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 5 作者 ︰ 木原音瀨

「……今天我去挖被瓦礫埋住的道路了。一起挖土的人里有個有收音機的。在店里發現的,能拿在手里的那種小收音機。可是因為在地底下,一點都收不到電波,只有沙沙聲而。然後田村先生來了,看了一下,他說這個收音機壞掉了。他好像對機械很熟的呢。」

這自己並不想听的話,已經達到了雜音的領域了。

「然後挖著路的時候呢,本來是要找被埋起來的食物的,可是我幫忙的時候都全是沙子和水泥塊。挖了一個小時左右,里面挖出了男人的尸體。」

尸體,听到這句話就是一哆嗦。

「已經腐爛掉了,臭得要命。大家一起把那個挖出來,裝進大的塑料袋子里,埋到了車站地下街外面的沙丘里。那里放著好多的石塊,田村先生說那都是人的墓地。」

「你差不多住嘴吧。」

扭過頭去,黑著一張臉向他怒吼。

「你以為听什麼尸體墓地的話我就會開心嗎?笨蛋!」

「那阿亮就說話啊。說著說著就會想睡了。」

「等想睡的時候就睡不行嗎!」

突然胸口被抓住了,亮介吃了一驚。這過于突然的沖擊讓他產生了忍要對自己施暴的預感,可是忍並沒有在此之上的反應,只是抱著他而已。

「也許是做了一個夢吧。」

悶悶的聲音震響著胸口。

「做了可怕的夢,說不定就再也不能從夢里出來了。我怕,我好怕。」

忍手指的顫抖傳了過來。他從過去就很膽小,如果看了奇怪現象的特集節目的話,晚上都不敢去廁所。一具尸體就怕成這個樣子嗎?可是在沙漠里找東西的時候,差點死去的時候,他看到過多少具尸體了啊,怎麼到現在變得看到具腐爛的尸體就這麼縴細了。這麼想起來,自從早晨回來的時候忍就變了。執拗地不要離開自己,回來之後就一直叫著「好怕好怕」抓著自己不放。要說顧慮的話,自己也是一樣的。但亮介從家里的地下室來到這個又溫暖又有食物的地方後,心情舒暢了很多。雖然有伊吹的事情讓胸口沉重,但絕對的危機感和孤獨還是淡薄了下來。可是忍的情況卻與自己完全相反,如果這樣下去只會更加不安定。

「到底是做了什麼夢啊。」

會讓忍害怕到這個程度的,到底是什麼呢。

「……不認識的人在哭的夢。」

以震顫的聲音告白出來的,卻並不是什麼非得哆嗦到陷入失眠狀態的東西。

「不能讓我活下去,不去死不可以……去死吧,去死……一直這樣說著。」

在大大在抽噎了一下後,忍哭了起來。抓著亮介「救救我,救救我」地不停地小聲重復著。自己也知道他很怕,可是亮介也不知道什麼「不認識的人」或者被忍擬人化的「什麼」。他不住口地叫著的討厭的言語,讓亮介想起了白天伊吹對自己吐出的過分言辭。

「你是被伊吹說了什麼吧。」

「伊吹……」

他抽泣著,問道。

「對,就是伊吹。那家伙說什麼你在這里就會給人添麻煩,所以去死吧之類的話了吧。」

對方沒有回答,可以確信確實是如此了。那種要把新加入的人徹底排除掉的口吻,讓新的怒火又燃燒了起來。

「伊吹到底是什麼人啊……」

這個過于愚蠢的問題讓亮介一下子沒了力氣。

「裝什麼傻啊。就是從沙漠里把我們兩個撿回來的……啊,你昏過去了所以不知道吧。雖然今天早上才剛見了他。戴著眼鏡,很瘦,一臉神經質的樣子,感覺很討厭的家伙。」

「是不是叫伊吹的怎麼樣我不知道,可我在回來的路上在藥店前頭遇到了一個戴眼鏡的人。」

「那個就是他啦。」

亮介因為激動而放粗了聲音。

「他叫住我,說你要好好工作,值你的那份食物。不過他是在笑著,我並沒有討厭的感覺的哦。啊……這麼說我想起來了。明天晚上有個全體參加的集會,他說一定要過去。」

亮介不解地歪著頭。無論如何,他也無法把伊吹與忍的對話和那個伊吹統一起來。如果說排除新來的人的話,他也該用對自己一樣的態度對待忍才對,可是他卻沒有這麼做,這不是很奇怪嗎。

