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地牢里,陽光曬不進來,只有火把照明。
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關上一整天都會使人心情悶得發慌。
雲繡進入地牢的銅門內,接過守衛遞來的火把,沿著階梯往下走,火把將她的身影映照在粗糙的石壁上。
在地牢的最深處,那具高大壯碩的身子被粗硬的鐵鏈縛住手腳,厚實的胸膛上有著被鞭打的血痕。
听拷問的人說,他什麼都不肯招,即使受了如此嚴酷的拷打,也不肯吐露一字。
空氣中有濃濃的血腥味,還有烙鐵的燒烤味,正常人如何能受得了?
見到這情景,她也不免心驚,心中有著不忍。
「他死了嗎?」她忍不住低聲問向旁人。
「他只是暈過去了。少主有令,就算他想死,咱們也不能讓他死。」
地牢的守衛對她很客氣,知道她是夫人的貼身女婢,自然對她說話敬重些。
雲繡望著御影,他緊閉著眼,唇角有血絲,身上只著長褲,上半身赤果著,被鐵鏈捆綁的手腕和腳踝都沾了血污。
岳雲繡心中沒來由的感到一陣煩躁,心口像是被什麼揪緊著。
這男人跟她一點關系也沒有,他是一個叛徒,沒什麼好同情的。
她看著守衛拿起一盆水無情的潑往他臉上,弄濕了他整張臉,濕淋淋的臉和頭發不停的滴著水,但是那張面孔卻無任何動靜,雙目依然緊閉著。
這男人依然是昏著的,沒有醒來。
水沒潑醒犯人,守衛哼了一聲,打算用另一種方式來叫醒他,就是拿起烙鐵,放在爐火里烤熱,待它變成高溫的紅色時,往犯人的胸膛上烙下去,會讓醒的人痛得昏過去,讓昏過去的人痛得醒過來。
當她見到守衛拿著又紅又燙的鐵棒,要往御影的胸口烙去時,忍不住出口制止。
「不用了,就算叫醒他,恐怕他的腦筋也不清楚,我晚一點再來。」
她正準備轉身離去時,身後卻傳來低沉的聲音。
「有事?」
岳雲繡定住,緩緩的回過頭,剛好與身後一對灼亮的目光對上。
她心兒咚地嚇了一大跳,原來他是醒著的,不知道為什麼,當與他目光對上的剎那,她的心跳得特別厲害。
她轉過身來,無畏的與他四目相對。群這男人雖然被鐵鏈綁住手腳,聊如此狼狽之下,獨渾身懾人的氣勢依然不減,家雙目如黑暗中的火炬一般炯炯有神,逼視的目光像要把人看透似的。
不想被他的視線給逼退,她傲然的迎視他。「我有話問你。」
「你想問什麼?」
「那一日,你明明可以逃走,為何要為我擋箭?」
黑眸閃過一絲詭光。
「你不知道?」
「當然不知道,所以我才問你。」
望著她疑惑的神情,黑眸閃過一絲恍悟。
「你不記得我們的事了?」
她奇怪的看著他。「我和你有什麼事?」
黑眸緊緊盯住她。「你胸口的傷怎麼來的,你也不記得了?」
「這還用問,是被你砍的。」
「誰說的?」
「那一日,我無意中偷听到你和另一名女子的談話,所以被你們追殺,這傷,肯定是那時候留下的。」
御影直直地盯住她,眼中有著詫異和恍悟,望著她陌生的眼神,疏離的表情,以及種種對他生起的敵意,原來恢復記憶的她,卻把之後他們所發生的一切以及共結連理的事給忘了。
突然,他失笑出聲,令她一陣錯愕,對他突然的轉變模不著頭緒,並且有些懊惱。
「你笑什麼?」
笑什麼,因為他開心,雲繡並沒有背棄他,她只是忘了,忘記了一切,她並不是故意的。
「喂,你到底在笑什麼,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水。」
「什麼?」
「我口渴。」
她睜大眼瞪著他,這家伙不但不回答,居然乘機向她要水喝,好吧,只是水而已,無所謂。
「請給他水喝。」她向守衛道。
「不,我要你喂我。」
那沉靜的容顏變了神色,氣呼呼地瞪著他。
「你好大的膽子。」
「你喂我喝水,我就回答你的問題,否則我不說。」
