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純粹是一大堆意外所堆積出來的意外。」
當安撫完自家抓狂的兄長,以及緩和完眾人的恐懼心理,龍家惟一還算是講道理的老二颯槿緩緩地為牽扯進這一大堆事情的眾人解釋這一連串的問題。
「首先,我們龍族和人族是並存于這個世界上的,就好像無數精怪鬼魅生活在市集犄角一樣,我們龍族並沒有傷害人類的打算,也盡可能不去傷害。但是人們還是對我們有很深的誤解,比如說將人類作為糧食,或者是故意引起天災水禍什麼的……這個就算是其它的問題了,先放到一邊,我們先解決我們目前所需要解決的問題。我嘗試用比較言簡意賅的方法去說明好了。」
颯槿咳嗽兩聲,茶色眼眸掠過一眾震驚的連手中茶杯都快掉下去的大人們,用手指直截了當地點明某個中心人物的立場。
「總結過來就是一句話,請你和羽織成親。」
太過跳躍性以及概括性讓人丈二和尚模不著頭腦的一句話讓光流從椅子上掉下來,而另外兩邊的大人卻集體吼道︰「反對!」
這兩個字一冒出來,翼煉和孟天龍就惡狠狠地互相瞪了對方一眼。
「別開玩笑了,像你這種血統低賤的家伙怎麼可以……」
不知道是第幾次異口同聲的叫嚷讓眾人頭痛,颯槿微微苦笑著接著進行詳細的解釋,
「不管怎麼說,這也是你們無法反對的事情,是羽織選擇光流作為一生伴侶的,所以說啦,我們也沒辦法反對不是嗎?按照光流的說法,羽織已經吸過他身上的氣了,在立冬之前七天內選擇去吸取『氣』的人類就是成為龍成年期的伴侶,這是我們龍族的規定不是嗎?所以說,如果離開光流,羽織可能會死的。」
「……」這種匪夷所思的事情讓眾人都綠了臉孔。
注意到眾人的表情大概也知道是什麼想法的翼煉冷冷哼了一聲,
「笨蛋,誰要去吃精氣那種東西啊?又髒口感又不好,我們龍族所說的『氣』是指人類的七情六欲、感情方面的東西,誰像你們腦袋里都想些齷齪的東西!」
一番話讓眾人臉色又青又白的,如此坦蕩蕩說出來還真是讓人下不來台。
翼煉咬住嘴唇,冷冷地哼了一聲。
「立冬對未成年的龍來說是非常危險的,因為每條幼龍都在從立冬開始到三月這個期間身體的抵抗力也好,各種法術也好,都會變得相當弱,所以說對羽織來說,這段日子剛好就是危險期。和冰熙的情況不同,羽織的情況就是一直沉睡。當然如果是普通的沉睡也就好了,偏偏羽織的變身法術不是很強,所以到時候你們可能會看到一條黃金龍盤踞了整個山頭的盛況……」
颯槿頭痛地揉搓著額角,眾人光是用想象的就開始臉色發綠。
「不過這也算是好的了,更糟糕的是由于冬眠期非常長,由于在半睡半醒間肚子餓了就慘了。為了尋找食物--也就是天地之間的氣,羽織會處于夢游狀態……那種扭曲著巨大身體在山上橫掃,隨後遇到什麼都吞吃下去的可怕情形,你們應該可以想象得到吧?」
看到眾人臉色已經徹底發黑的時候,颯槿滿意地點點頭。
「而解決這些問題的辦法呢,就是要讓羽織選擇的未來的夫君用自己的『氣』去挽救她了。要想渡過這段危險的幼年期,進入發情期之後進行交尾,就可以成為成龍,從而將這種轉變完成就再也沒什麼問題了。」
「交……」
這兩個字听起來還真是恐怖……
眾人臉色由黑轉紅,宛如大火熊熊燃燒一般,其中就只有光流的臉色慘白,身子搖晃。
不、不是吧……雖然說那小丫頭是很可愛,自己也蠻喜歡她的,但是自己真的是她命中注定的人嗎?想起了那個吻,不討厭甚至可以說是喜歡,但是那只是她獲取食物的方法不是嗎?為什麼……要為,了這種混賬原因就決定自己要和一條龍綁在一起?