「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也有可能。」

這麼干脆就承認,亮介也覺得這就是事實了。忍把臉在亮介身上磨蹭著。剛才他這麼做的時候,就覺得胡子茬擦過赤果的胸膛的感覺很癢,可是也沒辦法。到了現在終于無法忍受了,想要用力把他的頭扳開。結果對方卻擦得更用力。

「住手啦。你的胡子蹭人很癢啊。」

胡子的質感消失了,換成臉頰上有什麼貼上來的感觸。是忍的手。

「阿亮都沒有什麼呢。」

「因為我胡子很淡。」

亮介也模著忍的臉頰。

「你啊,去問問田村先生有沒有刮胡刀和牙刷吧。胡子拉碴的感覺很不干淨。現在是看不見所以還算好的。」

「看不見?」

好像是在玩言語游戲一樣地重復著,忍把臉頰貼在了亮介的臉頰上。

「住手。」

推搡著的時候,感覺到了嘴唇似乎被踫到了的感觸。可是忍沒有道歉,也許是自己多心了吧。于是亮介也沒說什麼。

「田村先生他啊,說很羨慕我們呢。」

「羨慕……?」

「因為我們很要好,所以他很羨慕。」

「哦。」

被強有力地擁抱住了。雖然很溫暖,但就是覺得有點煩。和平時的忍完全一樣的感覺。

「我的媽媽和阿亮的爸爸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呢。」

這還是第一次听說。亮介一直以為君江只是勞務公司派遣過來的佣人而已。

「哦,這樣啊。」

忍問著「你知道嗎?」

「不可能知道吧。我以前就老覺得君江怎麼不會被炒魷魚,听說是老爸的熟人反而覺得原來如此了。」

「為什麼媽媽會被人炒魷魚?」

忍以很認真的口氣問。

「你也知道的吧,我老爸的性格。君江不管干什麼都是大大咧咧的,實在不太像樣。」

認真嚴謹的父親從來不會忘記孩子與佣人的兒子的生日,而且時間觀念正確至極。可是這樣的父親卻只在對君江的時候很是寬松,不管她是睡過還是遲到都很寬容,自己會覺得不可思議也是自然的。老想著再這樣下去的話,總有一天會惹火父親,把君江辭掉的,可是這個一天總也不會到來。

「對不起,阿亮。」

忍的聲音陰暗著低落了下去。

「什麼啊,我又不是說你,是說君江吧。」

「雖然是這樣……」

看著忍低垂著的頭,這才想起了如今君江和父親已經都不在了的事情來。雖然就好像夢境一樣,怎麼也無法相信,可是這就是現實,只要走到外面就是無盡的沙漠。

「我能和阿亮在一起真的太好了。」

看他哀傷而真摯地這樣嘟囔著,不覺就想對他說嘲諷他的話了。

「我可是覺得麻煩死了。」

這是真心話,但馬上听到了倒吸一口氣的聲音。心里想著不好了,這下他又要哭起來了。

「開玩笑啦。我不是說真的。」

安慰似地輕輕拍拍他的頭,忍答了句「嗯」,就貼上了亮介。他不哭自己就安心了,馬上就產生了睡意。但亮介卻沒有發覺到,忍一直到天明都沒有合過眼楮。

第二天,忍再次被借去挖掘瓦礫。看著忍和來迎接他的田村一起走出去的背影,亮介不知道怎麼的,感到很寂寞。就是想去幫忙,以這只腳也只會給別人添麻煩而已。亮介的這種尷尬被田村發現了,他便開口說道︰「如果可以的話……」

「伊吹正在制作食品和藥品的管理表。他下午要出去,但如果上午可以的話,你去幫幫他……」

「我好像有點發燒,想在這里休息。」

撒了謊打斷了他的話。那不住口地叫著你去死你去死的言語的,硬塞到嘴里的紫色的藥片,光是一想到去幫伊吹會怎麼樣,背後就流下了冷汗。田村問著「你要緊嗎?」但忍擠開了他,用力在握著亮介的手,「沒關系嗎?」「我去拿點藥來」「頭疼不疼?」地慌張了好一陣子。

小心著不被田村听見,對他耳語道︰「是裝病啦,笨蛋。」這才止住了他「今天我要陪著阿亮」的叫嚷。

兩個人走了出去,連腳步聲也听不見了的時候,亮介開始一個人在鞋店里打起轉來。為了看看有沒有一盒零食之類的掉地哪里,他從收銀台下面到小小的倉庫中上上下下翻了個底朝天。每天早晨和晚上都只有一個面包而已,很快就餓了。昨天還因為伊吹的影響一瞬間想過死了就好了,但今天卻為自己被強烈地操縱了而很悔恨,心中不斷地想著,就算是為了賭氣,自己也要活下去。可是費了那麼大的力氣,卻只在家里找出了一雙骯髒的襪子和一盒只剩下一半的香煙而已。打開了店里的收銀機,里面大把的現金讓人心髒狂跳,可是仔細想想才意識到,這對活下去沒有一點幫助,是什麼意義也沒有的東西。悻悻地把一張大鈔當做廢紙放在蠟燭上點燃,一萬元的火焰,在一瞬間就消失化成了灰燼。