這家伙,居然乘機佔她便宜,要她親自喂他?!這人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一旁的守衛也憤然道︰「這家伙皮癢,雲繡姑娘,不急,待我好好烙刑伺候,不怕他不說。」
一听到烙刑,原本氣怒的雲繡不知怎麼的,心里慌了,心想他身上有鞭傷,若是再加上烙鐵,怎受得了?忙阻止守衛。
深怕守衛真的對他施以烙刑,她忙走到一邊,用木瓢舀起水,然後來到御影身前,將水瓢遞到他嘴邊。
「喏,喝吧。」
御影立即大口大口的喝著,滿滿的一瓢水被他咕嚕咕嚕的喝光,冰涼入喉,通體舒暢,對她咧開了笑。
「謝謝。」
這男人居然對她笑,而且一雙眼盯著她,像是在欣賞她一般,實在無禮,她卻莫名其妙的臉熱了,被他瞧得十分不自在,只好垮下臉凶凶的瞪回去。
「水喝了,說吧。」
「還不能說。」
「你耍我?」
「我只答應說給你听,不想讓別人听到。」
這個別人,指的當然是那些守衛了。
雲繡又氣又莫可奈何,懷疑這人是故意的,但又熬不過好奇心的驅使,只好請守衛大哥通融一下。但守衛堅持不能離開崗位,頂多只能站到鐵牢外,因為他們身負少主的命令看守御影,不能馬虎。
待守衛大哥走到鐵牢外,雲繡才忿忿對他道︰「你到底說不說?我無法支開守衛,那是不可能的,就只能請他走那麼遠。」
「很簡單,你移近耳朵,我小聲說給你听,不就得了?」
她呆住,心想這怎麼行?別說移近耳朵了,光是站在這里看著他,依然感受得到這人渾身的危險味兒。
像是看出她的心思一般,他揚著眉,挑釁地問︰「你怕?那就算了。」
明知這是他的激將法,她听了還是忍不住不服氣。
「你四肢被綁住,動彈不得,又狼狽得像條狗,怕你才怪。」
「既然如此,你猶豫什麼?我落成這副下場,還能對你做什麼?」
說的也是,她在怕什麼?
不想給他看扁了,而且她的確被挑起了不服的心,就不信他還能玩什麼花樣,于是大膽的移近些。
「我之所以為你擋箭,是因為……」
「什麼?」她沒听清楚。
「我說——所以——」
他說得好小聲,為了听得更清楚,她不知不覺再移近一些,沒注意到他眼底閃過的精芒。
猛地,她渾身劇震。
「啊!」她捂著耳朵急忙地跳開,整張臉都脹紅了,又氣又羞的瞪著他。「你——」
「雲繡姑娘,怎麼了?」守衛听到聲音,立刻奔進來。
雲繡差點罵出來,但最後還是忍住了,因為她根本說不出御影對她做了什麼?情急之下,只好編個理由。
「我……我看到老鼠……」
守衛恍然大悟,笑道︰「這地牢里有老鼠是常有的事。」
「我不喜歡老鼠,我、我怕老鼠,我走了。」說完便急急轉身走人,眼角還瞥見御影薄唇揚起的壞壞笑意。
她急急步出地牢,只想找個地方躲起來,遮掩她現在又氣又紅的臉頰,上頭肯定布滿了紅暈。
那家伙居然含住她的耳垂,對她輕薄。
可恨啊,她當時應該賞他一個耳光才對的,也不明白為何自己第一個反應是落荒而逃,而且她現在腦海中印象最深刻的,竟是他的笑容,還有那雙熱切的目光。
不,走開!
她試圖將那惱人的面孔給拋諸腦後,想不透自己究竟是怎麼回事,一顆心竟為他亂了?這男人要對小姐不利,就是她的敵人,好危險的男人,她必須離他遠一點才是。
她開始後悔不該去地牢問他,或許當時,他只是想抓她當人質,幫她擋箭只是踫巧罷了,對,一定是。
想到這里,她安心了,覺得心中對那家伙沒有任何虧欠,也不想再去探究答案,認定他是個可惡的人,活該被關在地牢受罪。
離開地牢後,她走著走著,忽然感到一陣惡心,忙走到一旁的花園里干嘔,卻嘔不出任何東西。
肯定是剛才在地牢里待太久了,空氣中的血腥味和濕臭味令她不舒服,才會想吐。
「雲繡。」
她怔了下,轉過身,淡笑的福了福身子。「夫人。」
上官宓蹦蹦跳跳的跑過來,雖然她做了南宮堡的女主人,可是玩心未減,她高興的拉起雲繡的手。
「哎呀,不用行禮,不用行禮,我好不習慣。私底下,我喜歡你像以前那樣叫我小姐,咦?你臉怎麼那麼紅?」
「是嗎?大概是熱的關系。」
「熱?」上官宓奇怪的看著天空,明明轉秋涼了,哪里會熱啊?
