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國。
昌海道館。
盛夏的山谷中整齊地坐滿來自各國的跆拳道訓練營營員,雪白的道服在風中輕揚,他們專注地看向前方高高的賽台。下午的陽光中,正在進行的是昌海道館與岸陽道館的團體對抗賽,雙方選手已經上場,昌海的隊員是韓東健,岸陽派出的是申波。
「啊——喝——!」
「喝——!」
天空蔚藍,陽光閃耀,兩個身穿雪白道服的少年大喝著,出腿如風,身影不斷交錯閃離。場邊的百草屏息看著,跟申波成為隊友已經有將近三年的時候,每次看到他這樣的變化還是會覺得很驚奇。平日里,申波文靜刻板得有點學究氣,但是在比賽時,只要他把那副黑框眼鏡一扔,頓時變得犀利和殺氣十足!
「好帥!」
眼見著申波厲喝一聲,飛起的右腿以萬鈞之力向韓東健橫踢過去,曉螢興奮地低喊一聲,反手揪住百草的胳膊。
可惜。
韓東健反應迅速,一個旋身,閃出安全距離。
百草眉心微皺。
幾次主動出擊未果,申波也漸漸放緩節奏,雙方陷入試探的膠著局面。
「不錯,申波打得很好。」林鳳邊看邊喃喃道。
「可是沒有得分啊。」梅玲有些緊張,申波是隊里除了若白之外最強的男隊員,如果勝不了這場,那剩下的四場就更困難了。
「0︰0已經很好了。」
「拜托,你到底是哪個隊的啊……」曉螢犯嘀咕。
「你知道這個韓東健在去年的韓國跆拳道全國賽里,是什麼成績?」林鳳無奈地說。
「什麼成績?」
「亞軍。」林鳳哼了一聲。
曉螢和梅玲都張大嘴巴,頓時說不出話來,目光中多了幾分欽佩,投向場中正苦苦僵持的申波。可是又忍不住羨慕,原來昌海道館隨便一個弟子的戰績都這麼顯赫啊。
第一局零比零結束。
申波回到場邊休息,他渾身已是大汗淋灕,戴上黑框眼鏡,咕咚咕咚喝了幾口水,有些慚愧地對隊友們說︰
「對不起,沒能得分。」
「說什麼呢!」寇震錘了他肩膀一拳。
「已經很棒了,他是韓國全國賽的亞軍哎,如果你打敗他,說明你就是韓國的冠軍了呢,哈哈!」曉螢笑臉相迎。
初原將毛巾遞給申波,說︰
「韓東健的防守很穩健,僵持下去他的體力可能比你強。第二局你可以試一下,盡量引他進攻,或許他進攻轉防守的能力會比較薄弱。」
周圍的隊員們愣了下。
雖然大家都知道初原曾經是萬眾矚目的天才跆拳道少年,可他畢竟退出已久,進入岸陽訓練中心更是以隊醫的身份。盡管這次前來韓國跆拳道訓練營,初原是作為領隊,但他從來沒有參與過臨賽指導的工作。
在沒有沈檸教練出現的情況下,一般來說,賽場上的戰術策略是由若白來指點。
百草忍不住看向若白。
從中午開始,若白一直肅冷著面容保持沉默。她明白,若白是在生氣,生氣她太過沖動跟金敏珠做下如果失敗就退出跆拳道的約定,可是……
若白閉目盤膝而坐。
盛夏的陽光中,他的唇色有些蒼白。
百草心中一揪,她張了張嘴,卻還是什麼都不敢對他說。
「是。」
接過初原手中的毛巾,申波只頓了一下,便應聲領命。
第二局開始,申波做的很巧妙。他並未有意示弱去引誘韓東健主動進攻,而是先佯作幾次進攻,然後露出體力漸已不支之態,韓東健果然精神一振,厲喝著開始發動攻擊。
「啊——喝——!」
晃開韓東健的飛腿下劈,趁他立勢未穩,申波快如閃電,反身一個橫踢,緊追又一個橫踢,右腳重重踢上韓東健胸前!
「哇——!」
曉螢興奮地跳了起來,梅玲開始尖叫,林鳳、亦楓、寇震、光雅他們也面露喜色激動極了!
「哇……」
山谷中其他國家的營員們驚呼,這場實力懸殊的團體對抗賽,居然是明顯弱勢的岸陽隊先打開了局面。
1︰0!
