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萍賭輸了。
斯宇煬不但寄出離婚協議書,還用雙掛號寄出。
結束三個月的外景拍攝,季妍回到台灣,立刻被公寓管理員通知領取掛號。
她的重要信件通常直接寄到經紀公司,當她領回信件看著上面工整的字跡還非常納悶。
拆開制式信封,攤開里面的一張表格,她看著黑色鉛字瞪大黑眸。
離婚協議書。
配偶欄上簽了斯宇煬灑月兌的字跡。
一張小便條紙上注記幾行字──
簽名寄回,後序動作我會辦理。
有什麼但書條件,盡管找巫擎開口。
季妍瞪著白紙黑字,胸口驀地用力震了下,讓她雙手一顫抖掉手中的紙張。
看著輕薄的紙張緩緩飄落磁磚地面,她卻感覺身體有如千斤沉重,她跪坐在地板上,望著那張文件,雙眼空洞茫然。
想起方才踏進家門的剎那,她再度打個寒顫。
第一次,她遠行回來,獨自面對一室幽暗,踏進原本熟悉的公寓,她第一次感覺陌生,四周冷清寂寥的空氣讓她驀地打個哆嗦。
台灣的氣候明明比蒙古溫暖好幾倍,她的心卻深刻的感覺刺骨的寒意。
原來,沒有人在家等待的感覺是這麼令人難受。
斯宇煬無論再怎麼忙碌,就算出差到北極,只要她拍戲結束,他一定趕在她回家前現身在她的公寓,滿心歡喜迎接她歸來。
因為拍戲趕通告的緣故,她並非每天能回家,三五天才回家一趟已算平常,斯宇煬總是配合她的時間,無怨無悔。
她此刻才深深體會到他每天下班回家面對的孤寂感,踏進冷清黑暗的環境,完全體會不到一絲家的溫暖。
他曾說過結婚是想有家人陪伴,雖然他的豪宅佣人多不至于太冷清,但他多半時間卻寧願選擇一個人待在這里等她。
她也渴望有家人的溫暖,他給她家人的關愛慰藉,但她這個妻子卻一點也不稱職,當得很隨性自我。
他冷漠的決定放棄婚姻就是她應得的代價。
季妍撿起離婚協議書,眨了眨酸澀的眼眸,拿起筆咬牙切齒,「簽就簽!」可下一刻,她痛苦的心情突然化為悲憤。
可惡!這才不是她應得的代價,就算她千錯萬錯,他也不該翻臉不認人。
想到他表現出的無情她便無法接受。
「不簽!不簽!」季妍將筆丟在地上,用力甩甩頭。
為什麼他說結婚就結婚,想離婚她就得離婚?
當初約定的條件沒有包括他可以單方決定結束婚姻這一條,雖然她曾想過這種結局,但為何她必須消極的接受?
她一點也不想放開他。
季妍站起身走到書櫃密門,按下開關,伸手一推──
嗄?鎖住了!
她錯愕,用整個身體去推擠,書櫃仍然不動如山,斯宇煬竟然會鎖住兩人「暗渡陳倉」的出口。
她憤憤的走出大門,不擔心被人撞見,急促粗魯的按著隔壁的電鈴。
她不要這種冰冷的處理方式,只想當面听他說出真心話。
然而按到手快抽筋卻完全沒有人應門。
其實她早該猜到斯宇煬人不會在這間公寓,只是他的刻意回避讓她更難以接受突如其來的惡耗。
季妍此時此刻不想再待在一個人的地方。
「啊?寄了!」余萍瞪大眼顯得訝異,季妍第一次在半夜來她的住處找她。
「你輸了。」她將已經揉得稀巴爛的離婚協議書丟在桌上。
「願賭服輸。」拿起皮包,掏出三張千元大鈔遞給她。「正好拿賭金去狂吃發泄一頓。」她語氣有些涼涼道。
「萍姊,你好像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季妍顰眉睞她一眼,意外她的反應,原以為她會好聲安慰她,讓她有人可以哭訴一番。
「如果我年輕個十歲,也許真的會感到幸災樂禍,斯宇煬如果真正恢復單身,可以讓許多女人作美夢。」余萍把鈔票再收回皮包里。
「你完全沒有同情心。」季妍撇撇嘴,走到酒櫃前,決定把她珍藏的好酒喝掉報復。
「我早提醒過你,該珍惜眼前所擁有的,對女人來說什麼是最大的幸福?絕不是當上涂燁電影的女主角。」余萍靠近酒櫃,將季妍拿出價值上萬元的普諾尼1939年份白蘭地再小心翼翼擺回酒櫃,換另一瓶酒給她。
她不常喝酒也不懂品酒,但她此刻想藉酒澆愁,知道萍姊很珍惜藏酒,她不敢真的搶下太昂貴的酒牛飲,接過萍姊給的酒瓶就坐回沙發去。
