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會真的打算一路上都生我的氣吧?」舒舒服服的斜靠在軟墊上,段若青悠然笑問。
囚天堡的事終于告一段落,雖然新任堡主雪凝盛情款待,但異人谷一行人還是堅持啟程,因為據說蕭神醫已經等在異人谷,準備為段若青治病了。
看著近在眼前的俊美臉龐,軒轅如玉正在剝荔枝的手顫了下,唇角抿了抿,「我沒有在生氣。」
「是嗎?」段若青拉長了尾音,「是為我向你下藥之事?還是我哪里忽略了你?是你煎藥煎得累了、煩了?還是……」
她將剝好的荔枝塞進他的唇里,沒好氣的道︰「這樣說來你對不起我的地方似乎還挺多的嘛!」
很甜。鮮女敕的滋味在口中漫開,就如她給人的感覺,很甜。段若青吐出果核,「就因為不知道哪里做得不好,讓我的小玉兒生氣了。」
「停。」光听到這稱呼,軒轅如玉的腦袋就一陣發麻,「拜托,不要用那麼可恥的稱呼叫我。行嗎?」
「我覺得還好嘛。」挺親熱的。
「不好。一點也不好,肉麻死了。」明明在人前就是一副正經樣,為什麼人後差那麼多。段若青順從的道︰「好,以後不在人前叫,我只在……私下叫。」他說得挺曖昧的,溫柔的男中音變得低沉,眼神火熱起來,車廂內的氣氛變得很怪,怪得叫人心慌意亂。
「隨……隨便你啦!」每次都爭不過他,軒轅如玉早就放棄跟他羅唆了。「嘴巴張開,吃荔枝啦!」
段若青淡淡地蹙眉,看來好令人心憐。「真的很生氣?連個理由都不說,豈不讓我有冤無處訴嗎?」極輕的耳語,故意要她良心不安。
「坐好啦!」軒轅如玉把整盤荔枝連皮帶核塞進他懷中,拒絕被他的男色所誘。「要是再這麼不正經,我就到外頭去。」
跟二楞頭騎馬也比跟他擠好,。
她真的很火大?美麗的臉微側。
段若青捧著荔枝,半垂眼廉,唇角帶抹無奈卻不明顯的笑意。
終于安靜下來了。
軒轅如玉塵在車窗邊,裝作貪看窗外的景色,其實一只眼不住的瞟向柔弱的他。
憶起那晚──
「段公子對囚天堡的大恩,我雪凝記住了,來日再報。」
「堡主客氣了。」溫潤的嗓音輕輕柔柔,在夜里听來更是沁人心田。
「這里有幾顆可以起死回生的靈丹妙藥,公子不嫌棄的話,還請收下。」
「這……堡主實在不必如此客氣,囚天堡之事只是段某多知道了些秘密,又多事的尋訪前輩下落而已,真的算不了什麼。」
怔了下,女子好欽佩。「施恩不望報,果然是俠義之人,公子可曾……」
「-,堡主莫要再提,以在下病弱的身子,難論其他。」輕咳了聲,淡淡地轉移話題,「堡主還有其他事嗎?」
默然半晌,女聲再起,「希望公子別嫌我冒昧。」
「說吧!」
為難的眸光淡淡的掃了廊前人影一眼,長嘆了口氣,「公子出身名門,又是這般出色,為何會看上資質平庸又俗不可耐的女子呢?」
美麗的臉龐浮現了最初的訝然,之後就氣定神閑,平靜無波,不過那不笑的唇還是彰顯了隱而未發的怒氣。
「這話問得倒真是唐突了。」
「唉,公子,天紅這孩子雖然為了奪位不擇手段,但她畢竟是難得的人才,她……」若能幫她如願,或許……
輕柔的男性嗓音忍不住打斷她,「感情的事強求不來的,我段若青要的不是最好的,而是最適合我的。」頓了頓,溫柔的眼光飄向廊外,「沒人比她更適合我了。」
他們都以為待在外頭打盹的她沒听見,其實她听得一清二楚。
什麼跟什麼嘛,好像她軒轅如玉多配不上他段若青似的。
乾脆照她原來的想法,直接搶了人回山寨,省得他們老在那邊嘀嘀咕咕,只可惜他的身子太差,想要治好病就得回異人谷,她只好再忍耐一段時間,等他的身子好了,再把他帶回山寨。
段若青凝視著她,接著揚出一個溫柔的微笑。
「就快到異人谷了。」
軒轅如玉怔了下,「是啊!」听段舞陽說,再過一個城鎮就到江南邊界了。這一路上的繁華景象和人們說話的溫柔腔調,果然和她住的地方不一樣。
「到異人谷後,你最想做的是什麼?」趁她恍神時,他坐在她身邊,牽起她的手。
做什麼?
