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公園在月光及昏黃的路燈照射之下,呈現出一種恬靜的美感,再加上情人間的喁喁私語,將公園營造成情人談情說愛的天堂。
公園的噴水池失去白日噴灑水柱時的絢爛光彩,只剩下流水的潺潺聲,規律又不擾人。
擾人的反而是站在噴水池前方及後方,兩對正在談分手的男女。
「佑權,你說什麼?你要跟我分手?」路詠心摀著發顫的小嘴,睜大眼,一臉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已然有點陌生的男人。
「對!我要分手,而且今天是非分不可。」杜佑權環著手臂,話語很堅決,絲毫沒有轉圜的余地。
「可是,你不是說過我們在一起很快樂,你想跟我一起共度此生的嗎?」這些話言猶在耳,教她如何能接受他的倏然轉變?
「那些話只是甜言蜜語,妳知道的……男人總是口是心非。」他別開臉,不忍心看她臉上極度失望的表情。
「佑權,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有新歡了?」含著淚霧的雙眼直勾勾地盯著他看,像是在控訴著他的無情。
被她看得有點心虛,他將視線移轉到另一邊,故意不看她。
「就、就算是,那又如何?」他有點惱羞成怒地朝她吼著。
「告訴我……對方是誰?」她急急地抓住他的手臂。
她想知道,自己究竟哪一點比不上對方?
「既然決定要分手了,知道對方是誰有用嗎?」他嗤之以鼻地冷哼一聲。
「至少,你該讓我知道事實的真相。」她不是不服輸,只是不甘心,不甘心自己認真付出了感情,到頭來竟變成一場空?
杜佑權看著她皺成苦瓜般的小臉,黑眸中閃過一道復雜的光芒。「就算妳知道了,也無法改變一切。」
「無論如何,我就是想知道。」她咬著下唇,臉上的表情很堅決。
杜佑權了解她頑強的個性,知道她今天一定會打破砂鍋問到底,不要到答案絕不罷休。
為了盡早擺月兌她,他不能再繼續搪塞下去了。
「好,妳想知道,我就告訴妳,但是,我希望妳知道答案後能冷靜一點,不要太激動。」他心虛地瞄了她一眼。
「好,我答應你。」她爽快答允。
再也沒有什麼事比兩人分手讓她還要來得痛苦了。
他深呼吸一口氣。「我的新歡就是……芷芳,妳的姊姊——路芷芳。」他一字一字緩慢地說。
「什麼?你愛上了姊姊?」路詠心驚訝地睜大眼,覺得腳底竄起一股寒意,腳步虛浮,全身虛軟得幾乎站不住。
他跟姊姊是怎麼開始的?為什麼她一點都沒發現?
他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瞞著她偷偷交往的?
腦中跑過許多問題,然而,因為太過震驚,她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我們彼此相愛,說實話,我們的確是對不起妳,但事已至此,妳就算再怎麼不甘心,也得成全我們吧?」他說得理直氣壯。
他認為自己對她算是仁至義盡了,他還沒說出芷芳已經懷孕兩個月的事實呢。
萬一說出這個事實,她可能會更承受不住吧?
「你說……姊姊也是愛你的?」她全身顫抖,卻力持鎮定地問道。
「沒錯。」
路詠心咬著牙,陷入沉思當中。
她該怎麼辦才好?該成全他們?抑或挽留他?
「怎麼會這樣?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她難過得以雙手摀著臉,抖著肩膀哭出聲音來。
站在噴水池另一頭的社交名媛歐采琳,也正在與男友談之翊談分手。
「之翊,今天無論如何,你要給我一個交代。」她盛氣凌人地雙手插腰,拔尖的聲調簡直像是魔音穿腦。
「什麼交代?」談之翊不悅地板著臉。
「看你是要選擇我,還是選擇工作?如果你想繼續跟我交往下去,你就必須辭掉你在永藝公關公司的工作。」她的態度堅決。
她不喜歡他總是將工作擺第一,女友及家人擺第二的態度。
這讓她覺得自己很不受重視。
「很抱歉!我很喜歡目前的工作,也自認為做得很順手,我不可能會辭掉工作的。」他斬釘截鐵地拒絕。
「之翊,你不要拒絕得這麼快,你再好好考慮幾天,你可以想想我們過去快樂的日子,工作可以再找,契合的人卻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她的態度軟化,希望以溫言軟語打動他。
「采琳,我不認為我的工作跟戀愛會有什麼牽扯?更何況,男人本來就該專注在事業上,妳總不希望我將來一事無成吧?」他蹙眉抿唇,正色地反問。
「可是,我不喜歡你總是以工作忙碌為由,拒絕我的邀約。」她嘟嘴抗議。
「如果妳每次都邀我參加那些毫無意義的時尚派對,很抱歉,就算我沒有忙于工作,我也會拒絕妳的。」他冷冷地道。
「那有什麼辦法?人家的朋友多,朋友的邀約,不帶男朋友去又說不過去,難道你希望我跟其它男人一起出席嗎?」她拉住他的手臂,邊撒嬌邊試著說服他。
「這就是我們認知的不同,在無法互相體諒及配合的情形下,我只能說……很遺憾。」他閉上雙眼,臉上的表情一派平靜。
「就這樣?你就只有這三個字?很遺憾?好歹我們也交往了半年多,對這段感情,你難道一點都不眷戀?」歐采琳再度提高嗓音,尖聲叫嚷。
「我一向很重視自己的每一段戀情,只是,妳的要求,我真的做不到。」
「你如果不辭掉目前的工作,我們就分手!」溝通無效,她使出分手這招。
她就不相信他真的舍得跟她分手。
談之翊正想回話,這時,前方傳來的哭泣聲,卻讓他微微恍神。
他看著前方那張梨花帶雨的清秀臉龐,一股心疼的情緒油然而生。
那個女孩真的那麼舍不得與她的男友分手嗎?現代的快餐男女不都是對戀情抱著可有可無的心態嗎?
