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紫心坐在馬車棚內,心中竟然一驚,耳畔仿佛听見那人痛苦呼喊,登時她的心隨之痛至冷汗直冒,隱隱發抖。
掀開布幔,望著窗外,四周人來人往,淨是布衣百姓。她早已卸下皇族服飾,該穿麻布衣裳,藏身其中,旁人也難認。
馬車就停在離宮不遠處的小巷弄內,來往行人都沒注意。或許是因為這馬車外表沾滿灰塵,顯得破舊,與四周斑駁老舊房舍相映,仿佛這車停在此處理所當然,毫無疑義。
皇宮就在不遠處了,她毫無回家的感覺,因為家人已逝;本來她也該死,一人獨活,大悸矣!白綾穿梁,她早有死絕、死透的打算。
可那心念求死的一瞬間,她忘了一個人,這世上還有一人等著她、盼著她、甚至在攸關生死的時候願意代她一死。
趙紫心已發誓,此後就算是苟延殘喘,也要為此人而活。他將一顆心交出,她定要緊緊捧牢,不負君意……
可現在,他就在那高牆內生死未卜,想到他可能就此魂斷內宮地牢,那比她听聞父皇、母妃自盡時還要讓她心痛。
他真的是她努力求生,不顧榮辱的活下去的唯一動力,失去他,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繼續活下去……
所以她要回來,她知道這樣違背了她對他的誓言,此後為他而活,不在涉險;但他在險境,那她也要涉險救他。
她不怕死,要死也死在有他的地方……
這時有人掀開布幔,是沈一虎與平兒,沈一虎手中抱著一套宮里太監穿的服飾,似乎有意要換裝潛入。「公主……」
平兒敲了沈一虎的腦袋,「小聲一點,想讓人家听到啊?這里可是京城。」
「是是是……」
趙紫心湊上前,「怎樣?有打听到消息嗎?」
「有點消息,我找了幾個一起認識的太監,他們都說少爺關在內宮地牢,可想問清楚點位置在哪,他們也都說不清楚。」
趙紫心憂心,嘆息,「這是當然,皇宮那麼大,沒在那一帶活動,怎麼可能知道在哪?」
眼楮一轉,看向沈一虎,「你這是什麼?」
「我托那些朋友給了我一套太監服飾,你要怎麼進去?」
平兒一听,也跟著說︰「我也是這樣說,虎子又不听,只說他想要一個人沖進去看看。」
「我管不了這麼多了,我想先去看看。」沈一虎著急說著,「我听那些太監說,少爺已經答應幫趙本義繡萬龍御天圖……」
趙紫心一听,倒抽一口涼氣,不敢相信;永綿個性溫和,但意志堅定,性情善良平穩,但一旦決定便不會改變。如今他願意幫趙本義繡圖,是否代表受到殘酷刑求?
眼見沈一虎想要下車找個地方換裝,這馬車上又是平兒、又是公主,他可不能這麼沒禮貌,一個大男人就在這里換衣服。
就在他要下車的時候,趙紫心突然開口,「一虎,你還有辦法借到太監衣服嗎?」
「可以啊!」事實上,要多少有多少。
「幫我借,我也要進去。」
沈一虎大驚,平兒也是,紛紛出言相勸。
沈一虎也急了,「公主,別開玩笑,這可是進宮啊!不是出城,這守城軍隊與燕王軍不認得您,這很正常,因為你很少出宮,但是宮里頭所有的人都認得您……」
「就是,」平兒也勸,「姊姊,不用說進去,光通過景華門,那皇宮侍衛就認得出您來。」