「我知道我錯了,可是我沒辦法放下我媽的寄托,而且我真的希望能被涂燁認同贊賞。」季妍拔開瓶蓋仰頭就要灌下,卻被余萍一把搶下。
「拜托,我的好酒可不是這種喝法,想買醉請喝台啤。」拿了兩只高腳杯,倒了八分滿的金黃液體,遞給她一杯。
「難得想放縱一次干麼這麼斤斤計較,大不了剛才要給的賭金買你這一瓶。」舉起酒杯她咕嚕咕嚕大口干掉一杯。
「三千塊只能買兩杯。」余萍再為她酒,其實手中這瓶軒尼斯XO還真的要價三千元。
季妍瞪她一眼,拿起酒杯小口啜飲。
「如果真的愛他,把他當可依靠的伴侶,你應該對他訴說內心的愁苦,也許他能體諒你的執著,不會因為被長期冷落而一次爆發不滿情緒。」余萍啜飲一口酒,閉上眼用心品嘗酒香。
「我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一旦說出真相,斯一定會因為想幫我而介入,我不想靠別人的力量成功。」她要涂燁發自內心肯定她的實力。
「你的固執造成這種結果,還想跟我抱怨什麼?」余萍背靠沙發,態度懶洋洋的。她對季妍不懂得珍惜及握住眼前的幸福表達責備之意,那讓她看到年輕時的自己。
「萍姊,你就沒有正面的話告訴我嗎?」季妍哀怨的望她一眼,再大口飲酒。
「不簽!換你把他纏回來!」余萍突地目光犀利的凝著她。
「呃?」她前後態度的轉變讓季妍錯愕的愣了下。
「如果我當初有這股勇氣,就不會年過四十還孤家寡人了。」她重重的嘆息,轉頭看著電話架上擺的相框。
「嗄?」季妍听得更迷糊,目光順著她注視的方向,驀地一驚。
「萍姊,你結過婚?!」她側身倒向電話架邊,伸直手臂拿起木質相框,看著照片里的婚紗照,一雙杏眸瞪得像銅鈴。
「我一直不想提那一段,因為,除了後悔還是後悔。」事隔十多年,她仍是無法原諒當年愚昧的自己。
「為什麼?你有不愉快的婚姻經驗?家暴還是外遇?」原本哀悼自己悲痛際遇的季妍,突然轉而為余萍的過去憂心。
雖然她跟萍姊情比姊妹深,但萍姊從未提過感情的事,她以為她一直抱持獨身主義。
「外遇。」余萍說得很輕淡。
「可惡的男人!」季妍義憤填膺的咒罵。「變心的男人不要也罷,不需為那種混帳傷心。」季妍罵得激動。
「不準批評他。」余萍輕嗔她一眼,雖然高興她對她的維護,但錯的人不是她的前夫。「不是他的錯。」她飲一口酒。
「呃?難道,外遇的人是你?!」季妍瞠眸更無法置信。
「其實,他只是想要試探我是否重視我們的婚姻,因為我一直把心力放在工作上,習慣性忽略他。
「他提離婚時我只猶豫了幾秒就率性的簽字,離婚三年後,偶然機會遇到他的朋友,才知道他根本沒有外遇對象,我听到時又氣又惱,他為什麼用這種方式試探我還因此結束這段婚姻。
「冷靜後慢慢分析,如果我們立場互換,如果一直看不清對方的心,也許我也會做出同樣的事。
「我一直很懊悔,如果當年多一分成熟體貼,也許就不會錯失一個真正愛我的人。」余萍再度嘆息。她再也遇不到那麼全心全意對她的男人了!
「萍姊,你沒想過挽回嗎?」季妍感覺出她到現在還深愛著那個男人。
「因為我輕易同意了離婚,他非常失望難過,便接受公司的海外調遣,遠離台灣了。」她一直記得他,但不知他是否還會想起她。
「你沒想過跟他聯絡嗎?也許他也還愛著你。」季妍看照片里的男人臉上洋溢著濃濃的幸福深情,便想著,如果她跟斯宇煬也有機會拍婚紗,他會露出怎樣的神情?驀地想到目前兩人的膠著狀況,不禁內心戚然。
「呵∼怎麼可能。」余萍揮揮手,笑得愴然。「他又不是沒行情,現在說不定早已孩子成群。」當她得知真相時,確實很想和他聯系挽回,但隔了三年他應該已在異鄉找到新愛了,雖然時常想著問候他,但她始終沒有勇氣跨出那一步。
轉眼間已過了十二年,如果他心里還有她一席之地,早跟她聯絡了。
「與其不斷揣測何下一通電話見分曉?如果他真的過得好,你也毋需一直惦掛著;如果他依然單身,那為何不試著給彼此第二次機會?」季妍鼓勵道。感情的事,似乎旁觀者總能較理性的批判。
「你的事情打算怎麼處理?」余萍刻意轉移話題。不是小妍要來找她開導,怎麼變成小妍在當愛情顧問?
