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吉雅起得晚了,床邊的長椅上,依然一如這幾日早晨的慣例,放了一套新衣服──就從她第一次見到辛別月那晚開始吧。今天這件是月白色絲織底布滾紫貂毛的袍子和長裙,上頭還有相當精致華麗的刺繡。紫貂毛向來珍貴,乍看是銀灰色,在太陽底下卻呈現出淺紫色澤,毛皮又柔軟,非常討喜。
吉雅沒有太多猶豫便換上這套衣裳,畢竟辛別月很明白地說了,這寢間可不是誰都能進來的。這些衣裳看來是她的主人給她的打賞,想來她每一夜的反應都逗樂了他……吉雅越想就越覺得這些衣裳不收白不收!
熱水也已備妥,吉雅很快地梳洗,因為她發現這時間恐怕錯過了早膳,堡里上下恐怕早開始干活兒了。
寶音為何沒來叫她?這下可好了,才嫁來沒幾天就晏起,別人會怎麼想?
吉雅心頭一沉,最後只能硬著頭皮離開辛別月的臥房。
霜堡雖然是一座巨大的堡壘,院落和院落間也有回廊與台樓相連,或以庭園與溫泉池相間隔。吉雅嫁過來也才幾日,雖然頭一天總管替她介紹了各院落廳堂的位置,老城主甚至當眾把每個房間的鑰匙交給她,表示她是他認定的兒媳婦,但老實說有些地方她還是不敢亂闖,畢竟初來乍到,能記熟的實在有限。
丙然,一路上下人們看著她的眼神都有些閃爍,她長這麼大還真沒這麼尷尬過。看樣子早膳已經錯過,只好先去向公公請安。
吉雅哪知道下人們的怪異其實是為了另一個原因。
辛別月自新婚以來從沒在新房過夜!這消息不知怎的傳遍整座狼城,然後今兒個一大早,麻煩人物果然不愧為麻煩人物地前來下馬威了。
才來到霜堡中最廣大的中庭,就看見那兒搭了個帳棚,是狼城女眷們觀賞賽事時使用的平頂帳棚,辛家幾個千金圍著兩個她不認識的年輕女子坐在帳棚里,還有一名婦人站在帳棚前,扠著腰,指揮下人搬這搬那的。
「怎麼回事?」還是找不到寶音,她拉了個下人問。
被問起的下人臉色更心虛了,和身邊同伴推來推去,好半天才道,「是兩位表小姐和她們的母親……就是少主的姨母……」
吉雅怔住,還沒听明白那支支吾吾又壓低了嗓門的話語里的語意,今早奉命送新衣裳進辛別月新房的丫鬟看不下去了,大著膽子推開老半天講不出重點的小廝,道,「兩位表小姐是少主和二少爺的青梅竹馬,大表小姐還是狼城唯一的「卓瑪公主」呢。本來一直以為她會是我們的少主夫人,連少主的姨母都幾乎以女主人的身分自居,以前常常出入霜堡。」這麼說,夠清楚了吧!
