挑戰賽是他們重振松柏雄威的惟一機會!而前幾屆道館挑戰賽,要麼是在辛辛苦苦打入復賽後,很快就被淘汰,要麼就是連預賽都出線不了。可是這次——
應該會不一樣了吧!
不僅松柏道館的其他弟子們如此,就連曉螢也不再像以前那樣在訓練的時候偷懶和遲到,全神貫注地投入了練習,一天的訓練下來,她的腿上到處都是淤青。
「好痛哦!」
曉螢痛得連聲慘叫,百草沒有理會她,繼續低頭用藥油幫她揉搓腿上的傷。說起來,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曉螢如此認真地練習。
「輕點!輕點!啊,痛死了,差不多就行了啦!」
曉螢亂七八糟地喊著,終于看見百草抬起頭,塞上藥油瓶的塞子,連忙喊︰「哎,別塞別塞,我還沒幫你擦呢!」
「不用,我馬上還要再去練。」
百草笑著擦擦手,坐在床邊開始換道服。在學校趁著課間的時間她已經把作業全都寫完了,回到道館可以專心地把精力全部用在練習上。亦楓前輩雖然看起來懶洋洋的,但是只要她流露出想多練一會兒的想法,他就會陪她一直練下去。今晚她還想多練一場,亦楓知道了以後,居然也同意陪她練。
心里有些不安。
她明白是自己打擾了亦楓前輩休息。
可是,她真的想多練練。師父一直說她實戰的經驗太少,如今難得有亦楓前輩這樣的高手陪她實戰,她不想浪費這麼好的機會。
「哦,那你去吧,我是不行了,疼得一步也走不動了。」曉螢歪倒在床上,忽然笑著說,「百草,你知道嗎,我超喜歡每年的道館挑戰賽!就好像道館里所有人的心全都緊緊地擰在一起了,為了同一個目標在拼命地努力!」
她怎麼會不知道呢?
雖然每次道館挑戰賽全勝道館都是墊底的名次,連復賽都從沒有闖進去過,就算這樣,百草依然記得在每次挑戰賽之前,所有的師伯和弟子們都會竭盡全力地去練習和準備。雖然全勝道館的實力差,被其他道館看不起,但是想要贏取勝利的那顆心,並不比任何道館差。
只是,她從來沒有機會參加。
「其實我知道我不可能代表松柏道館去參加挑戰賽了啦,但是還是想要為師兄師姐們加把油,」曉螢趴在床上,眼楮閃閃地說,「好像我多努力練一會兒,就可以把備戰的氣氛變得更熱烈些!」
是的。
這兩天看著身邊的弟子們努力加油地練習,仿佛有烈火在燃燒一樣,百草全身的每個細胞也都被激起了斗志。
「對了,百草,我不會手下留情的哦!」曉螢忽然很嚴肅地說,「雖然我和你是好朋友,但是周六比賽的時候,我會竭盡所能去戰勝你的!」
「好,我也會的。」她點頭。
無論是多好的朋友,只要站在賽場上就是對手,全神貫注地進行比賽才是對于對手和朋友最大的尊重。師父一向這樣教導她。
「哈哈哈哈哈,哎呀,一想到周六的館內選拔賽,我就好激動啊!不行,我也坐不住了,百草啊,我跟你一起去再多練會兒吧!」曉螢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也換上了道服。
為了準備周六的館內選拔賽,松柏道館的弟子們起早貪黑地練習,百草更是其中練得最刻苦的一個。
天不亮她就起床。
夜已經很黑很黑,所有弟子都睡下了,亦楓也實在撐不住去睡覺了,她還在練功廳里繼續練習。
練功廳里的燈似乎是徹夜亮著的。
有好幾次,若白站在紙門旁邊的暗影里,凝視著墊子上那個穿著洗得發舊的道服的女孩子。
她臉上滿是汗水。
黑發被汗水濡濕,黏在她的臉上。
她的眼楮倔強有神,全神貫注,盯緊空中某個地方,仿佛那里就是她要攻擊的目標!旋身!飛腿!一遍又一遍,幾十遍,幾百遍地重復著同一個出腿的動作!
若白的出現和離去,百草絲毫未曾察覺。
她只恨時間太短了!
如果再多給她一天的時間練習,如果一天的時間可以變得更長些!可是,時間總是飛快地就過去了!
這天已經是周五的下午。
一放學,百草就急匆匆拿起書包往外走,早一點回到道館就可以早一點開始練習。不知道為什麼,對于明天的選拔賽她忽然越來越緊張,總覺得自己的出腿不夠快不夠有力。
她還要多練習練習。
這是她期盼了那麼多年的機會,終于有希望參加道館挑戰賽,哪怕這希望再渺茫,她也不可以錯過!