「不簽。」季妍肯定的回答,有了血淋淋的前車之鑒,她可不想將來後悔輕易放開真愛。
「然後呢?」余萍想知道她準備如何挽回局勢。
「然後?」
「該不會等他來跟你道歉求情吧?」看她的反應,余萍就猜想她一定沒想過後續動作。
「我去找他,當妻奴女奴死纏著他,除非斯真的不再愛我,否則我絕不放他自由。」季妍高舉雙手狠狠宣誓。
啪啪!余萍拍拍手高興道︰「這樣才對,記住這份決心,為你的勇氣干杯。」她舉杯和季妍的一踫。
兩人開懷暢飲談古說今,干完一瓶再開一瓶,一個晚上兩個女人喝掉近萬元的酒……
斯宇煬非常不爽。
今天一整天完全等不到季妍的來電,他開車看手機,開會看手機,連吃飯也一直盯著手機瞧。
電話不是沒響過,卻始終不是他所等待的。
他知道季妍昨晚就回到台灣,他以為她看到信件會打電話跟他質問,難道她根本無動于衷,真的認為他們的婚姻可有可無?
斯宇煬既煩躁又氣惱,跟她吵了一架從蒙古回來後,他想了很多很多,其實不想放開她,卻又無法再忍受現況。
他暗中追問她的身體狀況得知她沒有懷孕,讓他松了口氣卻又非常沮喪失望,這次的事件讓他不禁懷疑她是否愛過他,她不顧一切執意在自己的目標上,讓他真的無法諒解。
如果她當時真的懷孕,因為拍戲對小孩造成傷害,他不知道往後該如何與她再相守。
為了避免遺憾真的發生,所以他決定對她下一帖猛藥。
他要她正視兩人的婚姻感情,他想知道如果自己選擇松手她會做何反應。
只是,他心中其實有些害怕,萬一她選擇答應離婚,他該怎麼辦?
他先愛上她,心先被她俘擄了,似乎在這場戰爭里他就注定要當輸家。
等到下午五點仍沒有季妍主動來電的訊息,斯宇煬憤憤地關機,離開辦公室。
季妍宿醉醒來已經五點了,坐在床上她雙手抱著頭哀嚎。
「好痛……好痛……早知道宿醉這麼難受,昨晚就不該那麼放縱。」她抓抓頭發,神情狼狽意識恍惚。
她想再度倒臥到被窩里,卻突地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看看腕表,急忙下床到客廳翻找皮包掏出手機。
沒有未接來電,她按下一組熟悉的號碼。
關機狀態,她愣了下,斯宇煬的手機幾乎全天候開放,雖然她會主動撥電話給他的機會微乎其微,卻也未曾遇過電話不通。
她拍拍沉重的腦袋,決定先盥洗讓神智清醒一下。
洗完臉,她經過餐桌,看見余萍為她準備的早餐及字條。
小妍,我去公司了,大概七點過後才能回來,如果醒來想離開請自便,要留下來再買醉也歡迎,不過酒錢請自付。
季妍拿起冷冷的三明治吃,心卻有點暖暖的溫度,她想起沒通告在家休息時,她醒來餐桌上總有斯宇煬預備的餐點,還會把微波加熱的簡單過程仔細寫在便條紙上。
有時她睡了一天,直到斯宇煬下班回家才醒來,他便會把冷掉的食物清掉,為她烹煮熱騰騰的晚餐。
斯宇煬很忙,但卻總能騰出時間陪她、服侍她。
他是天生的少爺命,卻願意為她學習烹飪,打理家事。
她一直對他的付出心存感恩,卻忽略他的行為背後深藏的濃烈愛意。
他想听她說出口的並非謝謝兩字,但她卻一直吝嗇對他說出我愛你三個宇。
如果,此刻他站在她面前,她一定大聲告訴他。
季妍好想見斯宇煬,她第一次有這麼強烈的思念感,電話一直撥不通,讓她愈來愈不安。
掙扎了好久,她決定打電話去他公司。
「請問哪位?跟總裁有約嗎?」總機小姐禮貌的詢問。
「不。」季妍不知該如何自我介紹,第一次後悔選擇隱瞞兩人的關系,否則她就可以坦蕩蕩的說出斯夫人的尊號。
斯夫人?突地閃過的名詞,竟讓她感覺陌生得緊。
她從來沒有當上斯夫人的自覺,也許斯宇煬的心灰意冷不單單是她對涂燁的執著,更因她完全漠視當他妻子的認知。
他或許不是真正在意兩人地下化的關系,而是無法忍受她連對他的感情都選擇地下化把心藏起來。
季妍再度深深嘆息,只期望斯宇煬給她機會重新做人。
「抱歉,除非合作對象,否則無法為你轉接總裁。」總機小姐拒絕道。
「那可以幫我轉他的秘書巫先生嗎?」季妍無法報出自己的真實姓名。
想想她見他從不需要費力氣,他就自動出現她眼前,現下竟連想跟他通電話都困難重重。
「請稍等。」總機轉接,片刻又轉接回來。「巫秘書不在,他跟總裁已經離開公司了。」
「謝謝。」季妍掛下電話。斯準時下班,難道已經回到公寓等她了?
