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從心開始 9 作者 ︰ 木原音瀨

開學典禮的當天,初芝在暖和的房間里一邊看電視一邊吃早餐。電視里提到今年的病毒性感冒會讓鼻子和咽喉很糟糕,于是他心想由紀所得的也許就是病毒性感冒吧?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還是暫時不要見面好了。由紀只是咳嗽而己,但是輪到自己的話就很有可能引發肺炎。和去年相比,自己的免疫力已經明顯下降,年末的住院就是最好的例子。

因為知道開學典禮中午就會結束,所以初芝預約了下午去醫院接受檢查。這樣雖然時間會很緊,但是就不用再特意請假了。在十二月休息了一周的情總讓他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上班後的初芝首先來到了職員室,和其它老師打過招呼後,他坐在椅子上思索?該怎麼辦。雖然有些猶豫,但是想到今後的事情,初芝還是走向了社會課準備室,要打開那扇門,多少需要一些勇氣。

干懶洋洋的坐在沙發上,正在揉擦著眼楮,看到初芝進來後,他用很疲倦的聲音說了句"早上好"。四日那天,接吻之後干就回家了。雖然初芝表示他可以住下來,但是干只是苦笑著說"我還是回去吧"。那之後他就再沒有打過電話來,也沒有出現過。話雖如此,其實這也才不過幾天的時間而己……

"啊,好困。"

干甩了甩腦袋。

"你昨天睡得很晚嗎?"

"我一玩游戲就停不下來了。這麼說起來,今天早上好象格外冷呢。"

準備室里非常暖和,加濕器也在發揮看作用,初芝將書包放到了桌子上。

"是啊,不過今天天氣不錯,應該到中午就能暖和了。"

他緩緩坐到椅子上,感覺可以自然而然的交談了。

"我早上踩到冰柱了哦。"

讓人懷念的聲音。

"噢。"

"我在出門上班前發現的,因為覺得很好玩就 嚓 嚓踩了半天,不知不覺鞋子都一塌糊涂了。我原本想偷偷換掉,結果卻被我老媽看見,她抱怨了半天,奇怪我都干了什麼。"

想象著在院子里跑來跑去踩冰柱的干,初芝也笑了起來。

"誰讓你要像個小孩子一樣。"

"怎麼能這麼說呢。我只是還擁有無暇的童真而己。"

兩人如同平時一樣輕松聊著天,初芝確信這樣應該沒問題了,那個吻己經讓一切都結束了。他們一定可以成為關系良好的前輩後輩。

干突然咳嗽了幾聲。

"感冒嗎?"

"應該不是。好象是噎到了的樣子。"

"你小心一點,今年的病毒性感冒好象是從喉嚨開始的。"

干輕輕擦了一下鼻子。

"噢,不過我倒是幾乎不感冒。"

"哈,怪不得以前都說什麼什麼是不會感冒的。"

干皺著眉頭抱起了手臂。

"你這是在說誰呢?"

初芝嘻嘻一笑,聳了聳肩膀,"你說呢?"

◆◆◆

驗血和X光結束之後,初芝等了好長一段時間才被叫到了名字。明明人也不是很多的樣子,這次的時間弄得還真長啊。

最初醫生讓他看的是胸部的X光片,醫生說肺炎已經沒事了,但現在正流行感冒,所以需要十分小心。

初芝還沒來得及因為肺炎的痊愈而高興,醫生就又以微妙的表情表示,"不過血液方面的數據可不太好呢。"

听到具體的數據的時候,初芝還以為哪里弄錯了。即使在肺炎的時候,CD4淋巴球的數值也在300以上。

可是現在卻只有285。在肺炎痊愈的時候原本己經恢復到了800,可才不過兩周時間就有了如此顯著的下降。

"我們認為現在也許是需要化學療法的時候了。"

