篤把順便買回來的食材放進冰箱里。看到丟在水槽里的空泡面杯,他知道直己已經吃過午飯了。早知道他會先吃,自己也應該在外面吃了才回來。
現在後悔已經來不及的篤也用泡面解決午餐,順便喝了杯即溶咖啡。看看壁上的鐘指著兩點,篤抬起沉重的腰身緩緩地走到直己的門前,先深呼吸後敲了兩下。
「我可以進去嗎?」
里面沒有回答。篤又敲了好幾次門後才終于听到「好」這個字。窗簾緊閉的房間一片昏暗,躺在床上看書的直己眯著右眼不悅地看著篤。
「抱歉吵到你看書了,有些事想跟你說。」
直己明顯不耐的視線讓篤局促不安,他站在門口直接說。
「…我想出去工作。」
聞言的直己一副「原來是這件事」的表情繼續看他的書。
「既然你已經恢復健康,我也得為以後的生活打算。」
篤頓了一下,沒有等到直己的任何反應。
「我可以出去工作嗎?」
直己粗魯地闔上書,被那聲音嚇到的篤渾身一震。
「為什麼要問我?要工作的人是你啊。」
滿是煩躁的聲音。篤握緊雙手,拼命忍住不讓聲音顫抖。
「我…出去工作的話,你就會變成一個人在家里啊。想到不能煮飯給你吃…」
直己挑起唇角,充滿嘲諷地問。
「你以為我幾歲了?要一個人吃飯還不難。」
「說、說得也是。」
話題就到此結束。直己沒有反對他出去工作,也答應要自己解決吃飯的問題。但是他在進來之前曾經想像過直己听到之後會鬧別扭的態度。看到他的鬧情緒,就好像能稍微確定一點他最近完全感受不到的愛情。
他並不是想要直己反對,但答應得太脆也令他難以接受。直己仍舊躺在床上看他的書,彌漫在四周的沉重氣息讓篤好想立刻逃出這個房間。
他之所以會還留著不走,是因為內心深處還殘留著小小的期待。比如說自己走近床邊,帶著愛情握住直己手的話,不知道他會不地回握自己?如果想接吻的話他會不會不願意?他想愛、也想被愛︰他想撒嬌,也想被撒嬌。
他好想緊緊擁抱直己,甚至就這樣也無所謂。但他無法跨出這一步,因為拒絕太令人膽怯。
「那不好意思…打擾你看書了。」
說完,他走出直己的房間。在反手關上門的那一刻他幾乎月兌力,只是進去說幾句話而已為什麼會這麼累?他搖搖晃晃地往客廳走去。崩潰般地倒在沙發上。他明明想觸踫直己,卻疲于待在他身邊。他已經無法隱藏自己的感受了。
跟立原見面那一天,篤立刻打電話給名片的主人。接電話的剛好就是立原所說的後輩,也就是公司負責人,對方請他明天過去面試。地點位于搭電車只要兩站的距離,如果算上走路的話大概二十分鐘左右,算是很好的通勤條件。事務所位于一幢舊大樓的三樓,里面雖然只有狹窄的會客室和辦公室兩個房間,但卻設計得相當有特色而淨,再加上室內完全沒有篤無法忍受的煙味。
立原這個叫做片倉功的後輩兼公司負責人,是個開朗而不做作的男人。
看他體格相當強壯的模樣,問他是不是玩過什麼運動,對方果然回答在學生時代練過合氣道。從他粗獷的外貌,實在無法聯想到他在從事設計這種細致的工作,但和他談過之後才發現這男人意外地相當細心。比如身為學長朋友的篤決不失敬語,不但不問以前公司的事,還主動把薪水和待遇問題說清楚。在談話中看他不時搔頭大概是習慣動作、被女助手在一旁提醒後還尷尬地縮起身體,篤這才知道立原為何會對這個後輩贊譽有加。他是個認真且誠實,而且還頗幽默的男人。
面試完後當場就決定錄用。看到篤松口氣的模樣,片倉有點猶豫地問。
「听到立原先生說要介紹他的好朋友來,我還有點害怕不知道來的會是什麼人呢。你也知道立原先生他的個性吧?還以為他的好朋友也跟他差不多,沒想到青木先生你出乎我意料地文靜。」
「是嗎…」
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的篤只得曖昧以對。
「你看起來很溫和又穩重,他跟你在一起大概是想尋求心靈的慰藉吧。
哈哈哈。」
覺得自己跟他形容的感覺有些差距的篤客氣地反駁。
「我不是能撫慰別人的男人。」
「是嗎?我覺得你有一種讓人放松的氣質啊,沒人這麼告訴過你嗎?」
