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兔崽子,簡直是要氣死我了。」
一大早,突厥可汗就飆著怒火沖到元深府中,兩兄弟踫面,連招呼都懶得打,一開口就是問到元袁。
元深大概心里有數,畢竟是自己兒子的事。
「大哥,你找元袁有事嗎?」
突厥可汗瞪了他一眼。「你兒子裝傻,你也跟著裝蒜?還真是父子。」
「大哥怎麼這麼說呢?」連他都給埋怨上了,唉,袁兒的任性真會害死人啊。
「別的少說,我只要知道那小子到底有沒有把我的話听進去?」
屢等不到元袁上可汗府報到,突厥可汗就知道他在躲他。既然元袁不來,他就親自上門逮人,就不信他還能往哪兒逃。
「大哥,袁兒向來很尊敬你,這個……他是……」
「你不用再替他找借口了,他人現在在哪里,叫他給我滾出來!」
「這個……」
「怎麼?連可汗親自來請都請不動他?」
元深嘆了口氣。「大哥,袁兒一大早就出門了,現在真的不在家,不如你先回去,等他回來後我一定親自押他上可汗府,讓你好好教訓。」
「不在?」可汗不相信。「他去了哪里?」
「這個……」和那漢人女子一起出門,想也知道是那些游玩的地方,但可汗不想听到這些的。
「馬上派人把他找回來,我要他現在就跟我回去。」
別的繼承人選都已經在可汗府里用功月余了,就只有元袁還不肯接受命令,拖拖拉拉的不肯就範,這樣下去怎麼行?
「但是……」
「你有困難?那讓我的人去好了。」可汗轉向隨身護衛下令道︰「你們去找人,多派些人手,盡快將元袁帶回來。」
「是。」
護衛馬上領命而去,元深見兄長意志堅定,也不好再說什麼,他向身旁的愛妻沈瑛使了個眼色,而後對兄長笑道︰「有大哥的人出馬,袁兒應該馬上就會回來了,在等他的這段時間里,大哥不妨休息一下,我讓瑛兒下廚做幾樣小菜,我們邊聊邊等他回來。」
「也好,就這樣辦吧。」可汗點點頭。
沈瑛向丈夫與大伯微微頷首後,便走到後院的廚房,在做菜的同時,她悄悄的喚了小奴過來,低聲在她耳邊交代了幾句話,就見小奴悄悄的從院後小門離開。
才過晌午,元袁和滿滿終于被找到,原來,今天在馬場上有騎馬比賽,大漠南北的各家好手齊聚在馬場準備一較高下。
元袁雖然騎術不行,踫到這種比賽只有干瞪眼的分,但想到滿滿沒見過萬馬奔騰的場面,于是一大早就把滿滿從被窩里挖起來瞧熱鬧了。
當可汗的隨身護衛找到他們時,他們正看到精采處,被打了岔,心情正不爽著。
「可汗要找我?」元袁挑眉問道。
「是的,請少主跟我們一起回去。」
「嗄?一定要現在嗎?」比賽就要結束了,現在回去豈不是太可惜了?
「可汗的命令是現在。」
「能不能讓我們把這一場看完?」元袁跟他們討價還價的。
滿滿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不安的拉扯元袁的衣袖,低聲問道︰「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他回她一個安撫的微笑。「沒什麼,他們要我們馬上回去而已。l
「有急事嗎?」
「算……是吧。」可汗征召,算得上是急事一件吧。
「那我們還是快回去吧。」
「你不想知道結果嗎?」馬上英雄到底是誰?