初芝的耳朵中產生了嗡嗡的聲音,醫生用緩慢而又事務性的口氣繼續了下去。

"免疫力低下的狀態持續下去的話,很容易由于免疫不全而引發癌癥,為了預防這個,我們認為現在就開始吃藥會比較好。"

免疫力的低下,也就意味著體內的病毒己經擴散到了相當的程度。眼前的數字殘酷的讓他認清了一個現實,自己的身體確實在惡化,如果免疫力就這樣降低下去的話,就會發病,而一旦發病就支撐不了多少時間了,頂多也就一年或者兩年……

"化學療法對于抑制病毒,保持免疫力非常有效。而且病毒的耐性也會遭到減弱。只不過……一旦開始服用藥物的話,就不能停止了。因為一旦中途停止的話,病毒產生了耐性,藥物反而不會有效果了。"

以前初芝听說過有過感染了愛滋病卻不發作的例子。他祈禱了無數次,希望自己也能如此。可是現在他清楚的知道了,免疫力不斷下降的自己並不在"例外"的範圍內。

醫生將滑落到鼻梁的眼鏡推了上去。

"因為藥物的副作用強烈,所以會存在是否適應各人體質的問題。關于這一點我們會視情況而進行調節。藥物屬于保險的範疇,但即使如此也依然相當高價……"

"那個……"

初芝中途打斷了他的說明。

"無論如何不吃藥都不行嗎?"

初芝不想承認。即使看見了數值,他還是不想承認自己的病情己經惡化到了這種程度。

醫生嘆了口氣,將手中的圓珠筆放到了病歷上。

"要確定必須吃藥的時間其實相當困難。與其等發病後再吃,提前吃的效果要好得多。可是一旦開始吃藥就會產生副作用,而且吃藥的時間限制等問題也會出現。再說吃藥屬于個人管理的部分,沒有本人的合作的話也不可能有什麼效果。只不過,從初芝先生這半年的檢查結果來看,我認為從現在開始吃藥比較妥當。"

那一天,初芝並沒有下定決心接受治療,他心里也明白不吃藥不行了。雖然明白,但是他從心理上還是無法接受自己病情惡化的現實,結果他只是辦理了兩周後再次接受檢查的手續就踏上了回程。

醫生告訴他,化學療法可以抑制病毒,保證免疫力,即使有所感染也能盡早處理,所以非常有助于長期保持健康狀態。而在這個期間,醫學界也許就能發明什麼劃時代的治療方法,可是這對于初芝來說起不到任何的安慰作用。

離開醫院後,初芝立刻去給戀人打電話。他只是說不出的想听見戀人的聲音。由紀好象在工作,周圍傳來了孩子們高亢的聲音。

"這種時候打來,你有什麼事情嗎?"

戀人的聲音听起來說不出的動听,就好象是滲透進沙地的水滴一樣。

"沒什麼,今天因為是開學典禮,所以可以早下班。"

"這樣啊,出了什麼事情嗎?"

"不是啦,我只是突然很想听到你的聲音。"

"啊,對不起,等一下!"

由紀叫著孩子的名字,好象是有什麼孩子在惡作劇。

"現在我很忙,如果不是急事的話回頭再說好嗎?"

其實是自己不應該在她工作時打電話過去,初芝急忙說了聲對不起。

"我晚上可以去見你嗎?"

電話的另一端陷入了不自然的沉默。

"我一到晚上還是會咳嗽,因為睡不好覺所以這一陣子都很累……"

初芝將我想見你的話吞回了肚子,他知道在自己身體不好的狀態下還要安慰別人有多麼的疲勞。

在掛斷電話後,初芝是有些憂郁的。由紀的態度並不是特別冷淡,原本自己在別人工作時,明明沒有什麼事情還打電話過去就不對,而且因為身體不好所以不想見面也很正常。

即使如此他還是想見由紀,希望能從她身上得到安慰可以說是自己的"任性",可是他真的很希望對方能夠容許他任性下去。

上了電車後,戴著口罩坐在那里的初芝淚水奪眶而出。黑色的淚痕迅速在膝蓋的褲子上擴散開來,死亡就是在這樣接近自己吧?不管自己如何抗,還是會被拉入死亡的深淵。

有什麼人在笑,他雖然不知道笑的人是誰,但就是說不出來的生氣,自己明明那麼痛苦,他受不了別人還可以笑的那麼開心。

自己到底是哪里不對呢?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疑問在他的腦海中徘徊,最終引發了抽搐性的頭疼。