她是沒怎麼想過,不過嘛,到異人谷後,最重要的是他的身體,听說那個神醫是他從小看到大的大夫,雖然沒把他的身子治好,但也看了這麼久,應該多多少少有用吧?
「先把你的身體……咦咦……你……干什麼?」軒轅如玉滿臉通紅,他竟然在玩她的手,這……這有什麼好玩的,不就是手嗎?「你……放開啦!」想抽回,他又不肯松,想用力推開,又怕傷了他。
發現她沒有很掙扎,段若青縴縴長指勾著她的,十指交握,很喜歡這種親密的感覺。「不放,好不容易你才肯讓我靠近些,這一放不知道你又要躲我多久。」
「我……才沒躲。」軒轅如玉的臉仍紅著,「你怎麼纏我纏得那麼緊?是不是身體又不舒服了?」她擔心的問。
「是啊!」他靠在她肩上,眼微閉。「心里也不舒服。」
「咦?」她忙將小手模上他的額,「沒發熱,那是怎麼了?我去叫……」
「別。」他笑著拉她的手。「你難道不知道我心里不舒服是因為你嗎?」
「我?」
怎麼了?軒轅如玉實在不懂。
美麗的臉靠在她的肩上,輕輕嘆息著,「就是因為你啊!你不快樂,連帶的讓我也不舒服起來。」
「我沒有不快樂啊!」她真的沒有,只是有些難過而已,之前就算知道他們的身份差距大,但她以為那一點也不重要,結果事實仍是傷人。
段若青傾首,緩緩勾起嘴角,「如果我說,連自己喜歡的姑娘快不快樂都不清楚,那這個男人是不是糟了點?」
「啊?」他是不是在暗示什麼?
「我爹是個文武雙全的奇人,最近幾年已經淡出江湖,不問世事了,旁人都說我爹威嚴冷漠,我是覺得還好啦!」攬過她柔軟的身子,緩緩的說起自己的身世。
「是喔!」不知道他干嘛提這個,她挑眉應道。
「我長得很像我娘。」勾唇輕笑。
「啊?那你娘不就是絕世美女了?」
「呵呵,是吧!我娘也很疼我,可我無法……」說著,幽深的眼微閉,聲音也漸漸小了。
軒轅如玉听到一半,好奇的問︰「無法什麼?」
「我這身病骨無法為她討房媳婦兒,讓她含飴弄孫。」俊顏一陣淒然,愛笑的唇下垂,引人憐惜。
「誰說的?」她急著捧起他的臉,那張她愛不擇手又疼入心坎的容顏。
「像我這樣朝不保夕的人,有誰願意陪我呢?」他徐緩的問。
「我啊!我願意。」她急著表明。
「真的?」他又問。
「嗯。」她毫不遲疑。
他凝視著她,忽而笑了,「那你又何必在乎外在的一切呢?」
旁人看到的只是他俊逸的外表和不凡的身世,但誰又公平的替她想過?陪在他身邊,她必須不時擔心他的身體,時時刻刻處在他可能病發身亡的壓力下,平心而論,他才配不上她呢!
「咦?」軒轅如玉怔住。原來他什麼都知道了,知道她心里的疙瘩。
低下頭,仔細回想他說過的話,她決定不再庸人自擾了。
「你說得對,他們想說什麼就去說好了,反正我不在乎,我有你就好了。」她才抬起頭,下巴馬上被攫住,他的唇隨即貼上,火熱而纏綿些吻頓時席卷她所有的意識。
這人看似病弱,唯有在兩人獨處時,才會表現得如此激情熱切,像要把所有的情感全部釋放似的。
她的手緩緩纏上他的肩,緊緊擁著,說什麼也不放。
提起異人谷段家,高深的武學造詣,坐擁無數的金銀財寶,在詭譎多變的江湖上,歷經百年而聲勢不墜。若不是親身經歷,誰想得到異人谷竟然位在江南一處鬧中取靜的名貴宅院里呢?
