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點半,窗外天空還是灰蒙蒙的一片,雲層里隱約透著天光,卻看不真切,乍明還暗,應是這般景色。
臥房內安安靜靜,床鋪上的人沉穩睡著,但沒過多久,一陣窸窣聲傳來,床上原先沉睡的男人蘇醒,坐在床鋪上伸伸懶腰,看了看窗外,再看看床頭的鐘,最後,他習慣性的看向身旁的空位。
又沒回來了,唉!真是忙……真擔心她的身體……
男人下了床,動了動身體,活動全身筋絡,甚至在原地跳了跳,就這樣邊動邊走進浴室,準備盥洗。
這已是他的習慣,每天五點半起床,他不習慣賴床,正常的作息仿佛寫入程式里定時運作一般,就算不撥鬧鐘,他也有辦法準時清醒,遠離周公的召喚。
過了十分鐘,梳洗完畢,年輕男人一臉清爽,離開了房間,來到臥房一旁的書房,這時不過才五點四十五分,他已經坐定在書桌前開了盞燈,翻開桌上的書,翻到夾著書簽的那一頁,從昨晚睡前那最後一個段落接續,然後開始閱讀。
一邊閱讀,一邊做筆記。這十多年的晨讀習慣已成為他生活的一部分,從前學生時代他是如此,現在出了社會更是如此。書房內四周滿滿的書櫃,書櫃里滿滿的書,更顯現他對閱讀的熱愛。
有時候早起就算不讀書,他也會寫寫文章,抒發一下心得與感想。他知道自己的生活作息還真像是古代的書生,連老婆也常常笑他,說現代宅男都是賴在家里上網打怪獸,只有他這個書生宅男是賴在家里讀書寫字,可是他還是很堅持要這樣做。
只有在這個安靜的時刻,他才能靜下心來讀書、靜下心來寫文章,對自己說些自己的心里話。這獨屬于他的時間,可不會有任何人來搶,完全屬于他。
他的生活還真像老人家的生活,說不定比女乃女乃還像老人家。年輕人有的新鮮玩意,舉凡逛夜店,跑PARTY,他都沒有,也沒興趣,甚至他連手機也沒有,反正他的作息不是去上班,就是回家,很規律,要找他並不困難。
就這樣,他沉浸在書里,不覺時間快速飛逝,等到他將手中的書看個段落,再注意到時間時,已經是清晨六點五十分了。
他再將書簽夾回去,放下書,站起身,走出書房,來到一樓,這時廚房內已經有人在忙碌。
他走進廚房,「媽,早安。」
正在廚房煮著早餐的中年婦女回頭看向他,臉上泛起溫柔的笑容,「早啊!君毅,又早起讀書了?昨天晚上你好像也很晚睡,今天又這麼早就起來了?要小心身體喔!」
唐君毅點點頭,「我知道。」看看四周,「媽,我來幫你。」
「不用了,我自己來就行了。」
但是唐君毅還是拿起了刀子幫忙切菜,他的動作熟練,就像是擁有很多年的下廚經驗。而有了他這個助手,一頓早餐很快就完成了。
中年婦女看著唐君毅,臉上淨是溫柔的笑容,「君毅,有時候……媽真的覺得對不起你,寧靜那個丫頭沒做好一個妻子的角色……」
「媽,寧靜工作忙,沒有關系的。」手里捧著一鍋稀飯,跟著這個他口中喊媽的女人來到飯廳。
而在飯桌前,一個六十好幾的老女乃女乃坐在飯桌前,顯然正在等待;唐君毅將鍋子放在桌上,幫桌上三個碗添滿稀飯。
老女乃女乃看了看眼前的男人,又看了看四周,心下了然,但她只是捧著碗,吃著早餐,一句話也不說。
所有人都坐定了,捧著碗開始吃飯,空下的位子上還擺了一個碗,等著主人來時再添滿。
老女乃女乃語氣平和的說了一句,「寧靜那丫頭又整夜沒回來了?」
