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拖著兩條長長的影子,步履蹣跚,一前一後,默默地走回家。
兩人平時雖一塊上學,卻好似在比誰的腳程快,誰也不肯讓誰走在前頭,可是現在身體不適的慕希遙實在比一只烏龜的速度快不到哪里去,他刻意放慢速度等她,可是走了那麼久還走不到一半,他不耐煩地折了回來,蹲在她面前。
「我背你回去,否則等走到家,明天太陽都爬起來了。」
「不要!」她真截了當地拒絕,男女授受不親,誰知道他有什麼企圖。
「不要就算了,到時候半路昏倒了不要求我背你回家。」他可是很委屈自己背這只胖蜜蜂,居然不識好歹,不要拉倒,反正他也不希罕。
「我可以自己走回家,不用你雞婆。」天知道她要是這樣被背回家,到時又落話柄給父母,她這一輩子恐怕永遠都別翻身了。
昂起首來,做人不可以這麼沒骨氣、沒原則!只是,骨氣和原則無法減緩她一絲的疼痛。
「明明就生病,干嘛逞強,讓老師送你回去不就得了。」他將兩個書包甩在身後,如果老師送她回家他也可以搭便車,不必陪這只烏龜,不,更正,是蝸牛慢慢爬行。
都怪那對父母,學校沒事開什麼臨時會議嘛,而且一開還要開到晚上,而老哥還沒到家,她今天要補習,似乎故意算準了要把她丟給他,所有的巧事全發生在這一天了。
「要你管!」她對他吐舌頭,不理會他繼續向前走。
「真是不可愛的女生。」他決定走在前頭,不想再跟她多說廢話。
當他們以緩慢的速度「爬行」,終于皇天不負苦心人走到家的時候,她赫然發現了另一樁慘劇——她沒帶鑰匙出門!
平常父母都會比她早到家,所以她沒有帶鑰匙的習慣,今天……吼!她真倒楣。
「去我家休息。」他現在已經餓到前胸貼後背了,可不願意餓死街頭陪她在這等,討厭的是,他又不能丟下她不管。
她的眼神忠實地展現出她高度戒備著,仿拂他正對她打什麼歪主意。
「你這是什麼眼神,我都已經說過了,我對發育不良的胖蜜蜂沒有興趣!」
「你才是卑鄙無恥的大!」氣死她了,一天到晚叫她胖蜜蜂。
「我的眼光沒那麼差好不好?我又不是雞,到處亂吃米。」
「是饑不擇食啦!都是因為你的國文太爛了,害我受到池魚之殃。」
「我管你的魚癢不癢,媽的!我現在不想跟你吵,我餓得快掛了,走啦!」不管三七二十一,他捉著她的手,從旁邊的防火巷直通到他家門口。
真是凶巴巴的女生,不可愛又凶暴,難怪她媽媽要將她硬推給他,他死也不想當替死鬼,這個「燙芋頭」要趕快丟掉。
「放開我啦,我可以自己走。」他不知道他的手勁很重嗎?粗魯的良男生。
到家之後,他將兩個重死人的書包丟在沙發上,直接沖到冰箱前,拿出冰牛女乃就往嘴里猛灌,一瓶牛女乃就這樣被他喝個精光。
「痛快!」他胡亂地抹抹嘴,止渴之後才想到她的存在,「你要不要喝?」
「真不衛生,哪有人這樣喝牛女乃的,髒鬼!」她做出啄心的表情。臭男生就是臭男生。
「東西要這樣喝才過癮你懂不懂啊?你到底要不要喝啦?」他不耐煩地再問。
「我不要喝你的口水。」
「這叫龍涎液你懂不懂啊?!」
「惡心死了,反正我不要喝你的口水就對了。」她十二萬分地堅持,這個全世界最惡心的臭男生,難保她喝了不會變得跟他一樣。
「你該不會以為喝我的口水會懷孕吧?」他突然想到什麼似的,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這年頭不會再有女生蠢到連這點常識也沒吧?!