滿場的歡呼中,同大家一樣,百草也興奮地站起來,曉螢緊緊掐著她的胳膊又拽又跳,直到比賽繼續進行,她胸口的熱潮才逐漸平息。隊伍的最前方,初原的身影映入她的眼楮,他專注地看著比賽,盤膝而坐,神情寧靜。
是他指定的戰術。
百草忽然有些怔怔的。
如果初原師兄沒有退出跆拳道,一切會是什麼樣子?她能看出在他凝神專注的面容中,有一抹被壓抑住的渴望。究竟為什麼初原師兄會離開跆拳道呢?
百草晃神地想著。
仿佛察覺到她的視線,初原略微轉頭,目光越過林鳳和梅玲,他望向她,與她的目光撞在一起。然後,他眼底漾起溫和的笑意,她看得有些呆住,幾秒鐘後,臉卻騰地通紅。
中午的陽光燦爛明亮。
初原略吸口氣,他望向她,略微用力地揉揉她的頭發。
「我喜歡你,百草。」
他……
他說他喜歡她……
中午的那一刻,陽光炫目得飛舞出無數金色的光點,她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听不清,她傻呆呆地看著他,耳邊全都是幻听的轟轟聲。就像是在一場完全不真實的夢中,她的心髒跳得要蹦出來,但是所有的意識都告訴她,那是不可能的,是她的錯覺。
她不敢再去看初原。
慌亂中,她錯開視線,卻看到了若白。若白面容依舊清冷,他盤膝坐在亦楓身旁,陽光中,他的身影有種異常的單薄,唇色也更加蒼白,仔細看去,他的額頭似乎有些細密的冷汗。
百草一驚。
心中的胡思亂想頓時散得干干淨淨,不再擔心他是否還在生她的氣,百草擠到若白身邊,急切地問︰
「……若白師兄,你怎麼了?你是哪里不舒服嗎?是生病了嗎?」
亦楓懶洋洋地看她一眼,讓出些地方來,似笑非笑說︰「不錯嘛,總算你眼里還有若白。」
若白沒有答她,眉心一皺,似乎不喜她靠得太近。
「若白師兄……」
百草的胸口滯住,像被什麼攥住了一樣疼,自從她進入松柏道館,若白師兄對她冷淡過,對她嚴厲過,可是,從沒有像此刻一樣,似乎是在厭煩她。
她咬住嘴唇。
顧不得那麼多,她伸手去踫若白的手掌,啊,冰冷得好似深井中的井水,若白微睜開眼楮,目光冷漠地掃她一眼,那眼神足可以將一切凍住,他將自己的手從她手中抽出來。
又緊咬了一下嘴唇。
她的手指踫向他的額頭,若白向後一閃,目光變得更加冷凝,低叱道︰「干什麼!」
額頭是滾燙的。
大驚之下,她沒有在意他疏遠的態度,焦急地說︰
「若白師兄,你發燒了。」
若白閉上眼楮,不去看她。
「是感冒了嗎?」
她繼續問。
沒有回應,她愣了愣,又問︰
「那……你吃過藥了嗎?」
若白依舊不理會她,他的唇色雪白,身形單薄得仿佛可以被陽光穿透。百草陡然心驚。
「若白師兄,你這種狀況不能出賽,我……」說著,她急著起身,「我去告訴初原師兄你病了!」
原本初原擬定的出場隊員名單中沒有若白,她還覺得奇怪,現在看來,應該是那時候初原就已經看出若白身體不適了。只是臨賽前,若白堅持要求替下寇震,出戰最後一場的閩勝浩,初原猶豫很久,最終還是同意了。
既然初原看出若白生病。
為什麼還會同意他上場的請求呢?
百草腦中一片混亂,只想著必須要告訴初原,若白現在高燒很厲害,絕對不可以出戰!
