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小雨,雨打梧桐。
梧桐挺拔高聳,佇立在「浮雲樓」主樓周圍,越發顯得這里沉靜肅穆,儼然一派大家風範。但是,樓中,卻又是另外一片光景。
「許姑娘,許姑娘,這是分堂目前的部署圖,請您指點。」
「許姑娘,先看我京南分堂的,我們駐守‘浮雲樓’最南邊,是最容易遭到狄狂攻擊的。」
「才怪,是我們京北分堂才對!你們先讓一讓!」
手中羊毫猛顫,墨線歪曲在宣紙上,許淡衫看著面前的人頭攛動,感覺到一個頭變成兩個大。本來外面下雨,她的心情也煩躁,這邊卻要在這小小的房間中,和大概二十幾個大男人晃蕩。更不用說外面已經成型的長蛇隊,不畏雨淋風吹,堅守崗位,等著下一撥的會面,更是讓人頭疼。
她千不該萬不該,當時吃了豬油蒙了心,攬下這麼大一個差使。
幫自家公子的死對頭管理「浮雲樓」?!
真是吃飽了飯沒事干,簡直就是自找麻煩!
天知道她有多想掀開面前的桌子,然後微笑著給所有的豬頭滿頭滿腦的墨汁,最後瀟灑地走她自己的路,但是關鍵是——她做不到!
不管是公子需要的內部構造圖,還是花飛緣的委托,她都無法推卸。理應是越忙越好,但即使如此也難以壓抑心中涌上來的煩躁。
今天……是公子要來的日子……
心情低落,所以火氣也分外大。
看著面前的機關設計,再看看對方呈上來的圖形,-把無明火燒得她肝火上升。
這是什麼垃圾?!這些家伙在「浮雲」能干出什麼作為?!「浮雲樓」到現在還不垮還真是奇跡!
盡管心中罵了多少遍的「傻瓜」、「蠢豬」,許淡衫還是維持著自己微笑的假面,努力應付著這些白吃飯的家伙。真的不知道是這些人太笨,還是她實在太聰明。
就憑這樣的實力,怎麼和公子抗衡?又怎麼能好好保護自己的主人?保護那個花兒一般嬌弱的人兒……
「許姑娘,前些天我們已經和‘青霜樓’取得聯系了,展公子說姑娘你就安心在這里呆著,還有一封信,請姑娘你過目。」
伸手從管事之一手中拿過用火漆封口的函件,她略微猶豫了一下,然後就拆開來看。上面確實是自家公子挺拔飛揚的字跡,正如他的人,野心勃勃。里面內容大概就是說要她注意自己的身體,其他兩樓的事情不要擔心,還有要好好幫助「浮雲樓」雲雲,但是定楮看去,用「青霜樓」特有的識別方法,那里面還另有玄機。
每隔三個字看過去,隔行跳過,儼然就是公子真正的意思。
今晚三更,浮雲樓外三里亭。
許淡衫心中一凜,臉上還是帶著微笑,然後將信箋折疊,放人內衫里,準備事後燒掉。
如果現在就處理掉,難免啟人疑竇,所以還是私下里……
正出神著,手也在麻木地轉動著,突然外面響起來的喧鬧引起了她的注意。
「公子!您怎麼來了?!」
眾管事齊刷刷地行禮,退開兩邊,讓李祁荃通過。而他懷抱中那嬌弱的人兒,可不就是「水月鏡花」花飛緣?
