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柔自逃出鄂親王府後,心神大亂而慌不擇路地直往城外西北方奔去。當她累了停下來時,才發現自己來到了西山香火鼎盛的「三山庵」。此時晚課已過,暮鼓晨鐘發人深省,她心神一凜,轉身便要離去。此時寺門卻已被推開,走出了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尼姑。
「施主,既然來了便是與佛有緣,何妨人內參拜後再走也不遲啊!」
綠柔怔忡不已,驚異莫名地隨她走進廟門,一股寧靜詳和的檀香味頓時迎面而來,抬頭一看,「大雄寶殿」四個斗大金光的字赫然出現在眼前。經過一夜惡斗泄憤,已有些疲憊的她此時竟有些昏眩地望著這與她掙扎計較了大半生迥然不同的琉璃世界,一時之間竟有月兌離塵世的感慨,渾然忘卻了世俗煩惱。
走進大殿,見殿上立著一尊南無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寶相莊嚴肅穆,低眉斂目地俯視著她,好像在感嘆世人無限愁恨,又像在悲憐她多災多難的一生。綠柔倏地一驚,額上顆顆晶瑩的汗珠也涔涔而下了。即使被千軍萬馬包圍也不會皺一絲眉頭的她,竟不由自主地在這觀世音的面前跪了下來,頰上竟也出現了兩道淚痕。
她心里有著無限感慨,回思以往歲月,她曾是天之驕女,要什麼有什麼,而現在只是流落江湖的落魄客,人生際遇為什麼有那麼大的轉變呢?
「菩薩,告訴我,為什麼要讓我享盡世間繁華後,再全部收了回去?既然不讓我擁有,為什麼當初要給我?為什麼?」
她俯在蒲團上,哭泣不已,忽然听到身旁一個蒼老卻有著無比智慧的聲音傳來︰「因果,世人皆在種因,也都在得果。有因必有果,故有得必有失,世事變換之無常,便如世人來來去去空無一物。施主,你須看破這一層,才能離苦得樂。」說話的正是那老尼。
綠柔猛然爆發了她的暴戾之氣︰「我不用看透什麼得失因果,我只要看我痛恨的人個個都死了,我就可以得到快樂。」
「阿彌陀佛。」老尼雙手合十,念了一句佛號,才說︰「施主,冤冤相報何時了,因果循環無止期啊!就算你真達成了願望,你真的可以得到快樂嗎?」
綠柔又是一驚,是啊,我現在快樂嗎?我看到鄂比泰的兒子被關進大牢了,為什麼心中一片茫然,反而不知道撫手稱慶呢?
這四十多年來,她處心積慮就是要報這滅門之恨。在這不到半年的時間,她殺了監斬阿瑪的康親王,造成明驥的失勢,進而將他推向了萬劫不復的死境,令鄂比泰和敏慈終身遺憾。但在內心深處,她竟隱隱約約覺得有些不安,因為她親手撫養了十三年的無歡也不能幸免;待見到明驥慷慨陳詞,言談之中對當年慘事頗為遺憾,且真心誠意欲為她上書翻案,她報復的心已經開始動搖了,見到那英挺少年的死真會快樂嗎?
綠柔本是一個活潑豪爽的美貌姑娘,年少時意氣風發,和英俊的鄂比泰雖是指月復為婚,但自幼兩小無猜、情濃似漆,頗有享盡天下得意事的風範,不料在一夕之間竟遭國家拋棄,未婚夫背叛,她從一個雲端仙子的地位被踢到污穢泥淖中,這教她情何以堪,又如何面對?
于是,她化溫柔為悲憤,勤練武功伺機報仇,甚至將驚人的容貌隱藏在黑布中,這一切,都是為了報仇。她什麼都可以犧牲,惟獨志在復仇。這四十余年來,她早已不是當年那個溫柔多情、質樸溫和的格格了。但是她自願變成這種不可親近的刺蝟嗎?捫心自問,她也想念無歡親親熱熱地喊她一聲師父啊!