「不許去。」
若白的冷聲將她定在地上。
「可是你生病了……」她非常不安,剛才他額頭的高燒從她的指尖一直燙到她的心底。
「那是我的事,」他淡淡吸了口氣,望向正在比賽的場地,「與你無關。」
「可是……」
「坐下!」
若白聲音冷硬,長久以來對她的威嚴感,使得百草愣了愣,還是下意識地坐了下來。亦楓見那兩人雖然肩並肩坐在一起,但是身形都是那麼僵硬和不自然,他搖頭笑了笑,又打個哈欠。
第二局,3︰1,申波領先。
昌海隊那邊的氣氛有些不對了,金敏珠鼓圓了眼楮瞪過來,黧黑少年閩勝浩拍拍韓東健的肩膀,面容依舊沉穩。岸陽隊歡聲雷動,大家像迎接英雄一樣擁抱住申波。
「讓他休息。」
看出申波累得已經有些虛月兌,初原阻止了隊員們圍過來的興奮,將水和毛巾遞給他,親自為他揉捏肩膀放松,叮囑說︰
「保持體力,最後一局穩健防守,注意不要讓體力消耗太快。」
「是。」
申波領命。
听到初原和申波的對話,百草將頭轉回來,心中略舒了口氣,是的,她也能看出來,申波的體力遠不是韓東健的對手。第二局搶先取得優勢是正確的,否則第三局申波體力跟不上,更加一點機會也沒有。雖然她不想承認,但是韓東健幾乎各方面都要比申波強一些,幸好初原發現了他反擊轉防守較慢的弱點,然而一旦申波體力下降,這個弱點恐怕也很難抓住了……
低咳聲從身邊傳來。
百草慌忙看去,見若白正壓抑著咳嗽,他的雙手虛握著,睫毛閉在蒼白的面容上,嘴唇抿得很緊。
「若白師兄……」
她心慌地扶住他,他的身體僵住,胸口劇烈起伏著硬是將咳嗽又逼了下去。
「感冒很嚴重是嗎?你……你很難受是嗎?……我去找藥!」
霍地站起身,百草腦中已是亂糟糟一片,她向初原那里看了看,他是隊醫,應該有藥。可是,初原和申波正在低聲交談,第三局即將開始。無措中,她看到一個人,腦子想也沒想,直接跑過去。
「回來!」
若白冷喝一聲,見她好像根本沒有听見,頭也不回地轉瞬就跑出很遠去,氣得他重重咳嗽了起來。
「咦,百草,」曉螢也看到了,急忙高喊,「百草!你干什麼去啊!你一會兒還有比賽呢!」
初原聞聲回頭,只看到百草跑遠的背影。
百草看到的是民載。
民載是那日昌海道館前來接待他們的弟子,中文說的很好,他正站在昌海外圍的隊伍中,目不轉楮地看著剛剛開始的第三局比賽。听到百草的來意,民載留戀地又看了兩眼場中的局勢,回答說︰
「感冒藥在宿舍里,我需要回去拿。」
「那……有退燒藥嗎?」
「有,也是在宿舍里,你是想現在拿嗎?」
「是的,對不起。」百草臉紅地說。
「沒關系,我這就帶你去。」
民載走得並不快,他走兩步就要回頭看看賽台上的比賽,當遠遠地看到韓東健飛起下劈,踹中申波右胸時,他面色一喜,只是顧忌著百草在身旁才沒有歡呼出來。
又走了一段。
兩人听到山谷內歡聲雷動,但是已然听不出來究竟是誰獲勝了,民載和百草互相看了一眼,都有些尷尬。
昌海道館很大,從山谷到民載他們住的宿舍有很遠的距離。等到民載終于從宿舍的書桌里找出感冒藥和退燒藥,將用量告訴百草之後,百草感謝了他,就拿起藥匆匆往回跑。
她跑得很快。
風聲呼呼。
陽光飛閃在她眼前。
若白額頭的高燒和壓抑的咳嗽,讓她心里仿佛燒著一把火。若白對她再嚴厲,她也從來沒有在意過,可是看著若白生病,她竟有種難以抑制的害怕。
等百草跑回山谷的時候,吃驚地發現高高的賽台上,亦楓已經上場了。難道她去得那麼久,居然將林鳳的出戰都錯過了嗎?