他們家少主人身邊桃花眾多,有點身分地位的都曾肖想過少主夫人這個位置,青梅竹馬又是唯一的「卓瑪公主」自然希望最大,更何況還有那不堪的風聲……
「嫂嫂終于睡醒啦?」沒等吉雅整理出頭緒,辛別月年紀最大的妹妹眼尖瞧見她,眼里閃著看好戲的神采揚聲道。
「奇怪了,大哥明明就不睡新房,怎麼嫂子也有辦法睡那麼晚呢?」另一名堂妹道。
這話說得吉雅臉頰燥熱,卻又不知如何辯解。
辛別月的妹妺們,一半是覺得她多羅公主的頭餃刺耳,另一半是她們認為兄長被逼著娶不愛的女人,跟著抱不平。前天無意間听到這樣的對話以後,倒讓吉雅不想責怪她們了。
「昨天有點事,睡晚了。妳們都用過早膳了吧?」
「我們早上剛和別月表哥一起用過膳。」其中一位面生的女子開口了,「這位就是多羅吉雅公主吧?因為早上沒見到妳,所以現在才打招呼,希望妳不介意我們搬到妳隔壁的別苑小住幾日。」
「姨母大人和兩位表妹要暫住霜堡,當然歡迎。我先讓人把客房打掃過讓妳們歇著……」
「不用了,我們每次來不都住老地方,自己來就行了。」一臉福態的婦人听見她們的對話,也走過來道,「好個標致的姑娘,不過就是身子骨瘦了點,挨得過霜堡的寒冬嗎?姊夫也真是的,千挑萬選的,怎麼挑了個跟姊姊一樣薄命相的媳婦……」
這話一出口,不只吉雅臉色微沉,連辛家千金也一臉不悅。
「吉雅自會好好保重,不勞姨母費神。」吉雅很快地定下心來。這女人口不擇言,不跟著她起舞也就是了。「還是讓吉雅為姨母打點過吧。才入夏,公公前日才交代要將堡內做一次整頓,吉雅才嫁到這里沒多久,還來不及把工作完成……」
「我知道妳才嫁來幾天,我們在這里可是住了好幾年吶,會比妳不懂規矩不成?在妳開口前我們已經自個兒把東側上苑整頓得差不多了,本來我們住的別苑太小了,等填了新丁可能不夠住。這些呢是我打算丟掉換新的,妳看有沒有什麼要的撿去吧,都是來自天朝一等一的高檔品呢,你們銀狼族沒見過的,想想我就這麼丟了也挺浪費的。」
東側上苑確實只招待自家人跟貴客,但前天老城主才說過為了不讓人打擾他們小兩口,要她把東上苑留下來自由使用。吉雅一時間也不知該不該開口阻止,畢竟對方是辛別月的姨母。可是老城主也說過,自她嫁到霜堡那天,霜堡上上下下的管理權就全交到她手上了。
這女人的用意再明顯不過,但吉雅卻不喜歡強出風頭。
「姨母要進住東上苑,應該是沒問過公公吧?」老城主說過的話不可能又反悔。
熬人臉色一變,「那又如何?我姊夫可不是外人,再說將來我們圖雅也會是霜堡的女主人,住東上苑天經地義。」
吉雅沒深究圖雅是誰,又為什麼會成為霜堡的女主人,她現在一點也不想去管辛別月那些風流爛賬,但婦人一提起這點卻讓她有些煩躁了,「公公已經說過東上苑要給我,吉雅也不想為難姨母,不如還是請示過公公再作決定,如果公公認為姨母應該住在東上苑,吉雅必定立刻為姨母打理好。」
「開口閉口拿姨爹壓人,妳不知道姨爹今日身體不適嗎?妳這媳婦兒怎麼當的?」另一名面生的少女道。
吉雅語塞。她真的不知道,誰教她今日晏起呢,唉……
「才進門沒幾日就給我們臉色看,這什麼世道……」婦人開始呼天搶地。
吉雅昨夜本就睡得不好,這下太陽穴還真的隱隱泛疼。她無奈地嘆氣,眼角瞥見熟悉的身影,一抬眼,卻見辛別月好整以暇地靠在右側台樓二樓的窗邊。
他正看著她,也許還看了許久,因為他們倆的視線立刻就對上了。但辛別月卻只是沖著她露出嘲諷的冷笑,然後退開,隱身黑暗之中,看來是不想讓她以外的人知道他把一切看在眼底。
「……」那個可惡的混蛋竟然隔岸觀火!
「……也不想想別月根本沒進過新房,妳這有名無實的媳婦有什麼資格不準我們住東上苑?妳根本是怕我們圖雅搶了妳正妻的位置!」
「吉雅沒有不準。」至于辛別月到底有沒有進過新房……唉,她還真是啞巴吃黃連啊!