雲繡怕小姐起疑心,一旦小姐懷疑就會打破砂鍋問到底,避免小姐多疑的方法就是把她的注意力轉到她最在乎的人身上。
「對了,小姐怎麼沒去陪少主?」
說到這個,上官宓就好委屈。「相公他好忙,最近堡內的事務繁多,本以為回到南宮堡,他就有時間陪我去騎馬,結果整日忙得不見人影,加上御影背叛的事,也令他頭大,我知道他雖然表面不說,但其實很痛心。」
「少主忙碌,也是擔心小姐的安危,自從知道有人要對小姐不利,少主才會要大伙兒全力戒備。」
「他呀,就是愛瞎操心,南宮堡戒備森嚴,鳥兒要飛進來都很難,惹得大伯、二伯也叮囑我不要隨便出堡,害得大姑和二姑也反悔,不敢帶我出堡去逛逛了。」
雲繡掩嘴失笑。「少主兩位兄長都很疼小姐哩,就連少主兩位出嫁的妹妹都很喜歡小姐,他們是疼愛小姐,才會要小姐暫時不要出堡。」
上官宓嘆了口氣。「要是小姑在就好了。」
「小姐是指少主的三妹南宮燕?」
「可不是,據說她的個性和脾氣和我最像,也是相公最疼愛的妹子,有她在,我還怕沒人帶頭偷溜出堡嗎?可惜她人不在堡中,據說一年前她溜出堡後,跑到雲南玩去了,讓人找不到蹤影。」
「可是小姐並沒見過她呀,怎知她一定會和你偷溜出堡呢?」
「嘿,我剛不是說了?人人都說她的脾氣和個性與我相像,就表示她一定會偷溜出堡,因為要是我就會這麼做。整天關在堡里,悶死人了,我才到堡里沒多久耶,人生地不熟的,南宮凌不肯帶我出去,只有找南宮燕了。」
雲繡松了口氣。「幸好南宮燕小姐不在,不然一個小姐你,雲繡已經管不住了,再多個像小姐一樣頑皮的小姐,雲繡就算有九條命也不夠用。」
「啊,壞雲繡,你取笑我。」
「雲繡是想要提醒小姐,你已是南宮堡的夫人,不能再像以前一樣率性而為呀。」
上官宓皺皺鼻子。「才不呢,我告訴你,相公他呀,就愛我這性子,如果我像其他人一樣正經八百的,那多悶人啊。」接著嘆了口氣。「唉,不知道還要在堡里關多久,再這樣下去,我看我干脆也學相公整天戴著面具算了,讓敵人看不到我的真面目。」
雲繡搖搖頭。「別逗了小姐,你的美貌在南宮堡內外已經遠近馳名啦。」
上官宓翻了個大白眼,心想當南宮夫人一點也不好玩,哪兒都不能去,腦中忽然靈光一閃。
「有了。」
「小姐又想到什麼鬼主意了?」
上官宓嘿嘿一笑,露出奸詐的表情。「我想到了,據說那御影打死不肯說出幕後主使者是誰,不如由我去地牢里拷問他,只要他服下我的‘天不應地不靈’,包準他生不如死,說不定就招啦。」
雲繡心下暗驚,沖口道︰「不行呀!」
「為什麼?」
「因為——因為少主說了,不準任何人進地牢呀。」
「是嗎?他有說?」
「是呀、是呀,國有國法,堡有堡規,小姐千萬別帶頭違法,這樣難以服人的,更何況據說那御影連烙刑都不怕了,又豈會怕小姐的毒藥?」情急之下,她編了一個理由,見小姐一臉半信半疑,又大皺眉頭,還真擔心她跑到地牢去。
最奇怪的是,她自己為何一听到小姐要對御影下藥就擔心得出言阻止,還編了一個謊?