喜歡……喜歡身為女孩子的她,而和一條龍「交尾」,怎麼可能?
「我拒絕!」猛地拍桌子站起身來,光流吼得很大聲,「我拒絕、我拒絕、我拒絕!開什麼玩笑?你們把我當成了什麼?我不是讓她轉變為成年的工具,也不是任由你們擺布玩弄的對象,我……」
「哦?你可以不管他們的死活嗎?」颯槿依然是溫柔的笑容,順手指指一旁全身顫抖個不停的兩家山寨主腦,「如果夢游中的羽織將他們全部殺死都無所謂?」
光流咬住了嘴唇,所有的聲音一下子咽了回去。
「所以說,這是情勢的問題……我家妹妹就拜托你了哦,光流。」
面對那個人表面溫和實際上充滿威脅的笑臉,光流咬住嘴唇,心中卻打著另外的如意算盤。
「我……」
反正先是假意答應下來,到時候再逃跑吧。
「哦,對了,我忘記說了,如果你想要臨陣月兌逃的話,我家的兄弟可是不會輕易饒過你的哦。」
彷佛印證他的話一般,遠處的山腰附近突然傳來陣陣轟隆隆的巨響,以及某條龍憤怒的大吼。想來翼煉飛去半山腰發泄囤積的怒火,而那漫天飛竄的雷電光芒也讓眾人顫抖得更加厲害。
「所以說最好有心理準備哦,背叛我們的代價是十分昂貴的……」
颯槿笑——地拍打著光流的肩膀,渾然不管對方已經全身僵硬無法動彈。
前有狼來後有虎……
光流再也無法抑制快要被壓迫崩潰的感情,一轉身向著山寨後方的廂房跑去。無論如何他都要找個地方大哭一場,好好發泄發泄自己囤積的悲傷以及無力感。
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一片搖曳的樹枝陰影中,颯槿無奈地嘆口氣,知道這也算是強人所難了。明媚的雙眼淡淡地掃向一邊明顯魂游天外的白虎山寨寨主大人,又是一個被情所困的可憐人。
雖然知道這是自己多嘴了,但還是忍不住說道︰「秦寨主,並不是冰熙他想要隱瞞你的,而是那年的立冬日他趕回龍家的時候路過這里,未成年體的變異期已經到了。和羽織不同,他對于一生下來就性別不固定這件事情很厭惡……變成女人是他最不願意的事情,而且還被人撞見了,迫不得已才隨便胡謅了一個名字……還請你諒解他的謊言……」
秦風將臉埋在雙手之中,既不回答也沒什麼反應。
周圍的人紛紛報以同情的目光,卻也對這種事情無可奈何。
颯槿將目光移到窗外,略帶憂傷的眼眸含著對未來的憂慮。
「離立冬日只有三天了,希望能快點兒找到羽織……」
開什麼玩笑?!居然要他去和一條龍……一條龍……結合?
光流全身顫抖,無法控制恐懼感和怒氣交錯涌起的感覺,他壓住胃部,感覺到胃液來回翻滾,難受地將身子蜷縮在床邊。
因為一直是可愛女孩的外表,縱然會使用神通力但是對自己沒什麼威脅,所以他也就暫時忘卻了她的本體。長長的和蛇的外形很像的冰冷長筒狀生物,卷曲起來可以用身體盤住整座盤龍山,可以駕馭風飛上半空,在一眼望過去不見邊際的黑雲中涌動身子的可怕怪物。
幫她張開口來,會將自己整個囫圇吞下去,而自己這副好不容易活了十八年的軀體,恐怕還不夠她塞牙縫。
而這樣的自己卻要成為她的夫婿?
別開玩笑了,你讓一個正常人怎麼和一條龍去相愛,甚至結合?
光想象就讓人毛骨悚然……
「不行……」
好不容易從喉嚨中擠出這倆字,所有的恐懼就仿佛沖破了閘門一般洶涌而出。光流抓住床單,說什麼也不願意讓自己被那幫家伙白白犧牲掉,對了,災難來之前他們可以逃跑的對不對?不管是大哥還是別人都好,只要在災難來之前就逃掉的話,不就沒事了嗎?