「你……怎麼來這里了?外面在下雨,你還到處亂跑,萬一身體生病了,如何是好?」許淡衫還沒有走過去,聲音就先一步出來了。意識到自己似乎過于急切,臉色沒變,心跳倒是快了半分。壓抑著步子,讓自己盡量像平時一樣端莊,然後好不容易挨到了他的身旁。
說不上是後悔,或者是贖罪,還是憐惜,憐惜他不心疼自己身體。
花飛緣微笑,倒是一點也不隱藏自己的心情,本來夢幻般的美貌上綻放開如斯笑容,正如異花初胎,美玉生暈,看得一眾人目瞪口呆,口水流下來都忘記去擦了。
「我想見你,所以就過來了……」
他的聲音溫柔得正如他的手,讓許淡衫心癢癢。那雙曾經放在自己身上的手,是那麼光滑柔膩,帶著一陣花香撲鼻,實在是柔媚到了極點。
她走近才注意到他的發上滿是細細的水珠,臉上也籠罩著一層水氣,衣服想必也好不到哪里去。
「你回去,衣服都濕了,一定會得風寒。」
「不,我想在這里等你……」花飛緣微笑,眉毛眼楮都在笑。
「你先走,我處理完了這些就到‘觀月’上去……」許淡衫回過身來,轉身向桌子走過去,渾然沒有發覺自己的語氣像極了寵溺嬌妻的老公,惹得眾人想笑也不敢笑,而一雙雙眸子也在這感覺上顛倒的情人中間穿梭,不知道應該如何處理。
許淡衫走到桌子前坐了下去,正準備快點處理完這該死的一切,卻看見花飛緣依然在李祁荃的懷抱里,笑盈盈地看著她做事。
「你還在這里干什麼,快點回去!」她豎起眉毛,盡量以凶神惡煞來掩飾自己的尷尬。但是任憑她玲瓏多變,那點伎倆還是瞞不過花飛緣,他依然笑嘻嘻地看著她半真半假的怒相,一邊勾著李祁荃的脖子。
怎麼看怎麼覺得李祁荃的脖子礙眼!
如果眼光可以殺死人,李祁荃估計都斷頭三百次了!
壓抑著自己從來沒有過的嫉妒,飽讀詩書的她當然知道那種濃濃的、難受的感情叫「嫉妒」,許淡衫再次開口︰「你應該回去哦,不這樣的話,我就不去看你了。」
十足哄小孩子的話,管事群中有人「噗嗤」笑出聲來,然後馬上掩上嘴巴當不知道。
「可是我想等你……」
他堅持,也讓她的無名火更大,而看向李祁荃的眼神也難以掩飾尖銳。
「回去!」
「我想在這里等你……」
「听到沒有,回去啦,你這樣我會分心!」
「……」
花飛緣干脆一言不發,用那雙勾魂攝魄的眼楮看著她,分外惹人心憐!
他……是裝的!絕對是裝的!雖然他確實是善良又可愛,但是這種明顯突出自己善良可愛的眼神絕對是裝的,她可以拿人頭擔保!
但是,縱使是假的,她也感覺到自己的心一點一點軟化,然後化成了一攤池水,再也硬不起來。
眼看就要投降了,一邊的人們比她還早倒戈。一眾管事齊刷刷地向花飛緣行禮,然後異口同聲地告退。
「公子,我們該去處理分堂內的事了,請您和許姑娘好好歇息,我們下午再來叨擾!」
然後,再一起快速消失,讓人連拒絕也來不及。
許淡衫看看他們遠去的身影,再看看一直含笑看著自己的花飛緣,然後挫敗地嘆口氣,投降!
「我們……去‘觀月’吧……」——
######——
觀月樓上,紗幕繚繞,他坐在軟榍之上,而她坐在桌邊吃水果。
「情況如何?」
花飛緣軟軟地臥倒在被褥之上,黑發披散,如瀑布一般從床邊垂下,引起一溜光芒,看得人眼花繚亂。許淡衫輕咬了一口隻果,看著他似笑非笑的表情,一股怨氣就沖了上來。
「還說呢,不知道你們‘浮生樓’是怎麼回事,所有的人都來問我意見,搞得我好像樓主一樣……真不知道他們究竟是怎麼想的……」
「那是因為你能干啊,你設計的機關布置,進行的策略安排,沒有一樣不是讓人刮目相看的。他們也是因為好不容易發現了一個人才,所以才那麼欣喜若狂地依糧你,這樣不好嗎?」他輕輕松松地反擊回去,也讓她反駁不得。看著她咬著隻果的樣子,雖然臉上沒有顯露出來,但是他可十分清楚地知道,她在賭氣。
就算有任何情緒波動都不可以讓別人看出來,這是她成為管事的第一要訣。只要別人不知道你在想什麼,那麼他就絕對不會找到你的弱點。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在那雙瀲灩眸子的影響下,她就是無法集中精神。
也許是那眼波太柔太美,而讓她忘記了抵抗吧?