「可是我必須進去,否則單靠一虎,也找不到內宮地牢。因為我知道在哪里,我知道怎麼走。」自幼在宮中長大,她再不濟事,至少也听過女乃娘、公公說過宮里的分布位置,這個宮有什麼,那個宮有什麼,她可以說是一清二楚。
沈一虎啞然,不知如何再勸,平兒也是,趙紫心這話說得合情合理,可是單趙紫心這張臉,別說內宮地牢,就怕才踏進去就被逮了。
趙紫心當然知道,她當然知道她一進宮就會被認出。她苦笑一番,向後退了退,眼眶里淨是淚水。
拿起放在角落的包袱,將皆打開,看著里面的東西。趙紫心淚水緩緩滑落,嘴里喃喃念著,「要讓人認不出來,那還不簡單……」
「姊姊?」
她下來,此生沒有像這一刻一樣這麼篤定。「平兒,你知道嗎?我以前好恨我是公主,沒有自己,只有父皇的命令,只有母妃的教誨。母妃總說,女為悅己者容,我身為公主,這輩子最重要的就是我的容貌、我的衣著,我的儀容姿態,除此之外,我是否有德,是否有才有智,一點都不重要……」
「公主……」平兒為她傷心。
「我要小心翼翼不能弄傷自己、不能弄髒自己,要做個干干淨淨、漂漂亮亮的公主,這樣將來才能婚配,想個東西一樣賣,我也無話可說。」
打開那包袱最底層的小包,「我以為我就這樣過一生,嫁給某個不知是誰的王公貴族,當我的開陽公主,到老到死,可是……」
那小包內使沈力恆留下的東西,「可是永綿讓我知道,我原來不只是這樣,我應該為自己而活……綾羅綢緞,俱為蔽體……以德行仁者王,以力假仁者霸……對我來說,永綿是那個我從來都不敢想象的我……是我最想要做的我……」
她懂了,原來永綿要她為他而活是這個意思——如果她愛他至深,如他一樣,便會將他視為自己的一部分,為他而活便是為自己活。如果兩人同心,則同生亦同死……他不會在乎她的容貌為何,因為她就是他……
淚水就這樣滑落,平兒也哭了。趙紫心此時從那小包里抽出了一根長針,那是沈家的家傳用針。
「公主?」
握著針,「從現在起,我不再是公主了。」用尖銳的枕頭對著自己的左臉就是一劃,頓時鮮血直冒。
「公主——」平兒熬沖上前。
但趙紫心揮開了她,「我要做我自己,我要去愛我愛的人……」再一劃,鮮血繼續冒出,「只有公主才需要在乎自己的容貌,此後我再也不需要為了別人而活……只要能救出永綿,一切都無所謂……」
平兒放聲大哭,沈一虎也驚呆了,動都不敢動;趙紫心對著臉劃了好幾針,頓時血流滿面,怵目驚心。
平兒撲上前去,終于搶下長針,但為時已晚,趙紫心毀了自己的容貌,那細致的臉龐上頓時出現了好幾道又長、又駭人的傷痕……劈開肉綻,翻出鮮紅色的血肉……
確實,這容貌頗為駭人,確實讓人難以聯想起此人是那干淨漂亮,容貌出眾的開陽公主趙紫心。
但平兒還是痛哭,「夠了……我的公主……」
趙紫心忍著疼痛,心卻莫名的踏實。她想通了,一切就在這一瞬間想通了,什麼公主,什麼溫柔婉約,頓時成為前世記憶,昨夜夢魘。
「走吧!我們進宮吧……」永綿,等我,我來了……
趙紫心毀了自己的容貌,只為求得一次安然進宮救人的機會。她孤注一擲、破釜沉舟,抱著必死的決心回到宮里。
她突然覺得,人不能想多,不能凡事都想要想周全,不然就會一事無成;人總要有些勇敢、有些沖動,有些思慮不周。
瞻前顧後,成不了大事。
真好笑,她怎麼現在才想通?