「唉,你說得是,我現在是堡主夫人,總得遵守堡規,何況我才剛到南宮堡不久,很多事還不熟悉,還是安分點好了。」
雲繡听了,心中大大的松了口氣,不禁納悶著,自己是怎麼了?為何對那男人,她會起了不忍之心?
突然,惡心想吐的感覺又來了,她忙捂著口奔到一旁。
「嘔……」
「雲繡?你怎麼了?哎呀,怎麼想吐呢?」
「我肯定是吃壞肚子了。」
「我立刻叫大夫來為你把脈。」
「不了,我只是這幾天太累了,只要睡一覺就好了。」
「也對,唉,我真糊涂,忘了你才剛到南宮堡不久,在外頭奔波了這幾個月,可苦了你,我這做主子的居然忘了這點。好,你快去休息吧,不用伺候我,我會找紫衣和采兒來,你這幾天好好休息,別人問起,就說是我的命令。」
「謝謝小姐。」
她的確感到疲累,或許真如小姐所言,她這幾個月在外頭奔波久了,所以才會感到不適,相信只要休息幾天就好了。
只不過……為何她始終想不起過去幾個月發生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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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呿,這家伙真能撐。」
「受了那麼多的苦刑,依然不肯吐露實情。」
「正常人,早就受不了烙鐵的疼痛。」
「他死了嗎?」
「死了更好,省得咱們麻煩,整日在這里看守著,悶都悶死了。」
這些守衛,平日還可以在南宮堡巡一巡,閑來無事與幾個弟兄聊聊天,或是逗逗美麗的婢女,現在被調到地牢來守犯人,自是有一肚子的氣。
「沒辦法,少主有令,這是南宮堡的重要人犯,大意不得。」
「說得是,自從出了一個叛徒,少主就要全堡戒備,出入都得報備,就怕堡里還有其他內賊,若有什麼閃失,咱們的人頭可不保。」
幾個高大強壯的守衛們,只能聚在一起閑聊,畢竟在這地牢里,還能做什麼?唯一的樂趣,就是等著漂亮的婢女送飯來。
當婢女提著飯籃,來到地牢時,守衛們眼楮全都一亮。
「守衛大哥們,辛苦了,用膳嘍。」
「怎麼今日是秋水姊送膳來?」
「怎麼,不行嗎?不高興見到我呀。」
「不不不,哪敢。」
秋水失笑。「少來,依我看,你們是想見到雲繡吧?」
守衛們很不好意思。「秋水姊說笑了。」
「這也難怪,雲繡妹妹那麼漂亮,跟咱們的少夫人一樣美,才來沒多久,就把你們這些守衛大哥們迷得暈頭轉向了。」
沒人注意到,在地牢的另一頭,原本綁在牆上、被鐵鏈牢牢鎖住的御影,閉上的黑眸緩緩睜開,目光如炬。
「告訴你們吧,雲繡身子不適,所以才由我來送飯給各位大哥。」
「雲繡姑娘生病了?」
「好像是吃壞肚子吧,這幾日吐得厲害。」
「看大夫了嗎?」
「這幾天堡里事情夠多了,她說不想讓夫人擔心,還說是自己水土不服,過幾日就好了,所以要我別聲張呢。」
「雲繡姑娘和夫人都是南方人,這南方姑娘家的身子總是嬌弱了些,這也難怪。」
「嘿,你的意思是我這北方姑娘就是粗壯,不夠嬌媚了?」
「呃……這……」
「吞吞吐吐的,飯不給你吃。」
其他守衛哈哈大笑,沒人注意到,御影眸中閃著璀璨的烈火,他們說的話,他是一字不漏的听進耳里。
他抬起臉來,散亂的發間,一雙眼始終炯炯有神,他的四肢雖然被鐵鏈綁住了,可是他的頭還可以轉動。
那些守衛被婢女吸引了注意,沒人注意他,這是個好機會。于是他抬頭望著自己的左手,瞄準了方位,驀地從嘴里射出一物,準確的讓左手接住。
左手掌心里,是一個女人插在頭發上的飾物,是那日他借故引誘雲繡將臉移近時,乘機將她的發飾藏在嘴里,然後又順道偷吻她的耳垂。
鐵鏈雖牢,但他受過嚴厲的訓練,大掌拿著發飾,將它的尖頭往綁在手腕的鐵環孔里悄悄伸進去。
幾番模索,輕輕 一聲,鐵環悄悄的被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