到達家里後,周圍巳經一片黑暗,和白天相比,風也冷了很多。初芝沒有什麼食欲,只是換了件睡衣就上了床。他腦子里全都是檢查的數值和藥物的事情,大約折騰了兩個小時之後,才終于進入了夢鄉。

半夜里,初芝因為自己的叫聲而醒了過來。黑暗的房間中有說不出的恐怖。他跳起來打開了燈,身體上巳經布滿了冷汗。

他做了一個非常可怕的夢,夢中他睡在醫院的病床上,旁邊床上的人就是阿岸。阿岸用雙手捂著瘦削的臉孔,悲哀的哭泣,然後哭聲漸漸減弱,旁邊傳來了"永別"的聲音,回頭一看,阿岸瘦削的臉孔轉眼之間就融化了,變成了一堆骸骨。醫生和護士收拾了阿岸的骸骨,臨走的時候護士笑著對初芝說"下一個就是初芝先生了。"

開什麼玩笑!我才不要死!我才不要變成阿岸那個樣子。初芝為了從這里逃開而試圖坐起來,但是全身卻象灌了鉛一樣沉重,就連想動一下手都並不容易。就在這期間,他的手上突然多了一個黑點,然後轉眼之間黑色就蔓延到了全身。

初芝的悲鳴引來了一片嘈雜的足音。自己被一大群人所包圍,一個看不清臉孔的人嘀咕著。

"啊,這下子己經不行了,把他收拾掉吧!"

救命、救命、救命!初芝拼命大叫著。我還活著,我還有呼吸,我還有知覺……

初芝因為貫穿脊背的寒冷而顫抖著,冷汗奪走了身體的熱量,好象為了洗清噩夢的余韻一樣,初芝拼命沖著熱熱的淋浴,然後加大了暖氣,裹著毛毯坐在了沙發上,與其做那種夢,他寧願一輩子都睡不著。

時鐘已經過了上午兩點。初芝掰著手指數自己還能活多久,一年、兩年,如果堅持不吃藥的話,也許會更早也說不定。

他好幾次下意識拿起了電話,但是又放回到了茶幾上。他想听見由紀的聲音,想听見她用溫柔的聲音對他說沒事了。可現在是半夜,如果對方己經睡著了就不好了。不行、不行,他一邊這麼想著,一邊還是忍不住打了過去。哪怕一句話也好,只要能听見她的聲音就安心了。可是……沒有打通,由紀好象已經關了電源。房間中電話的存在感突然加強了,手機不行的話,就直接打座機好了,初芝只猶豫了一瞬間,因為打手機的事情,他對于對方是否方便似乎己經不太在意了。可是家里的電話由紀也沒有接,半途中就轉成了留言電話,明天還有工作,她不可能不在家,也許只是睡得太熟了吧?

無法听見她的聲音讓初芝感到十分難受,一個人靜悄悄呆在夜晚,總有一種好象會有什麼東西從腳底跑出來的錯覺。胸口隱隱作痛,淚水不斷上涌。初芝在沙發上縮成一團,將臉孔埋進毯子里鳴咽了出來。

藥物的事情,還有剛才的夢境,令他對于死亡的恐怖如同洪水一般噴泄了出來,他的手指顫抖不已,如果老是想著這種事情,自己一定會瘋掉的……

初芝取出了電話,調出了高中和大學的朋友的號碼後又一一抹掉了。這些人沒有一個知道自己的病情,他們不可能理解的。突然,他的眼光停住了,初芝長久的凝視著最後調出來的後輩同事的號碼……

門口傳來敲門聲音的時候,時鐘已經指向了深夜的三點。

"那個……你沒事吧?"