那老尼姑見她神色時而恍惚、時而淒苦,又不時顯現咬牙切齒的模樣,知道她內心掙扎,無法割舍愛恨,心里暗自沉吟,佛雲「自性自度」,當真是至聖絕理,若無法自己看破,任憑大慈大悲的觀世音也無可奈何。她嘆了一聲,轉身便往後院去了。
跪在殿上的綠柔只听見那蒼老的聲音隨著腳步聲自近而遠︰「觀音菩薩,行深般若般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具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綠柔听著這段般羅波羅蜜多心經不斷地在她耳邊響起,心里原來的激憤,逐漸變成茫然,再轉換成若有所失,最後竟在悠長清越、隱隱傳來的鐘聲下豁然開朗,逐漸坦然。這一驚醒,原來已是黎明,不知不覺竟過了一夜。這西山處處寺廟,早課鐘聲一處剛完,一處又起,令人更發振聵之心。
不一會,三山庵的尼姑們也進入大廳,做起早課,綠柔避在一旁,听著佛號與木魚聲。昨日那老尼也在其中,莊嚴和藹的神情令綠柔幾乎把她當成菩薩的化身了。
那老尼作完早課後,又來見她︰「阿彌陀佛,見施主今日神清氣爽,霞光滿面,心中的結是否已解開了?」
綠柔也恭敬地雙手合十︰「多謝師父指點,我心里的結早已解開了。不過還有一件俗事未了,待我再回紅塵了結此事後,再上山來請師父賜教。」
「不敢。」那老尼姑雙手合十,送她出門,行至廟門外時,綠柔忽然轉身問道︰「敢問師父法號為何?」
「貧尼無心。」
無心,無歡,綠柔茫然念著這兩個名字,隨後又幽幽地嘆了一口氣,莫非這是天意?無歡終究不如無心,其實從她復仇的那一剎那開始,她就已經遠離歡笑,遺失善良純真的心了。
她再回頭望了一眼廟門和那自稱無心的老尼,便快步離開了。她必須盡快趕回北京城去,還有一句重要的話要問,這將是她最後想知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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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大牢里,只有些許微弱昏黃的燈光直瀉到地上,種種污穢的惡臭不斷傳來,令無歡蹙緊眉峰偎向明驥,傳遞那無言的脆弱。他們在這只不過一天的時間,她就已忍受不住了。
明驥借著昏暗的燈光,凝視她略顯蒼白的容顏,心疼地將她擁人懷里︰「別怕,有我在。」
無歡伸出雙臂緊緊地圈住他的頭頸︰「不知你額娘現在怎樣了?早上她激動得暈過去了。」
明驥渾身掠過一陣輕顫,旋即又抱緊了她溫熱柔軟的身子,再開口時聲音低沉得嚇人︰「沒事的,阿瑪會照顧她,他們會堅強地度過去。」
無歡淚眼盈然,再多的抱歉都已彌補不了她的內疚,她只有柔順地任他擁緊自己,盡管那力道大得令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小哥和婉綺已經公開往來了。他們能有好結果,我真是高興。從小,他最疼我了,在逃難的時候,他連一塊饅頭都舍不得吃,都留給了我,怕我餓著。他實在是個很盡職的好哥哥。」
「要是我那時就遇到你,一樣也會這麼做,我算不算是個盡職的好情人呢?」明驥撇去無奈,語帶調侃地揶揄著。
無歡噘著嘴︰「我那時也把你當哥哥啊,左一句大哥哥長,右一句大哥哥短,誰知道你偏不要當我的哥哥。」說到這里,自己早已忍不住笑了,「我跟小哥說,我……我喜歡你的時候,他目瞪口呆的樣子,簡直令人不敢相信他平日是多麼口齒伶俐、得理不饒人呢!」