「妳沒有,妳只是拿姊夫來壓我。妳以為姊夫會听妳的?姊姊去了那麼多年,如果不是我……」
吉雅正不知該怎麼阻止這女人當著下人的面搬出更多是非,總算老天可憐她一早就面對這些折騰,辛守辰從外頭回來了。
「姨母不是該回狐城去了?」辛守辰雖然較辛別月小兩歲,但看起來倒比兄長老成一些。就吉雅這幾日的觀察,在狼城,辛守辰這二少爺恐怕比兄長來得有威望許多,就她所听聞的,辛家二少為人鐵面無私,與浪蕩的兄長不同,他嚴以律己,性格保守而拘謹,跟辛別月的性格簡直南轅北轍!
熬人見了辛守辰,立刻道,「我們改變主意,打算住下來,但你的好嫂子不讓我們住東上苑。」
「姨母一向住西上苑,為何不繼續住那兒?」辛守辰幾乎是面無表情地道。他一向情緒內斂,恐怕不是精于察言觀色又特別了解他的人不會懂他在想什麼。
「你也知道,圖雅有了……」婦人語氣曖昧,還示威性地瞥了吉雅一眼,才道,「西上苑太小了。更何況辛家的孫少爺不該住東上苑嗎?」
眾人開始竊竊私語。雖然外面早有風聲,圖雅和辛別月有私情,但看在霜堡的眾人眼里,最不可思議的還是這對母女到處明示與暗示的舉動。
「東上苑確實是留給嫂子將來待產用的,至于姨母如果嫌西上苑太小,那就連西下苑也一起借住。」辛守辰沒有表現出不耐煩,卻是一邊翻著身旁下屬遞過來的牛皮紙卷,一邊虛應著姨母,好半天才總算抬起頭環視一眼中庭,「這些東西是做什麼的?」
「這些是東上苑搬出來的。」一旁始終沉默的霜堡下人開口了,顯然等這一刻等好久,「表小姐們一來就要我們把這些搬出來,我們說要請示少夫人,但表小姐說不用。」
圖雅一見矛頭指向自己,連忙道,「誰知道你們嬌貴的少夫人會不會睡到日上三竿?我們只好自己把東西換過……」
「姨母早上說要回狐城,並沒有說要留下,現在卻自作主張擅動霜堡的財產──」
「你說什麼?我哪有擅動霜堡財產?我說我要留下。」
「姨母確實擅動了霜堡的財產。」
熬人彷佛今天才第一次領教到這個外甥的難纏那般地震驚無語──確實,辛守辰從來不和她們計較,因為過去霜堡沒有女主人,妹妹們又沒有年長的女伴,他也就睜只眼閉只眼。如今他說這些話時甚至有如執行例行公事般讓人想求情也開不了口。
「姨母是要我依家法處置,或依城規處置?」
圖雅和妹妹上前來圍在母親身邊,「二表哥你干嘛那麼不講情面?我們只是不想麻煩你們罷了。」
「妳們已經麻煩了。國有國法,家有家規,辛家的家法是偷竊者杖打五十,狼城的城規是處以勞役一年,妳們自己選。」
「……」吉雅默默地看了一眼周遭掩嘴竊笑的霜堡僕役,當下明白姨母母女三人恐怕在霜堡的名聲不太好。但一個女人這麼口無遮攔又愛仗勢欺人,確實不難想象她的不受歡迎。
而辛家千金個個悻悻然地默默無語。雖然她們因為兄長冷淡的態度而不喜歡吉雅,對圖雅母女三人卻也不能說偏袒,畢竟姨母的野心讓她們覺得刺眼得很,只是對身為辛家千金的她們來說,表姊和表妹是少數的玩伴,她們可能會站在圖雅這邊,但做得太過分太招搖的話還是會袖手旁觀的。
圖雅母女三人開始拭淚。
「你怎麼這麼狠心啊……」
辛守辰看了吉雅一眼,才道,「父親已經將霜堡的內務大權交給嫂子,如果妳們不想我以狼城的城規處置,那就問她的意思吧。」
圖雅母女三人止住抽泣,想不到竟然得回頭來看吉雅臉色,當然是百般不願,而且吉雅先前並未展現出強勢的態度,這讓她們不服氣極了。
「她……她憑什麼?而且我們圖雅已經有了……」有了什麼?姨母大人沒說下去,因為辛守辰只是冷冷地瞥了她們一眼。