「你干什麼去了呀!!!」
曉螢急死了,扯住她的衣服,咬牙切齒地說。看到她回來,梅玲、寇震他們也終于松了一口氣,梅玲低聲埋怨說︰「百草,你再晚回來兩分鐘,就趕不上跟金敏珠的比賽了!」
「啊……」
腦袋嗡的一聲,百草手心冒汗,她居然去了這麼久嗎,她還以為自己只是離開了幾分鐘的時間。
「你亂跑什麼啊,喊你也不听,跑得比兔子還快!幸好有驚無險,呼——」曉螢偷看一眼不遠處的若白,悄聲說,「你沒看見,你跑走那會兒,若白師兄的臉色有多難看,他都要去追你回來呢。還好初原師兄說,你不是沒分寸的人,會按時回來的。」
初原盤膝而坐,凝神看著前方亦楓的比賽,似乎沒有留意到隊伍里的動靜。
「下次別這樣了。」
林鳳扭頭過來,叮囑百草說。
「……是。」
局促地握緊手中的藥,百草看到林鳳的頭發上尚未完全干透的汗水。
「我敗給權順娜了,」林鳳笑了下,「不過亦楓打得很精彩,快看吧。」
賽台上,兩個少年正彼此試探做著進攻前的跳步,神情懶洋洋的是亦楓,身形胖碩長相敦厚的是昌海的樸鎮恩。正僵持著,亦楓忽然詭異地一笑,看向樸鎮恩右肩的後方,樸鎮恩愣愣地隨之扭頭。
「砰——!」
亦楓一記飛腿,在樸鎮恩轉頭之瞬,閃電般踢中他的左胸。
4︰4。
「嘩——」
滿場山谷爆發出又笑又喝彩的聲音。
百草看得呆住。
「這是初原師兄制定的戰術,」曉螢得意洋洋地說,「你沒看前兩局,這個樸鎮恩又胖又重,出腿跟有幾百斤的重量一樣,壓得亦楓師兄根本沒有反擊的機會。所以剛才初原師兄指點亦楓師兄,用一下指東打西,迷惑對手的作戰方法,哈哈,你看吧,果然這個樸鎮恩是個愛上當的,哈哈哈,他也太老實了吧,這一會兒亦楓師兄已經扳回來兩分了!」
賽台上。
亦楓又是驚詫一笑,這次看向樸鎮恩的頭頂上方,胖胖的樸鎮恩下意識一抬頭,「砰——」,亦楓又是一腿掃了過去!
5︰4。
「哈哈哈哈!」
曉螢和梅玲笑得前仰後合,百草忍不住也笑了,一直靜默得像隱形人一樣的光雅也忍俊不住。
「嘿嘿,初原師兄是天才吧!」曉螢喜不自禁,兩眼放光地對百草說,「可惜你錯過了申波和林鳳那兩場,雖然咱們都敗了,可是申波和林鳳都打得很好哎!是我見過他倆打得最好的比賽!簡直是初原師兄讓申波和林鳳的光彩完全綻放了!」
百草一怔。
初原的身影依然寧靜,如同滿場的歡呼絲毫影響不到他,他只關注比賽中的亦楓。
「可惜,」曉螢還是又嘆口氣,「畢竟前兩場還是輸了,可惡,昌海道館的實力怎麼強悍得就跟外星人似的。不過,這局我們總是要勝了吧,哈哈哈哈!」
說話間,賽台上的亦楓故技重施,滿臉驚詫狀看向樸鎮恩右肩後方,樸鎮恩身形微晃,又死死硬住脖子不動,打算絕不再上當。孰知,亦楓在做出表情的那一刻就已飛身直起,樸鎮恩的定身不動就像一個靶子,被他重重飛踢而上!
6︰4!