此時此刻,她不怕死,兩次站上小凳子,心里其實都有些恐懼;但現在,這才真的叫送死,可是她竟然一點都不怕。
換穿上沈一虎借來的衣服,連平兒都來了。本來趙紫心要平兒在宮外等,等不著就要她先走,但平兒不肯,堅持要跟。
趙紫心故意壓低帽檐,形成的陰影讓臉看不清楚,其實她還是怕自己毀容不夠徹底,旁人仍會認出。
可是方才通過景華門是,那守衛見著她的模樣,讓她只得她毀容得很成功,因為連她都認出那守衛是何人,以往有機會出宮時曾見過那群侍衛,如今對方卻已不認得自己。
諷刺的是,宮門旁邊還貼著她與四皇弟的畫像,她就從這些侍衛眼前走過,他們卻認不出來,只是一聲聲驚呼。
「你……」真以為趙紫心是哪宮的太監,「你臉怎麼這麼恐怖啊?」
趙紫心低著頭,假裝遮住丑臉,「進宮前受過傷。」
幾個侍衛竊竊私語,簡直嚇傻,「內務府選太監怎麼都不篩選一下,這種長相,嚇到人怎麼辦?」
「就是……」
「你哪個宮的啊?」
沈一虎拿出令牌,這當然也是「借」來到,其實衣服才是借,這令牌是路上打昏了個小太監,從這個小太監身上「借」來的。
看著那令牌,確認無誤,又沒什麼可疑之處,就這樣將人放走。
三人先是穩著腳步向內走,但愈遠離宮門,腳步愈是加快,到最後,三人幾乎都跑了起來,直到來到一株大樹下。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不敢相信他們竟然真的過了宮門管卡。趙紫心更是松了一口氣,她的策略奏效。
「接下來該怎麼辦?」沈一虎問著。
趙紫心決定,「我們先去內牢,再想辦法。」
平兒憂心,「到得了內牢,也不一定能把人帶出去啊……」他們將馬車停在距離開陽宮不遠處,希望有機會像上次沈大哥和虎子進宮救公主時一樣撤離。
只是沈大哥當時規劃得很縝密,听虎子說,從燕王起兵時,沈大哥就在計劃安排該怎麼進宮將人救出。
這一次,他們只是把馬車停在特定地點,以備不時只需,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準備。
趙紫心開口,「如果出了什麼事,逃不了了,一虎,你就帶著平兒走,混入人群中;平兒,你在宮里待這麼多年,一定知道如何秘密出宮,到時你們就逃難去吧!」
「公主,那你呢?」
「如果失敗,永綿一定逃不了,那我就留下來陪他。」臉上表情堅定,她臉上的傷痕還隱約滲出血跡。
平兒不知該怎麼說,公主毀容後突然好像變了一個人,她都快不認識了,有點大膽,有點沖動。
接著在趙紫心的帶領下,他們穿過重重宮殿,來到內宮所在地、事實上,這里就是父皇生前起居之處,父皇常在此接見大臣,有時要將有罪或犯上的大臣送到刑部,路途遙遠又麻煩,因此內宮設有地牢,可以就近拘禁。
看來,趙本義現在就住在內宮。
一到轉角,三人立刻看見前方有人走來,其中一人還是李公公,他們一驚,但隨即穩住。
然而李公公已經先看到平兒,他突然遣走身邊所有的太監,「你們去做你們的事。」然後對著趙紫心三人喊,「你們三個,跟咱家來。」
三人心驚肉跳,深怕已經露陷。
但李公公紋風不動,帶著他們來到轉角,見四下無人,立刻對著平兒一問。「你們好大膽,都出城了還進宮?」
平兒見已被識破,只好認,「我們想要救沈大哥……」
「力恆受盡磨難才幫你們逃出城,你們怎麼就這麼不愛惜自己?」嘆息,看見趙紫心,卻不知這是何人,心里瞬間緊繃,「這是誰?」
沈一虎與平兒無奈對望,趙紫心自己認了,「是我,李公公。」
听那熟悉嗓音,「公……公主?」
深怕旁人听見,李公公趕緊壓低嗓音,無奈實在震驚,開陽公主毀容,又想到他們竟能通過宮門侍衛進宮,想來就是因為現在的開陽公主,旁人已經難認。
燕王最近嚴加看守各大宮門,進出不易,似乎怕有心人士潛入宮中。連那些宮人慣走的小門都駐有重兵,因此現在已經很難進宮。「你……你……」
「我非進宮不可,他們都不知道內宮地牢在哪,現在各宮門看守又嚴,所以……」趙紫心解釋,心情鎮定,甚至有點輕松。
「你……唉——」嘆息。
不廢話,離開切入重點,「李公公,那日你只帶走永綿,放了我,代表你心存不舍;今日不知你是否依然不舍?」
看了她一眼,「力恆已經繡完萬龍御天圖,王爺今晚拿到圖,就要殺了他。」
沈一虎一急,但趙紫心按住他,看向李公公,「李公公,我知道這很為難你,但能否幫我救出永綿,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咱家本來就打算救他,既然你們都來了,好,一塊兒進去吧!」
「謝謝……」眼眶含淚。
李公公帶著三人進入地宮內牢,這也是趙紫心第一次來,她僅知地牢就在這里附近,但確切位置則不清楚,沒有李公公帶路,恐怕也是踫壁。
帶著三個太監,在旁人看來很正常,因此沒人阻攔。一路上通行無阻,李公公簡直是最好用的令牌。
來到最內處的地牢,長廊昏暗,但來到這里卻燈火通明,轉角處隱約可看見人影,一行人走近,不禁震驚。
牢房內擺著大桌,背著燭火照明,因此他們清楚看見,一名殺手持劍,劍上沾著血跡。
而沈力恆倒在地上,左手已經淌著鮮血……
趙紫心看見,不禁渾身一顫,她晚來一步嗎?太遲了嗎?