「之翊?你還沒回答我的話?」歐采琳嗔怒地跺腳。
「妳想怎樣就怎樣吧!」他的注意力仍然放在前方的女孩身上。
「可惡!那個女孩是怎樣啊?一直哭個不停,真是丟盡我們女人的臉了,我去說說她!」她握緊粉拳,惱怒地斥責。那女孩一直哭,擾亂了她與男友的談話,害他根本無法專心思考兩人間的問題。
談之翊往前跨了一步,擋住歐采琳的去路。
「那女孩已經很傷心了,妳就不要再去煩她。」他的視線一直落在女孩身上。
他心想,就算兩人在談分手,她的前男友至少也該安慰她幾句,怎能如此狠心地任由她哭個不停?
「之翊,都已經到這個節骨眼上了,你還有心情管陌生女子的心情?為什麼你就不能體諒一下我的心情?我看,我們還是分手算了!」歐采琳作勢轉身要走。
本以為這個絕招能成功挽留男友的心,豈料他一點都不為所動。
「談之翊,你會後悔的!」撂下狠話,她氣呼呼地朝公園出口的方向走去。
談之翊搖搖頭,輕嘆一口氣,旋身就走,卻見到女孩低垂著頭,情緒激動地往他的方向沖過來。他閃避不及,女孩的臉硬生生撞到他的胸膛,還發出一聲哀號。
「哎喲!好痛。」她撫著被撞得紅通通的鼻尖。
一抬首,對上一雙深邃又明亮的黑眸,她怔了下,趕緊低下頭來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沒關系。」他不以為意地擺擺手。
女孩的眼楮及鼻子因為哭泣而紅通通的,清亮的大眼里染上一層水霧,顯得迷蒙而惹人心憐,咬得紅腫的唇瓣則紅潤得像剛摘下來的蜜桃,光滑如絲緞般的秀發被夜風吹拂得有點凌亂,卻一點也沒減損她整個人散發出的清秀氣質。
女孩歉疚地再次道歉。「對不起!你的襯衫被我弄髒了。」
她不好意思地看向他那件看起來昂貴,卻被她的眼淚及鼻涕毀掉的黑色襯衫。
「不要緊,洗一洗就好了。」他不在意這種芝麻綠豆般的小事。
他在乎的是她臉上那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她一定很愛她的前男友吧?
不知為何,他竟然有一絲絲羨慕她的前男友?
「那……再見。」帶著歉疚的心情,她低著頭,跨步往前走去。
談之翊倏地叫住她。「請等一下。」
「還有什麼事嗎?」她納悶地回頭。
她不禁思忖著,如果對方是要索取她弄髒襯衫的賠償,那麼她願意付錢給他。
誰知,他沒有開口,只是拿出一條灰色的格紋狀手帕,遞到她面前。
「擦一擦妳的臉吧!」
他說話的語氣沒有嫌惡和不耐煩,僅是用再正常不過的口吻說話,然而,路詠心卻覺得鼻頭一陣酸澀,淚水又有決堤之勢。
為什麼連一個陌生的男人,對她的態度都比前男友對她友善?
「謝謝!」她收下對方給的手帕,匆匆逃開。
她很怕自己這一哭,會嚇到眼前給她手帕的男人。
男人大都不喜歡看女生哭哭啼啼的,她不想在兩人第一次見面的情形下,就在對方的心里留下不好的印象,雖然兩人以後可能不會再遇到。
「不客氣。」談之翊動了動雙唇,小聲地補上這一句話。雖然她一道完謝就匆忙走掉,是有點不禮貌,但看在她心情不好的份上,他就當自己做了件善事好了。
他與她,在同一處地方、同一個時間與情人談分手,這樣看來,他們兩人到底算不算有緣呢?