「你才沒知識咧,吃口水才不會懷孕。」她嫌他無聊地翻個白眼。
幸好,否則他當真以為台灣教育太失敗,會對台灣的教育沒信心的。開了一瓶新的牛女乃,替她倒了一杯,剩余的,他又直接對著瓶口猛灌起來。
「牽手才會懷孕。」
她突來的言論害他一大口牛女乃還沒吞下去就嗆了出來,噴得滿地都是。台灣的教育果然令人失望呀!
「開玩笑的你听不出來嗎?真沒幽默感。」他的「吐女乃」令她心情大好。
這是冷笑話好不好?一點也不幽默!
史栩霆隨手抽了張面紙將嘴邊的牛女乃擦干淨,順道將那杯牛女乃遞給她。
「冰牛女乃?我不能喝冰的。」她蹙起眉心,搖頭拒絕。
「為什麼不能喝冰的?吼!女生怎麼這麼麻煩啊!」
「女人家的事不要問啦,我要熱的。」她現在真的需要喝些熱的飲料,能讓她全身放松,雖然小小報復挺大快人心的,可是肚子仍舊痛啊,她不自覺地將自己縮進沙發里。
「你該不會是遇到女人每隔二十八天,然後心情不穩定,不能游泳,還可以吃巧克力也不會發胖,對女人來說特有的日子,MC是吧?」
他實在講得太清楚不過了,羞得慕希遙牙齒磨得咯咯響,如果她的肚子不是那麼痛,腰不是那麼酸,她真想一腳踹死他。有哪個男生會在女生面前提這種事啊?「這又沒什麼好害羞的,每個女人都會有……」
「你閉嘴啦!不要你管。」她怒目圓睜,不想再听他說了。
「哇!胖蜜蜂,凶什麼凶啊,我只是講事實而已,我老媽早就教過我了,她每個月都會有固定不舒服的日子,她……」
「啊——夠了,我不想听,我要熱牛女乃!」捂起耳朵,她大喊大叫。
真搞不懂這個笨女人在想什麼?關于女孩子的事,他老媽教過他很多,一再告誡他要體諒女孩子,對女生要溫柔一點,因為當女人是很辛苦的。
算了!看在她正處在特別的日子懶得跟她吵,他將牛女乃微波加熱之後,再加上可可粉和砂糖,端到她面前。
「我不喝咖啡。」她顯得好沮喪,感覺他老是故意和她作對。「這不是咖啡,更不是毒藥,我沒有殺胖蜜蜂的嗜好,這是可可粉加牛女乃。」
她狐疑的神色令他想扁她,她要是男人,他一定會重重賞她一拳,她該感謝老天,她身為女人,他有不打女人的原則。
溫熱又香甜的液體使她整個人放松了不少,這杯可可牛女乃真好喝,突然令窩坐在沙發上的她有種幸福的感覺。
兩人就這樣相對無語地坐著,看著時間一秒一秒逝去,他的父母怎麼還沒進門?他越來越餓,慕希遙則是越來越想睡。
「想睡就睡。」瞧她眼楮都快睜不開了,他站起來到走廚房翻找︰只找到早上剩余的幾片吐司,他吞下一片,先止餓再說。正當他回過頭想問她要不要吃時,她已經整個人沒人沙發中,他找了件涼被給她蓋上,一個人解決掉所有的吐司。
慕希遙睡得並不安穩,不時發出細微的聲音,像在忍受著什麼。
史栩霆走到鋼琴前,一陣低低沉沉的琴音彌漫室內,她在半夢半醒間仿佛感覺到有人在彈琴,琴聲雖好听,卻帶著一點傲氣,如同他一般……
那麼,是他在幫助她入眠嗎?
只是,他什麼不好彈,竟彈莫札特死前的著作——安魂曲,他是當她死了嗎?