從小到大一向都被教導成一定要好好保護自己的思想不知不覺變得扭曲起來,光流-住胸口,腦海中一旦涌現就不停膨脹的自私彷佛最厲害的洪水猛獸一般,吞噬掉所有的良心,點滴不剩。
「不可以……不行……開什麼玩笑,我怎麼可以和一條龍成親?搞不好什麼時候不順她的意就被她一口吞下去也不一定,我才不要死得這麼不明不白的……龍,那麼可怕的家伙為什麼偏偏會看上我?為什麼非我不可?為什麼不是其它人?對了……只要我逃跑了,她就明白了吧?不管是誰都好,拜托-快點兒去找別人吧!」
還沒有完全成長的少年心中滿是對未知事物的恐懼,而這種恐懼到了最後就變成了小孩子的任性,那些大人中每一個都比他強上很多,更不用說在座的龍家三兄弟就是龍,不管怎麼說,這些人聚集起來絕對不會沒有辦法可想的。
光流咬住了手指,前思後想的結果就是下定了決心。
看了看自從大哥來以後就沒什麼人監視的屋子,光流將幾件衣服以及前些日子因為貪嘴要來的肉以及饅頭塞入用被子撕成的包裹中,背在背上。靈巧地從窗戶里翻了出去,茫茫夜色一片黑暗,白天就很難辨認清楚的森林此刻完全是黑壓壓的一片。完全不知道前方有什麼困難的光流吞口唾液,稍微猶豫了一下還是跑了出去。
長夜漫漫,夜涼如水,滿天星子如無數雙眼楮,也似無數盞明燈,為他照亮通往前方的道路。
光流拚命地跑著,好幾次差點兒被地上的樹根絆倒,幾番下來身上衣衫已經染上泥污,身體也疲倦不堪。盡管如此,他還是不停歇地跑著,為的就是離白虎山寨遠一點兒。似乎順著風聲傳傳來了人們的叫喊,火光瞬間染紅了身後的天空。
一想到這點,光流跑得就更快了,說什麼也不能讓他們抓到。
如果這次被抓回去,很可能他就會被威逼著和那條龍成親了。
這次沒有人可以幫他,也沒有人可以救他,所以他一定要自己救自己。
身後依稀傳來人們的吆喝聲,光流心一慌,在跑到斜坡的時候腳下一滑,就這麼滾了下去。
突起的小石頭在樹根與樹根之間混雜著,滿鼻子都是泥土的味道以及不知名的東西的腐爛的臭味,光流心中害怕到了極點,卻不能放聲呼救。他閉上眼楮,身子向下滾動,手上臉上滿是擦傷。
好不容易不滾了,光流這才緩緩睜開眼楮,自己仰面朝天,觸目所及滿是宛如妖魔張牙舞爪的樹枝以及被劃割的支離破碎的暗色天空。星子好像嘲笑他一般不停地閃動,人們的呼喊聲從上面掠過,自己這陰差陽錯一摔,反而因此得救。
心情一放松下來,身上的痛就全都回來了,不知道被什麼東西割傷擦傷的傷口隱隱作痛。j
「該死的!」
喃喃地咒罵著,光流翻身坐起,暗淡的月光下只見自己手背上鮮血淋灕,受傷頗重。一時之間也沒什麼藥水之類的東西,他情急之下用舌去舌忝,卻不料眼角余光掃到了某樣東西。
從前方一片黑暗之中浮現的金色光環,由小至大緩緩靠近,光流目瞪口呆地看著只能在夢境中才出現的情形,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金色柔光彷佛無數條金絲編織而成的薄薄彩帶,籠罩在縴細的身體周圍,已經完全月兌離繩子束縛隨風飛揚的淡金色長發,掠過因為驚訝而大大睜開的黃金色雙眼。用金子堆砌而成的只在神話中出現的少女,看到他的瞬間先是一愣,隨後立刻笑了起來。
比太陽還要燦爛、比嬰兒還要單純的笑臉,一瞬間撲了過來,光流措手不及,讓羽織投入懷中。
沖力過大,他驚慌失措地抱著少女縴細的身體向後倒去,後背撞上了某樣尖利物體讓他一瞬間疼得齜牙咧嘴。溫熱的手指撫模上了他的唇角,還不等反應過來,一個吻就落了下來。
和先前在樹上的時候一模一樣的吻,溫柔甘美,讓他的全身彷佛都飛上了雲端。
等到雙唇分開,光流-住嘴唇滿臉通紅,但在看到羽織天真的笑臉時而變得鐵青。
再度被吸取了氣……而且她……
「我終于找到你了,光流。」
一滴晶瑩的淚珠從金色的睫毛上落下,帶著淡淡的金光落在他的臉上。
「我終于找到你了……」
笨拙得只會重復一句話的羽織看起來可愛又可憐。
應該離開她的,應該將她狠狠地推開,隨後自己逃到她永遠找不到的地方去,應該這麼做的。
光流腦海中如此想著,身體卻彷佛被什麼咒語束縛住一般,無法動彈。
「光流,你不見了之後,我找了你好久……真的找了好久,現在終于見到你了,你不要再離開我了……」
手指蜷縮,光流咬住了嘴唇,努力將剛才唇上的溫柔驅逐。
要怎樣才能和龍相愛呢?要怎麼才能信任不是人類的她呢?又要怎樣……又要怎樣響應她這種感情呢?