李公公皺眉,「你在做什麼?」
「公公,奉王爺之命,斬草除根。」
「人死了嗎?」
「應該還沒。」才剛出刀,砍中他的左手,李公公人就來了。
看著,「你先出來,讓這三個太監處理就好。」
「是。」殺手走出,李公公朝沈一虎對望一眼,平兒則拉著趙紫心退後,就在殺手與沈一虎錯身之際……
殺手對太監打扮的沈一虎毫無防備,就這樣,沈一虎拿出藏在靴內,原想用來保命的匕首撂倒了殺手,看著那倒地的沈力恆;趙紫心率先上前蹲在地上,她親眼見到他,終于親眼見到他。
他仿佛瘦了許多,身上似乎隨處都有傷痕,那臉上,如她,也是傷痕累累,似乎被鞭打過。「永綿?永綿?」
听到這熟悉的聲音,沈力恆在痛楚中悠悠轉醒,映入眼簾的就是趙紫心。他一眼就認出是她,即便她臉上有重重的傷勢,依舊認出了她。「紫心……是你?」
「是我,我來了。」趙紫心緊緊抱住他,再也不願放開,就算知道能不能逃出去還在未定之天,但此刻能與他緊緊相擁,團聚在此,心中已非常滿足。
沈力恆以為自己還在夢中,竟能看見她。
就當是夢吧!夢中的她依舊如此清新可人,她的容貌依舊如此清麗,她依舊是她……是那個早已融入他體內的她……
趙本義趕到地牢了,不是為了派來殺害沈力恆的侍衛反遭殺害,不是為了那通報遭到劫走的欽犯沈力恆,更不是為了那听說遭到劫匪殺傷的李公公……
見到趙本義,眾人下跪,「奴才該死,欽犯被劫走了……」
「圖呢?本王的萬龍御天圖呢?」
趙本義完全無心理會什麼欽犯,他心心念念的只有他想了整整十五年的萬龍御天圖在哪?