懸了一天一夜的沉重心情豁地開朗,唇角微微上揚。
她早該想到斯不可能真的對她硬心腸,只是故意給她一點小處罰罷了。
季妍匆忙換上的睡衣,留張字條在茶幾上跟余萍道謝,心情愉快的飛奔出門。
希望盡快回到家,想投入斯宇煬溫暖的懷抱,跟他道歉和好,還有,小小的抱怨他害她傷心買醉。
季妍打開公寓鐵門,一室的幽暗讓她的心驀地一沉。
她走到書櫃試圖推開密門,但和昨天一樣不動如山。
她心情開始飄霧,走到隔壁斯宇煬的公寓,按下電鈴,突然覺得鈴聲異常刺耳。
可惡!她很粗魯的踢他公寓的門。
Shit!縴細的腳用力踹上冷硬的鐵板,讓她痛得飆淚忍不住罵粗話。
她好氣餒,有種再次受騙的感覺,原本升起的希望光芒瞬間被澆滅。
怪誰?是她輕看了斯宇煬的怒氣。
沒想到那個男人第一次生氣就一發不可收拾。
季妍頹喪的走回自己的住處,才進到客廳就听到手機鈴聲響起,她迅速三步並作兩步撲向沙發,還絆倒了垃圾桶。
「小妍,到家了,你們和好了?」余萍比預計的時間提前下班回到家,看到季妍的留言高興的打電話關心。
「萍姊……」期望再度落空,她突然心口漲滿酸楚。「哇啊∼∼」像個小孩般哇哇哭泣。
「小妍?」余萍被她夸張的哭聲嚇到。昨天听她傾訴了一夜,雖然心里難過也沒見她落下一滴淚,怎麼會突然仿佛滿月復委屈?
「萍姊,斯是不是不會再回來了?」再度單獨面臨漆黑無人等待的環境,她的心消沉沮喪不已。
「你什麼努力都還沒做就期望他回頭?昨晚信誓旦旦的毅力哪里去了?」難道睡了一覺就全忘了,猜想到她面臨的現況,余萍正面開導她。
「可是,我聯絡不到他。」季妍抽抽噎噎,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在螢光幕前她可以梨花帶淚哭得唯美惹人愛憐,但面臨真正的心傷,她卻是發泄得完全沒形象。
「他不回那里總會回另一個家吧?」余萍提醒。
「陽明山!」季妍愣了下。
「去他家堵他。」余萍道。
「可是……我沒去過他家,萬一佣人問起怎麼辦?」她有好多顧忌。
「小妍,你再這麼瞻前顧後就放斯宇煬自由,不要再對我哀嚎哭泣。」余萍語氣嚴厲,討厭她的鴕鳥心態。
「我……我去!」季妍眼一閉心一橫,下定決心。
「加油,等你的好消息。」余萍松了口氣。「小妍,記住你是去挽回婚姻,不是去叫陣嗆聲。」忍不住提醒,她方才下定決心的口氣仿佛要找人「釘孤枝」。
「萍姊,謝謝,你也要加油。」季妍結束通話,進房間換了一套衣服,然後出門。
「加油什麼?」余萍放下話筒輕笑,驀地意識到自己不也是鴕鳥心態,她有什麼資格對季妍說教。
她從電話機下方抽出一張泛黃的紙片,其實上面的一長串號碼她早已默背在心里,卻一次也撥不出去。
猶豫了幾秒,她拿起話筒,按下一組國際電話號碼。
小妍說的沒錯,與其不斷揣測對方的現況,不如直接大方的詢問。
也許,這個號碼早已不屬于那個熟悉的人所擁有,她對開始緊張的心安撫道。
片刻,電話接通。
「Hello!」僅僅一個聲音讓她的心驀地一震,事隔那麼多年,她卻依然認得這個厚實的音調。
「Hi!」她穩住狂亂不已的心跳,輕聲回應對方,沒有想過沉寂已久的心瞬間蘇醒,原以為淡忘的情感一點也沒有失散。
她沒想過一通電話,會讓分離已久的兩人重新系上曾斷落的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