唐君毅看了看韓家老女乃女乃,他只能笑了笑,為妻子緩頰,「女乃女乃,寧靜工作忙,最近也不知道在處理什麼案子,比較累……」
老女乃女乃看著他,「懂得為另一半著想是好事,但這不是長久之道,夫妻倆連晚上相處的時間都沒有,早晚會出事。」
唐君毅微笑,「女乃女乃是想要抱曾孫了嗎?」
老女乃女乃眯著眼楮,眼里淨是笑意,「如果可以,當然最好!」
此話一出,飯桌上這三代人都笑了出來,氣氛融洽極了。雖說三代,不過也才三個人,但這「三代同堂」倒是別有一番氣氛。
那名中年婦女溫柔微笑,看著君毅,「媽,其實我們很有福氣,能有君毅這樣的女婿。」
「這倒是真的,下次告訴寧靜這丫頭,她哪天要是工作到忘記回家,我們也沒關系,只要有君毅就好了。」
韓女乃女乃跟韓媽媽一連感嘆。唐君毅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嘆息,從這對話听來,很像是夫家的女乃女乃跟婆婆在抱怨媳婦,但事實上,他唐君毅才是「嫁進」韓家的「媳婦」。
他的妻子韓寧靜是個刑警,半年前兩人才正式步入禮堂;他唐君毅的父母很早就過世了,因此他決定搬進韓家,與韓寧靜的女乃女乃和媽媽住在一起。
雖說名叫「寧靜」,不過他的妻子可不是泛泛之輩,更不是甘願沒沒無聞的小卒,相較于他這樣「庸庸碌碌」的過一生,韓寧靜可是名聞整個警界,能沖、敢沖的個性與表現真是誰人不知、哪家不曉。
現在他與妻子一起出去,別人踫到他,都會喊他是韓警官的先生;或許有人覺得他還真是沒用,可是至少就他自己來看,這也沒什麼,有這麼一個能干的妻子,是他的福氣。
事實上,他很珍惜現在的家庭生活,做一個女人的後盾,安安靜靜的過自己的日子,還有兩個可愛的長輩,他非常珍惜。
畢竟她們給了他夢寐以求的幸福,這曾是他不敢奢想的幸福,卻在韓家得到了,他很珍惜……
唐君毅吃了幾口稀飯,像是聊天一般問了韓女乃女乃幾個問題,都是工作上的問題──韓女乃女乃除了是長輩,在工作上更可以算是他的前輩。
「女乃女乃,最近有個學生一直無法專注在課業上,常常蹺課,問他是什麼事又不肯說,不過我猜,應該是家里的事。」
唐君毅的職業是老師,而韓女乃女乃在還沒退休前也是個學校的老師,甚至連唐君毅都是當年韓女乃女乃的學生。
「你要再多用一點耐心,十五、六歲這個年紀的孩子不是不願意談,而是他覺得他還沒找到他值得信任的人,讓他願意說出一切。」
「信任?那我該怎麼做呢?」
「孩子,你自己也曾經經歷過啊!怎麼會忘了呢?」韓女乃女乃笑了笑,一雙眼楮里滿是智慧與風霜。
「女乃女乃,我……」
「安安靜靜的听他說,不要急著去否定他,慢慢的他就會覺得你是可以信任的人。」
唐君毅想了想,點點頭,「我知道,我試試看,女乃女乃,謝謝你。」
韓女乃女乃在他眼中是最有智慧的長者,總能用一兩句話就讓他有如醍醐灌頂般想通。
就在此時,大門開啟,大家看都不用看,就知道是誰回來了──一定是那個徹夜未歸的韓寧靜。
果然,只見一名女子朝廚房走來,一臉的疲憊。她的年紀約莫二十六、七歲,與唐君毅相仿,雖是女兒身,但是一身勁裝,簡便的襯衫加上牛仔褲,一頭長發為了工作方便綁了起來,梳成一個發髻。
但是她有著一張淡雅清秀的臉龐,若非那雙劍眉顯得英氣勃發,讓她溫柔的氣息略顯剛硬,她真算得上是個美女。