他從未見過,但這十五年來腦海里卻不斷想象那萬龍御天圖的模樣會有多麼的威嚴,多麼的懾服人心,令所見之人均須跪倒俯首稱臣,一如他起兵造反,攻擊皇宮,只為了這天下大位,為了萬民臣服……
什麼劫匪殺害侍衛?什麼李公公遭到劫匪殺傷?他統統不管了,只要能見到他夢寐以求的萬龍御天圖,就算要付出一切代價,他也在所不惜。
李公公忍著左手臂的傷,站起身,喚來兩名侍衛,對著趙本義說︰「稟王爺,這就是萬龍御天圖,恭請王爺聖覽。」
其他人也高呼,「恭請王爺聖覽。」
侍衛緩緩將萬龍御天圖展開,呈現在趙本義面前。那圖是以金線繡成,展圖之際竟在趙本義臉上反射出金色光彩,及其榮華。
趙本義看傻了眼,「這就是萬龍御天圖?好!繡得真是好,久聞其名,不如親眼一見啊!哈哈哈——」
放聲大笑,對于那圖果然愛不釋手。他伸出手想撫模,但似乎畏懼那巨龍的氣勢,反而不敢觸踫。
所有人看著,包括李公公在內,都被那萬龍御天圖的針法繡功震住,果然是出自錦繡天下,繡錦世家傳人沈力恆的那只手。
李公公看趙本義這般喜愛,心里有點放松,這樣一來,或許趙本義暫時不會追究者欽犯逃跑一事……
至少給他們緩點時間,多點機會……
趙本義突然拉近,又推開,不禁放聲大笑,喜不自勝,「這真是上乘繡品,看,近看是只巨龍,遠看卻又數也數不清的龍,這天下有再多的龍也得匯聚成一,無怪乎叫萬龍御天圖!能御天的只有一條龍,那就是朕!哈哈哈——朕是真命天子……」
李公公率領眾人跪下,「王爺順天應勢,系天命之所在,奴才們給皇上請安,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般眾星拱月,趙本義更是得意,不禁放聲大笑,連日來內心的不安、憂慮,瞬間掃除,內心吐出一口大氣。
這萬龍御天圖在手,他的江山可以穩坐了,太好了……
所以的奴才跪滿地,分列左右,不敢說話。
趙本義自從打進宮里來後,其實精神狀況一直怪怪的,常常自言自語,待在內宮更常對空言談,仿佛有人與之交談。
過去傳聞燕王善于收買人心,難怪這次起兵,天下倒戈這麼快;可是進宮後燕王表現喜怒無常,性格反覆,身旁的奴才常因此得罪,遭到殺身之禍。
此時此刻,一名跪在右側的奴才方抬起頭,看著那萬龍御天圖,立刻震驚到驚呼失聲。「這……」
趙本義當然听到了,看向出聲的奴才,「你干什麼?你看到什麼了?」
趕緊磕頭,「奴才沒看到什麼,奴才沒看到什麼。」
滿臉不信,正想再問,此時,跪在左側的奴才也一臉驚訝。
趙本義更生氣,活著應該說他更緊張。「你們看到什麼?說!給朕說!」
那連個奴才不敢回答,只能不斷磕頭;李公公也不解,又不敢抬頭看。
趙本義邊吼,得不到答案干脆自己跑到萬龍御天圖右側來看,浮現一行字……
以力假仁者霸
趙本義不敢相信,再繞到另一邊,果然也有一行字。
非心服也力不贍也
趙本義大怒,這藏在萬龍之下的兩行字仿佛在笑他是霸,而非王;此時臣服非心悅誠服,而是因為尚無力對抗,待民怨沸騰……待民怨沸騰……
「混賬!」趙本義拿起劍,沒兩下就將萬龍御天圖砍劈個粉碎,「沈力恆,朕要殺了你……」
眾奴才嚇到逃到外面,李公公也是,他當然也看到沈力恆在圖上留下的兩行字,心里即使佩服,又是感慨。
都身陷牢獄了,這年輕人還想振臂一呼,留下這足以將趙本義打昏的兩句話。真不知該說他是不知死活,還是看透生死?
他跟開陽公主一樣啊……傻,卻不後悔自己的傻……
馬車緩緩在鄉間小路上前進,這次又是幸運逃出了,果真是幸運。此次幸運,下次卻不一定能再一次好運。
連兩次逃出京城,都順利過關,這一次更是險中求,幸好,一家人團聚了。
趙紫心與沈力恆待在馬車棚內,她照顧著他,拿著帕子擦拭他臉上的汗水;而他像是撒嬌般靠在他身上,享受她的溫柔。
她淡淡笑著,仿佛享受這般寧靜、愜意;他又回到她身邊陪著她,成為他此生唯一的依靠。
沈力恆凝視著她,當然也看見了她臉上的傷,那讓他心疼——她為了救他,為了避開那皇宮嚴密入網的守衛,竟然將自己的臉刮花,毀去容顏。
他心疼到眼眶都紅了,想責備,卻什麼話都梗在候間,想到她的傻,全是為了他,更無從責備。
可是她只是淡淡的說無所謂,更說他在地牢里醒來的一瞬間,一眼就認出了她,既然如此,這張臉是這樣,對他而言,不就沒有差別嗎?