「幸好,我早就把他帶回家洗腦換血了十幾年,要不然他怎麼會毫無異議地把他最寶貴的妹妹交給我呢?」明驥低頭便吻,惹得無歡笑不可抑。兩人耳鬢廝磨了好一陣子,才在臉紅耳熱的激情後靜默了好一陣子。
無歡幽幽地嘆了一口氣︰「不知道師父她老人家現在怎樣了?」
明驥輕輕松開了她的手臂,不解地望著她紅艷的雙頰︰「她那種人你還牽掛她?」
「師父她很苦的,我從沒見她開心過。這十三年來她不是生氣地到處摔東西,就是孤單地喝酒,一個人喝醉了就跑去練劍,她心里很苦的。」無歡又蹙起雙眉了,「現在知道她的身世了,反而覺得她很可憐。難怪她處心積慮想把我訓練成那個樣子。報仇,無情的報仇,要不是遇見了你,再過二十年後,我可能和她一樣了。」
明驥暗自嘆息著,我們都快沒有未來了,還管得了其它人嗎?但見到她那雙含情脈脈投注了無比信任的眼眸後,他臉部的肌肉還是放松地笑了︰「你?不會的,再過一百年,你還是這個心軟、不忍傷害任何人的小憐。」
「你怎麼能那麼肯定?」
「因為有我看著你。」明驥看著她的俏臉羞紅地低垂下去,心中有如飲了醇酒般暖洋洋的,他盡情飽覽她嬌羞的姿態後,才嘆了一口氣,「其實你師父的怨結得太深,仇凝得太重,終究形成了她心頭的枷鎖,使她變成了一個既可恨又可憐的人。而且她自己可憐還不夠,還希望全天下的人和她一樣可憐。」忽然間,一個平和的聲音從大牢出口傳了進來︰「好厲害的識人本領!果然名不虛傳,後生可畏,怪不得朝中文武大臣一提起明驥貝勒都要伸出大拇指贊嘆。」
無歡失聲叫道︰「師父。」
走進來的正是綠柔,她將牢房內外的侍衛都順手打暈了,才大搖大擺地走進來。
明驥伸臂將無歡擁了過去,沉聲說著︰「你到這里來做什麼?想要拆散我們夫妻倆,萬萬不能!」
綠柔感慨良多地望著相互依偎、才貌相稱的一對,心平氣和地說︰「我到這里是因為覺得對你們有所虧欠,所以想放你們走。」她在看守牢房的衛士身上搜到一串鑰匙,便開了大牢沉重的鎖。
明驥和無歡對望了一眼,又問︰「你這已經犯下了劫獄大罪,會為你自己惹麻煩的,何苦呢?」
「我只做我認為對的事,不需要向任何人負責。」見他們仍不為所動,又說,「怎麼還不走?真想等皇上下令斬了你們嗎?」
「生死有命,我們不想強求,何況我已將一切稟明皇太後,請她老人家為我們做主。我相信事情還沒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但現在,我們絕不能走,我們不想連累親人。無論如何,多謝你了,綠柔格格。」回答的人仍是明驥。
綠柔好驚訝地望著眼前這個年輕人,這種肯為他人著想的胸襟大度,她已經覺得很陌生了。她遲疑地問著︰「你真的將一切稟明皇太後?包括當年那件冤案?」
明驥點點頭︰「正是當年那件案子,忠臣無辜。查良爾親王的確是一位忠心耿耿的忠臣,不應被小人陷害,落得如此下場,應該有人為他平反。」
綠柔心中感動不已,熱淚盈眶地倒身下拜,竟對他磕起頭來。
明驥大驚,忙將她扶起,「格格,你這是在干什麼?快請起。」
「多謝你為我阿瑪上書平反,多謝你為我全族人雪冤,就算來世為你做牛做馬亦在所不辭。」綠柔哽咽不已,多年來她從不敢夢想還有昭雪平反的一天。
明驥謙遜地搖著手︰「格格哪里的話,路見不平尚且拔刀相助,何況人人尊敬的忠臣孝子。我只不過剛好恭逢其會,算不得什麼,格格不必放在心上。」
當他轉身要再進牢時,綠柔叫住了他︰「既然已經出來了,就不要再進去吧!我這就進宮去稟明皇太後及皇上,求他們恕你們的罪就是了,何況你忍心你阿瑪再為你們擔心嗎?」
「你見過我阿瑪額娘嗎?」明驥猛然轉過身來,神情緊張地盯著她,誰知她會不會做出什麼瘋狂的事?