力氣好不容易凝聚起來,光流惡狠狠地推開跪在他身旁的軀體,不顧羽織不解的眼光站起身來。隨後,緩慢卻堅定地向著前方的黑暗走去,絕不回頭。可以听到的是,羽織跟在身後的衣服磨擦聲,以及快要被絆倒的小聲驚叫聲,還有已經倒在地上哭著叫自己名字的聲音。但是光流閉上眼楮,硬著心腸往前走,就是不理會她。
開什麼玩笑?
一條龍……要和一條龍成親,隨後等著她肚子餓了將自己吞掉嗎?
就算是颯槿說過他們龍族不吃人類,但是吞噬生氣、以人的七情六欲為食物的家伙,又會比吃人的妖怪好到哪里去?總有一天自己會被她榨光的……
所以光流硬下心腸不去看不去理,讓羽織自己知難而退。
如果她主動放棄了,那麼一切都好說了。
自己是絕對不會和一條龍在一起的,這是無法辯駁的事實。
光流一步一步地向前走著,而羽織也一步一步地跟在後面。
不管摔倒也好害怕也好,她都堅定地跟在後面,不想離開那個命中注定的少年。
隨著時間的推移,事情已經迫在眉睫了。
光流的離開、羽織的失蹤都讓事情陷入了相當麻煩的境地。
雖然已經派出了能夠派出去的所有的人手,龍家兄弟也用龍族之間的神通力去尋找妹妹的下落,但是卻被一種莫名其妙的障蔽阻擋住,力量沖了好幾次都不見成效,這一點讓翼煉原本就不太好看的臉色更加難看。
「大哥,果然如此嗎?」
聰明絕頂的風龍猜測到了事情最大的可能性之後臉色難得變得鐵青,而一旁的孟飛龍也大約猜到了某些真相。
「我們劫持來的鏢銀之中沒有龍丹,而你們又口口聲聲說龍丹絕對在這趟鏢中……」
「因為龍丹被用強力的符咒封印了起來,我們龍族是絕對揭不開的!更何況龍丹對我們來說危害性太大,相當于毒藥一樣,非常危險,所以也沒有必要私自扣下。」颯槿替一臉慍色的大哥解釋,「怎麼說呢,那東西對于我們的身體來說太過強烈了,膨脹的魔力會超過我們的身體所能負荷的能力,到時候我們可能會魔力膨脹而死,所以說龍丹……還是送到別處比較好,但是我們卻想不到會這樣。」
「無論如何,我們只能祈禱那小丫頭千萬不要踫上光流,要不然就麻煩大了!」
翼煉雙手交握,臉色陰沉。
「我們運用神通力都感覺不到她的氣息,惟一的可能性就是她身上帶著某種隔絕龍氣的東西……恐怕就是龍丹盒子上的封印了。我真無法想象想要渡過冬眠期的她吞下龍丹會變成什麼模樣……雖然不會繼續冬眠,但是如果魔力膨脹而死,我們絕對……」
一番話讓眾人都沉默了下來,就在此時大門猛地被打開。
「颯槿,為什麼這麼重要的事情不叫我?」
陽光為推門而入的冰熙灑上一層金粉,不知道是不是眼楮的錯覺,總覺得他比先前見到的模樣更為艷麗,身材也略微小了一點……坐在一邊精神萎靡的白虎山寨寨主在看到這樣的冰熙時忍不住站起身來,卻換來冷淡且仇視性的一瞥。
「立冬眼看就要到了,還有幾天?只有一天半……大概只有十四五個時辰而已。如果進入冬眠的話,我們要怎麼做才能把妹妹運回江南啊……如果讓那幫人看到的話,不知道會引起多大的麻煩,什麼獵龍者還有人間那些數不清的臭蟲蟑螂都會涌上來,到時候……不,先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妹妹她萬一在這里變成龍的話,這里不就會被夷為平地了嗎?」
「冰熙,冷靜點兒……」
「你要我怎麼冷靜?我的身體都開始發生變化了,眼看就要到最虛弱的時候了……偏偏這時候,這時候羽織她……」
難怪會覺得冰熙與以往不同,他的衰弱期也是馬上就要到了,而那個氣焰囂張的美少年也就會依從注定的命運變成無論是力量還是精神都會弱一點的女性了嗎?