是沒有差別,但他會心疼,他這樣告訴她。
趙紫心伸手緩緩掀開車窗旁的布簾子,窗外有著曠野,有著濃密的森林,也有著藍天。
「這趟若非李公公,你們都沒命了,怎麼能冒這種險?」
趙紫心淡淡一笑,不辨也不回嘴。但再來一次,她還是會這樣做,他能為她涉險,沖進宮就下正要懸梁自盡的她,她就不能嗎?
她是他,他也是她;她為他而活,為自己而活,救他就是就自己。
「怎麼不說話?」
「我不想道歉,又不想頂嘴,只好不說話。」
沈力恆發現紫心變了,怎麼突然這麼會說話?看來她已經想通了,開始學會為她自己而活,做她自己,誠實面對自己的一切情緒、感情。
「但這趟真要感謝李公公。」沈力恆靠著她,享受從窗外吹進的微風。
出了地牢那天,他們沒有立刻逃出宮,反而在李公公的安排下躲到內務府,發現那萬龍御天圖中另有字句時的盛怒,避開宮廷兵勇的傾巢而出。
三天後,他們才拿著李公公給的令牌,一路順利出宮、出城,終于避開了危難。這令牌是李公公給的,但李公公說,他會告訴皇上,是劫匪搶走的。
而且當天李公公還砍了自己一刀,假裝自己遭到威脅,受了傷,這才任由劫匪劫走欽犯,搶走令牌。
趙紫心淡淡說著,「這個李公公從以前就這樣,做什麼事總會想好一切退路。」不是批評,但也不是贊美。
沈力恆點頭,「一開始,我也很不能接受,他竟然就這樣投靠了趙本義,可後來想想,若非李公公在趙本義面前周旋、安排,勸那些大臣別強硬抵抗,也許今天,宮里更是血流成河,那上萬宮女、僕佣恐怕都要人頭落地。」就這樣一點,不能沒了他的功勞。
「不談宮里的事,那與我無關。」語氣雲淡風輕,眼神放在他的左手,「手沒事吧?」一看到他的傷,不禁哽咽。
沈力恆振起身子,用右手攬住她,「我沒事,別多想。」沒傷及筋脈。
「以後會不會無法使針?」
嘆息,「你的宿命來自于你的身分,是個公主;我的宿命,來自于我的技藝,來自于這沈家傳說,如果不能再使針,這樣也好。」
趙紫心眼眶濕透,淚水掉落,自己抹去眼淚,「不能使針,我怎麼與你成親?你為我繡了三次嫁衣都是要嫁給別人,難道我們現在終于能在一起了,你不為我們的婚事繡一件嫁衣嗎?」
沈力恆心滿意足的笑著,「我還有右手,別擔心,既然你這樣說,舍了這條命,我也會繡嫁衣給你。」
「舍你的命,就是舍我的命。」
兩人緊緊相擁,享受這段日子以來難得的溫馨時光,仿佛所有的動蕩,所有的困頓都已經遠遠拋在腦後。
「你不是問過我,趙本義是王,還是霸嗎?」
靠在他寬闊的胸前搖頭,「我不在乎,讓天下百姓去決定吧!從現在開始,我只在乎我們自己。」
笑著,紫心真的變了,這樣的變化讓他開心,她走出了公主的桎梏,走出了皇宮的牢籠,走出了過往的陰影。
他知道這很難,亡國滅種,怎能不痛?但是她接受了他的勸慰,把這些統統放下,專注著看著自己、看著他,然後努力向前走。
「雖然如此,但我還是要告訴你。」握著她的手,「等著吧!咱們都要長命百歲,趙本義垮的那一天,咱們有生之年一定可以看到。」
趙紫心笑著,她是真的不在乎了。
是王是霸,自有定數,她累了,只想跟眼前這個男人一起走下去。她不當公主,他也沒了錦繡天下,此後只有自己、只有彼此,但她心滿意足,相信他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