「你放心,你阿瑪額娘都很好。我只不過去問了一個再簡單不過的問題,而他們也給了我答案。歲月悠悠,大家都老了,世間事真是沒有好爭的,因為誰都輸給了時間這個無情的劊子手。」綠柔的眼光好溫柔地凝視著牢房某一處,幽幽地想起了梗在胸中四十多年的質疑——
「鄂比泰,你老實告訴我,你當年到底有沒有愛過我?」在鄂親主府的西廂房里,她這麼問著。
鄂比泰神情復雜地望著綠柔,還未回答時,倚在床邊的敏慈已高聲說著︰「他沒有愛你?哼哼,你當年離奇失蹤後,他無一日不在買醉,醉生夢死也在喊著你的名字,你說他有沒有愛過你?在確定你已不在人世後,他為了保有和你在一起的記憶,才不得不選擇我。一直到明珠生下後,他夜晚抱著我才不再喊你的名字。你倒說說看,他有沒有愛過你?」她早已默認了這個事實,但現在將它說出來還是會令她心痛。
綠柔听了後,心中漲滿了酸酸楚楚的柔情。她淚眼凝視著魂索夢牽的意中人,當年一起騎射的情景頓時出現在眼前,她听見自己顫抖的聲音在問︰「她說的可是真的?」
鄂比泰復雜的眼光凝視了她好久,才緩緩點著頭︰「是真的,我一直到現在還是愛著你的。當我第一次看到你的金翎箭在揚州出現時,我好高興,因為你平安沒事。即使是現在,我還是希望你能拋下仇恨,平安幸福地過完余生。綠柔,我對不起你,你就把我忘了吧。」
她不記得自己是怎麼離開鄂王府的,但她知道她永遠不會再回頭了,想得到的答案都已經知道了,還有什麼能引起她的興趣呢?
明驥和無歡好奇地望著臉上散發一股寧靜祥和。婉約溫柔神情的她,這才相信了綠柔的確曾是滿州旗人眾所公認的美女,因為放下執著仇恨的她,看來是那麼的明艷絕倫、飄逸出塵。
無歡走上前輕輕喚著︰「師父,你怎麼了?」
「呃,沒什麼,天快亮了,你們還是趕緊走吧!至少也該讓你阿瑪額娘放心。」綠柔回過神來,不停催促著他們。
明驥和無歡只好躍上了她備好的馬,逃出大牢了。綠柔則是望著他們走了之後,才換上收藏四十多年的宮裝,等著臨朝的時間,入宮求見皇太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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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玉兒是個個性堅毅、能干強悍的奇女子,當年以蒙古公主的身份嫁給皇太極,並肩攻下了大明江山,又在中原厲行鎮壓、懷柔雙重政策,此時年近晚年,仍孜孜不倦地勤問政治,頗受順治尊敬。
現在,她正捧著那份由明驥所寫、婉綺所呈的奏折,看完來龍去脈後,才感慨不已地嘆了一口氣︰「那綠柔當真還活在世上?」
婉綺頷首︰「是的,她也是前些日子行刺皇上的主謀者。因為她的身份特殊又處境堪憐,所以我明驥表哥才沒真正用心抓她,如今才會落得身陷大牢的處境。求太後為我表哥做主。」她盈盈下拜,懇求開恩。
「嗯,這份折子寫得有憑有據,倒讓人心說誠服,你先起來吧!」大玉兒沉吟了一會兒,才說︰「當今最妥善之計,就是先把綠柔找到,再一同面聖,向皇上稟明一切,重新審理當年正白旗一案。」
「是,皇太後說的是。」婉綺喜不自勝,至少現在明驥和無歡是安全的了。
門外忽傳︰「綠柔格格求見。」
大玉兒和婉綺對望了一眼,皆感意外,大玉兒忙宣︰「宣她進宮。」
不一會,身著滿人宮裝、清艷秀麗、風姿綽約的綠柔緩步而來,她走到大玉兒面前,躬身下拜︰「綠柔參見皇太後。」
「快快請起,本宮正好在看有關你阿瑪遭人誣陷一案,你就來了。快對本官說,當年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和康親王又有什麼關系?」
綠柔不徐不疾地將當年他們如何遭人誣陷、如何和先皇意見不和、如何慘遭滅門的事點點滴滴地細說從頭;也把明驥和無歡從相遇、相知,到相憐、相愛的事說了個究竟,末了還說︰「我自知此生罪孽深重,本無幸免,但實在不忍見這對無辜深情的小兒女受我之累。他們原無大過,還請皇太後恩赦他們,不再追究他們的錯。」