雖然很想起身跟他抗議,卻在音符的魔力指引下安然入夢,她心里不得不承認,他的琴其實真的彈得不錯,她已經很少遇到旗鼓相當的對手了。或許他並沒有她想像中的那麼壞,那麼低級,那麼不體貼,他也有他溫柔的一面吧!
隔天醒來的慕希遙依然是一尾活龍,肚子的疼痛和腰背的酸痛都減輕了。
走到巷口,每天總會與他「不期而遇」。
「早!給你。」她手上拿著一條進口的巧克力,金色包裝相當精美。
史栩霆瞧了天空好半晌,她不明就里地跟著看,今天只有太陽很大而已。
「天上有什麼好看的?」她不解。
「今天是太陽升錯邊了嗎?還是你被幽靈附身了?早上這麼有禮貌,還送巧克力給我,不會是想毒死我吧?」他眯起眼,語帶質疑。
「你才大白天見鬼了啦!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唼!本來還想謝謝你,算了。」她將巧克力的包裝打開,干脆自己吃了。她是听媽媽說他也愛吃巧克力,才把最後一條割愛送他,至少昨天如果沒有他,她也不曉得該麼辦才好,即使他的態度仍然傲慢得很,至少他送她回來還彈琴陪她入睡,該道謝,她是恩怨分明的人。
「喂!給人家的禮物哪有自己吃的道理?」將巧克力搶回來,塞入自己的嘴巴,這可是他最愛的牌子耶,被胖蜜蜂吃掉多可惜。
「既然已經咬了就是我的了,還來。」她追過去,反悔不給他吃了。
「才不要!」他扮個鬼臉,又咬一大口。
「我的口水不要分你吃!」慕希遙使出絕招——無影腳踢去,裙擺飛揚。
史栩霆機敏地閃身蹲下。
「給你一個忠告,最好把巧克力還給我,否則下一腳就踢得你倒在路邊爬不起來。」
「我也給你一個忠告,小碎花的顏色不太適合你。」他嘻皮笑臉地逃開。
「去死吧!大色魔!」她壓住自己的裙子,再補一腳踹中他的小腿,害他痛得哇哇虧她還以為他也有溫柔的一面,唼!收回來,他是個不折不扣的狂。
「胖蜜蜂,你是全天下最不可愛、最粗暴的女生!」昨天睡在他們家沙發上,近看之下還覺得頗具姿色……算他看走跟,她是全世界,哦不!全宇宙最不可愛、最愚蠢、最暴力的女金剛。」
「史栩霆!」折返的慕希遙對他不懷好意地咧嘴一笑,重重地再踹他另一腳後逃之天天。
「你這只胖蜜蜂,女金剛,惡霸,母夜叉……」一連串英文連珠炮般從他嘴中逸出,他八成是倒了八輩子楣,才會遇見這種有暴力傾向的笨女人。
什麼叫做冤家路窄?就像他們這樣!
