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月兌了藤井掌握的文和再度轉身看書。
藤井只能茫然的看著自己手上的齒痕發呆。
每周的星期二和四是家教日,藤井在心里想著今天非說不可而加快了前進的腳步。
第一次來到三宮家的時候天氣還熱得熾人,但是在不到兩個禮拜之後,天氣就降溫到得從衣櫃里拿出比較厚的上衣來穿的地步了。仔細想想現在已經是十一月,早就應該變冷了。
走過好不容易習慣、三宮家厚重的大門。藤井已經來上過四次家教,而且四次都只能看著孩子的背影度過兩個小時。不管藤井說什麼文和都不回答也不听話。
要是強迫性地抓住他的手就會招來癲癇似的怒泣。盡管知道孩子不听話,但是來個一兩次就放棄的話也未免太沒耐心,于是藤井忍著脾氣繼續跟這個不說話的孩子周旋。
但是,忍耐總有限度,這四次以來藤井始終無法讓文和打開課本。
「老師您來啦?今天也請多多費心。」
按下電鈴,三宮夫人照理開門迎接。看她一身圓領,胸前還裝飾著蝴蝶結的少女圓裙打扮,盡管年紀不輕,三宮夫人還是喜歡穿著可愛的服裝。
「您好。」
三宮夫人從來沒問過文和的課業進展和學習情況。每次都是笑臉迎人,在休息時間送上茶水點心,結束後道謝送出門。請家教好象是為了讓個性別扭的孩子念書所做的形式而已。
「在開始之前,有些關于文和的事我想跟您討論一下。」
听到這里的三宮夫人開始皺起眉頭,有點不耐地嘆息。
被請到客廳的藤井把這幾次文和的狀況仔細說了一遍。當藤井認真地解釋孩子的情形時,三宮夫人不是看窗外就是玩弄自己的發稍,一點都沒有仔細听的樣子。
「所以我覺得,文和所需要的應該是正規的老師,而不是象我這種沒有經驗的學生。」
「您說的正規老師是指……」
三宮夫人好不容易有了反應。
「比如說補習班之類……」
「我一開始也想過,但是那孩子根本不肯出房門一步啊!要是強迫他去的話還會發脾氣……」
三宮夫人低著頭說。
「他不是有在上小學嗎?可以趁下課的時候送他過去啊!」
看到三宮夫人沒有回答,藤井不禁問出心中迷惑。
「他該不會連小學都沒上吧?那是義務教育啊!」
三宮夫人的臉色越來越蒼白。
「夫人……?」
顫抖著嘴角的三宮夫人落下了大滴的眼淚。
「他不想上學嘛!強迫帶去又會自己跑回來,我是無計可施才幫他請家教啊……」
那麼小就不想上學?藤井沒有太多驚訝,因為以文和那頑固的態度來說也不是不可能的。
「那我就更幫不上忙了,應該帶他去看專門的心理醫師吧?」
「不行、這絕對不行!」
三宮夫人捂著耳朵拼命搖頭。
「要是被我先生知道,在他到外國出差這段期間,發生這種事的話,他一定會認為是我教導不周而生氣的。而且,如果被左鄰右舍知道那孩子去看醫生的話,我……我就活不下去了。」
「呃……」
就好象堤防潰決似的,三宮夫人歇斯底里地大叫︰「不是我的錯、不是我的錯,那孩子天生就是這樣,他本來就不想去學校,我有好好照顧他啊!那孩子本來就是那樣,不關我的事。」
藤井只能茫然的看著號啕不已的三宮夫人。
哭了大約十分鐘後,三宮夫人好不容易才恢復平靜。
接著就象看破似地滔滔不絕的開始訴說起來。夫人是三宮先生的續弦,跟前妻的孩子文和並沒有血緣關系。前妻,也就是文和的母親在生產後就病死了,在三宮夫人嫁進來之前,那孩子都是由相當嚴格的老佣人帶大。三宮夫人提及第一次見到文和的時候,除了驚于他的中規中矩之外,更覺得只有五歲大的孩子,居然有超越年齡的冷漠而感到恐怖。
三宮夫人是獨生女,雖然說嫁過來之前已有覺悟要當個五歲孩子的母親,但事到臨頭畢竟還在會膽怯。如果孩子天性跟人親近的話,或許還有和睦相處的機會,但是這個早熟的孩子別說親近了,就連話也沒說上幾句。後來,三宮夫人就因為懷孕後害喜的狀況太嚴重而回娘家住。
懷孕和生子,光是這兩件事已經夠三宮夫人忙了。再加上次男聰又在兩歲時得了小兒氣喘病,三宮夫人必然得全心照顧自己的孩子,自然也就沒有多余心力分給那個「不需要任何照顧」的文和了。
沒想到在今年暑假結束的九月一日,文和忽然出現了不想去上學的跡象。平常都是七點起床,刷牙洗臉之後就會穿好衣服坐到餐廳飯桌的長男,這一天居然沒有起床。
心想這孩子居然也會賴床的三宮夫人走到文和房間敲門叫人,但門內卻毫無反應。訝異的夫人打開門,卻看見還穿著睡衣的孩子呆坐在床上。