眼看亦楓的第三局即將獲勝,百草心中大慰,只是低頭看到自己手中的藥,又不安起來,望向若白的方向。
「去吧,」曉螢發現了,嘿嘿低笑說,「不用怕,若白師兄一向是包公臉,可是對你好得不得了,不會真的舍得罵你的,放心啦。」
百草臉一紅,她還沒來得及說話,曉螢已經將她朝著若白用力推了一把。
「去吧去吧,去跟若白師兄認個錯就好了,」
「我把藥拿回來了……」手中的藥片握得緊緊的,百草有些緊張地坐到若白身側,「有感冒藥,也有退燒藥,你先把藥吃了……好嗎?」不知怎麼,她覺得他病得好像更重了些,唇色比方才還要蒼白。
若白淡淡瞥她一眼。
因為一路跑著的緣故,她的臉蛋紅撲撲的,頭發也有一點濡濕,劉海上別著的草莓發卡被陽光照得紅晶晶。
「我以為,」咳嗽幾聲,若白的聲音有些暗啞,「你很看重馬上要同金敏珠進行的這場比賽。」
「是的。」
因為那不是一場比賽,那關系到她師父聲譽。無論如何,她相信她的師父是品性高潔,恪守跆拳道精神的人,她相信她的師父絕不會做出在比賽中使用興奮劑的事情來,她決不允許師父被人用那樣的詞語侮辱。
「難道你就沒有想到,你跑走去‘拿藥’,」他冷冷地說,「可能會錯過比賽的時間,被視為自動認輸嗎?」
「……」她呆住。
「這已經是亦楓的第三局了。」若白深吸口氣。
她呆呆地看著他,背脊騰地冒出一層冷汗,「……我不會錯過的,我跑得很快。」
「這樣跑一趟,還沒上場,你的體力就已經消耗掉了一半!」
「……」
「你是笨蛋嗎?!」若白的聲音冷如冰凌。
「……」
她低下頭,她知道若白說的對。可是看到若白生病她就已經慌了,只想趕快找到藥給他。吃了藥,感冒就不會太難受吧。她默默地看著自己的膝蓋,半晌,低聲說︰
「若白師兄,你先把藥吃了好嗎?藍色的是感冒藥,吃兩片,白色的是退燒藥,吃一片。」三個小藥片在她手心,她遞到他的面前。
「拿走。」
若白眉心緊皺。
「對不起,是我錯了。」她咬住嘴唇,「下一次我會考慮得更仔細些,這些藥你還是……」
「啪!」
若白一抬手,她的手臂被格開,小小的藥片撲碌碌從她的手心跌滾到地面上。她驚得抬起頭,看見他面容冷漠,蒼白的唇抿得極緊。
「嘩——!!」
山谷中一片喧騰,亦楓同昌海道館樸鎮恩的比賽結束了,最終比分7︰4,亦楓獲勝,這也是今天下午與昌海道館團體挑戰賽的第一場勝利!
逆著陽光走來,亦楓身上的汗珠似乎在閃著耀眼的光芒,寇震、申波沖過去給了他大大的擁抱,曉螢和梅玲殷勤地給他遞毛巾和水,亦楓先跟初原說了幾句話,又與隊友們開了幾句玩笑,然後來到若白和百草身旁。
亦楓似笑非笑,對百草說︰
「你終于回來了,我還以為你臨陣月兌逃了呢。還是你厲害,我認識若白這麼久,還沒見他這麼生氣過。」
「……我是拿藥去了。」
看著百草黯然地將地面上散落的藥片撿起來,亦楓失笑說︰「是,你能關心若白師兄是很好,可是,你馬上就要上場跟金敏珠比賽了,熱身活動做好了嗎?」
百草的手僵住。
遠遠的,她能看到那邊金敏珠已經上場了。盛夏的陽光中,金敏珠依舊是那麼趾高氣揚,不可一世,縱然離著這麼遠的距離,她也能看到金敏珠正瞪著她的方向,仿佛對即將開始的對決等不及了。
「剛才的跑步,她的身體已經活動開了。」
初原走了過來,他的聲音溫和寧靜,右手扶在她的肩膀上,他凝視她,神情也是溫和寧靜的,問她道︰
「你想打敗金敏珠,對嗎?」
「……對。」
「你不會輸掉這場比賽,對嗎?」
「對。」
「你不僅會戰勝她,而且會非常漂亮地戰勝她,對嗎?」
「對!」
百草咬緊嘴唇。
「加油,」初原微笑著揉揉她的頭發,「必勝!」
飛往英國的航班上。
頭等艙,廷皓合起報紙,看了眼腕表的時間,韓國時間下午四點十分,她的比賽應該開始了。
若白右手前方的地面上。
有兩只裝著藥片的小紙袋。
「在她的心里,你跟她師父幾乎有同樣的分量,所以她才會關心則亂,臨賽前傻乎乎地為你跑去拿藥。」亦楓望著走上賽台的百草,同若白說,「何苦對她這樣嚴厲呢,她畢竟還只是個孩子。」
「金敏珠。」
「到!」
「戚百草。」
「到!」
裁判一聲令下,比賽開始!
「呀——!」
盛夏的陽光強烈刺目,金敏珠怒目圓睜,大吼一聲,飛腿向百草重踢而去,台下的營員們愕然,鮮少看到有人會這樣一開局毫不試探就直接進攻,百草身形微晃,反身一記後踢,半空中,她的左腿迎上金敏珠的右腿!