初芝茫然注視著喘著粗氣,面頰和鼻子都紅彤彤的站在門口的干。大開的門口傳進來的冷風讓初芝打了個冷顫,干立刻關上了房門。雖然初芝還沒有讓他進來,干已經毫不客氣的月兌了鞋子進了房間。

"你為什麼會來?"

干站在初芝前面,有點難為情的搔著腦袋。

他是在一小時之前給這個後輩打的電話,用很困倦的聲音接電話的男人問他"有什麼事情嗎?"初芝什麼也沒有回答。"你從哪里打來的?",初芝說了一句"從家里"然後他再問了一遍"出什麼事了嗎?"的時候,初芝就單方面掛斷了電話。然後切斷了電源將手機塞到了沙發底下。

"誰也沒有叫你過來啊。"

"嗯,可是我很擔心啊!因為初芝老師不是那種無緣無故在半夜里打電話吵人的人。所以我想一定是有什麼事情。而且我也想來看看你……,"

干說著說著突然閉上了嘴,有點不自然的低下了頭。

"難道說打擾到你了嗎?"

初芝沒有回答。

"如果是的話你就直說,不用客氣,我會回去的。我的事情你完全不用介意,是我自己想要這麼做的。

我其實蠻憧憬那種深夜里因為一個電話就飛奔出來的電影情節。"

初芝按住了腦袋。

"你真的不用在意我的事情啦。"

看著干拼命想讓自己不要介意的身影,初芝非常的不好意思,然後後悔給他打了電話。

"要喝杯咖啡嗎?"

對于初芝意料之外的問話,干不知所措的"啊"了一聲。

初芝坐在沙發上,干坐在地板上開始品嘗咖啡。雖然他的來訪並不在初芝的計劃之內,但是有個人陪在身邊的感覺還是好了很多。

"不好意思……"

心情得到了緩解之後,初芝坦誠的道了歉。

"我做了個不好的夢,然後就睡不著覺……"

"那麼不好的夢嗎?"

"是啊。"

說出來之後,初芝也就可以客觀的看待事情。只不過因為噩夢就旁若無人的打電話打擾別人,這次的行為可以說是非常沒有常識性的,而且干完全沒有義務來分擔自己的寂寞。

"也許我這麼說的話會讓人覺得『你這人怎麼這個樣子』,可是我真的有點兒感謝你的噩夢呢,因為你作了噩夢後想到的就是我啊。"

初芝一時不知道是該生氣還是覺得空虛的好。有時候就是什麼也不知道,才會有什麼都說得出來的勇氣吧?

"最初我是給由紀打的電話,但是她不在。"

干自我陶醉的表情抽搐了一下,半開著的嘴也一下子閉上了。干雙手緊握的咖啡杯搖晃了一下。

"由紀是你女朋友的名字?"

"對。"

"那我應該感謝她了,因為她不在,所以我才能在這里。"

連初芝自己都覺得過分的惡意報復,卻換來了這麼出乎意料的回答。即使告訴他,他只是戀人的替身,干居然也無所謂。

"不好意思。"

"什麼?"

干歪了歪腦袋,即使知道也不說出來,這就是干的體貼吧?彼此都閉上嘴後,周圍就被深夜的沉默所包圍了。

"對了,你能借我張白紙和藍色的筆嗎?"

干突然說道,初芝一邊尋思?他是要干什麼,一邊提供了紙筆。就在初芝的面前,干在白紙上畫了個大大的星星,然後在里面寫了個Z。

"睡覺的時候請把這個放到枕頭底下。"

"這是什麼東西?"

再怎麼看這也只是星星里面有個Z字而己。

"這是我妹妹經常做的咒語,據說只要把這個放在枕頭底下的話,就不會做噩夢了。"

雖然初芝完全不覺得這個會有效果,但還是接受了他的心意。

"雖然只是種心理安慰啦。"

"我會試試看的。"

初芝將那張紙折疊起來,放進了睡衣的口袋里,輕輕嘆了口氣。

"你做了什麼噩夢了?"