記憶中,好像在很久以前,母親似乎也這樣注視著自己,溫柔地撫模著自己的頭發。
想到這里,許淡衫看向懶洋洋的花飛緣,而對方也微笑著看著她。
「怎麼了?」
花飛緣柔聲詢問著,伸手示意她過來。許淡衫躊躇了一會兒,終于還是忍不住走到他的身旁。在軟榻上坐下來,她挨著他的身子,感覺到那令人頭暈目眩的花香再次侵襲而來,讓她昏昏欲睡。
「怎麼了?你看著我的樣子好像在看著另外一個人……」
聲音如絲竹之悅耳,素白的手伸過來,撫模著她如鍛的長發。縴細的手指在黑色中穿梭,感覺到的只有溫柔。
許淡衫微微搖頭,淡淡地說起來︰「沒什麼,只是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情罷了……」
「哦?說來听听?」他似乎饒有興味。
「也沒什麼……只是……」許淡衫轉頭看過去,剛好迎上那溫柔的眼波,「只是在想,我為什麼會被你吸引……」
「哦?」他微笑,撫模她長發的手卻顫動了一下,極細微的,幾乎是不能察覺的。
「我想,大概是因為遇見你,而讓我想起很多不應該想起來的事吧。」
「哦……比如說?」
「我的……娘親……」
「娘親?」他挑眉,還真是無法抑制自己的詫異,然後失笑出聲,不知道是苦笑還是哭笑不得,「雖然我……長得是不太像男人,但是……你這麼直截了當地說我……像你娘親,這也太……」
「我沒有開玩笑!」許淡衫看向他,伸出手來模上他的容顏。如夢如幻的美貌,雖然不相似,但是那種溫柔的感覺和包圍著身體的氣味,和懷念中的人是一模一樣的。她嘆口氣,喃喃地說了起來︰「事實上,我……在六歲那年,父母被人所害,當時我本來也應該死的,但是當時路過的公子,也就是展青漣救了我……」
說到這里,許淡衫微微一笑,眸子悠然,仿佛沉浸在過去里,那是她和影響她命運最深的人第一次的相見……
「說是救,當時公子只不過是丟了一把劍給我,然後冷冰冰地問我︰是要這樣屈辱的餓死呢,還是選擇自己去奮斗活下去?我當時就選擇了後者。我拿起了劍,經過十三年,終于成為了公子的驕傲……我,真得很幸福……」
花飛緣看著她,然後伸手撫模她的面頰,將她的頭按在懷抱里,然後在她耳邊低聲說著︰「……你一定過得很辛苦吧?」
「怎麼會?」許淡衫聞著他懷抱中越發濃烈的花香,感覺到睡意盎然。
「因為……你畢竟是一介柔弱女子,當時還那麼小,就失去了……最親最愛之人,一個人奮斗到現在……先不說結果,那過程就苦不堪言……而且,看你現在,十句話中有九句是糊弄人……」
「我可沒有糊弄你!」許淡衫猛地爬起身子來,矢口否認。
花飛緣微笑,輕輕拍拍她腦袋,微笑著說︰「我當然知道!」
「……不知道為什麼,我可以騙任何人,但就是無法騙你……」她嘀咕著,一萬次地嘆息為什麼自己學來的招數在他身上全都失效,「你不是太過精明,就是會什麼攝魂攝魄的妖術,才讓我的伎倆無法生效……嗯,或者說,如果你騙人的伎倆比我還要高超的話,那我自然比不過你……」
「是是……」
他溫柔的聲音在耳邊低響,胸月復間微微震動,似乎是在悶笑。
如果他是騙自己的,那麼他的演技還真得很好……
不過,那是不可能的……
