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原御影一年到頭惜笑如金、神情總是嚴肅正經,君任翔早已習以為常。但當原御影一言不發地在辦公桌前站了十分鐘時,他也察覺到不尋常,因為在君任翔辦公時,通常原御影不會打擾他,除非有重要的事。
「有事?」他笑臉依舊地問。
原御影無言地將一份文件放在桌上,他的回答都在這份調查報告上。
君任翔仔細將文件審閱一遍,皺起了眉頭。「這資料可靠嗎?」
「我訓練出來的人,不會有錯。」
君任翔眉頭皺得更深了,如果資料顯示是真,他的確該弄清楚這事情的來龍去脈。
他按下對講機向秘書交代取消下午的會報,拿起外套走向電梯,原御影的手下已等在電梯門口,從他離開辦公室一直到上車回到家,都在滴水不漏的保護下。
此刻的鍾依依正在房里擬定計劃。她本來想利用整個上午的時間,將君家的地理環境及攝影機位置、守衛交班的時間全都模個清楚、記錄下來,好方便以後辦事。
不料僕人的通報聲打斷了她的工作。君任翔要見她?怪了,白天日理萬機的人,怎麼有空突然回來探望她?難不成是太想她了?
鍾依依偷笑了下。誰教她長得這麼討人喜愛,真是天生麗質難自棄呀,正常!正常!
一進大廳,怪怪!十幾個隨扈左右一字排開,個個面目猙獰,活像衙門辦案的差爺,氣氛不妙呢,她嗅到了不懷好意的味兒。
這陣仗就像古代的大人升堂審案,不知道這些人等會兒會不會喊出「威武」兩個字?而中間的主位坐著君任翔,就是縣官大人嘍,旁邊的原御影就是捕頭嘍,而自己則是被帶上公堂問話的犯人,那是不是該表現得誠惶誠恐,喊一聲「大人冤枉啊」!由於想像力太豐富,她又想笑了。不行,忍著點,得裝柔弱點才行。
「君先生,你找我?」
「請坐。」
還好,不是要她跪著。偷瞄了原御影一眼,鬼靈精的心思打轉著。這臭男人又想干什麼!
君任翔沈吟了會兒,緩緩地開口。「我就開門見山問了,你到底是誰?」
這一問,她心下有了底,但仍舊表現得一臉茫然。「我不懂君先生的意思。」
「我想知道你的真實身分。」
「我叫鍾依依,是個孤苦無依的孤兒。」
在君任翔的示意下,原御影上前質問,不過他的語氣可就沒主子那麼和善了。
「我調查過,沒有鍾依依這個人,如果不是戶政事務所少打了你的名字,那麼就是你根本不叫鍾依依,你混進君家有什麼企圖,最好說實話,否則——
他還沒恐嚇完,只見她的淚花已在眼中飛轉,表情驚惶地大喊。「啊!你想密告對不對?沒錯,我是偷渡客,花了所有積蓄飄洋過海來打工,只想找個落腳的地方,內地同胞吃香蕉皮啃樹根的日子你一定不知道有多辛苦,我好不容易來到這里,你卻要破壞,想密告讓我被公安抓回去,然後被送到天寒地凍的東北接受勞改,啊∼∼你好沒天良,這樣欺負我這個淪落天涯的苦命女,我只是圖一口飯吃,又沒礙著你,你又何苦逼人走絕路呢!嗚∼∼夭壽喔∼∼我又沒惹你∼何苦處處相逼∼∼」
她撲倒在地,無助地倚著沙發哭泣,低頭很努力地沾著口水涂眼楮。緊急時刻,不把眼楮揉紅不行!「你是偷渡客?」君任翔頗感意外。
「有什麼證明?」原御影質問。
「沒有身分證已經很難生存了,你還跟我要證明?真是良心被狗吃了,我真歹命啊∼∼嗚嗚∼∼」
原御影面有難色,一時之間,很難拿出什麼舉證證明她有問題,在台灣根本查不到她的資料,說是偷渡客,這點的確說得通。
她悄悄吐吐舌頭,更加賣力地演出。「嗚∼∼我歹命∼∼」
一只手溫柔地撫著她柔軟的秀發,君任翔低聲安慰。「別難過,你放心,不會有人傷害你的。」