吉雅不得不想起出閣前父親的叮嚀。她一個新人初來乍到就端起當家主母的架勢,別說旁人心里不舒服,她自己也如履薄冰,所以這幾日她一直盡可能低調地做好分內工作。如今事情還是找上門來,不想計較都不行,要不她將來要怎麼管這些人呢?她只能嘆息,「那麼就請姨母和兩位表妹將這些全搬進倉庫里吧,其他人還有別的工作。」
「什麼?」
「妳這女人真是蛇蠍心腸,分明是知道我們圖雅肚子里的小阿會威脅到妳的地位!妳想害她流產不成?」
吉雅在嫁過來之前就想過這一天,她道,「做妻子的不管丈夫在外面的事,他讓我管多少我才管多少,沒過門的就是外人,這是天經地義,如果夫君的每個女人都來要求我給她們肚子里的孩子一個公道,我想我得請她們先登記再一個一個來。」
一旁的霜堡下人紛紛捂著嘴忍住笑,他們沒想到少主夫人竟敢連少主也一起罵進去──雖然那些話他們也在心里想了許久。大伙兒平日都忙得要死,還得三天兩頭應付少主那些搞不清楚狀況的爛桃花,簡直折騰死人也,不過哪有膽這麼明目張膽地說呀?
「妳……」圖雅母女三人臉色可難看了,尤其是圖雅,「表哥根本不踫妳,我看妳要怎麼下蛋,到時還是得求去,我看誰威風得久!」
「不勞妹妹費心,吉雅絕對恪守婦道,就算如此,也不會做出不名譽之事落人口舌。」
「妳什麼意思?」圖雅臉色更難看了。
「如果妳們不想搬,那麼就只好照小叔說的,家法伺候了。但吉雅體諒姨母年事已高,這五十大板不如妳們自己分配,看誰想挨多一些。」
「妳敢?」
倒也不是霜堡的下人們愛選邊站,而是這母女三人作威作福已經累積不少民怨,吉雅話才說完,已經有家丁將家法搬了出來。那得要一個大漢才搬得動的家法,一板子打下去,身子骨不硬朗些可有得受了。
「我……我要告訴表哥……」圖雅咬住唇,一臉泫然欲泣。
吉雅也想知道辛別月會不會替她出頭。既然他想隔岸觀火,那她也只好不客氣了。
「給姨母和兩位表小姐搬張舒適點的長凳來,順便去請大夫。五十大板,妳們決定好各自挨多少了嗎?」
「妳少假好心,搬就搬!」眼看家法都搬出來了,三個女人不想真的挨板子,只好道。
「我要去請姊夫來評理!」說是這麼說,囂張的姨母還是乖乖抬起那只檜木大櫃,吉雅看在眼里,倒像是吃了顆定心丸。這姨母除非是自作多情,甚至到了不懂察言觀色的地步,否則如果老城主真的對妻子的妹妹另眼相待,她一個新嫁娘的身分還真的是動不了她。相處這麼多年,恐怕老城主有沒有把她放心上,她自己心里有數。
當然辛守辰和辛家千金的態度,也是讓吉雅敢這麼做的原因。辛家千金雖然不喜歡她,但看來也沒多喜歡這位姨母。
其他人紛紛回到自己工作崗位上,吉雅讓兩名家丁盯著她們完成工作,便去向老城主請安了,臨去前她仍是朝適時替她解圍的辛守辰微笑道謝。
辛守辰欲言又止,最後仍是道,「兄長的個性不喜歡辯解,但他絕不會在外頭留下私生子。」
他只能說這麼多,其他的就讓吉雅自己去體會了。
吉雅卻不想評論這件事,因為評論了似乎就等于她在乎那個混蛋。她若無其事地道,「還是要謝謝你替我解圍。我才剛嫁過來,做事的分寸還要再拿捏。」
但是,如果不是辛別月刻意冷落她,誰敢犯到她頭上?辛守辰忍不住看向右側台樓二樓的窗口,「父親既然已經當眾將大權交予大嫂,大嫂就不必多心。」
那一眼讓吉雅忍不住想,剛才這中庭里,多少人明白辛別月其實是在場的呢?她又看向辛別月方才消失的窗口,卻見他又出現在那兒,神情陰惻惻地瞪著她。
她開始不明白,究竟是他天生臉臭呢,或者她又惹到他了?