「我想我之所以無法遁形,還是因為你實在太溫柔太純潔了吧?如果不是因為你的超然,我也無法對這樣的你傾心……說到底,這算不算是相互吸引呢?你有我所欠缺的平靜和純潔,我有你沒有的市儈和精明……」
「你一點也不是小人……」
「你……真的溫柔得像我母親……」
她低低地說著,然後睫毛顫抖,最終閉上。也是了,臨睡著前,她似乎才想起來,她似乎為了幫忙抵抗狄狂的事情,已經連續兩天沒有合眼了……
一直等到她鼻息沉穩,花飛緣才收斂了臉上的溫柔笑容,而原本撫模著她秀發的手,也猛地收回。似乎感覺到了熱源消失,她微微申吟一聲,讓他嚇了一跳。
「你……還沒睡著?」
「……嗯……」
她感覺到自己腦袋混亂,但是有些奇怪的感覺卻反而滋生出來,就仿佛是暴風雨前的寧靜,讓人狂暴不安。
對方身上的花香飄過來,是濃郁的昏眩,平時就感覺到頭昏,現在昏得更是徹底,甚至連頭頂上的他的表情都看錯。
那瀲灩的眸子中不再是她所熟悉的溫柔,卻充滿了驚訝與厭惡。
厭惡?
她自嘲地笑了起來,感覺到自己還真是擔心過了頭。事情還沒有東窗事發,喜愛著她的花飛緣怎麼可能對她露出這種表情?
不過,等到三更去見了公子以後,那就一切都不一樣了吧……
思考到這里,她的眸子暗淡,說不出的悵然……
「你怎麼了?」溫柔的聲音傳過來,再看過去,花飛緣的眼楮中盛滿了濃濃的關懷。
「沒有……」她搖頭,就算有也不能明白地告訴他。想了想,也算是間接想知道他的想法,于是拐彎抹角地問了起來︰「如果你……如果你的腳……沒有受傷的話,你會想做什麼?」
花飛緣心中一突,手指微微握緊,臉上還是帶著那笑容,「什麼?」
她不可能看透他的偽裝的!絕對不會!他自信可以欺騙過任何人,雖然她是同類,都是同樣狡詐精明,但是也絕對不會識破他……
「沒什麼……」眸子變得暗淡,許淡衫沉浸在自己的思緒當中,所以沒有發現他小小的異狀,「只是好奇而已……現在的你雲淡風清,置名利于不顧,但是如果你有能力有權利,是不是還要要求更好的東西?是不是就算拼了自己的性命,就算是舍棄最愛的人,都要得到一切?」
這說得不就是現在的他嗎?
花飛緣微笑,掩飾著心中的動搖,口頭上卻回答著︰「自然不是……這世界上比名利重要的東西實在是太多太多,我又何苦拘泥于這樣的東西?」
許淡衫虛偽,但她虛偽得真實,而花飛緣虛偽,卻虛偽得虛幻。
「也許,讓我的心如此痛苦的……就是你這份淡然吧?」許淡衫輕輕低喃,然後台上眼簾,再度入夢。
只留下花飛緣盯著她的睡容直看,心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片刻,白玉雕成的手輕輕伸出,撫模著她的臉,溫柔無比。
不知道是什麼感情,不是愛也不是憐惜,但就是管束不住自己的手,花飛緣對這一點詫異不已。
自己,是用外表欺騙她,然後通過她來利用展青漣的。她是自己這盤棋中最有利的棋子,自己卻對這顆棋子產生了難解的情緒。
看她的睡容,即使是在睡夢之中,仍然是眉頭緊鎖,無法放松,秀麗的容顏上洋溢著剛強,形成矛盾,卻意外融合的感覺。
說她受他吸引是他的淡然?別笑死人了!他花飛緣雖然長就一張不食人間煙火的臉,但整個身體都被叫做「野心」的野獸吞吃得完全!和他相比,她許淡衫簡直純潔得如同剛生下來的嬰兒!