接下來,不管夫人怎麼叫孩子都沒有反應,也不站起來。再拖下去的話真的會遲到了。
心急的夫人忍不住伸手去拉孩子,文和忽然哭叫了出來。夫人驚諤的松手後看著大哭的孩子發呆。
三宮夫人想盡辦法要讓文和上學,但是一踫他就大哭,強迫帶去又立刻跑了回來。
最後,三宮夫人只好打消讓他上學的念頭。她不敢把該受義務教育的孩子沒去上課的事,告訴遠在國外的丈夫,要被丈夫知道自己居然連讓孩子上課都做不到話,不知會遭到怎樣的斥責……
她也曾想過帶孩子去看專門的心理醫生,卻又忍不住猶豫。文和抗拒的模樣實在太過強烈,要是他真的得了什麼重病必須掛精神科的話,被左鄰右舍知道大肆宣傳的後果,或許就會導致離婚收場。
幸好附近鄰居沒人察覺文和沒去上課的事。三宮夫人煩惱再三之後,決定謊稱文和在暑假過後已經轉學到鄰縣的私立小學就讀。因此,文和不到學校上課而經常來訪的老師們,知道是轉學的關系之後,也就安心的不再過問。
周圍的人都接受了這個合理的解釋。但是,勉強保住面子的三宮夫人要煩惱的問題仍堆積如山。因為,再過半年丈夫就要從海外歸國了……。
知道該想辦法的三宮夫人苦無對策。就算將心理醫師找來家里也不安全,誰知道他會不會把孩子的病情泄露出去。在無計可施的情況下,三宮夫人只好聘請家教。以要考國中為由請家教非常合理,而且在教授過程中,或許能勾起文和對學校的懷念。
在挑選的時候,她也故意選擇較遠大學的學生來擔任家教,因為找附近的學生很有可能把文和的狀況泄露出去。
「所以請您幫幫那孩子。」
說完之後三宮夫人又開始啜泣。不過,這種情況並非藤井的能力所及啊!
「我只是一個大學生,這種情況還是要找專門一點的人比較好。」
「不行,要是被鄰居知道的話……」
「但是……」
想改善文和狀況又擔心鄰居的耳目……兩人你來我往了半天一點結論也沒有。
「我只能靠您了。」
在三宮夫人的哀泣之下,藤井這一天仍舊無法拒絕,甩不掉家教工作。
上次由于三宮夫人的促膝長談,所以藤井並沒跟文和見到面。藤井這次下定決心不管對方再怎麼哭泣要求,都要堅持拒絕。
抱定決心按下電鈴,半響卻不見回應。平常應該都是三宮夫人出來開門才對啊!疑惑的藤井轉動門把,那厚重的大門居然應聲而開。
「您好。」
只有他的聲音回蕩在昏暗的走廊上。過了幾秒鐘,隨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穿著圍裙的夫人抱著發出怪異呼吸聲的聰跑出來。她簡短表示兒子氣喘老毛病又發作了,現在正準備到醫院去。藤井心想干脆趁現在把工作辭掉回去算了的時候,卻听到夫人的催促聲。
「文和就麻煩您看著了。」
「但是,今天……」
「雖然休息時間我無法為您奉茶,不過我會盡快趕在您下課的時候回來。如果我真的趕不回來,請您交代文和把大門反鎖。」
「我……」
交代文和鎖門?藤井來了幾次從來沒看過文和踏出過房門一步。對了,有一次文和有到離房間幾步之遙的地方去上廁所。在藤井發呆的時候,三宮夫人已經奔出門外。粗暴關起的大門聲音在安靜的屋內回響。
听著車子的引擎聲遠去,藤井還是決定今天就次打道回府。不過,門沒鎖就回去似乎不太好,于是藤井走上二樓,準備交代文和要記得鎖門。
「我是藤井,我要進去了。」
雖然藤井每次進去都會先敲門,但文和仍舊不理不睬也不應答。跟平常態度沒兩樣的孩子靠在床頭看書。上次藤井來的時候看他手上是一本柯南道爾的書,今天則換成了墨利斯。
「不好意思打擾你看書,能不能請你到樓下來鎖門?」
文和頭也不抬也不回答,藤井不知道他到底听見了沒有。
「你弟弟好象生病了,剛才你母親送他到醫院去。我打算待會兒就回去,想請你把大門反鎖起來。」
藤井原本以為只要說明理由的話文和應該會跟他下去。雖然他自認為還有幾分耐心,但是沒做什麼只是重復說著請你下去鎖門這幾個字,久了任誰都會不耐煩吧?
「只要一下就好,能不能拜托你跟我一起到樓下去?」
還是沒反應。藤井走到孩子身邊,盡量隱藏不悅地把書從他手上抽掉。這時文和的視線才終于投注在藤井臉上。
「只要一下子就好。你有听到我在跟你說話吧?」
文和象一頭敏捷的貓般忽然撲向藤井。藤井吃驚地往後一閃,文和就趁機把他手上的書搶過來。在動作的時候,書不小心打到藤井的右臉,他痛得叫出來後反射性閉上眼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