「想,可是……」她的紅唇被搗住。
「別可是了,我們看到最後吧!」他作決定。
「少主。」這回是他左邊的衣袖被人扯住了。
元袁很是驚訝。「小奴,怎麼連你也來了?」
「少主,夫人要我來跟你說……」小奴在他耳邊低聲說著突厥話。
元袁一听事態嚴重,只好改變心意了。
「滿兒,我們現在非回去不可了,你跟著小奴去找我娘,她想見你。」說的好不遺憾,他眷戀的瞧著她。
「見我?」她有些訝異。
「嗯,沒事的。」元袁溫和的對她一笑。「有事她會罩你,她對你的印象可好得很,至于我,只能跟他們回去了。」
「啊?」滿滿有些心慌,「我們不一起回去嗎?」
「是要一起回去,走吧。」
元袁心事重重的踏上歸途,滿滿則是一頭霧水的跟著走。
「夫人。」滿滿恭敬的喊道。
她不是第一次見到這位漢人王妃,但每次見她都有不同的感受,她在滿滿眼里是位美麗雍容、氣質高雅的貴婦人,如今穿了一身粗布衣裙站在廚房里忙碌,卻也不顯得突兀,更叫滿滿意外的是,她竟然親力親為。
「你來了!過來幫我瞧瞧那爐子上的湯熬好了沒?」沉瑛招呼道。
滿滿依言上前打開鍋蓋,香噴噴的肉湯熱氣四溢,深吸了-口氣,她的唇角彎成一個好看的弧度。
「奸香,已經滾了,可以把湯盛出來了。」
「我這邊走不開,你就幫我吧!」
滿滿四下張望著,終于找到一個合適的碗,她舉起碗問︰「用這個可以嗎?」
「可以。」沉瑛笑答。
滿滿于是小心的用布包著手,將熱鍋拿起,倒出湯汁來,再用鍋鏟盛出肉塊菜肴,動作十分熟練,半點肉汁也沒濺到外面,讓沈瑛非常滿意。
「好了,這樣就行了,讓小奴端出去吧。」
小奴早就等在一旁,將這碗湯和其它三盤小菜一起放在大端盤里,俐落的往外走去。
沉瑛洗淨雙手,才將腰上布裙解下。「你和袁兒在外面吃過飯了嗎?」
「吃過了。」
「那就好,他們男人在前廳談正事,我們就到後院走走吧。」
「嗯。」
她們並肩在仿唐帝國的庭院走著,漸漸來到滿滿最喜歡的小亭。
「你住在這里還習慣嗎?」
「嗯,習慣。」
滿滿沒注意到自己的唇上一直帶著笑意,想到元袁這些日子來為她所做的一切,怕她寂寞,所以每天都賴在她身邊不肯離去;怕她無聊,所以常常帶她出門游玩;怕她住不習慣,所以常常來逗她發笑,轉移她的注意力。她發現他陪著她的時間真的很長,長到她沒有時間胡思亂想。
沉瑛瞅著她洋溢著幸福的小臉,嘆道︰「我那笨兒子沒給你惹麻煩吧?」
「沒有,他很寵我的。」話甫出口,滿滿就後侮了,俏臉完全紅透。她徒勞無功的解釋著——
「我……不是這個意思……」
「別害怕,我能明白的。」沈瑛其實還滿為兒子高興的,付出的情感能有回報是件好事啊!
「夫人。」滿滿的臉更紅了。
「好,我不提了。」沉瑛笑著。「你能體會袁兒的用心最好了,因為接下來你們要分開一陣子。」
為什麼?滿滿一怔,但覺得無權過問,所以保持沉默著。
「袁兒果然跟你提過了,唉,這事說來話長。」沉瑛將她帶進小亭里坐下,迎著稍嫌燥熱的微風,緩緩開口道︰「總之,可汗挑選了幾個年輕有潛力的王族子弟,加強對他們的栽培和教育,想在最後挑出一位下任可汗,而袁兒也是其中之一。」
下任可汗?
滿滿一時間消化不了,只覺得元袁似乎離她越來越遠,她有很不好的預感,仿佛不管她怎麼努力,也沒辦法拉近他們之間的距離。
「你不用太過擔心,袁兒的個性我清楚的很,他對可汗王位沒有興趣,更沒有逐鹿中原的雄心壯志,所以,盡管他大伯多看重他也沒用,袁兒不想做的,誰也沒辦法勉強他。」
沉瑛慈藹地笑了笑,安慰她道︰「跟你說這些,是因為你們要暫時分開一陣子,不過我想不會太久的,袁兒會想辦法盡快回家的。」但元袁終究要上可汗府,躲不掉的。
「夫人,兩國真的會交戰嗎?」滿滿忽問。
「難說得很,我只知道他們一直在計劃著。」
「那……你不擔心嗎?」
「為誰?中原還是突厥?」沉瑛笑了下,眼神幽遠。「中原我已沒有家了,若說擔心,我還比較擔心我的丈夫和兒子呢。」
這樣啊!滿滿沉默了。
她沒辦法像汗王妃這般淡然,雖然她只是一個平凡的小女子,但她畢竟是唐人,兩國一旦交戰,她該何去何從?
烈日驕陽下,一群高大俊秀的年輕男子騎著駿馬在草原上一字排開,或雄偉,或栗悍,或威凜,或英氣,各有特色,他們全是當今可汗精心挑選的繼位人選,而他們本身傲人的條件,也讓眾人關注不已。
當馬匹開始騷動起來時,大家不免好奇,為什麼早過了練習時間,負責騎術指導的師父還不下令呢?