花了一個小時听片倉解說詳細的工作內容後,篤才離開事務所。在跟初次見面的人說話而感到緊張的同時,也感受到一份嶄新的刺激。看來那里應該會是一個待起來很舒服的公司。對其他職員的印象也很好,或許這次可以長久做下去,一定要好好加油。篤帶著振奮的精神搭上電車。然而愈接近家門時,篤的心情就愈來愈沉重。不知道直己今天的盡情怎麼樣?自從出院到現在他沒有一天心情好的。不是說他心情不好生活就會發生什麼變化,而是只要篤不侵犯到他的領地,生活可以在加倍延長的沉默中度過。
篤搖搖頭,自己再這麼悲觀下去的話,等到哪天直己振作起來就跟不上了,自己得隨時做好在直己重新樂觀面對人生時,在旁輔助他的準備。負面思考只會消磨斗志而已。想到剛才面試的順利和對片倉的好印象,篤在心中激勵著自己。
為了讓兩人唯一共度的時間、也就是吃飯時間更快樂一點,篤這天晚餐特地精心作了幾道菜。到了下午七點,不用叫,直己就自動出來吃飯。那獨特的腳步聲在走廊上響起。
安靜的晚餐時間開始了。篤邊偷窺著直己面無表情吃飯的模樣,邊想找機會開口說話,好不容易等到他放下筷子吃到一個段落的時候,篤趕緊開口。
「昨天我不是告訴過你今天要去面試嗎?對方采用我了,上班時間是周一到周五早上九點到下午五點。我會先把午飯做好放在冰箱里,你餓了就自己拿出來吃。」
只瞄了他一眼的直己哦了一聲。
「對方是立原的後輩,比我小一歲,感覺還滿有趣的。公司雖然不大但氣氛很好,我應該可以做得很愉快。」
「…立原…」
看到直己的表情明顯不高興起來,篤才發現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原本毫無反應的直己態度不變。
「是立原介紹你去上班的?」
直己語氣尖銳地問。知道不能說謊的篤立刻想在對話中帶過去。
「是啊,他听我想工作,就介紹他後輩正在找人的公司叫我去面試。」
「你還跟他保持聯絡?」
「二止原是我朋友啊,有事情找他商量是很正常的事。」
直己的表情愈來愈陰沉,篤不知道該如何收拾這樣的情況。
「你肯定他,就表示否定我。」
直己到現在還沒有原諒、也不可能原諒叫他去死的立原。
「二止原也後悔當時話說得太重了,他沒有惡意。」
「沒有…惡意…」
直己欲泣的聲音讓篤反射性道歉。
「你為什麼要道歉?」
瞪著他的直己咄咄逼人地說。
「我問你為什麼要道歉?你有道歉的必要嗎?還是你道歉是因為跟立原有一樣的想法?你當時也巴不得我死掉對不對!」
「怎麼可能!」
篤拼命搖頭。
「我當然希望你活著。」
直己的頭慢慢垂下。怕自己話說多了會刺激到他的篤,只能緊張地看著他。半晌之後,直己又開始動筷,緩慢地把冷掉的菜往嘴里送。看到他冷靜下來的態度,篤也松了口氣地繼續吃飯。
篤早就猜想提到立原會讓直己不高興,這下驗證了之後,他知道大概永遠不能在直己面前提到好友的名字了。篤邊嚼著無味的飯菜,邊想著直己剛才說過的話。
「你當時也巴不得我死掉對不對!」
他會這麼說表示心里這麼想。不管自己說過多少次喜歡、願意陪在他身邊,還是消弭不了他心中的疑問。他會因為不能把煩惱和煩躁的事發泄出來因而選擇封閉自己,難道都是出自于不信任嗎?要怎麼樣他才會相信自己?
如果言語都不能讓他信任的話,還有其他方法嗎?
「你很會作表面工夫嘛。」
沒听清直己低語的篤「呵啊?」地回問一聲,抬起頭來卻迎視到他冰冷的眼神。
「你不是對誰都很溫柔?從來沒跟人發生過爭執吧?」
覺得怪異的同時,篤有點莫名火大起來。
「我不是跟誰都能處得很好。」
如果自己能更有想法,個性就像隆一樣活潑的話,不但能交到更多朋友,也不會像今天一樣變成一個充滿自卑的人。
「我不是你想像的那種人。」
直己凝視他半晌後,沒有反駁地開視線,然後低下頭用力咬著下唇。
他就打算這樣有不滿也不說,每天關在房間里生活嗎?兩人明明相愛,卻為何像陌生人般相對呢?他明明說過在這世界上最愛自己的,為什麼不過來擁抱、不過來撒嬌?
听到直己摔筷子的聲音讓篤驚跳起來。他沒有待篤吃完飯就站起來回到自己的房間。篤知道他在生氣。光是听到摔筷子就嚇到的自己,連跟直己吵架的實力都沒有。兩人都怯于觸踫問題的核心。寧靜過後的暴風雨一旦來臨的話…他怕被沖擊得體無完膚的人是自己。
比起難以相處的戀人,處理剩下的食物對篤來說輕松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