大玉兒听了連連點頭,吩咐擺駕干清宮,打算找寶貝兒子順治好好談一談。
就在婉綺求見大玉兒的同時,董鄂妃也在勸著順治︰「皇上,那明驥貝勒究竟有哪點不好?他能文能武,見多識廣,處事又快,是難得的一名大將。況且他為了一位歌女,不惜為她入獄的情意,不是一般人能比的。您看,這樣忠心耿耿、有情有義的奇男子殺了不是可惜嗎?」
順治也在懷念著從前兩兄弟相處的日子,但年輕氣盛的他實在拉不下這個臉來認錯,更不想听到自己心愛的人口中老是稱贊別的男人。他板起臉有些不悅地說︰「這是國家大事,你別管。」
董鄂妃嬌滴滴不依地嘟著嘴︰「什麼國家大事嘛!論理,他也沒怠忽職守,論情,他還是你堂哥呢!有什麼仇恨非要見他死了你才甘心?」
順治皺著眉頭,張目結舌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此時大玉兒則帶著綠柔、婉績浩浩蕩蕩地來了——
「皇兒啊,本宮有一件事要讓你知曉,四十多年前你皇阿瑪受到小人蠱惑,犯下了一件不可饒恕的錯事,幾乎動搖了我大清的國本。如今,本宮不希望你再重蹈覆轍,造成更大的錯誤。這里有本折子你拿去仔細地看,當事人綠柔格格也在這兒,你有什麼不懂的地方盡管發問,弄清楚之後再仔細想想你的所作所為有沒有犯下這種錯誤。」大玉兒語重心長地把奏折遞給了他。滿宮皇族加上太監侍女足足有七八十人,人人都靜默地望著他,不發一語。
順治驚駭地看完後,咬牙切齒地說︰「又是多爾袞惹的禍!朕真恨不得再抄一次他的家、再鞭他的尸,如此方能消朕心頭之恨!」
「都看明白啦,那明驥和無歡那對無辜的情侶呢?」大玉兒笑咪咪地望著他。
順治這回毫不猶豫地回答︰「朕立刻下令放了他們,並賜他們即刻完婚。」
可是,大牢里鬧得沸沸騰騰的竟是明驥和無歡失蹤了。看守大牢的人都莫名其妙地睡了上一覺,醒來後就發現牢房已空,忙稟告上面,並派出許多人去找,但始終不見他們的去向,隱瞞了好幾天,才稟告順治知曉,當然京城里又是轟動了好久。但在鄂王府守口如瓶的情形下,什麼蛛絲馬跡也找不到。他們離奇地失蹤後,各種傳言又紛紛興起,有人說他們會飛天遁地,早逃出大牢了,也有人說無歡是孤仙變成的,把明驥迷了去再也回不來了,更有人說他們雙雙畏罪自殺,死在無人知的山谷了。
但不管如何,最後悔的就屬順治了,他本不想這樣逼明驥的。他本想關他幾天嚇嚇他,讓他別看輕自己這個皇上,誰知他竟就這樣走了,真是令他想懺悔都不知如何悔起。他無可奈何地听著每天干篇一律的搜索報告,河北沒有、蘇州沒有、揚州沒有……他有些心神恍惚地想起那天騎獵的早上,萬里晴空,而自己竟如有神助地打下大雁。他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若是當時打下一頭獵鷹,該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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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柔早在大玉兒要接她進宮住的時候,不告而別地來到這指點她迷途知返的三山庵。
一進門,無心老尼便和藹地迎了上來︰「阿彌陀佛!施主的俗事辦完了嗎?」
「師父,我的俗事已完結了,今後便在庵中剃度出家,青燈古佛伴此余生,可以嗎?」
「阿彌陀佛,施主能看透因果牽連,得失不再煩擾于心,出不出家又有何分別呢?」無心以看透世間一切諸般無常的智慧雙眼凝視著綠柔,使她心頭又再一凜,抬頭仰望這大慈大悲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綠柔終于釋然地笑了。
「是啊,師父當真是不出世的高人。佛門大,人間處處皆是琉璃佛土,我又何必執著一定要住在庵里才能得到內心的平靜呢?其實,我人在何處,心一樣是在佛門啊!」