要充滿了橡膠臭味的店里,點起潮濕的香煙。品嘗到了令人懷念的味道。一口氣抽了三根,煙嘴對煙嘴地點著吸了下去。這時候忽然傳來的「你好」和敲門的聲音讓他回過頭去,看到一個手端蠟燭的人影映在玻璃門上。亮介慌忙把第四根煙放回煙盒里,把地板上的煙頭踢到角落里去。

「我打擾了——」

明明沒有回答,那拿著蠟燭的人影卻走了進來。亮介慌忙鑽進了窗簾里。

「田村先生說你身體不舒服,拜托我來看看樣子。你還好嗎?」

從窗簾里露出頭來,裝作病人一樣搖搖晃晃地起來。拿著蠟燭站著的,是送來早晚的食物,被大家稱為「配送員」的瀧。

「抱歉讓你特地來看我。我睡了一覺已經好多了。」

「那就好。你有沒有什麼需要的東西啊?」

「不,沒什麼。謝謝你了。」

哪里敘述著感謝的語言,但心里卻只希望瀧能早一刻也好地從鞋店出去,在他發現香煙的味道之前……

「這樣嗎?」

瀧地亮介身邊坐下來,覺得他要長呆而打算說「果然還是有點不舒服……」把他趕走的時候,瀧翹著下巴,鼻子抽幾下。

「真是不好意思……」

露出那滿口亂七八糟的牙齒,瀧嘿嘿地笑了。

「分我一根行不行?」

共犯,似乎也不能這麼形容。他也並不是在阻止自己抽煙,可是明明是病人還在床上大口抽煙,這不管怎麼說都不太好听。亮介把潮濕的香煙分了給他,瀧很美味似地吸著。

「人類是需要休息的嘛,嗯。」

似乎這就是坐了三十多分鐘的理由的樣子。向著陰暗的天花板,兩縷青煙裊裊地畫著曲線升上去。亮介覺得被派來看自己的樣子的是這個男人真是太好了。瀧是一個自己能和他說得上話的男人。

「以田村先生為首,這里的家伙們都認真過頭啦。畢竟突然一下子變成了無法地帶麼。人的確也是需要某種程度的認真的,可是對像我這樣懶散的人來說,未免也太憋屈了一點啊。你也這麼想吧?」