「啪——!」
腿與腿的交擊間,似有火光裂出,聲音重得滿場營員都駭住。
「哼,」跌退了兩步,金敏珠勉力站住,原本想給百草一個下馬威卻沒有奏效,她心中的怒火蹭蹭直冒,「你,剛才逃走了,居然,又回來,不知,悔改!」
前三場比賽的時候,她一直盯著岸陽隊伍里的戚百草,看到戚百草去找民載,又匆匆離去,以為戚百草終于知道羞愧,終于明白自己的師父是無恥的跆拳道敗類,所以不敢同她比賽,臨時棄逃了。她指住戚百草遠去的背影哈哈大笑,對師兄師姐們宣布,她的對手已經不戰而降了,總算有些自知之明。
誰料,就在第四場她們的比賽馬上開始的時候,戚百草居然又跑回來了!見她滿頭是汗,手里拿著什麼東西,好像方才是跑出去找東西去了,金敏珠頓時氣得不行,居然比賽前還敢去做這些事情,這是在囂張嗎,是在表示戚百草看不起她嗎?
她已經不是三年前那個一時大意敗給戚百草的小孩了,如今的戚百草連她的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她是昌海最有實力的新生代女弟子,昨天的比賽,她把越南的主將阮秀梅踢掉了好幾顆牙齒,難道戚百草那個笨蛋沒有看到嗎?!居然敢這樣侮辱她!
「逃?」
百草皺眉,她直視金敏珠,肅聲說︰
「我要打敗你,讓你和你的父親不可以再隨意傷害我師父的名譽,怎麼可能會‘逃’。」
「嗤!」金敏珠狂笑,「就憑你,打敗我!」
說著,她厲喝一聲,身形微退,右腳點地,髖部發力,她要讓戚百草嘗嘗什麼是連環十八雙飛踢,她要把戚百草踢下賽台,她要把戚百草的牙齒踢得全部碎掉!她要讓戚百草像那個無恥的曲向南一樣從此退出跆拳道!
「砰!」
仿佛一個閃影,就在金敏珠身影微退的那一瞬,百草貼身追了過去,金敏珠尚未起腳,她一個斜踢撩向金敏珠的下巴,驚得金敏珠右臂急格,才險險避了過去,右臂卻是一陣火辣的疼。
這一串動作轉瞬間完成,山谷中的各國營員們眼前一花,只能看到金敏珠接連兩次進攻,都被名不見經傳的戚百草輕易化解。微頓愕然之後,滿場爆發出鼓掌和喝彩聲!
今天上午的戚百草事件是在場所有人都看到的。
金一山大師在傳授跆拳道精神時,憤怒地指出曾經在世錦賽上服用興奮劑被終身禁賽的曲向南是跆拳道界的恥辱,誰料曲向南私自收下的弟子戚百草也在當場,她反對金一山大師的說法,要求他收回,並再不可講出類似的言論。
金一山大師大怒。
戚百草竟堅持到底,毫不退讓。
直至金一山大師的女兒金敏珠要求代父一戰,若戚百草勝,則金一山大師道歉,從此不再辱及曲向南聲譽,若金敏珠勝,則戚百草向金一山大師道歉,並從此退出跆拳道界。
這也是本次昌海與岸陽進行團隊對抗賽的起因。
金敏珠與戚百草的這一場自然是焦點之戰。
金敏珠的實力,在昨天與越南隊阮秀梅的交手後,給所有的人都留下了強悍的印象。那超乎想象的連環十八雙飛踢,作為越南主將的阮秀梅毫無還手之力,被硬生生踢飛半天,摔到台下,牙齒被踢掉兩顆。
戚百草的實力如何,基本無人知曉。
然而此刻看來,兩人似乎勢均力敵,局面上甚至戚百草更佔優勢一些。
金敏珠胸口急喘兩下,她瞪著戚百草,心中再怒,也不敢冒然進攻了。百草也並不急于出擊,她握著雙拳,調整自己的步伐,盯住金敏珠的眼楮,一步一步,全神貫注。
0︰0。
比分一直凝固著。
「怎麼樣,怎麼樣,你看誰會勝?」台下,曉螢焦急地拽著亦楓的胳膊,連聲問。
「拜托,才剛開始。」亦楓打個哈欠。
「那也能看出來誰實力比較強一些啊!」曉螢眼楮都不敢眨,「我覺得百草比較厲害,你看金敏珠,連吃了兩次癟了,對不對,快說啊!」
「是,是,」亦楓無奈,「可比賽是要看比分的,百草也沒有得分,而且……」他頓了下,「百草有些心急。」
「心急?」
「剛才那兩個回合,百草其實都可以晃過去,消耗金敏珠的體力,自己保存實力。可是,百草都還擊了。」亦楓搖搖頭,「這樣場面看起來雖然很過癮,但是百草畢竟吃虧。」
「沒錯。」申波點頭。
「是的,」林鳳嘆息,「百草有點意氣用事了。」
更何況,亦楓看一眼身旁沉默不語的若白,為了給若白拿藥,百草似乎跑了很長一段路,體力肯定消耗不少。
「百草這個笨蛋……」
曉螢喃喃地說,眼圈一紅。
是因為代表師父出戰,百草才會如此吧,要用盡全力打好,一點點示弱都不肯。百草這個笨蛋,就算能打敗金敏珠,曲向南的聲譽又能恢復多少呢?曲向南的服用興奮劑是被當年的世錦賽組委會公開宣布了的,而且曲向南……曲向南在中午的那個電話里,不也自己對百草承認了嗎?