干嘀咕了一句,初芝將視線轉移到他臉上之後,他好象有點慌張的急忙擺了擺手。

"你不願意說的話完全沒關系,我只是想你說出來的話也許會輕松些吧?只是做個听眾的話我還辦得到。"

"沒什麼……"

初芝又想起來了,黑色的身體,白色的骸骨。"下次就是初芝先生了",這句話始終盤旋在他的腦海之中。

"我只是夢見了自己的死亡而已。今天我去醫院接受檢查,結果不太好,所以心情很低落……"

初芝注視著咖啡黑色的光芒,那上面反射出了自己的面孔,明明不想哭淚水還是奪眶而出。干來到他的身邊,緊緊握住了初芝的手。

"我的免疫力不斷下降,靠自己的力量已經無法恢復了。我明明不覺得身體那麼差,結果突然就讓我接受化學療法……"

干輕輕撫模著初芝的手。

"我想,只是換了個療法而已,只要你好好吃藥,在生活上注意一些的話,應該和現在沒有什麼太大差別。"

"可是,我的身體確實惡化了。"

"也許是這樣沒錯,但只要好好接受治療就不會有事。"

听到干堅定的口氣後,初芝抬起了腦袋。

"因為現在的化學療法非常管用哦,只要你好好吃藥,讓免疫力不再下降,然後過規律的生活就沒有問題。在這個期間,也許就會出現非常神奇的特效藥呢。"

"可是……"

被干緊握的手甚至到了有點疼痛的地步。

"有什麼讓你這麼不安嗎?"

他非常清楚不安的來源,他害怕就這麼死亡,就這麼衰弱而死……

如果這個世界上還有比這更可怕的事情,初芝倒想見識一下。

"我認為初芝不會死噢!"

干的口氣很堅定。

"你要我說具體的證據我也說不出來,但我就是這麼覺得。"

干沒有正視現實,盲目樂觀的聲音讓初芝有點冒火。

"你不要因為不關己事就信口開河……什麼特效藥,什麼不會死,你倒說得倒輕巧……"

"我沒有信口開河,而是真的這麼認為。我怎麼想就怎麼說的,我也沒有辦法。而且為什麼要斷定我是信口開河,為什麼一定要認為絕對不會有特效藥?也許真的會發明出來也不一定啊。"

被他的勢頭所壓倒的初芝倒退了一步。

"老師你所說的不可能也沒有證據吧?而且末來的事情誰也無法事先知道不是嗎?"

干抓住初芝的肩頭大力搖晃。

"初芝老師不會有事的,至少我這麼認為。"

听他不斷重復著不會有事,就好象被施加了暗示一樣,初芝也開始覺得"也許真的……"。

"那種事情,不可能的啦……"

他抗的聲音漸漸變小。

"一切事情都是從相信開始的,我認為你可以治好,絕對可以治好!"

干的話深深的滲透進了初芝的心靈和身體。他感覺自己好象巳經看到出口了,那個一直無法找到的出口……。他並不是完全相信了干的話。可是,自己必須一直活下去,既然要活下去的話,與其活在絕望之中,他寧可抱著希望而活下去。

初芝緩緩閉上了眼楮,他感覺到了被干所握住的手指上傳來的力量,感覺到了自己並不是孤單一人。

"睡一下嗎?"

"不用了。"

"睡一下比較好,明天還要上課呢。"

"我不想一個人……"

不管是在夢里,還是在現實里,他都不想一個人。

"你就這樣先躺一下吧,我會陪在你的身邊的。就算你做了噩夢,我也會去夢里救你哦!"