這天,異人谷少谷主回來了,引起宅院不小的騷動,只因這多病的少谷主回來時是呈現昏迷狀態。為了他的病,異人谷上下全動了起來,所有人聚集在听雨閣外等候傳見,蕭神醫則是接連好幾個時辰待在段若青床邊,直到他悠悠轉醒,平安度過這次危機,眾人才又松了口氣。
當大家都在忙的時候,沒人注意到少谷主帶回來的貴客,來自山寨的三人也很低調的待在听雨閣外,安靜的等候段若青清醒。
「女兒啊!」軒轅川手里提著一壺酒,「你好久沒陪爹喝一杯了,今晚咱們父女倆好好的喝一杯吧!」
軒轅如玉取來兩個杯子,「好啊!」
醇酒入喉,忍不住叫好。「這里什麼都好,就連酒也是他媽的棒極了,莫怪江湖上人人都想進到這里。」
軒轅如玉再為自己和父親斟一杯酒,逕自啜飲起來。
「听說那小子的病情穩住了?」
「是啊!」回到這里,多的是人搶著伺候他,軒轅如玉怕打擾他休息,只好退到外頭。好寂寞喔。
軒轅川沉默了一會兒,猛的把杯中的酒一口飲盡。「我說女兒啊,那小子已經一雙腳踏進棺材里了,你……」
「誰說的。他還好得很,會長命百歲的。」她凶狠的回嘴,不肯面對現實。
長長的嘆口氣,「女兒,事實就是如此,不管一個人再怎麼有本事,都逃不過老天的安排啊!」
這一路下來,他發現段若青的確是位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但他的身子實在太弱了,什麼時候會斷氣都不曉得,他怎麼放心把女兒交給他呢?
「爹,你別咒他啦,神醫不是說了嗎?他的病情已經穩住了。」軒轅如玉雙手撐著下巴,幽幽的道︰「何況就算天意真的如此,我也認了。」
誰叫老天不長眼,讓這麼一個美麗溫雅的人出生于世,卻又要將他收回去。
「這怎麼能認了?這可是一輩子的事哪!」
「爹以為他若死了,我的生命中還容得下別的男人嗎?」眨眨眼,軒轅如玉神色自若的飲下─杯酒。
喝?已經到這個地步啦?
看女兒的表情,八九不離十啦!
唉,這般疑情的個性到底是像誰啊?
回想當年她娘走的時候,自己也是老淚縱橫,男子氣概全失,唉,罷了,男女情愛就是讓人如此盲目。
「唉,不管了,喝酒喝酒。」軒轅川嘆道。
就在軒轅父女狂飲醇酒時,听雨閣內燭火通明,一身青衣的蕭神醫凝著神情,對著桌上的筆墨沉思半晌,久久無法下筆。
段若青半坐起身,一雙微微上揚的眼眸半是好奇,半是有趣的笑望著這位從小便極親近的神醫。
「你先下去。」他接過藥碗,摒退奴婢。
「是。」
待房內只剩下他們兩人時,段若青才緩緩問道︰「是什麼困擾了你?舅舅。」
蕭神醫抬起眼,兩人的面貌竟有幾分相似,「青兒,你這回真是……」
「嚇著你了?」含笑道。
蕭神醫起身,緩緩走近床邊,臉上盡是愛憐的神情。「你怎麼老是勸不听,明知自己的身體狀況,卻老是不肯待在床上好好休息。」
蕭神醫大半生行走江湖,卻因為段若青的病而久待異人谷,為的就是希望能藉著自己畢生所學,讓他回復健康。
但這幾年下來,他的病情始終如一,沒有大好,也沒有大壞。蕭神醫費盡干辛萬苦四處尋找珍貴的藥材,結果依然一樣,真不知蒼天為何如此捉弄人,讓這系萬般寵愛于一身的年輕人如此多災多難。
「我已經好多了。」段若青露出溫吞的微笑,「會再發病實在出乎我的意料。」
原以為自己的身子越來越好了,沒想到還是……遺憾哪!
「你堅持要出谷,就是要看看自己會不會再發病?」
「舅舅,是娘要你來當說客的吧?她當初一直不贊成我出谷。」段若青垂眸淺笑,問道︰「我還剩下多久時間?」
話一出,向來鎮定的蕭神醫也變了臉色。
「你怎麼……」
「呵呵,何必這麼訝異,我自己的身體怎麼會不知道呢?」他笑道。
急速衰退的體力讓他早有覺悟,可他不甘心在這時候倒下,他有心願未了啊!
「舅舅,你可曾有過一種感覺,那是比死還要可怕的感覺,心里牽掛著某人,卻又無能為力。」段若青淡淡地問,眼神變得飄渺。
是誰?是誰讓他的外甥動了心?當初為了喚醒他的求生意志,讓他能堅強的活下去,他們甚至找來活潑的水幽歡當他的未婚妻,但最後終究還是失敗了,可如今他竟然自己提出了,這……是不是代表他肯認真的看待自己的生命呢?