☆☆☆
煙霧彌漫的pub里,炫目的燈光往舞池中央投射,節奏快速的音樂一首換過一首,就算僅是坐在吧台前啜飲調酒,也能讓人短暫忘卻心中的痛苦。
「酒保,我想要一杯……跟隔壁這位先生一樣的酒。」路詠心指了指坐在她隔壁,正在仰首喝調酒的男人。
「小姐,那位先生點的是黑色俄羅斯,太烈了,女孩子喝不適合啦!點粉紅淑女好不好?很多女孩子都愛喝這種調酒。」酒保好聲勸說。
「你歧視女性喔!為什麼男人喝的酒,女人不能喝?」她不以為然地撇唇。
今天是她失戀的日子,而且還遭受嚴重打擊,她才會鼓起勇氣,踏進她從未進過的夜店。
因為男友的反對,她將原先的記者工作辭了,想專心一意地陪在他的身邊,沒想到他竟然背著她與姊姊交往?
「小姐,我是為妳著想,萬一喝醉了可是會很不好受的。」酒保盡責的提醒。
像她這種因為心情不好來買醉的女客他看多了,基于職業道德,他好言相勸。
「謝謝你的提醒,但我真的想喝看看黑色俄羅斯。」她仍然堅持己見。
不知為何,她覺得隔壁男客的側臉長得與杜佑權好像,讓她興起想跟他喝相同調酒的念頭。
「好吧!請稍等一會兒。」勸說無效,酒保開始利落地調酒。
才一會兒功夫,酒保就將黑色俄羅斯調好,並擺在她面前。
她仰頭喝了幾口,發現這杯調酒並沒有想象中的難以入口,只不過,酒液滑入喉嚨的燒灼感,讓她微微擰起眉頭。
「酒保,這杯調酒記在我的帳上。」隔壁的男客終于注意到路詠心。
他轉頭,朝她拋出一記迷人又電力十足的微笑。雖說眼前的女孩不是火辣的性感辣妹,但長相清麗,別有一股韻味,看起來又挺單純的樣子,應該很容易上鉤。
「先生,不用了,這怎麼好意思呢?」路詠心趕緊擺手,婉拒他的好意。
剛才他勾唇微笑的模樣,與杜佑權更像了幾分,使得她對他的戒心瞬間減少。
「小姐,我們今晚能坐在一起,也算是有緣,妳就不要拒絕我的好意了。」他朝她眨眨眼,還將手搭在她坐的高腳椅椅背上,借機挪近兩人的距離。
路詠心的鼻端竄進男人身上的古龍水香味,加上體內的酒精開始發酵,她覺得腦子昏沉沉的,完全無法思考。
「小姐,妳叫什麼名字?住哪里?我怎麼從沒在這里見過妳?」男人大膽地抓起她垂落在臉旁的一綹發絲嗅聞著。
兩人之間的距離倏然拉近,只剩下幾公分就會踫觸到彼此。
路詠心的心中頓時警鈴大響,但她知道不能輕易惹怒喝了酒的男人,她慌亂地從高腳椅上站起。「抱歉!我突然想到家里還有急事,必須馬上趕回去處理,今晚很高興認識你,再見。」一口氣將腦中所想的話說完,她轉身欲走。
男人倏地站在她的前方,伸出一手,擋住她的去路。
「小姐,妳這麼早就走,未免太掃興了吧?在夜店就是要越夜越High,來吧!陪我跳一支舞,保證讓妳什麼煩惱都忘了。」男人毫無預警地抓住她的手腕。
「先生,請你放開我,我真的要走了!」她扭動手腕,無奈他的力氣太大,她根本掙不開。
「欸,別這麼掃興嘛!跟我在一起,妳一定會很開心的!」男人幾乎是拖著她往舞池中央走去。
從未遇過這種情形,她皺緊眉頭,緊張到差點哭出來。
她沒想到原來夜店是這麼恐怖的地方,看似斯文的男人,經過酒精的催化,竟然搖身一變,變成蠻不講理的野蠻人?
她無計可施之際,一旁傳來有點熟悉的聲音。
「Honey!原來妳躲在這,我只不過去上個洗手間,妳就到處亂跑,害我找不到妳。」談之翊將大手放在她的背上,高大的身軀硬擠入兩人中間。
男人呆愣地看著談之翊,沒注意到剛才被這麼一擠,自己已不自覺地松開手。
他有點惱怒地擰眉。「先生,請問你是?」
「我是她的男朋友,我們是一起來的,因為我不讓她喝酒,兩人才會起了一點小口角。」他的大手從她的縴背往上移,輕昵地摟住她的肩膀。
路詠心昏沉沉的腦袋一直在思索著,她究竟在哪里看過這個男人?