無心見她茅塞頓開,心里甚是高興,留她在廟里住了幾天,便送她出寺了。這一進一出,綠柔的心境已是大不相同了,從此成了雲游四海、樂善好施卻不露姓名的俠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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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康熙三年北京城
明珠清晨起床,梳妝已畢,便由婢女手中接過了兩封信,她喜滋滋地撿起了龍飛鳳舞、飄靈有致的那封信,展信細讀︰
明珠︰
接信請代向阿瑪額娘問好!我和小憐走遍五湖四海後,終于發現大理城洱海四周,既有綠野田間,又有青山擁抱,山巒重疊,懸崖峭壁。晨有繁花女敕柳。參天古木,暮有梵音魚唱、晚霞夕照。于是我們便打算在此久居,不打算返回京城了。
至于上回來信提到回京復職一事,我已不感興趣,並非是不原諒先皇的作為,而是我太厭煩政治上爾虞我詐、虛偽逢迎的行為。古人雲︰「伴君如伴虎」,誠有深意,得意與榮寵只不過是一朝一夕的事,孰能久享太平?而愚兄不諱言自己這為官的數年中,得過、失過、起也跌過,夠了,我不想再繼續玩下去了。
小憐已有身孕,我欣喜若狂,恨不得馬上帶她回京見見阿瑪額娘和你,只是她害喜害得厲害,愚兄轉念一想,索性等孩兒生下來後再整裝回京,讓阿瑪為孩兒命名。所以愚兄請你務必向阿瑪詳加解釋。愚兄更希望下次回京之時,能听到你的好消息。
還有,別再淘氣了,我不時听到京中傳來你女扮男裝參加騎獵大賽之事,太不像話了!記住,再惹麻煩,為兄已無力幫你,知道嗎?
祝
一切都好
明驥筆
明珠做了一個好大的鬼臉,哼!還是沒有變,以為我還是當年那不懂事的小女孩啊,就知道教訓我。自己鬧得滿城的人都在議論當年離奇失蹤的事,還敢說我最會惹麻煩!她想著想著撲哧笑了出來。
「其實,哥的本事才不少呢,惹出這麼大的麻煩,驚天動地熱鬧得不得了!漢人不是有一句話叫什麼……‘有為者亦若是’,對,我是他老妹,當然也不能讓人小覷了,要闖個什麼禍讓京城再沸騰起來呢?」
她側頭想了一會兒,又拿起另外一封字體秀氣的信,攤開一看,那活潑飛揚的婉綺宛如神靈活現地出現眼前——
明珠︰
我成功地私奔了!你可千萬替我保守秘密,不可讓我阿瑪或姨丈他們知道哦,要不然我就和你割席絕交,永不再說話了。其實都怪他們頑固,食古不化!先皇早就親口答應我退婚了嘛,他們還硬要面子,逼我嫁給守孝已滿的褚向霖,我是那種肯在惡勢力下低頭的弱女子嗎?才不,我早就打算和漢陽私奔了。
漢陽他早就不想往在鄂親王府里了,趁著姨丈還不知有他的存在之前,我們策劃了一場驚天動地的逃婚記。我真想看看褚向霖發現坐在新娘轎子里的是七老八十的媒婆時,臉上那種衰樣。唉,只可惜我忙著逃走,競忘了有這種好戲可看,你當時有沒有留意啊?有的話,一定要告訴我,讓我也樂一下。
我們沒多久便回到揚州韋家莊了。漢陽的老僕人韋福相當忠心,這些年來把這園子打理得很好,連漢陽都說頗有幾分當年鼎盛的模樣。他回到這里後好開心,人也幽默風趣多了,我見他高興,心里也很快活。哦,對了,他的家好大哦,不輸我們王府哦!
我們在夏天成婚了。七月里,他指著天上的牛郎織女星說,我們就是天上那兩顆星下凡的,而且永不分離!想不到他也有那麼浪漫的時候,是嗎?不多說了,下回再談,代我向阿瑪額娘請罪,一切拜托你啦!
婉綺筆
喝!又要我替她說好話!明珠看完後,心里忿忿不平,她揮著雙手,在房間里吶喊︰「他們人人都有好結果,就偏偏留我一人,真不甘心!我也要去找屬于自己的幸福。」
她一派瀟灑慧黠,像極了永遠樂觀的明驥,卻又把善變俏皮的婉綺學了十足,令人不禁難以想象,這樣的她會做出什麼驚人之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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