「為什麼少了一個人?」
「又是元袁!」
終于有人發現問題了,原來是那文弱的小堂弟,他今天又是什麼理由?該不會是睡晚了,所以起晚了吧?
他的毛病恁多。
不過,每次瞧他和眾位師父間的斗法,還真替大家在緊張中提供了不少樂趣,光憑這點,在太陽底下多等他一會兒也沒什麼關系了。
「安達老哥,你怎麼說?」負責騎術的鐵無非問向負責射箭課程的安達師父,他們都是受可汗之邀,專門培訓這些王室子弟,並且從中考評選出最優秀的繼位人選。
為了對付這個頭疼的家伙,他們已經是焦頭爛額。
「既然已經等了那麼久,何妨再繼續等下去。」安達聳聳肩道。
「還要等?」
「要不了多久的,以元袁的個性,也差不多該現身了。」安達眼徽眯,盯著遠方的一個小黑點。「瞧,不就來了嗎?」
鐵無非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啊,果然是他。好小子,今天我不整得你月兌一層皮,我就跟你姓!」
安達噗的一聲,笑了出來。「我說老弟,話別說的太早,免得最後倒霉的是你。」
「嗄?你不為我說話就算了,怎麼還潑我冷水?」
「我只是在告訴你事實。」他淡淡回道。
鐵無非不服氣,故意下令子弟們策馬奔騰起來,霎時塵沙撲面,數匹馬已奔向數里之外。
落後眾人一大段距離的元袁也不驚慌,還是很慢、很悠閑的騎著馬,慢慢晃了過來。當他終于來到兩位師父面前時,堂兄弟們早就不知奔馳到哪里去了。
「早啊,兩位師父。」他下馬向兩位師父請安。
鐵無非叫道︰「還早?別人都已經跑到很遠的地方去了,你現在才來?」
「現在來也不算遲啊,至少我見到兩位師父的面了,比起前陣子好太多了。」他挑眉為自己解釋。
不是遲到就是早退,他的狀況特別多。
「你還有臉說,一大早的課,你就算不參加也要丟個理由過來。」
「我沒有說不參加啊,這不是已經來了嗎?只不過今天風沙大,我身體虛弱,不堪奔騰之苦,還請師父原諒。」他誠懇的道,神情再正經不過。
鐵無非是有點不忍心啦,元袁的身子不如其它年輕男子高壯,幾天前在馬場上還有暈倒的記錄,萬一真在他的課上出了事,別說對三王爺不好交代,就連相當寵愛他的可汗恐怕都要怪罪。
這樣一想,鐵無非就覺得還是算了,這課還是別上了吧。「我看這樣吧,你就到……咦,安達老哥?」
安達使了眼色給他,要他暫時安靜,轉身向元袁問道︰「你這招用得太不高明了。」
眼看計謀叫人拆穿,元袁也不生氣,還是溫溫的笑道︰「師父,我有做了什麼讓人誤會的嗎?」
「你的身體根本好得很。」
「耶?」安達的話讓鐵無非迷糊了,安達為何這麼說?
元袁從容的一笑。「目前是沒事,但下一刻會發生什麼事,我自己也不知道。」
「是啊,他一看就知道沒什麼體力,萬一在馬場上發生什麼意外,不是很糟糕嗎?」鐵無非真的這麼認為。
「光看外表怎麼會準?」笨蛋一個,安達心里暗罵。
又是一個叫元袁的善良外表所騙的笨蛋!不過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去,一樣是讓他從小騙到大。唉!
「老哥,你這話就不對了,能預防的還是得及早預防。你瞧大漠要起風時,必定能從天上飄動的雲層得知,這時如果不想辦法躲避,不就會造成損害?明知不躲避會有損害,卻還是不這麼做,不就枉費我們的智能了?」
好你的一個長篇大道理。
安達瞪著他。「這和我們討論的事有何關連?」
「當然有,意思就是……」
元袁好整以暇的在一個陰涼處坐下,撐著頭笑望兩人的你來我往,思緒不覺飄遠……
不知道滿兒現在怎麼了?他住進可汗府之前沒機會跟她長談,後來住進可汗府又因為大伯管得嚴,他沒辦法溜回家去,只能靠寫信跟滿兒溝通;不過,多半是他寫得多,她回得少,這樣下去怎麼行?她一定生氣了,才會給他的信越來越短。
輕輕嘆息了聲,不用掏出懷中昨天晚上才收到的信,信上的字句短得他都能倒背如流了。
一切甚好,勿念。
滿字
前後加起來還不超過十個字,一切甚好,好些什麼?他總要知道她過的是什麼生活,有沒有想他?有沒有寂寞?光只是「一切甚好」四個字,到底好在哪里了,又怎能叫他「勿念」呢?