變成那個讓自己在漫天飛雪中一見鐘情的少女了嗎?
盡管知道現在不該想這個,但是秦風還是忍不住自己腦中的天馬行空。
颯槿抓住冰熙的肩膀,將情緒激動的他安慰性地抱在懷中,隨後將他帶了出去。
沒有時間了……
這是不爭的事實不是嗎?
如果任由事態這麼發展下去,恐怕不光是黃金龍出現的結果,而更可能是更可怕的結果也不一定……
羽織,無論如何,在我們找到你之前,-千萬不可以輕舉妄動。
身子疲倦到連動都無法動彈的地步。
緩緩睜開眼楮,映入眼簾的就是一色蔚藍晴空。天氣越發冷了,雖然說平時沒什麼感覺,但是似乎只要一過立冬就意味著一年之中最難熬的嚴寒會來。立冬是個奇妙的關卡,之前之後截然不同,明明無論何時都可以忍受的,但偏偏那個象征著過渡期的立冬就是覺得很不舒服。
想要抬起手腕卻發現胳膊上似乎壓了什麼東西動彈不得,轉動著僵硬的脖子,光流果然看到了某個趴在自己身邊的不明物體。金色長發披散一地,明明是金子一樣純粹的顏色現在卻染上了些許泥污,看得讓人好不心疼。
羽織抓住他的手,蜷縮著身子趴在身旁,生怕吵醒他卻偏偏要在一旁守護他的姿態,說不出的可愛也是說不出的可憐。
對了,昨天為了逃避那些人的追捕以及身後這條鍥而不舍的龍,光流一直努力向前趕路。
雖然天生差勁的方向感讓他無法辨識前方到底是何方,但是對于恐懼的感覺卻相當敏銳。他一直向著白虎山寨相反的方向前進,但願這次不要再自投羅網才好。
看了看身邊的羽織,光流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狠心將她的手抓住。想要拿開的瞬間卻不料被一把反抓住,羽織嘟囔著手指用力,使得他無法掙月兌。光流郁悶地咬緊牙關,猛地一甩,少女唉呀一聲松開了手,身子也順著那股力道向後倒了過去。
從懷中滾落了什麼東西……
一個小小的巴掌大的盒子從羽織懷中跳了出來,黃金打造的器皿在日光下閃著刺眼的光芒,落在地上滾了滾,隨後一動不動。整個盒子都用純金打造,盒蓋是一條龍盤旋形成的奇妙雕塑,火紅的寶石代替了黃金龍炯炯的雙眸,四爪下扣著的地方有圈奇特的黃紙,上面還畫著彎彎曲曲的符咒。
光流俯身將那東西撿起來,剛好這一幕落入剛剛醒過來的羽織眼中。
「光流。」
少女發出黃鶯一樣雀躍的叫聲,撐起身子向他撲了過去。柔軟的手臂勾上了他的手臂,羽織磨蹭著他的下頜,就彷佛想要拚命討主人歡心的貓一般,感動得快要哭出來。
「光流光流……光流……不要躲我……」
笨拙的語言實在說不上有什麼煽動人心的地方,但是光流心中某處柔軟的東西有些痛楚。彷佛被那楚楚可憐的聲音驚嚇著一般,他小心翼翼地低下頭來,剛好對上她仰起的小臉。
因為一直沒有回頭看她,而長發也掩蓋住了她的面孔,所以他一直沒有發覺她居然變得這麼狼狽。
原本蒼白的臉因為此刻精神激動的緣故染上了兩抹淡淡的紅暈,大大的眼楮下面有著相當明顯的黑眼圈,她抱住自己胳膊的手臂縴細,渾身柔軟無力,泥沙覆蓋住她身上淡金色偏白的衣衫,不知道什麼時候丟掉一只鞋而出來的腳又紅義腫。甚至就連鼻尖上都有一點點的泥沙,羽織用這副可憐兮兮的德行出現在他面前,卻偏生那雙眸子里滿是堅強以及執著。