慕希遙星期一、三、五到史家學鋼琴,史栩霆星期二、四、六到慕家學小提琴,兩人除了白天一起上學之外,晚上還得一塊練琴,周日兩家更是經常沒事搞個家庭聚會或一同出游什麼的,扣除睡覺時間之外,他們兩人幾乎是被迫綁在一起,像今天,就是到史家學鋼琴的日子。
屋外下著雨,屋內卻是響起動人的音樂聲。
「小遙進步得真快。」李伊琳露出贊許的微笑。年紀輕輕就彈了一手好琴,資質聰穎、領悟力高,靈活彈性、學習力強,是繼她兒子之後,再度令她眼楮為之一亮的天才型音樂家,簡直是為音樂而生的,和他們家小霆相比,兩人幾乎勢均力敵。
「是老師教得好。」慕希遙真心笑答,千里馬遇上伯樂,才更能發揮本身的優良特質。
「小遙嘴巴真甜,呵呵呵。」她笑得好開心。
一旁的史栩霆可不以為然,隨手彈奏同一首曲子,技巧比慕希遙略高一籌。
「她是有進步一點點,不過還是比不上我。」他臭屁地自夸,心中挺訖異她的進步,果然是一位值得期待的對手。
兩人誰也不肯服輸,不管鋼琴或小提琴,就連吃飯也可一較長短,比誰吃得快,正因競爭所激蕩出的火花,更使得兩人進步神速,一步步推向登峰造極之路,如果他們能突破個人的瓶頸,相信不用一年,不,甚至更早,他們的程度就會超越她了。
「這是今天的功課。」李伊琳發給他們一人一份樂譜,只有五線譜和音符,沒有節奏,沒有旋律,也沒有任何伴奏。
「老媽,這是哪一國的世界名曲?你耍我們啊?」
「誰耍你了,笨兒子!」她毫不客氣,一記飛拳敲中他的腦袋。「這是即興創作用的譜,想賦予它什麼樣的生命力都隨你們,現在可以自由練習,有問題可以問我,下次上課要驗收。笨兒子,你若是做不出來,可以跪著求我給你提示。」
李伊琳這不可一世拽個二五八萬的樣子,和史栩霆是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慕希遙終于深刻地體驗到一句話︰有其母必有其子。
「唼!這種幼稚圍程度的作業這需要等到下一次上課嗎?老媽,你‘驢子太窮’也不是這種搞法,我馬上就可以彈給你听。」
「什麼‘驢子太窮’?這是哪一個國話?」李伊琳疑惑地轉向慕希遙。
「是黔驢技窮。」她嘆了口氣代為翻譯。
李伊琳才明白地點點頭。
「胖蜜蜂,敢不敢和我比比看?」史栩霆挑釁意味十足。
「比什麼?」史佑軒和慕希倫同時進屋,兩人都被大雨淋了一身濕。
「伯母好。」慕希倫有禮地打招呼。
「今天怎麼有空過來?瞧你們,快去擦干,小心別感冒了。」
慕希遙一見到溫文儒雅的史佑軒,臉微微泛紅。
「老媽在偷懶,拿這個樂譜給我們彈。」史栩霆晃了晃手中的樂譜。
「哦?」史佑軒走過去一看,微微一驚看向老媽,她向他示意,他則聰明地沒再往下問。
「這死小子大言不慚,還說要和小遙比一比。」
史佑軒看了弟弟一眼,早把得獎當成家常便飯的他,有「音樂神童」的美名,一進門就听到弟弟在下戰帖,這可有趣了,能讓他主動下戰帖的人屈指可數,因為他曾說過,他不喜歡欺負「弱者」,這麼說來,他是認同小遙的實力羅?
「那我們就當裁判吧!」慕希倫展顏一笑樂觀其成,對于妹妹的音樂天分她有十足把握,早在七、八歲她就會改寫樂曲,即興演出一點也難不倒她。
「胖蜜蜂,敢不敢比?」史栩霆挑起眉,眼楮因興奮而發光。
「比就比,誰怕誰;到時輸了不要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怪我沒手下留情。」慕希遙也躍躍欲試,眼前的這個男生,在鋼琴的造詣上不下于她,很久沒有遇到對手了。
「唼!沒眼楮的女生,讓你見識見識我真正的實力。」
咦?怎麼這兩個人說話的方式、語助詞和文法如此雷同,簡直就像同一個人在對話,環境真是可怕的東西啊!慕希倫差點失笑。