長吁短嘆起來,元袁支著下顎,若有所思的模樣還真叫人憐惜,不知何時討論出個結果的鐵無非和安達,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情景。
「袁兒?」安達喚道。
「嗄?」元袁回過神來,露出微笑。「你們談完了啊。」
「你……是不是身體真的不舒服?」安達又問。
真的不太對勁,元袁雖然常為了偷懶想出一大堆叫人哭笑不得的理由,但還不曾這麼沉默,又是皺眉又是嘆氣的,可見他的身體狀況的確不佳。
「身體不舒服是沒有,心里不舒服倒是真的。」元袁喃喃自語道。
兩位師父听得分明,都嚇了好大一跳。
「心里不舒服?這是什麼病?」鐵無非叫道。
「快,快躺下來,不,應該是趕快回可汗府。」安達比他鎮定不到哪里去。
面對兩位師父突如其來的焦急,元袁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
「我沒事,真的。」
「袁兒,不要硬撐,現在什麼都別說。」安達勸道。
「嘎?」元袁發怔著,怎麼會變成這樣?
「對啊,安達老哥說的對,現在什麼都別說,我們先送你回去,今天的課就別上了。」鐵無非接著道,讓元袁原本想說的話又吞肚里了。
這樣……也好。
就讓他們這麼以為吧,說不定他還有機會裝病回家去呢。
于是元袁就順理成章、光明正大的蹺課返回可汗府,他正想著該如何跟大伯夸張自己的「病情」時,就接到家里的人帶來的訊息。
「什麼?你說什麼?」
「滿姑娘已經離開了,不知去向,現在所有的人都出動了,可是都沒有找到她的人。王爺要我來問問少主,是否知道滿姑娘可能會去的地方。」奉命前來報訊的赫魯稟報道。
「怎麼會這樣?」元袁要自己先冷靜下來,可是,他完全沒辦法冷靜。
「滿兒她娘呢?」他又問。
「她們母女是一起不見的。」
一起不見?那就表示滿兒是有意要離開-?為什麼她要這麼做?為什麼不等他回來再說?
「你仔細想想,這些日子里滿兒可有什麼奇怪的舉動?」元袁旁敲側擊,希望能找出一絲線索。
「屬下想不出什麼特別的,滿姑娘很安靜,不是待在房里,就是和小奴學突厥語,最近大家還覺得滿姑娘學得好快,一般對話已經難不倒她了。」
是了,滿兒這麼積極,就是要為這一刻作打算,她是真想離開的。
可是又是為什麼呢?她為什麼一定要走?難道住在汗王府里不好嗎?還是她在顧慮什麼?
元袁想起那天他和娘親的對話。
「我和滿兒談過了,包括你要住進可汗府的事,以及我們逐鹿中原的計劃。」
「那她听了有何反應?」他問。
「沒有多大的反應,只是看得出她對兩國可能交戰感到憂心。」
「哦?是怕我們會輸?」
「那倒不像,感覺得出她對中原還是很有感情的,她在這里並沒有很強的歸屬感,不像娘,一開始就把這里當成自己的家了。」沈瑛提醒兒子道︰「如果她在情感上較認同漢人,那麼她在兩軍交戰時一定會很痛苦,袁兒,你要多幫幫她。」
「是。」自己的女人自己照顧,這是元家的家訓。
那天的對話他還記得很清楚,如今回想起來,滿滿會離開也不是那麼奇怪的事了。至此,他心里已有了決定。
「赫魯,你回去跟我爹說,要他停止找人。」
「少主,你真的打算要這樣?」他不解。
「是的。」元袁沒有遲疑,衣衫一整,一腳踏出房門。「因為我要親自去找。」
她不會在現在這種情勢不明的時候拋下他離去,所以,她一定還在大牙城里。
他懂她,如果是他也會這麼做,所以,他決定上殿去求大伯,他是寧可不當可汗,也絕不要失去滿滿。
他有預感,她就在城里等他去尋她,尋著她之後,再好好向她解釋,他真的沒有要當可汗,更不希望和大唐交戰啊!
兩國的兵力懸殊,一旦開戰,突厥會大敗,而且敗得極慘,所以他一再努力的說服更多的王族停止南侵的夢想,因為他們必敗無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