什麼真實,什麼淡然,什麼沒有野心,都是假的!只要掌握了天下,才能擁有一切!古往今來,多少英雄豪杰都窺視這如畫江山,這才是真正的男兒本色!
說到底,她……還是太天真了!
手指撫模著她的臉,然後花飛緣沒有再做進一步的舉動,連讓人幫忙將她抱到廂房的命令都沒有下,就這麼在她身邊躺下,閉上眼楮,也閉上自己胡思亂想的情緒——
######——
一切,都在三更!
三更到,更鼓的聲音突破重重雨幕傳入許淡衫的耳朵里,讓她從無邊美夢中驚醒。夢碎,黑暗的現實來臨。微微一動身子,身邊發出短淺的申吟,她吃了一驚。回頭看見花飛緣躺在她身邊,鼻息安穩,這才松了口氣,然後臉頰緋紅。
哦,對了,她是躺在他的軟榻上休息的……
意識到時辰已到,顧不得什麼濃情蜜意,許淡衫輕輕翻起身子,在不吵醒他的情況下下床,卻發現自己的羅裙有一截壓在他的身子下面。
嘆息一聲,許淡衫輕輕拉扯,卻听到他微微的申吟,當下不再試第二次。目光穿梭,看到旁邊的水果刀,當下拿了出來,輕輕向自己青底碎花的裙子上一割,當下月兌了身。
腳步輕點,施展出絕世輕功,為了防止被其他人發現,許淡衫從窗戶中一躍而出,幾個點落,消失在細細雨幕中。
手輕扶,花飛緣在她身形消失後坐了起來,炯炯的眸子好比矗亮的貓眼,直盯著她消失的方向,然後抖動袖子,帶起一股香風,化成一朵白雲,尾隨其後。
風從大開的窗戶中穿過,帶起細細雨珠和幾片被雨打下的花瓣,旋轉著落在被褥之上。青色的衣裙,被哭泣般的雨水浸透,落在地上,染上泥污,如被踐踏的春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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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三更,浮雲樓外三里亭。
雨越下越大,豆大的雨水夾雜著驚雷,襲擊大地。
三里亭外,梧桐林立,枝葉在暴雨中搖擺不定,形成一道又一道的鬼影,配合上雨水的肆虐,發出陣陣夜哭的聲音,分外心寒。
害怕……害怕這樣狂暴的天氣,正如她心情的證明。而梧桐的夜哭,那嘶啞而恐怖的號叫也讓她難受。淒風冷雨,鬼影重重,如果是往日自然沒什麼要緊,但今天不同!
剛剛在「觀月」和花飛緣濃情蜜意,現在卻不得不背叛他和自己的真心。
身子很冷,被雨水敲打得很冷。
心,很冷,因為即將所做的事是那樣不被容忍。
但是即使如此,她還是要做。責任、忠心與愛情,後者最輕。
三里亭中,早有一人影卓然而立,顯然等待多時。
「公子!」
簡短叫了一聲,她濕漉漉地站在他的身前,有些敬畏地看著自己多日不見的主人。
「月煞青劍」展青漣身材挺拔,冷峻異常,一張端正得過分的臉上,丹風眼閃動。一身青色衣衫更使他顯然玉樹臨風、瀟灑俊逸,腰畔總不離身的「青霜劍」更是散發出清冷的光輝,供人膜拜。
他是江湖上有名的野心家,明目張膽地擴大「青霜樓」的勢力,也是眾人害怕的對象。
「听說你自願留在‘浮生樓’?」
開口,是直入骨髓的冷,惹得她微微一顫,然後低頭抱拳回答︰「是的,公子!」
展青漣擰眉,「那‘水月鏡花’是個怎樣的人?」
「淡薄人世,不追求功名利祿的人。」
清亮的丹風眼看向她垂頭想要掩飾的神情,展青漣毫不客氣地戳穿了她的偽裝。「你還有所隱瞞吧?」