她還沒計較他隔岸觀火呢!
吉雅當下賭氣當作沒瞧見,沖著辛守辰點頭微笑,「我還得向公公請安,失陪了。」
辛守辰看著兄長臭著臉瞪著吉雅離去的模樣,嘴角忍不住貝起一抹耐人尋味的淺笑。
終究是嬌生慣養又頤指氣使慣了,吉雅一離開,三個女人便嚷嚷著要找霜堡講道理的男人來評理。
這講道理的男人大概指的是辛別月吧。下人們憋著笑,低頭忙自己手上的工作。如果真要把霜堡上上下下誰講理、誰不講理做出個排行,那他們少主人辛別月定是從後頭數來第一個,天字第一號不愛跟人講理!
圖雅在書房找到辛別月,一路上沒人攔她,她更相信是吉雅狐假虎威,偷偷在辛別月背後拿她們開刀──雖然事實是大家當然不想攔,等著看好戲啊!
不過這出好戲,大伙兒也只能偷偷想象,因為辛別月的書房就佔了一個獨立院落,除了他的幾個隨身部下,誰也不得擅入。
別苑外,大伙兒探頭探腦地,好奇死了某人進去捋老虎須的下場啊!
辛別月連圖雅進到書房里時,也沒把頭從案上抬起,但也沒對她的擅闖有任何表示。
「表哥,你得為我作主。」圖雅相信辛別月一定是對吉雅有嫌隙的。自從知道他將會迎取西域第一美人,她一度相信自己沒勝算了,畢竟辛別月不會拒絕美女的投懷送抱,又怎麼會拒絕第一美人?
但是知道他冷落了新婚妻子,她又重燃希望。「那個吉雅好大的膽子,竟然誣蔑母親是竊賊,母親一向視你們如己出啊……」
辛別月用力合上書本,這才冷冷地抬眼,「妳來就是要說這些?」
圖雅噤口,臉色有些泛白。
其實辛別月待她們母女三人一向是不冷不熱,圖雅以為那是他對良家婦女一向保持距離的關系。沒錯,辛別月不拒絕美女投懷送抱,但只要是正經人家的女兒,他只會保持距離,哪怕對方主動示好也不理會。但她以為辛別月討厭吉雅,至少會看在青梅竹馬的份上替她們出口氣的吧?
「我們實在氣不過嘛,她簡直欺人太甚,丈著姨丈信任就不把我們放在眼里。」
「她為什麼要把外人放在眼里?」
「表哥?」圖雅一臉不敢置信,委屈地紅了眼眶。
辛別月不想再听她嗦,沉下臉來,「我以為妳想說什麼,如果只有這件事,那就滾吧,別拿這種小事來煩我。或者妳想要我揪出是誰搞大妳的肚子,又是誰四處造謠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那我會考慮立刻給妳個答復。」
圖雅清秀的臉上血色盡失。都怪母親最近動作太大,她本來沒打算做這麼明顯的。「表哥……」
「還要我說得更明白嗎?日落前滾出霜堡,別再讓我看到妳們,否則妳會後悔自己愚蠢到在我的頭上生事。」
圖雅母女三人靜悄悄地離開了霜堡。吉雅在晚膳時才知道這件事,她第一個反應就是看向辛守辰──不然還會有誰?難不成要指望某個隔岸觀火的家伙嗎?