她抬起頭,水汪汪的大眼迎向君任翔和藹的湛眸,他誠懇的態度給人一種安全感,模著她頭的手掌傳來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鍾依依痴痴地呆望著他,一股暖流煨著她的心頭。
「你會保護我嗎?」
「會的,你就安心待下來吧。」
「可是,我是個來路不明的女子,你不怕嗎?」
「我相信你是個善良的女孩。」
她耳根一熱,害羞得臉紅了,嫣紅小嘴一抿,忍不住撲向他寬大結實的懷抱。她早想這麼做了,十七年來,她一直就想見他,想倚偎在這胸懷里,感受他的心跳與溫度……在他懷里,她乖巧得像只饜足的小貓咪。
她的大膽令眾人訝異,但是君任翔並不排斥,也順勢摟著她輕輕拍撫,連他都覺得奇異,這女子讓他覺得很親切,令他有種想保護、想疼愛她的。
原御影下意識地別過頭,窒悶感再度襲來,沉重地壓著他的心口,他試圖甩開這股郁悶感,努力忽略自己的在意。
眾人都看得出來,這女子對君先生而言是特別的。
君任翔接受了她的解釋,她看來這麼嬌弱無助,像飄泊的浮萍,需要一個棲身之處,君任翔向她保證,在這里她不但衣食無缺,也可以得到最完善的照顧。
「有君先生的承諾,我絕對放心,可是……我怕他……」這個「他」,指的當然是原御影,而他也回以冷酷嚴肅的神情。
那目光比紫外線還毒呢,她又故意不小心地跌回君先生的懷里,表現得楚楚可憐。
「御影,別嚇壞依依,對她溫和點。」
「是。」他恭謹地頷首,本來還想說些什麼,最後仍是選擇了沉默。
一抬頭,與她的鬼臉對個正著,一時呆愕住。
她沒事似的回復柔弱的淑女樣,在君任翔的攙扶下緩緩地起身。從這點足以證明,她已經完全得到君任翔的信任,如此一來更確保了她在君家的地位,沒人動得了她。
嘿嘿,原御影還能奈她何?能讓那一成不變的表情變臉真好,挺有成就感的。
「中午我們一塊兒用餐,我帶你去一家很有名的日本料理店。」
「您怎麼說怎麼好。」她藉故倚偎著他,抓著他的手臂不放,暫時成了黏人的牛皮糖,悄悄享受著被疼寵的感覺。
望著君任翔英俊的面孔,她沈浸在這美好時刻,心中滿溢著幸福感︰而後頭的原御影,此刻心情更沈重了。
***
鍾依依堂堂住進君任翔別墅里的消息,老早傳進君家長老們的耳朵里,不但他們要問清楚此事,連心儀君任翔的女人們也想問清楚,畢竟這太下尋常了,家世背景不明的鍾依依,憑什麼賴在君任翔身邊不走?就算她是君任翔的救命恩人,供她吃喝玩樂一個月也算夠本了,繼續白吃白住下去,說不過去吧!
為了這件事,長老們開了會,並把當事者叫來。坐在中間的君任翔,被五位最有分量的長老重重包圍著,可謂四面楚歌,月復背受敵。
「听說你收留一名來路不明的女人。」
「這麼快就傳進你們耳朵里。」他一點也不意外,並好整以暇地等著他們的炮轟。
「你打算如何處理她?」
「處理」這字眼頗有鄙視的意味,他可不認同。「她是我府上的貴客。」「貴客?你不會打算留她一輩子吧?」
「有何不可?」
長老們一陣騷動與議論,顯然這種大逆不道的決定有辱君家的門風,平凡女子想跨過君家門檻已是妄想,更何況還是個來路不明的女子?!君任翔平日風流花心沒個定性,他們還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這次竟把女人帶回家,還打算長期包養可就太過分了。
只有身家清白、家世顯赫的女子才可以成為君家繼承人的正室,依照長久以來的規矩,結了婚,君任翔想要有三妻四妾,在外頭金屋藏個一嬌、二嬌都無所謂,但前提是,他得先找到君家的女主人,而這個女王人則需要通過長老們的認可。如今讓來路不明的女子大剌剌地住進來,成何體統!