史栩霆飛快地瀏覽一次樂譜,拿起筆標示了幾處,下著雨的天氣給了他靈感,他決定用雨來做題目。
以強音起頭下拍,就像突然從天而降的滂沱雷雨,嚇得措手不及的人們四處逃竄,不時以半音行進與強弱進退,表達了忽大忽小的雷雨,令人模不著雨的意圖,接著,疾速流動的音階互相追逐,一氣呵成教人嘆為觀止,最後,在三連音的脈動中引出明亮的旋律,仿若調皮的大雨被太陽趕了回家,呈現出一片雨後天晴的清新景象。
他的即興作品充滿直截了當的魅力,與簡潔有力的慧黠,一曲彈來,令人意猶未盡。
慕希遙閉起眼享受著這首曲子雷雨午後的意境,他真的有狂傲的本事,不過,怎麼會這麼巧,他們同樣都是以「雨」來做題目,只是呈現各有不同。
她的演奏選擇以低弱下拍,就如飄在空中的絲絲細雨,讓人們駐足了一會兒,然後一點也不以為意地繼續忙碌,輕柔的小雨,揭開人們的心扉,注入興奮的力量,豐富的音色,自由彈性的速度,發出扣人心弦的旋律,斷奏則似小雨和人們在嬉戲,充滿明亮的色彩,最後以三拍和四拍交錯,恰如其分的彈性速度,收尾在一片小雨和人們婆娑起舞的雨中漫步里。
她的即興作品柔軟而又浪漫,音色的變化流轉順暢,一曲奏來,引人人勝。
兩人精湛的演出使得觀眾听得如痴如醉,爆以熱烈的掌聲。同樣以「雨」做為體材,卻有這麼兩極化的味道,想不到在即興激蕩下,竟創出如此動人的曲子,李伊琳萬萬想不到,實力雄厚的兩人,竟還隱藏著更大的潛力,而在彼此較勁之下,將這股潛在的能力開發出來,她欣慰地震出興奮的笑容。
史栩霆不得不對她產生更多的佩服,多令人激賞的琴藝,不愧是他看中的對手。而慕希遙也不得不對他感到更多的欽佩,多令人興奮的演出,好的競爭對手難尋,她慶幸自己有好目標。
「試試這個。」同樣的音樂旋律,他用她彈過的節奏加以變化,可怕的記億力,竟只听過一次,他就能彈出她剛才所彈過的旋律。
「看我的。」慕希遙則用他的旋律加入彈奏,同樣的才華,實在教人不得不佩服。他們在競爭中逐漸發展出一種和諧的音樂聲,演變成二重奏,一剛一柔,在完全沒有任何排演的情況下,僅憑兩人對音樂的天賦及喜愛,平時吵鬧不休的冤家,竟在音樂中找到了平衡點。
他們臉上同時散發光輝,像在較勁,也像在合作,衍生出微妙的關系,他們已全然陶醉在屬于他們的音樂世界理,完全忽略坐在沙發椅上的三名觀眾兼裁判。
「老媽,那樂譜不是你準備教音樂班的教材嗎?」史佑軒低聲問道。
「是呀!那些被羅希學園喻為最優秀的音樂大學生個個叫苦連天,還說我譜寫得不和諧呢!」可是看著這兩個才念國中的孩子,如行雲流水般的演奏,說他們是音樂天才一點也不為過。
教到這樣的學生是壓力也是驕傲,除了經驗比他們多之外,她實在不得不承認,她已經快「驢子太窮」了,得幫他們找更厲害的老師,突破他們的瓶頸。也許他們還沒意識到,但是他們會需要的,這兩個孩子將來絕對是站在世界頂端大放異彩的音樂家,有個念頭在她腦中逐漸形成。
「這個你會嗎?」換慕希遙下戰書,竟左一個旋律右一個旋律同時進行,配合得天衣無縫。
「別小看我!」
史栩霆依樣畫葫蘆,更加快了些速度。
兩個棋逢敵手的人玩得不亦樂乎,正所謂「酒逢知己干杯少」,至于最後誰輸誰贏,一點也不重要了。
一行四個未成年的孩子,像在上演現代版的苦兒流浪記,拎著大包小包,千里迢迢搭飛機來到澳洲。
那兩對有投票權的父母,擅自開了四人家庭會議,以「圍標」方式通過讓史栩霆和慕希遙去澳洲找他們最尊敬的托拜爾斯-李頓老師,他是世界知名的音樂大師,年逾七十的他目前任在澳洲。
在決議之後,誰送他們去卻成了最大的問題,因為寒暑假期間,向來孩子都會帶在身邊,到歐洲進修或表演,現在要兵分兩路可怎麼辦?