說到人的不同類型的話,亮介比起田村來,更接近瀧一些,所以很明白瀧的話是什麼意思。討厭做麻煩的事情,因此就是看見了,也裝作看不見。

「的確是很憋悶,可是變成這種狀況也才十天不到,也真虧田村先生把大家都弄得這麼認真啊。」

被瀧那抱怨的口氣一帶動,不由得說出了揶揄的話來。可是旁邊的男人表情一點也不變,沒有任何在意的樣子。

「我並不是討厭田村先生哦。我覺得他是個好人,可是看的全是那麼好的人後背就覺得癢癢。我對那種類型的可沒有免疫力。」

田村是優等生類型。雖然知道他是個好人,但就是覺得哪里看他不順眼,這種感覺亮介也很理解。

「的確如此。」

「是吧是吧。」

瀧用肩膀用力地握住了兩只手。說出了不能對人說的秘密,共有了同一種感覺,似乎兩人間的距離就一口氣縮小了。

「就算做出了多少條的規矩,也總有會去打破的家伙。這里甚至有能臉不變色地殺掉一個人的家伙在呢。」

這帶著微妙的意味的話,讓亮介這刻做出了反應。從瀧的話中可以感覺到,他說這話正是期待自己作出回應的。

「可是,不是說殺人的是從外面侵入的家伙嗎?」

瀧的表情變得很認真,明知道不會有其他人,還是極其警惕地注意著附近。

「這話只能在這里說喲。千萬不能對其他人,特別是田村先生說。三天前殺死同伴的,雖然說是外面的人干的,可是有流言說,說不定就是這里的人動的手。」

被瀧的非同尋常的緊迫感影響著,亮介也因為那直起雞皮疙瘩的緊張而咽了口唾沫。

「雖說斷定是來自外面的犯罪,可是又沒有證據。誰也沒見過逃走的犯人。所以也不能否定是內部犯罪的可能性。」

「伊吹……」

不自覺地從口中流露出來的想象的片斷,讓瀧一下子緊張地抬起了頭。

「你、你怎麼知道的?」

「不,只是覺得……」

一陣奇妙的沉默後,瀧抱著雙手直直地看著亮介的臉,低低地沉吟著︰

「被傳說會不會是犯人的的確就是伊吹。我是沒有想到沒多少關系的人也會這麼看,所以吃了一驚。伊吹他……該怎麼說呢,的確有會做出這種事的感覺。雖然也知道他是個又認真腦袋又好的人,可是他跟田村先生不一樣。不管是性格還是說話方式都很刺人……而且啊,那家伙在同伴死了的時候還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說‘這下每天的食物消耗就減少了’。」

亮介把手放地胸口上,已經再也不想被那麼說了。

「伊吹對我說你去死吧。」

對面的男人大大地睜開了眼楮。

「他說他後悔撿回了我和忍,為了不減少這里的食物,受傷派不上用場的家伙就去死吧。他暴地打我,還把好像有毒的藥片塞到我的嘴里。雖然我全吐出來了,可是……」

瀧整個人都顫抖起來。他蒼白著臉,用雙手按住了嘴。雖然是帶有沖擊性的話,可是也不用害怕到這個程度的吧,亮介不解。

「我、我听到過同樣的話。」

瀧以哆嗦著的聲音低聲說。

「被殺了的那個人……名字叫做吉野的,他就這麼說。眼楮看不見,派不上一點用場的家伙就去死吧,他說伊吹對他這麼說……」

後背一陣發冷。離開了那個陰暗的地下室,總算逃到了有水有食物的這個地方來。還以為這里是安全的場所,可是這里卻又有個誰也不能裁決的殺人犯在。

「果然是那家伙殺了吉野的吧。就算派不上用場,好歹也是同伴,是同伴的啊……那家伙簡直不是人,不是人!」

亮介的思緒轉到屯那不幸的第一個犧牲者身上。不當回事地殺死了人,還做出若無其事的表情的殺人犯,被殺的男人也是和自己一樣身體不自由的人,被他連聲說著去死的自己……下一個被殺的說不定就是自己了。說不定還是不知道推導出這個可能性的要素和事實來得好些吧。

瀧回去之後,亮介立刻就鎖上了玻璃門,把里面倉庫中儲藏著的鞋子全部都清到了外頭去。然後進了空蕩蕩的倉庫,從里頭鎖上了門。他在只有兩疊榻榻米大小的地方抱著膝蓋坐下,籟籟地顫抖著。伊吹會怎樣來殺死自己呢。那不幸的第一個犧牲者又是怎樣被伊吹殺死的呢。明明不想去想,可是還是忍不住要去想,怎麼也止不住。

抱著膝蓋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砸門的  聲才讓亮介的意識從朦朧中一口氣蘇醒了過來。在狹窄的倉庫中團團地亂轉著,他不能什麼都不做地站在那里,即使知道這是毫無意義的動作。

「……阿亮,阿亮……」

混亂的耳朵被一個熟悉的聲音叫醒了,那是听到敲門的聲音之後過了一會兒的事情。

「阿亮……」

看看手表,差不多也是忍回來的時間了。戰戰兢兢地開了倉庫的門,看到門外有個拿著蠟燭,踫踫地砸著門的高個子的身影。沒錯,那就是忍。亮介撲出倉庫向門爬過去,打開了門鎖。

「好過分啊,阿亮,為什麼鎖門……」

男人帶著一副馬上就要哭出來了的表情,但他的襯衫角和褲子馬上就抓住了。因為拉得太過突然,忍手中的蠟燭掉在了地上。沖擊讓火熄來了。四周忽然變得一片黑暗,亮介被嚇到了,「呀」地慘叫著抓住了眼前的雙腿。

「阿亮,怎麼……」

「點起火來。鎖上門。快點,快點!」

像是被聲音嘶啞表情急迫的亮介給嚇到了,忍以笨拙的動作點上了蠟燭,鎖上了門。門上上鎖了的話,就是伊吹也不會進來了吧。但即使明白,還是想要馬上從這片黑暗中拔腿跑出去的沖動。有手指撫上了顫抖著的後背。抬起頭來的時候,有人問自己「沒事,吧?」那溫柔的聲音,還有不再是一個人的安心感,令眼淚頓時從雙眼中溢了出來。亮介蜷曲著身體,抓住了忍。到了現在,已經顧不得什麼汗臭或者塵土味道了。在磨削著神經一樣的恐怖之前,這些根本都是不值一提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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