「是誰?」蕭神醫還是問了。
「舅舅也見過的。」
沉吟了下,蕭神醫終于想起那日和他一起回來的女子了。
「是她。」由于是她抱著昏過去的段若青進谷,因此他對她印象深刻。
段若青的笑容未變。「她姓軒轅,名喚如玉,沒有意外的話,她會是我此生唯一的妻子。」
輕訝的眸定定的鎖住了他,「她有何特別之處,竟能讓你如此執著?」
「感情之事很難說明白,我只知道她確實讓我放不下心。」
這樣就夠了,不管那人是誰,只要有人能讓他在意,那就夠了。
「青兒,有你這句話就夠了,我會盡全力醫好你,沒有到最後關頭,你千萬不要放棄。」
段若青抬眸,只問道︰「我還剩下多久時間?」
「這個……」
蕭神醫一嘆,「長則三年,短則……半年。」
美玉般的臉更顯蒼白,帶著些許無奈的笑緩緩染上唇角。「這麼糟啊!」他以為會有更長的時間。
「也不是全然沒有機會,如果找得到……」
「舅舅,我好想好想活下去。」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如果可以,他想和她白首到老。
「青兒。」蕭神醫只覺感傷。
段若青的眼神無比堅定,「我想活下去,不只三年,甚至是十年、三十年,可以做得到嗎?」
美麗的眼直視蕭神醫,這般旺盛的生命力還是他第一次見到,他又何忍打碎他的夢呢?
「或許那個人有辦法,可是……」
「那個人是誰?」
「是……江湖上最神秘的女人。」喜怒不定,要找她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她會有辦法嗎?」他急切的問。
「江湖上傳說那位女子醫術出神入化,可以讓人起死回生,如果能讓她剖開你的胸膛,也許……」半晌,他接下去道︰「我知道這風險很高,但總是個辦法。」且是唯一的辦法了。
他以前不說,是因為姊姊反對,可如果有更好的辦法,他又何嘗願意讓外甥去冒這個險呢?
「剖開胸膛之後呢?」
「找出病因,換掉不健全的髒器,或許就能讓你不再發病。」
這倒是釜底抽薪之計。「如果失敗了呢?」
「死路一條。」
「呵,真是難以抉擇啊!」不是生就死,這個決定真的很難啊!
「青兒。這是萬不得已的做法。不過,那女子在江湖上失蹤好一陣子了,也許她已不問世事,也許她已不在世上了,所以不要抱太大的希望。」蕭神醫嘆口氣,搖搖頭。
段若青笑了下,心中已有了決定。
「舅舅,能否幫我去請軒轅姑娘過來?」
蕭神醫愣了下,「我這就去。」扶他躺下,把藥碗收走,「至于那件事,我會托人去尋找那名女子,說不定很快就會有消息。」
「嗯。」
軒轅如玉听說段若青找她,連忙拋下喝得醉醺醺的老父,直接奔往听雨閣。
蕭神醫微微皺眉,是他的錯覺嗎?在她經過時,他竟聞到一股酒香,這粗魯的女子究竟喝了多少酒啊?心上人尚未月兌離險境,她竟還有心情喝酒?
搖搖頭,蕭神醫欲走回自己的廂房,經過听雨閣時,他忍不住駐足,想听听看他們到底在說些什麼。
只听得斷斷續續的聲音傳來。
「你……你別這麼不正經……」是女子的聲音。
「……這麼久不見……你難道都不想我……」
「……哪有很久啊……」女子嗔道。
「不管……我想你……」
蕭神醫不禁臉紅,原來外甥也有賴皮撒嬌的一面,看來那外表強悍的女子被他吃得死死的。
「你……你你……這是你家耶……不怕叫人看見嗎?」女子為難的聲音再次傳來。
「就因為是我家才不用怕有人知道……還是我……明天就去跟我爹娘說……」
「說什麼……別親了啦……人家都被你親昏了……」微惱的嗓音。
「呵呵……你真坦白……」男子低笑著。
「……你夠了啦……這麼有精神,身體沒事嗎?」女子擔憂的聲音傳來。
看來這女子很關心段若青的身子,蕭神醫欣慰的想。
他得盡快安排尋人一事才行。
剛要走,又听見段若青說︰「也許……需要進行剖胸之術……」
「剖胸?!」女子提高了嗓音。
「你別緊張……不會有事的……這也不一定……」男子低聲安撫。
「不行……我絕不答應……」
「玉兒……你冷靜听我說……」
「不準……我不要……」
「小玉兒……也沒有這麼確定,畢竟……」男子的聲音充滿為難。
「我不要你有任何危險……」
「唉……」
夜已深,男子好听溫潤的嗓音依舊安撫著女子,中間夾雜著女子的泣音。
蕭神醫悄悄的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