越想就覺得頭越痛,也因此沒有注意到他溫熱的大手,此刻正攬著她的肩頭,那炙熱的溫度透過衣服,熨燙著她的肌膚。
男人見路詠心並沒有出聲反駁,以為她默認了,便模模鼻子,自認倒霉。「原來你是她男朋友啊?我是見她好像喝醉了,想送她回家,怎知她誤會我的好意。」
男人自行編了個借口,想找台階下。
反正,眼前的女人已經醉得分不清東南西北,壓根無法數落他的不是。
談之翊冷冷地撇唇,根本不相信他的說詞,不過,為免滋生事端,他還是強抑下想罵人的沖動。「是嗎?那我就代她向你道聲謝了。」
「好說、好說。」男人尷尬地擺手,雙腳不斷往後退,直到身影被人群淹沒。
談之翊搖搖頭,大手拍了拍已經癱掛在他身上的女人。「小姐,醒一醒!」
「唔……」她咕噥一聲,眼皮僅是動了動,卻沒有睜開眼楮。
「不會喝酒還敢點調酒喝?簡直是自找苦吃,我先帶妳離開這里吧!」嘀咕了幾句,他攙扶著她往前走了幾步。
路詠心卻在這時猛然睜開迷蒙的雙眼,不依地嚷叫。「我不要離開這里,我還要喝酒,我要喝黑色俄羅斯!」
她突然憶及杜佑權對她的傷害,惱怒與哀傷的情緒頓時在胸口擴散蔓延,她的雙手胡亂地揮舞著,虛軟的雙腳也不斷地踩踏著,還踏到了他的腳。
「夠了!妳還想繼續糟蹋妳自己是嗎?」談之翊的雙手緊緊握住她的肩膀,並用力地搖晃了幾下。
他的眼中燃燒著兩簇怒火,但更多的是不舍。
看到她哀愁的小臉,他竟然對她興起了憐惜之心?明明他自己也失戀了,他卻將她的事看得比自己的事還重要?他實在有點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麼了?
「我還要喝酒……」她無暇理會他的怒火,一心只想藉酒精麻痹心中的痛苦。
「好,妳還要喝是嗎?跟我來!」他的雙手扶著她的肩膀,將她帶到洗手間,輕輕地壓低她的頭,打開水龍頭,將水往她的臉上潑去。
發燙的臉頰接觸到冰涼的水後,她的意識清醒了一些。
「妳看看妳自己,藉酒澆愁的結果,就是把自己弄得狼狽不堪,妳覺得這樣心里有比較舒坦嗎?」他忍不住加大音量。
失戀並不是世界末日,犯不著為了一個不值得愛的男人而難過痛苦。
路詠心定楮看著鏡子中的自己,她滿臉通紅,雙眼無神,連頭發也凌亂不堪。再看看身旁的男人,他的雙頰也漲紅了,眼中更是燃燒著怒焰,他之所以會這麼生氣,全都是為了她。
「我、我不是故意要糟蹋自己的,我只是覺得很傷心、很難過,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她掩面嚶嚶啜泣起來。
雙重的打擊讓原本就沒自信心的她,頓時覺得自己是個徹底失敗的人,否則,為什麼前男友會拋棄她?難道她真的連一點點值得讓人留戀的優點都沒有嗎?
「好了,別哭了。」看到她的眼淚,他胸中的怒火頓時被澆熄了大半。
失戀的痛苦他也嘗過,他歷任的女友,要求分手的原因幾乎都一樣,都怪他太重視工作,忽略了身邊的女友。他只是太熱愛自己的工作,想早點成就一番事業,沒想到竟然沒有人能真正懂他、體諒他?
他拍撫著她顫抖的雙肩。
「對不起……」她哽咽地道歉。
「妳想哭就盡情地哭吧!也許哭過後,妳就不會那麼痛苦了。」他將她的頭輕輕壓在自己的胸膛上。
他輕柔的語調安撫著她受創的心,讓她覺得心中流過一道暖流。特別是他身上的味道,沒有刺鼻的古龍水味,只有淡淡的煙草味道,帶給人一種安心感。
她確定自己看過眼前的男人,只是,她現在混沌的腦袋無法想出他到底是誰?
「放心,一切都會過去的。」他喃喃保證。
也許是太過安心,也許是放松了心情,她竟然在他的懷中睡著了。
談之翊看著胸前緊閉著長睫的小女人,心里懊惱著,他現在該帶她去哪里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