一根筋的笨蛋。
曉螢死命地揪著地上的小草,難道百草不知道,如果輸給金敏珠,她就必須退出跆拳道嗎?笨蛋,只要能贏就好了,哪怕場面打得再難看,百草到底明不明白呀!
「呀——!」
金敏珠厲叱一聲,耐不住性子,又發動一輪進攻!
光雅臉色蒼白,她死死地咬住嘴唇,看著賽台上那正在交戰的兩個女孩。那是在為了那個人的名譽而戰,戚百草是那個人的徒弟,而她,是那個人的……女兒。
應該是她去出戰,而不是戚百草。
可是,她恨那個人。
那個人不配做她的父親,是他服用興奮劑的卑劣舉動氣死了媽媽,是他讓她從小就蒙受恥辱。
常勝道館。
梅樹下。
那只手已經老了,手背有滄桑的紋路,梅樹上的綠葉卻是青翠的,在陽光下閃著小小的光芒。有時候,他並不怨上天,當他擁有了阿媛如海洋般的愛,命運也必定會拿走些東西,來使得一切公平吧。
決賽中戰勝對手,拿到冠軍的喜悅還洶涌在胸口,他迫不及待地將好消息告訴遠在國內的她,眼看送她出國醫治的希望也馬上就可以實現,卻轉瞬就被告知,他被查出在比賽中服用了興奮劑。
咳嗽聲越來越重。
曲向南望著梅葉上的光芒,天堂與地獄或許真的只是一線之隔,如果他未曾獲得冠軍,重病中的她也許不會在一喜一驚間情緒波動劇烈,導致早產,耗盡她最後的生命。
「……向南,等光雅長大,梅花開的時候……」襁褓中的光雅還在保溫箱,她勉力坐在輪椅里,隔著病房的玻璃,用手指輕觸保溫箱中那嬰孩的輪廓。生命中的最後一天,她的臉龐瘦削雪白,陷下去的大眼楮卻如同初遇時一般,有著動人的光芒。「……你要告訴她,媽媽愛爸爸,媽媽愛光雅……請光雅替媽媽照顧那株梅樹,照顧爸爸……」
女兒長大後,模樣跟她很像,卻從沒照顧過這株梅樹,也從沒喊過他一聲「爸爸」。每當女兒用那雙幾乎跟她一模一樣的眼楮憤怒地瞪著他,同道館里別的孩子一樣用難听的字眼罵他,他會覺得,如果生命再來一次,阿媛從未遇到過他,也許會直到現在還過著幸福的生活。
她去了那麼多年。
梅花再沒有綻開過。
冬夜寂靜時,他會一夜夜枯坐在梅樹下,他以為他的余生就會這樣度過,卻未料到有一天,百草會成為他的徒弟。
「喝——!」
金敏珠躍起進攻的同時,百草也厲喝旋身,身影交錯,「砰——」,又是一聲重響,兩個女孩的腿在空中踢到一起!
又是如此。
滿場的營員們看得呆住。
0︰0。
雙方依舊都沒得分。
第一局結束。
「這樣打很傻的,干嘛跟她硬踫硬!」百草一下場,曉螢就急得連聲說,「她著急進攻,你正好以逸待勞啊,這樣硬拼體力,你很吃虧的知道嗎?!」
很傻?