但辛家二少顯然對這件事不感興趣,只是若無其事地瞥了一眼吉雅身邊的辛別月。
對了,今天晚膳是辛別月第一次出現在餐桌上──至少是吉雅嫁過來的第一次。可吉雅實在不想跟他有任何互動或眼神交集。
「把筷子給我換一雙。」辛別月突然道。
隨侍在一旁的下人雖然不明所以,但還是照吩咐去取了一雙新的來。
狼城雖是狼族人所建,但因為有豐饒的土地,早年又有為了遠避戰亂的中原人移民,飲食文化相較城外的部落更多元,米、小米與面食、傳統的饃饃、粑粑都是餐桌上常見的主食,吉雅其實是在出嫁前才開始學習使用筷子的。
當婢女捧著干淨的筷子站在一旁,辛別月卻看也不看一眼,好半晌沒有半點動作,只是盯著吉雅。
吉雅真的不想理他!但他是她丈夫,她再怎麼生氣也不能違逆他,更不能當眾冷淡他。當大伙兒的目光或直接或悄悄地聚過來時,吉雅不用看也知道她身邊的男人正盯著她!
她盡可能不把沒好氣表現在臉上,這才看向辛別月,他的表情真是又臭又難看。她真不明白自己又哪里惹到他了?
懊半晌,吉雅總算會意過來,才轉過頭接過婢女拿來的筷子。
大老爺耍脾氣是吧?但她能拿他怎麼辦?
吉雅干脆取了自己干淨的手巾將筷子當著眾人的面仔細地擦過,然後才恭恭敬敬地雙手捧著遞到他面前,笑得溫順至極地道,「夫君請用。」
他總算伸手接了。一旁有人低下頭,憋住笑。而吉雅只想嘆氣。
因為夏季白晝較長,加上凜霜城一年里足足有六個月下著雪,夏至時日落大概在戌時,因此一旦雪融後城里大大小小的工事與農事都會盡早開始,並且盡可能持續到天全黑以前,否則到了降雪時節,就算想忙也沒得忙了。
晚膳結束,再把一天的工作做個總結,吉雅也沒得閑地在大廳指揮調度。這時辛別月派人來傳話──
「夫人,少主要您伺候他沐浴。」傳話的小廝勉力憋著笑的表情,大伙兒還真是瞧得清清楚楚。
不是他不要命了敢拿主子的事開玩笑,而是某位別扭又愛耍脾氣的主子特別吩咐他,要把他的旨意宣讀得越清楚越明白越響亮越好!
吉雅的臉蛋一下子燒紅了,當下根本沒注意到所有人立刻低下頭竊笑。
身為少主,大伙兒忙得要死,他一個人倒悠閑啊!吉雅就算心里嘀咕,也拿他莫可奈何。
吉雅回到臥房,房門外兩名婢女已經捧著辛別月的衣裳與干淨的布巾,見她到來,急忙把衣裳和布巾交給她便退下了,吉雅只得硬著頭皮進房,大爺他還舒舒服服地泡在浴池里呢。
吉雅終究記起自己的本分與責任,就算辛別月態度惡劣又風流,想起自己對他的承諾,想起承諾背後的重量,似乎那些不滿都算不了什麼了。
她將衣裳和布巾擺在屏風旁的軟椅上,走向浴池邊。
在辛別月靠著休息的浴池邊有張矮凳子,盛了澡豆和藥草與香料燃煮成的香膏的漆盒擺在旁邊,還有一缸干淨的水,而他大爺雙臂靠在浴池邊閉目養神,半長的發是干的,她走近,他只將頭向後仰,瞥了她一眼,連開口都懶。
吉雅挽起袖子,坐在矮凳上,以水瓢舀了水將丈夫的發淋濕。銀狼族雖然不強大,但也算富裕,洗發用的藥草汁她並不陌生,茵樨香本就是西域產物,但是狐族還以各種香草與草藥反復熬煮成膏狀,因為配方與制作過程繁瑣,就算是富裕人家也頂多以兩三種配方熬煮成汁使用,但
辛別月重物質享受,自然是什麼都要用最好的。
吉雅努力目不斜視,兩手涂滿香膏替他按摩頭皮,這過程間大老爺雙眼放松地閉起,她心里總算是輕松一些。讓她有些好氣又好笑的是,當她手指換了地方,如果他不滿意,會睜開眼瞪她哩!她既不敢怒也不敢笑,乖乖回到原來的地方繼續抓揉按摩。總之如果他滿意了,會繼續閉著眼楮享受她的服務。
這麼難伺候,他自己動手不是比較快?吉雅想著,或許她該找以前伺候他的下人問清楚,他大爺還有沒有什麼搞怪的癖好?先作足了功課,免得她的老爺不開心,不給她好臉色吶!雖然從那一夜打照面到現在,她還真沒見過他臉色有好看的時候,此刻雙目緊閉恐怕已經是他最和善的表現了吧?