許淡衫心一凜,咬咬牙,對公子確實沒有辦法隱瞞,畢竟展青漣是給了她第二生命的恩人,對于她的一切都了若指掌。
「他……對公子構不成威脅的……」
「嗯?」
「……」
花飛緣溫柔的笑容一直在腦海中晃動,那惟一可以讓自己融化的人啊……
「他……的腳筋全斷,已經無法走路……」
完全沒有意料到居然會有這樣的答案,展青漣先是一愣,然後隨即哈哈大笑,笑聲沖破暴雨,在一片嘈雜的聲音中清晰可聞。
許淡衫完全沒想到他會有這樣的反應,不由慌了手腳。
「公子?」
好不容易止住了自己的張狂,展青漣反復說著同樣的話︰「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原來他從不在江湖上露面,原來是這個原因啊——「太好笑了,太好了……老天對我真得很好……」
「公子?」擔心地看向幾乎完全發狂的展青漣,許淡衫的神色中除了慌張還有一絲不忍。
啊,自己終于還是將花飛緣的真相告訴了他最大的敵人……
既然公子知道了這個事實,那對付「浮雲樓」的時候,就絕對不會再留情,而是沒有顧慮地去加以摧毀……
「浮雲樓」一滅,「水月鏡花」絕對存在不了……
手指微微顫抖,一向是習武之身的自己,居然無法控制自己身上的顫抖,實在是太丟臉了。許淡衫將拳頭握緊,咬著牙忍耐那種侵襲過來的撕心裂肺般的折磨,靜靜地等待感情沉澱,就這麼過去……
但是,事與願違,越是壓抑就越是狂暴,背叛的愁緒在一旦發芽以後,就好像植物般瘋狂生長,直至將自己那原本就干涸的心田吞噬。
瘋狂,懊悔,殘忍……
「將‘浮雲樓’的內部布置圖給我!」
這是命令!許淡衫咬咬牙,從懷中掏出那些用油布包著的紙交到對方手中。手指踫觸,展青漣是火樣的燙,而她是冰樣的冷!
展青漣挑眉,看向她詭異的神色,精明地知道有什麼不應該的事情發生。「你存了私心吧?」
「啊?」她猛地抬頭,臉孔煞白一片。
展青漣看著她的臉色,看著她驚慌的眼神,一字一頓地說著︰「你、愛、上、了、花、飛、緣?!」
「不、不是!」許淡衫矢口否認,卻換來對方更冷峻的神色,然後手揚起,一聲清脆的掌聲響了起來,飛散的青絲中看見的是他冷峻的臉。
許淡衫的臉立刻紅腫一片,嘴中一陣腥氣,伸手擦去,滿是嫣紅。
展青漣臉冷,情冷,心更冷,那樣冷冰冰地看著她,然後說出毫不留情的話,宛如利劍一般挖著她的心髒。
「不要有那種愚蠢的感情!這個世界上可以信賴的只有自己一個人!你到底明不明白?!」
臉很痛,眼很痛,心也很痛,但是奇怪的是,自己一點也感覺不到。
是的,這種感情是不對的,對公子是一種不應該有的障礙,所以多余的、沒有任何利用價值的東西應該舍棄。
消失的連渣滓也不留……
「是的……不應該有的感情……」
她喃喃重復著,然後看著展青漣飛掠起身子,消失在淒風厲雨中,臨行前那冷峻的一眼,似乎已經警告了太多太多。
是的,任何軟弱的情緒都不應該存在,「愛情」,是那種官家小姐閑極無聊所有的風花雪月。
和她這個江湖劊子手完全沒有關系……
她呆呆地站立在原地,想著自己的心事,完全沒有發現在不遠處的梧桐樹上,有一雙銳利的眼楮,眨也不眨地盯著她。
梧桐搖晃著枝葉,在這暴雨中顫抖著身體,那一陣陣摩擦枝葉發出的聲響,听起來仿佛鬼之啼哭。
一葉葉,一聲聲,皆是心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