沒多久,他們將腦筋動到兩個大孩子身上,由自己的哥哥姐姐來照顧實在是再適合不過了。于是乎,兩對父母在短短幾個小時的下午茶時間,就已決定好孩子們的寒假生活,一路往歐洲,一路朝澳洲,放這四個孩子自生自滅……不是,是自由自在地過寒假生活。
在機場分別時,兩個母親忍不住地一再交代他們注意這個,注意那個,畢竟這是趟「未成年的旅行」,雖說他們已安排好一切,但還是會有點擔心。
「我們最後一場巡回演出結束後會到澳洲接你們一塊回家,要乖乖听哥哥和的話,知道嗎?」李伊琳叮嚀著。
「老媽,你是壞掉的錄音帶嗎?一直重播,不嫌煩呀!」史栩霆真受不了老媽,這已經是她第三十九次交代了,他又不是三歲小孩子,擔心那麼多。
「還有,夫妻要相親相愛知道嗎?」唐雨漩也跟著囑咐。
「老媽,你是得了老人痴呆癥嗎?我都說過幾百幾千次了,我們不是夫妻啦!」慕希遙受不了地抗議,到底要說幾次大人們才會懂。
兩人不約而同地搖頭嘆息,這雨對「自以為是」的父母啊!
「伊琳,你瞧!這對夫妻的默契真是越來越好了,居然做出一模一樣的動作呢!」
唐雨漩如發現新大陸般興奮。
「我們不久後應該就可以抱孫子了吧!」李伊琳開心地說著。
「有沒有搞錯?我們才國中生而已。」史栩霆簡直快被這兩個瘋女人打敗了。
「誰要跟他生孩子!」慕希遙扮了個鬼臉,對他大吐舌頭。
「你以為我很願意嗎?哈哈哈!」他一臉不屑。
「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我……」
兩人就在機場大廳當眾吵了起來。
他們感情這麼好,我們可以放心了。兩位媽媽很欣慰地想著。
而當這群孩子飛到澳洲,馬不停蹄地趕到托拜爾斯-李頓家時,這個七十歲的老先生一見到他們,立刻賞了一頓豐富的料理——「閉門羹」來歡迎他們。
「我這里不是托兒所,回去!」如雷貫耳的嗓門,嚇著了門外四個人。
「怎麼會這樣?!」他們一直以為父母什麼事都已經安排好了,這下天色昏暗,四人流落異鄉,看怎麼辦才好?
沒多久一位年約四十歲的婦人為他們開了門,慈善地請他們進去。
「我是安麗,我父親只是氣你們父母沒來看他,他們一直是我父親很驕傲的學生。」
她的親切消除了他們的不安。
慕希倫從行李箱里拿出了上等的鐵觀音,帶著甜笑走近老先生,「這是我爸爸交代一定要交給您,因為他們工作忙碌無法來看您,但是他們一旦忙完之後必定親自來拜訪。」
「還有這個,是媽媽親自精選的點心,要我特地帶來孝敬您老人家的。」史佑軒獻上台灣特產風梨酥。
托拜爾斯-李頓的氣這才稍稍消了些。
安麗即刻去燒開水泡茶,喝著上等的鐵觀音配上風梨酥,老先生才滿足地露出笑容。
「我當然很清楚你們來的目的,不過,我不教資質魯鈍的學生,那只會浪費我的時間而已。」老先生起身拿了兩把小提琴,分別交到史栩霆和慕希遙的手中,同時說道︰「隨便拉首曲子,只要我听得順耳我就教。」
真沒想到天底下還有比史栩霆更自大的人,慕希遙心想。
兩人稍稍試了一下,這琴音走得厲害不說,甚至連弓也沒,有上松香,聲音干澀,而且不堪入耳。
他們坐十幾個小時的飛機來到這里,再坐七、八個鐘頭的車子到他家,先被賞了一頓閉門羹不說,現在還要接受試驗!什麼隨便拉首曲子,哇咧,什麼曲子是他听得「順耳」?天知道他喜歡什麼曲子,還給了把天下最差的小提琴,這算什麼?