有些父母幫孩子取名字蘊藏了一種期待,很多時候,孩子長大了確實也符合這種期待,例如王聰明、李美麗、趙可愛、張溫柔,但絕對絕對不包括韓寧靜……
「砰!」一坐在唐君毅身旁的椅子上,聲音還挺大聲的,破壞了這早晨的寧靜。
韓媽媽看著,無奈笑著嘆口氣;韓女乃女乃看著,皺著眉頭;只有唐君毅臉上始終帶著笑容,但他的笑容里情緒很復雜,有無奈、有縱容、有疼愛,也有心疼……
「丫頭,坐就坐,不要聲音這麼大。」韓女乃女乃身為教職人員,一輩子作育英才,就自己孫女她沒轍。
直到現在,她也不指望把孫女教成淑女了。
捧著碗,韓寧靜哀怨的看著女乃女乃,又看了看丈夫,「人家很累嘛!」忙了一個晚上,又是跟監、又是逮人,現在她只想閉上眼楮好好睡一覺。
韓媽媽幫她添滿稀飯,「誰教你一個晚上不回來,當然累啦!趕快吃,吃完就去睡一下吧!」聲音輕輕緩緩的,媽媽總是這麼溫柔。
接過碗,「哦……」
韓女乃女乃沒轍,現在實在不適合說教,只得放孫女一馬;韓寧靜捧著碗,吃著早餐,唐君毅幫她夾了一點菜,她只是點點頭……點點頭……
吃了幾口稀飯後,韓寧靜竟然就這樣靠在老公身上,手里的碗雖然還牢牢捧著,碗里的稀飯也沒灑出來,但是這樣的動作,所有人都注意到了。
唐君毅不好意思的對著兩個長輩笑一笑,然後推推身旁的妻子;但韓寧靜再也沒有任何反應,反而傳出雲雲呼吸聲,頭靠著唐君毅的手臂,一副小鳥依人樣。
韓女乃女乃真是無奈,「吃飯吃到睡著,說不定是天下第一人啊!」語氣里淨是感慨,卻隱約也可听見疼寵。
韓媽媽則是語帶疼愛,「寧靜累了,一個晚上沒睡,真是辛苦她了。」
唐君毅放下碗,「女乃女乃,我抱寧靜回房去睡。」
韓女乃女乃點點頭。唐君毅就這樣輕松的打橫抱起妻子,離開兩位長輩的視線,回到二樓,來到兩人的房間。
他很輕松的抱著體態輕盈的妻子,將她輕輕放在床鋪上,為她蓋上被子,然後坐在床邊凝視著她,伸手輕輕撥動她掉落在臉頰上的發絲。
他必須老實說,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有跟寧靜結婚的一天──寧靜太耀眼,美麗與智慧兼具的寧靜或許在別人眼中,她是個說話大聲、不懂淑女風範的女人,但在他心中,她是塊珍貴的寶石。
她直來直往、她有話就說,她沒有一絲偽飾與矯造,她很真,因為這些特色,她就像一塊吸鐵般將他吸住,讓他無法月兌逃。
她與他,仿佛正負相吸……
他甚至也不知道寧靜為什麼會願意接受他這個書呆子,他這輩子不求突出、不求發達,也許在很多女人眼中,他沒有出息,但是現在平靜的生活,真的就是他想要的。
寧靜、媽媽、女乃女乃就是他平靜生活的一部分,他願意用自己所有的一切來換,只求能維持住這樣的安寧與平靜。
他輕嘆口氣,拿起一旁的便條紙,開始在上面寫字,然後將寫好字的便條紙撕下、折好,往房間里各個角落塞,塞的位置很重要,不能一眼就被發現,但更不能怎麼找都找不到。
床上,女人還在沉沉睡著,盡管一天已經展開,她還是安安穩穩睡著,空氣里彌漫著一種氣息,一種讓人能夠靜下心來,等待蘇醒的氣息。
他忍不住低下頭,吻了吻她的臉頰,但願她有個美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