其中最德高望重的長老開口訓誡。「你成天在外頭與女人鬼混,我們都沒說話,但是把女人帶進君家就太過分了,對外人而言這意義可不同,我們不能放任你這樣胡作非為。」
「我和她是清白的。」
「我不管清白與否,她不能住進君家本宅。」
君任翔臉色開始不悅。這些死守傳統的老人家,也未免太大驚小怪了,連他要招待什麼人都得經過他們的允許,他已經受夠了他們的干涉。
「既然我是君家正統繼承人,就有權力決定誰可以作我的貴客,這件事恕我無法照辦,如果沒別的事,討論就到此為止吧。」
他的強硬態度引起長老們的憤怒,在他離開後,撻伐之聲仍舊持續著,意見也形成兩派激辯。有人建議繼續勸說,對君任翔動之以情,讓他了解尊重君家正統族法是身為繼承人的義務;比較強硬的則認為不能放任他為所欲為,必要時應該聯合所有親族施加壓力。
但君任翔不是毛頭小伙子了,大家看著他日漸成長,在商業管理方面的表現優秀、無人能及,是最好的繼任者,卻也桀驚不馴,無人可以駕馭得了。
這樣兼具才華及霸氣的人才,讓君家長老們又愛又恨,拿他沒轍。
在他還是少年時,便已經展現了天生的領導能力,在當時他們還勉強能掌控他;而現在,他已是君家完全的統治者,長老們只能用家族禮法為由牽制他的某些決策,卻無法左右他。
「這孩子越來越難駕馭了!」有人提出了隱憂。
「不可否認,這樣的人才最適合管理君家大業,軟弱者只會被人控制。」另一個聲音客觀地提醒。
「他在事業上當然可以展現強硬的態度,但可不代表傳宗接代的重責大任也可以任他隨心所欲,他肩上承擔的可不只他一,而是整個君家呀!」
話是這麼說,但他們又能如何?君任翔不肯安分娶妻,除非是他中意的。可他中意的女子那麼多,桃花朵朵,讓他們看得眼楮都花了,听說他帶回來的那個叫鍾依依的女子,也是個美人胚子,深得他心。
「這孩子似乎從那時候開始變得花心的。」其中一人提起一個眾人許久不曾談起的禁忌話題。
「你是說……十七年前那個女人?」
「是的。」
「他應該不會記起來吧?」
「天曉得,我慶幸他失去了那段記憶,但願他永遠不會想起來。」
「說得是,君家的繼承人怎麼可以愛上那種平凡的女人。」
「據說……那女人也傷得很重,會不會……」「死了」這兩個字,無人說出口,卻是大家心中一致猜測的結論。
還記得那一年任翔遇劫,他們花了好大的工夫才將他帶回台灣醫治,並從此嚴密保護著,平安地度過這些年。
一位長老也深有所感地嘆道︰「雖然當年我們秘密將重傷的他帶回台灣,並對外封鎖消息,不過自從那件意外發生,他個性也變了,不但更頑固,還更花心。」
「總比讓他對一個家世背景平凡的女人痴心好,花心總有一天會膩,痴心卻很麻煩。』
「那麼他對鍾依依那個女人也會痴心嗎?」
「最好只是暫時的興趣,否則可麻煩了,我不希望他再重蹈覆轍,十七年前我們可以阻止他愛上不該愛的女人,現在卻未必。」
眾人忍不住長嘆,遲遲沒個結論,而在暗處的一角,始終靜默的一人緩緩開口。「不如另擇繼承人,君家十八條支系,青年才俊輩出,並不遜於任翔。」這個建議引起其他長老的反彈聲浪。
「萬萬不可!別忘了族法規定,繼承人必須是長孫,若讓其他旁系的子孫繼承,只會引來爭議和沒完沒了的斗爭。」
「是呀,咱們家族之所以能夠延續百年不衰,就是因為有族法存在,破壞了還得了,以後繼承順位沒個準則,只會讓君家分崩離析。」總之,長幼有序、嫡庶分明,如果可以逾越輩分,那還需要族法做啥?
堅持正統族法,除非他們進了棺材,或是繼承人有了意外,否則絕不更改序位。君家上百子孫,十八支系的後代再如何有才華,也只能遵循祖先留下的族法守其本分,不可做任何非分之想,傳統禮法比什麼都重要。
建議者不再說話,只是隱藏在陰暗的角落,目光閃爍著無人察覺的邪惡心思。
「不如以女人來制女人,找出適當人選,讓任翔將注意力從那女人身上栘開,他再花心,總會有其他一見傾心的女人可以迷倒他。」
「可行嗎?先前不也試過。」
「那些純粹是花瓶,我們之所以失敗,是因為我們只注重女人的外在美貌,卻忘了內在的智慧也很重要,這樣的女子才留得住任翔。」
「有理,值得一試,但……人選呢?」
一會有的,我們一直只注意那些名媛淑女,反而忽略有些頗富才華的千金小姐,不見得常出入上流聚會,這事需要費些心思打听。」
眾長老頻頻點頭,認為這個法子很值得一試。
「就這麼辦,與其提心吊膽怕他娶個來路不明的女人,不如由我們來培養君家未來的長媳。」
結果出爐,眾長老獲得一致的共識,要對付女人,找女人就對了。
各方討論聲中,在角落那一頭,一名男子緩緩地露出了奸險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