初芝的雙手被緊緊握住了。

"我會留在你的身邊的。"

初芝在沙發上縮成了一團,即使閉上了眼楮之後,他也不只一次睜開眼楮確認身邊的人影。目光接觸到一起後,干微微一笑。

"沒關系,沒關系的……"

他重復的安慰讓初芝產生了極大的安心感。恐怖的烏雲漸漸遠去,初芝被帶進了深沉的夢境中。

因為始終無法打通由紀的電話,初芝急切之下,某天下了班之後直接來到了由紀的公寓。由紀大約在六點左右回來,看到站在房問門口的初芝後,她露出了吃驚的表情。

"有什麼事嗎?"

在她的臉上找不到內疚或是罪惡感的表情。

"你從什麼時候開始等的?外面很冷吧?"

很自然的和他說上話之後,由紀弓起肩膀咳嗽了兩下。

"對不起,我的咳嗽還沒有好……"

"你沒事吧?"

"嗯,不過最好還是不要太接近我。"

電話無法打通的這三天里,初芝想了很多。他也想到過預料外的受傷,或者是突然的研修……但是最後他還是忍不住開始懷疑,難道說她是故意想和自己拉開距離嗎?

"你的電話一直打不通,所以我有點擔心……"

由紀"啊"了一聲。

"現在幼兒園正忙著準備節分的事情。每天回來都很晚,而且又累得要死。所以經常一下子就睡著了,也沒有打電話。"

這麼說起來的話再過幾天就是節分了。在成人中很容易被忽視的這個節日,在幼兒園里還是盛大的慶祝啊。雖然初芝可以理解,但是……還是有些讓人在意的地方。

"可是,你的手機怎麼也打不通呢?"

听到初芝的不安後,由紀看了看初芝,又低垂下了眼簾。

"我的手機壞了。"

"壞了?"

"幼兒園的孩子惡作劇弄壞的。我拿去修理人家說根本不行了,所以我想就趁這個機會換個新的好了,但是我想要買的機型沒有貨了,我正在等著進貨……"

雲散日出,初芝心頭的憂慮一掃而空。由紀沒有給他打電話是有合理理由的。一旦知道她並不是在躲避自己,初芝立刻松了口氣。

"抱歉因為無法聯絡讓你擔心了。"

"沒關系,你不用放在心上。"

由紀微微一笑。

"今天我雖然回來得早,也是因為帶了工作做,真是累死人了。"

由紀吐了一下舌頭,露出一個好象小孩一樣可愛的表情。

"我也來幫忙吧?"

"不用了。"

"不用客氣,我也好久沒和你好好說過話了。"

"可是……最近因為太忙,房間都沒有整理過。而且感冒還沒有完全好,抱歉讓你白跑一趟,但是今天真的不行。"

雖然口氣婉轉,但是拒絕的意思己經非常明顯,初芝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邊。

"真的很對不起。"

看到她抓住自己胳膊的樣子,听到她可愛的道歉聲,初芝不想回去的心情也就逐漸轉化為了沒辦法的感覺。見到了她的臉,也知道了她不打電話的理由就足夠了,初芝安慰自己說也不算白跑一趟。他抬起臉孔,注視著那雙大大的眼楮,無聲的抱住了由紀,縴細的肩膀在他懷抱中顫抖了一下。當他低頭想要吻上由紀的嘴唇時,一陣輕微的沖擊突然隔開了兩人的距離,初芝看著由紀,在她臉上出現了以前從未有過的僵硬的表情。

"對不起。"

由紀露出了笑容。一個非常僵硬的笑容。

"因為事情太突然,我嚇了一跳。要是被什麼人看見的話不是太不好意思了嗎?"