再度被迷惑……
對龍的厭惡和恐懼以及對羽織人類外表的喜愛和憐惜相互僵持不下,就連光流自己都在繼續拋棄她隨後跑得遠遠的,還是認命地和一條龍成親之間來回擺蕩。
看到實體的沖擊遠比想象來得強烈,而光流自己的心腸也遠遠不如他所想象的那麼硬。
「羽織……好想見到光流,那天光流不喜歡羽織踫你,羽織知道錯了……如果光流不喜歡,羽織哪怕會餓著肚子也不會去吃光流的……那一天光流離開之後。羽織不知道為什麼心里好難過……本來光流就和翼煉哥哥他們一樣,羽織都很喜歡,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看不到哥哥他們可以,而看不到光流,羽織的心里就好難過……那種好想丟掉了心的感覺真的好難過……」
單純無瑕、恐怕就連她本身都不太清楚的表白讓光流保持距離的手慢慢垂下,任由那嬌小的身子縮進他的懷里。
手臂勾上了他的頸項,混雜在空氣中的是泥土的腐敗味以及淡淡的血腥氣,當然也有那種初次聞到就很喜歡的女乃香味。
羽織抱緊他的身子,滿足地閉上眼楮。
「那天光流走了之後,羽織就一直在找……我順著光流的氣味去找,但是我肚子好餓追不到……我不能飛起來,只能走,我一直走一直走,但是光流的氣變得淡淡的,我就找不到了……我看到太陽升起又落下,月亮娘娘在笑我傻瓜,但是我還是一直在走……終于找到你了,終于看到你了……光流你不要不理我,我喜歡光流,我想和你在一起……」
「在一起」這三個字讓光流的身子一僵,一下子又想起了先前颯槿說過的話。拳頭握了起來,少年呼吸急促,但是沉浸在幸福之中的少女卻沒有發現。
「我只要渡過立冬就好了,只要過了那個未成長期就好了……光流給我的氣好像還不夠。所以我覺得我還是會陷入冬眠……啊啊,冬眠很可怕的,一個人縮在一望無際的黑暗里,什麼也不知道偏偏什麼都感覺得到……不過這次冬眠有光流在,我不會怕。」
羽織-起了眼楮,笑意盈盈。
「況且我拿走了龍丹,我為了得到那個很強的東西所以才藏在鏢隊里,結果我終于拿到了……只要有那個東西,我可能就會不用冬眠了,太好了。」
龍丹?
就是那個東西嗎?
光流看了一眼手上的黃金盒子,雖然不知道那里面是什麼東西,但是讓這條什麼都不懂得的幼龍如此執著恐怕還是什麼了不得的東西吧?
這麼說只要將里面的東西給她吃了就好了?
自己就不用和她成親了對吧?
腦袋里電光火石一般飛閃過這些想法,光流咬住牙關大著膽子用力將盒蓋擰開。
居然是出乎意料的容易。
呈放在黃金盒子中的是一顆仿若火焰燃燒的金紅色丹藥,散發著魅惑的光芒,那種力量即使是人類的光流都能看得出來。
「……對哦,因為光流是人類,所以封印對光流無效……」
後知後覺的羽織歪著頭,一臉恍然大悟的表情卻讓光流臉色陰沉。
這家伙是龍,不管怎麼說都是龍!如果讓自己一輩子都和這種家伙混在一起,那是絕對做不到的!可以忽略心中涌起的絲絲柔情,他硬下心腸抓住羽織的下頜,強迫她將嘴巴張開。
「快點兒吞下去!吞下去的話-就可以變成成年體了吧?也就不需要我了吧?所以說-快點兒吃下去!」
突兀的舉動就算是單純的羽織都知道不對勁了吧?