可是,為什麼今天校園里這麼多人,堵得水泄不通的樣子,吃力地在人群的縫隙中擠著向前走,百草有點著急了。
「怎麼回事?」
曉螢也想抓緊回道館,能多練一會兒是一會兒啊。今天是怎麼了,初中部和高中部是在不同的區,雖然最終都要順著主干道走出學校大門,人群會變得擁擠些,但是從沒有像今天這樣擁擠熙攘到夸張的地步!
深深吸口氣,百草按壓下心中的急躁,師父告誡過她好多次,她的脾氣太急太沖,是練習跆拳道的大忌。
「是那里。」
靜下心來,她看到了造成人群堵塞的原因。在距離學校大門口十幾米的地方,烏壓壓重重疊疊的學生們聚集在一起,好像是包圍著什麼,人數越聚越多,將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遠遠的,可以听到人群中不時發出興奮和激動的呼喊聲。
就好像明星來了一樣。
或許真的是明星吧,因為雖然隔著這麼遠的距離,也根本看不到被人群包圍的是什麼樣的人,可是她依然能感受到從那里散發出的讓人目光無法移開的強烈的氣場。
當終于和曉螢奮力擠出學校的大門,回到松柏道館,她打掃完衛生,換上道服,一路小跑,跑到練功廳里集合時,卻再一次感受到了同樣的氣場。
百草疑惑地向練功廳里望去。
這幾日來為了館內選拔賽每天緊張練功的松柏道館弟子們,竟然還沒有開始練習,如同在校園大門處的那些學生一樣,將她不知道的什麼人團團圍住,熱烈地搶著說話。
她看不清楚里面兩人的模樣,只能看出那是一個少年和一個少女。就算這樣隱約地看著,也能看出是極出色的人物,耀眼的光芒從重重包圍中透出來,仿佛要灼傷人的眼楮。
若白站在人群外。
他的身體挺拔秀逸,神色依舊淡淡的,好像並不關注那被包圍的兩人。可是,百草總覺得他有哪里不同。
不由得盯著若白看。
這樣的若白跟她平時見到的若白不太一樣,雖然看起來還是淡然而疏遠,卻好像從他的手指到背脊,全身的每個細胞都在緊繃。
若白抬起頭。
他看了她一眼,眼神冰冷淡漠。
百草趕忙把視線離開,忽然覺得自己好像侵犯到了別人的隱私。
「我說呢,原來是廷皓哥哥和婷宜姐姐啊!」曉螢興奮的話語聲從包圍圈的最里層傳出來,「難怪整個學校都轟動了,你們這次去韓國去了好久好久啊,在昌海道館一定學到了很多東西吧!」
「在昌海能學到什麼東西,」是初薇的聲音,「昌海的那些人根本不可能是廷皓哥哥的對手。」
「是啊!是啊!」
松柏道館的弟子們想起上次昌海道館的金敏珠之戰。
「昌海道館也沒什麼了不起的!」
「前幾天昌海道館來跟我們交流了,被我們打得人仰馬翻!」
「昌海道館的一個女弟子打不過我們,還哭了呢!」
「是啊!是啊!」
「就他們那水平,同時上四五個都不可能是廷皓前輩的對手!說不定是昌海道館發現咱們跆拳道水平進步得太快,馬上就要打不過咱們了,才請廷皓前輩和婷宜前輩過去交流,想要偷師!」
「對!肯定是這樣!」
「我和哥哥來之前,在昌海道館也听說了。」那女孩子聲音清雅柔和,如同宜人的春風輕輕拂過水面,「是一個叫做百草的女孩子將金敏珠打敗的,對嗎?」
「咦,婷宜姐姐你也知道了啊!!」曉螢高興地說,「就是百草打敗的那個金敏珠,百草很了不起哦,她是……」
「啊,百草,你來了!」忽然一扭頭看到百草就站在人群外,曉螢連忙向她招手,「快進來!快進來!這是賢武道館的廷皓哥哥和婷宜姐姐呢!你以前肯定听說他們的名字對不對!」
隨著曉螢的揮手,松柏道館的弟子們閃開一條縫,百草看到了那只是在傳說中曾經听到過的兩個人,賢武道館的廷皓和他的妹妹婷宜。
這是她第一次親眼看到他們。
那少年如同太陽般俊朗耀目,目光明亮地望入她的眼底。她愣了下,他卻笑起來,仿佛看到一個極有趣的人。
那少女又是另一種光芒,如同月亮般柔靜溫雅,對站在人群外的她和煦地微笑,問︰
「你就是百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