慕希遙的臉色變得難看,突然覺得自己好委屈,在所有教過她的老師之中,從沒一個是這樣對待她的,哪個不是對她贊賞有加,她是吃飽太間嗎?飛過大半個地球,跑來這里看別人的臉色。
史栩霆的臉色也好不到哪里去,忍不住月兌口而出,「這種爛琴能拉出什麼好音樂?如果你不想教我們就直說,干嘛刁難我們?」
「不會拉、不懂得音樂就出去,我一點也不希罕教你們。」老先生翻臉跟翻書一樣快,拽得很。
沖著這句話,兩人頓時斗志高昂,四目交接,誰也不願服輸,他們一定要讓這個老頭子認同他們,然後再大聲地告訴他,他們不屑跟他學琴。
拿起破舊的小提琴,在沒有調音器的情況下,他們用耳朵做為琴調音器,用松香將弓潤滑,專心仔細的樣子就像對待自己心愛的琴,所有的準備動作十分熟練,再試了一下音色,雖沒他們個自己帶來的琴音色悅耳,至少可以接受了。
搞定小提琴之後,再來就是搞定怪老頭了。
慕希遙拉的是莫札特的小夜曲,當旋律流拽,仿若坐在河岸邊,和一些故友邊閑聊邊看著河岸風光,輕輕品嘗一口好茶,或是美味的點心,置身在這樣優閑的時光里,令人流連忘返……
她的演奏合時合宜,尤其是適合喝茶吃點心的時候,就像這個時候。
史栩霆拉的是狂才音樂家聖桑的作品,是動物狂歡節的第十二曲子——化石,本來是木琴主奏,他卻用小提琴拉奏,講述骷髏跳舞作樂,其實是在描述某些化石音樂家食古不化、張牙舞爪的丑態,是個黑色幽默的妙曲,實際上是他在暗諷這個老頭子。
听到一半之後,老先生竟哈哈大笑,「好小子,你膽子不小!」
「你不是叫我隨便拉,這麼爛的琴我又這麼累,想得出曲子才有鬼!」
這老頭子是老胡涂吧!什麼一流的音樂家,根本就是三流,下流,他心中暗罵。
老先生接過他手上的琴,撫弄了幾下,便奏起奧國作曲家兼小提琴家克萊斯勒的「愛之喜」,猶如帶領他們徜徉于高山溪水間,眺望四周浮雲飛過,令人覺得喜樂。接著是「愛之悲」,卻像潺潺流水穿過草原,將內心最深處的悲哀,細致地宣泄出來,使身心得以舒暢。
「孩子,想成為一流的音樂家要記住一件事,就是不管在任何惡劣的環境下,唯一奪不走的,就是你的能力和你的心,只要你的音樂有心,可以輕易地把每一個人的心緒,借由音樂抒發情感,如沐春風。」老先生坐回座位、又喝了口鐵觀音。
兩人對于這個老頭子的琴音感到震撼,同一把琴,不同人拉,竟有如此不同的效果。的確,他們長途跋涉非常勞累,再加上樂器不佳的拙劣外在條件,更面臨未知的觀眾,是否他們未來也會遇到各種的困難及挑戰,有些更是他們始料未及的,他們又將如何面對?
「孩子,一流的音樂家知道如何借由音樂把感情傳遞給別人,不管是悲傷或是快樂,這是給你們上的第一堂課。」
「還不快謝謝老師!」史佑軒立即向兩個人明示,表示他們通過測試了。
兩人愣愣地點頭,還震驚于剛才的話和音樂中。
「明天開始練琴,你們也累了吧!樓上的房間已經準備好了,早點休息。」
怪了,怎麼突然轉了性,成了慈祥的老爺爺了?
這是他們同時納悶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