大睜著金色的眸子,羽織看著這個平時雖然厭惡自己但還是一直照顧自己的少年,昔日隱藏著些許溫柔的眸子中殘留的只有凶殘。
「……光流?」
他真的這麼希望自己成為成年龍嗎?
而且不需要他?
他到底是什麼意思?
「光流,不需要你?怎麼可能?我喜歡你……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啊……光流,光流,你一…」
「煩死了!」被那一聲聲「光流」鬧得心中更加煩亂的少年猛地推開她的身子,大聲吼出自己心中壓抑的不滿,「開什麼玩笑,-也好,那幫家伙也好,為什麼就是能若無其事地接受這麼奇怪的事情!我是人而-是龍,我們怎麼看都不應該在一起吧?喜歡?喜歡是什麼?喜歡就可以當飯吃嗎?對哦,-將我留在身邊就是為了吃我的氣,吃我的喜怒哀樂,對-而言,我就是糧食儲備庫是吧?」
「不是……」羽織茫然地搖搖頭,她從來沒那麼想過,光流就是光流,她就是喜歡叫做光流的這個人,不可以嗎?
「而且-喜歡我,我就非要喜歡-嗎?你以為我會喜歡上一條變起身來掃平一座山的龍嗎?敢情哪一天我就被神志大失的-弄死了呢!」
口不擇言的結果就是說出了所有隱藏在心中的真相。
光流-住嘴撇過頭去,硬下心腸不去看羽織可能會受傷的表情。
心在痛著,明明以為傷害對方是如此容易的事情,卻在傷害了之後自己的心也受到了傷害。
彷佛刀割一般的痛楚本來以為只是人們的玩笑話而已,卻想不到自己也有承受這種痛苦的一天。
「從什麼時候開始那麼在意那家伙了呢?。
雖然是條龍,但是那種笨蛋一樣認真頑固的個性卻讓人忍不住想要保護,想要呵護。不知不覺喜歡上了名為「羽織」的少女,正如她也喜歡上自己一般,但是卻不能任由這段感情發展下去。
光流倔強地堅持自己的想法,寧可將兩個人都弄到遍體鱗傷都不肯妥協。
沉默半晌,隨後听到羽織的笑聲。
輕柔的,是以往從來沒有听過的溫柔笑聲。
「原來如此……」
羽織垂F眼簾,伸手拿起了那顆火紅色的龍丹,面上表情雖然在笑著,但是忍不住回頭的光流卻感覺到一種濃濃的悲傷席卷而來。
水龍的力量連這種事情都辦得到嗎?
光流只覺得全身彷佛置身于溫柔的海水中來回蕩漾,種種想哭的沖動從四面八方涌過來,這是悲傷的海洋。
「……我果然還是讓光流害怕了?」喃喃地說著,羽織閉上眼楮將龍丹吞了下去。
龍丹帶著火焰一般的顏色滾入她的身體,隨後從身體內部涌現出來的紅光取代了淡金色光芒,彷佛漩渦一般將她包裹其中。
好熱!
難以形容的熾熱彷佛爆發一般向他沖擊而來,光流伸出手臂擋住席卷而來的熱浪,勉強睜開的眼楮看到了少女臉上閃著淡淡光芒的東西。
一滴泛著金光的淚水沿著臉頰的形狀滾落下來,緩緩地、緩緩地落在地面上。
就彷佛是什麼東西的信號一般,原先在羽織身邊緩緩流動的火色光球猛地爆炸開來,沖擊力掃蕩了周圍的一切,光芒直入雲霄。
紅光糾纏著金光,不知道怎麼變成了詭異的青光,劈裂晴空,糾結烏雲,極熱變成了極冷。
少女身子緩緩浮起,一片光芒刺眼過後,從那團巨大的光球中先伸出來的是一只巨大的前爪,鱗片閃閃發光,幾乎刺瞎人眼。
「羽織!」
少女縴細的身軀轉化為龍,他卻只能袖手旁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