她撫模著明明沒有亂的鬢角低下了頭。然後又嘀咕了一句"今天真的是不好意思。"初芝沒有試圖再去吻她,也沒有確認她為什麼不願意,因為他害怕听到答案。

◆◆◆

開學典禮那天接受了檢查之後的兩周後,初芝再度接受了血液檢查。CD4淋巴球的數值多少有點改善,但上升的也只是微乎其微,所以他最後決定還是開始服用藥物。

雖然他听說有副作用,但最開始並沒有什麼問題,雖然藥很難吃,但是在規定的時間吃下對他來說並不算很辛苦。可是過了三四天之後,他突然開始產生劇烈的頭痛。

雖然不是一整天都會疼,但好象要提醒他不要忘記一樣,他的腦袋不時會產生針扎般的感覺,甚至有時候會疼到讓他覺得腦子好象要裂成了兩半的程度,初芝從此開始隨身攜帶頭疼藥。

頭疼不分時間和地點的折磨著初芝。上課時,因為無法忍受疼痛而暫時停課去喝藥的經歷也不是沒有。

到了後來,因為頭疼藥吃的太多,連胃部也開始隱隱作痛。

無法忍耐的疼痛不斷折磨著初芝,一點點小事也讓他無法忍受。比如說以前從沒有在意過的學生上課時的竊竊私語、嘈雜、笑聲……

他極力忍耐著不讓自己在課上表現出感情來,自己的疼痛是自己的事情,這和學生們沒有關系,不想把火氣發泄到學生身上。可是一旦等到一個人的時候,表面上的克制立刻湮消雲散,他經常靠著甩砸身邊的東西來發泄。

自從接吻被拒絕之後,他就沒和由紀見過面,初芝沒有主動打電話,不是不想打,而是不敢打。說真心話,他是希望由紀能主動打來。可是從那之後,他一次也沒有接到過來自由紀的電話。

噩夢也越來越頻繁的出現。他被放進棺材中,拼命敲打著棺材讓人放自己出來的噩夢也已經經歷了不止一次,他害怕睡眠,甚至有時整晚都不肯去睡覺,可不睡覺的話身體的疲勞就無法解除,頭疼也愈發厲害,這就好象一個惡性循環一樣。

初芝自己也知道這樣不行,盡管心里清楚,可就是做不到。如果沒有其它人的支撐,如果沒有發泄口的話,勉強撐到現在的心隨時都有崩潰的可能。

"你是不是在同情我?"

精神壓力、疼痛、不安、恐懼全都堆積在了一起,最後全都發泄到了唯一的對象的身上。

"我沒有同情。"

白天有工作多少還能分散一些心情,讓人最不能忍受的通常都是夜晚。只剩下自己一個人的時候,那種黑暗和孤獨,更加觸動了初芝的絕望感。明明可以無視那些支離破碎的電話,但是干每次接到電話後還是一定會趕來,從正面接受初芝的所有負面感情。

"騙人!那你為什麼還會來?"

一看到為了自己而趕來的男人的面孔後,初芝就叫了起來。穿著黑色外套的干表情悲哀的站在門口。

"因為初芝老師叫我,所以我就來了,沒有其它理由。"

那一天,初芝去了由紀的公寓,他並不是想和她見面說話,只是想看上她一眼而已。他從距離公寓有一點距離的地方注視著那里,過了六點以後由紀回來了,但並不是一個人,她和另一個男人一起進入了公寓。

初芝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回到公寓的,等他回過神來,他巳經抱著膝蓋坐到了公寓的中間。因為把由紀視作獨一無二的對象,他才告白了自己的病情,他不想承認這樣換來的結果只是由紀的拒絕和其它男人的存在。

那個男人和由紀到底是什麼關系,他目前也無法確認。也許是她的新情人,也有可能只是朋友。如果是情人的話,他不認為對方能像自己那樣愛由紀,珍惜由紀。如果是感情的話他不會輸給任何人,渴望她的心意也不會輸給任何人,如果一定要說有什麼不如人的地方的話,也就只有健康的了,只有這一點……

"你喜歡我對不對?所以我一叫你,你就會飛奔而來。既然如此你直說不就好了?就直接說因為你愛我所以才來的!"

初芝明明知道這是不能說出口的話題,卻還是高聲的叫了出來。注視著自己的眼楮,閃動著悲哀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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