綁來吉雅才知道,其實辛別月沐浴彬更衣,從不讓人伺候的。
雖然是第一次幫別人洗頭,但吉雅仍是小心翼翼地以手掌貼著他的額頭,讓溫水慢慢往下沖,最後不忘以棉布仔細把發上的水珠拭干。
當辛別月坐起身,她還是急忙轉過頭去忙著整理漆盒與換洗的布巾。男人們上工干活兒時是會打赤膊,狼族對未婚女子的拘束也不若天朝嚴苛,但不知為何吉雅就是不敢正視辛別月赤果的身子,在替他洗頭時,她連他靠在浴池邊、黝黑而結實強壯的手臂和肩膀都只敢匆匆一瞥。
但她終究不可能躲得掉。當她听到背後嘩啦的水聲時,一顆心幾乎提到喉嚨上,整個人從頭頂到腳趾都羞紅了!
「發什麼愣?妳想讓我著涼嗎?」他聲音不慍也不火,簡直就像看好戲似的。
他整個人高大得像山,壯得像牛一樣,最好有那麼容易著涼!
「來了。」吉雅低著頭,捧來布巾,慢吞吞走向辛別月……
那是什麼?!她完全呆住。
「看夠了沒有?」他滿是嘲諷的聲音響起。
吉雅動作僵硬地抬起頭,視線掃過之處,無一不讓她感覺自己全身燙到快融化。
輪到他全身赤果,想不到並沒有因此風水輪流轉地換他嘗嘗她的窘迫,她反而比辛別月更緊張!
他半長的發披散在肩上,身體和頭發一樣淌著水珠,他的肩線充滿了力量,而且寬闊──她當然相當明白,昨夜浴池畔的景象又讓她月復部升起一股這陣子越來越熟悉的悶痛。
他甚至沒踫她,她已經開始期待。吉雅對這樣的自己感到有些難為情。
她的丈夫有著厚實的胸膛,手臂肌肉虯結。她看過他在霜堡東側的校武場,兩手各拉著個喝醉了,比武互毆到最後倒在路中央的大男人,毫不吃力地一路拖著往外扔!
而他的月復部同樣結實有力,肌肉塊壘分明……
狼族的男人個頭一向高大,相較起來偏安在阿古拉山山谷中的銀狼族男人就少了一股野蠻的壓迫感。他的腿修長,而且同樣沒有一絲多余的贅肉,每一處都是堅硬強韌得宛如野馬般的線條。
吉雅顫抖著手將布巾攤開,想繞到他身後,至少可以躲開他灼人的視線,可辛別月偏偏硬要擋著她的去路,擺明了不讓她躲到他背後去,吉雅只好豁出去了,將布巾貼著他的胸膛,從肩膀開始,小手輕輕貼著擦拭。
他沒有催她,始終站得直挺挺地,吉雅從頭到尾都感受到辛別月的視線盯緊著她,他雙臂平伸讓她擦拭時,她掌心貼著他鋼鐵般的右手臂忙著,辛別月一點也不避諱地轉頭看著她。
吉雅心里都忍不住嘀咕了,這男人到底在看什麼?她臉上有蒼蠅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