百草咬了下嘴唇,汗水將她的頭發濡濕得黑亮,她喘著氣,默默坐下來。初原遞一瓶水給她,又拿起一塊大毛巾,幫她擦拭頭上和脖頸處的汗水。
「體力還行嗎?」
等她的呼吸漸漸平穩下來,初原問。
「嗯。」
百草點頭。
「那就好,」初原讓她轉過身去,為僵硬的她按摩松弛肩部肌肉,「不用逼得太緊,放松一下,效果也許會更好。」然後,初原就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讓她又喝了幾口水,接著幫她按揉雙腿。
休息時間即將結束。
百草看向若白,見他依舊沉默,看起來沒有任何話想要對她說,而那兩包藥留在原地,沒有被踫過。
「加油,」初原拍了下她的後背,「打起精神來!」
「是!」
百草吸口氣,提聲回答。
「加油!」
林鳳、梅玲、申波、寇震他們也齊聲對她說。
裁判一聲示下。
比賽開始。
「呀——!」
金敏珠一聲大喝,如同上一局一樣,上來就是狂風暴雨般的進攻,一連串飛踢,像層層疊疊的黑影朝百草飛卷而去!百草也憋住一口氣,並不往後退,略微側閃,就迎了上去!
「啊……」
曉螢哀叫著抱住腦袋︰
「為什麼會這樣,百草怎麼還是這種打法,金敏珠打過來就閃一下啊,要以逸待勞才對啊,百草怎麼還是傻乎乎地硬拼!她拼不過金敏珠的!」
亦楓挑了挑眉,邊看比賽邊說︰
「你怎麼知道?」
「我打探過了啊!」曉螢苦著臉,「中午我專門找了個能上網的地方,查了下,金一山大師是靠充沛的體力聞名的,‘怒火山神’不僅僅指他的脾氣,也指他的體力像火和山一樣強悍。金敏珠的體力也是驚人的,我查到的資料,金敏珠曾經在青少年賽中,連賽六場,每場都在持續不斷進攻,居然還每場都能使出高質量的連環雙飛踢,韓國媒體評價她是天生神力,跟她比賽一定要以巧取勝,打對攻是死路一條。」
「……」
梅玲听得打個寒顫。
「為什麼剛才初原師兄不勸勸百草呢?」曉螢欲哭無淚,「申波、林鳳、包括你比賽的時候,初原師兄全都指點你們了啊,為什麼不告訴百草,不能這樣打呢?」
亦楓看向初原和若白,那兩人都正凝神關注場中的局勢,金敏珠毫不停歇地進攻,百草寸毫不讓,兩個女孩纏斗在一起,場面激烈緊張。
「百草是代師出戰。」
「啊?」曉螢沒听懂。
「她是代表曲向南出戰,所以不肯落了哪怕一丁點的下風,」亦楓搖頭,「金敏珠是代父出戰,應該也是同樣的心情。所以她們兩個,想要的不僅僅是勝利,而且想要的是完勝,將對手完全擊垮,讓對手俯首稱臣的那種完勝。」
「啪——!」
又一輪進攻下來,金敏珠架開百草反擊的右腿,胳膊一陣火辣的疼。瞪著收腿落地、絲毫沒有後退的戚百草,金敏珠微微俯,喘息開始有些急促。
「你——」
調整幾下,金敏珠站直身體,冷哼著說︰
「還不錯,能堅持,這麼久!」
出道以來,每個對手在見識到她異常強悍的體力之後,都會或多或少先做避讓,尋找機會再來進攻,就連同出昌海道館的天才少女宗師恩秀姐姐也承認,她的體力比不上金敏珠。
這個戚百草……
「可惜,」金敏珠昂起頭,鄙視地說,「能力不錯,但跟了、曲向南那樣的、師父,你越強、越是、跆拳道界的、禍害!」
「說完了嗎?」
百草眼神轉冷。
「沒有!」金敏珠挺起胸口,瞪著她說,「如果、你,不再認、敗類曲向南、為師,或可能、我、放過你……」
「啪——!」
風影如刀,百草厲喝一聲,怒身而起,旋身斜踢,重重踢向金敏珠的頭部,金敏珠倉促中後退,百草的右腳撩著她的嘴甩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