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地毯上的于軒點起一根煙說︰「我可以抽煙嗎?」
已經把衣服整理好,蜷在沙發一角的桓竹漫應道︰「你已經點了,不是嗎?我以為你是不抽煙的。」
「只有在心煩時才抽。」他狠狠吸了一口道。
桓竹咬一咬下唇,狠下心來說︰「抽完這根煙,你就走吧,我們之間……就當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于軒回頭看滿臉淚痕的她一眼,不曉得自己的決心為何總是會因為她而輕易動搖。
在湯念澤的壽宴上求婚未遂是他所料不及的,如果她是那麼處心積慮的想接近自己,那為什麼還會拒絕他的求婚呢?
也曾以為是自己誤解了她,但回家再看那卷帶子,疑慮便再度煽起心中的怒火,更何況她還對自己隱瞞了身世背景,以及……以及她早有知心男友的事實。
在對自己撒了那麼多謊後,她竟然還敢對他說愛他?她以為自己會相信她嗎?太天真了吧!
偏偏不管自己如何努力,就是忘不掉她,每天早出晚歸,不停的加班、不停的加重工作量,希望能求得下班後的一夜好睡,然而閉上眼楮,來的總不是睡意,而是她的一顰一笑、一嗔一喜。
于是于軒知道自己完了,八年多來首次打開心房,既已讓她進駐,就無法再度關上,這和當年欲偕華純私奔不同。
華純優柔寡斷,毫無原則,可以小鳥依人,激起男人心中的英雄氣概,繼而願意為逞一時意氣,幫她做任何事,但那種感覺一閃即逝,無法持久,當日就算是她不反悔在先,恐怕日後兩人也難逃成為怨偶的厄運。
桓竹給他的感受卻完全不同,她像是早已存在他體內的影子一樣,相遇之後,便完全凸顯出來,怎麼樣也抹殺不去;想挖掉她,恐怕連自己整顆心都得跟著掏空,原來她早已在不知不覺當中,成為自己再難割舍的一部分。
于是他開始瘋狂的找她,當湯家拒絕透露她的行蹤時,于軒忍不住下令全面凍結他們在泰國的投資,同時拿八年前的往事去威脅華純,只為了要把桓竹的行蹤逼出來。
沒想到這樣一逼,除了把湯念澤逼進醫院外,桓竹仍然毫無音訊,最後還是華維看不過去,才給了他小木屋的地址。
在來之前他還奢望著能夠再見到她,想到她的「劣行」後,就斷絕對她的思念,甚至能拂袖而去,再不跟湯家的人有任何牽扯。
想不到才看到拾級而上的她,所有的自律便都不見了,只剩下原始的欲求、深切的渴望,她在他心目中所佔的分量,原來要比他所以為的重得多。
而她卻能輕描淡寫的說︰「就當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一個湯華純的臨陣月兌逃,已弄得他家破人亡,再加一個夏桓竹的話,後果恐怕就不只是八年的自我封閉,而是永遠的萬劫不復了。
不,不管用什麼手段,他都非得到她不可,只有握她在手,他才能夠為所欲為,徹底羞辱湯家,把他們當日加諸在他身上的折磨,全數歸還。
心念一決,于軒的眼神便轉為冷冽,往桓竹身上一掃說︰「我真走了,你不會覺得寂寞嗎?」
桓竹回瞪他道︰「什麼意思?」
「那要問剛才是誰在我懷中頻頻答應永遠不再離開,說已無可救藥愛上我的。」
「你……」蒼白著一張臉,桓竹竟為之語塞。
「告訴我,桓竹,拿走你懷表的那個人是不是從來沒有吻過你?如果他吻過你,而你的反應也像面對我這麼熱烈的話,我想他就不會舍得離開你了。」
桓竹作夢都沒有想到于軒會用如此不堪的話來羞辱她,怒急攻心,反而能夠擠出笑容來說︰「你又怎麼知道我對你的反應是最熱烈的?」見他雙眼掠過一陣慍色,桓竹知道自己所說的話有了效果,但那又如何呢?她的心中並沒有一絲勝利的快感。「歐先生,夜已深沉,恕我無意留客,你請吧。」
「夏小姐,話說完後,我自然會走。」
「那就請你快說。」
「嫁給我。」
桓竹彈跳起來問道︰「你說什麼?」
「你已經听到了,我說嫁給我。」
「你瘋了。」
于軒卻偏著頭說︰「對于一個求婚者而言,這三個字似乎不是什麼標準答案。」
「而對于一個女人而言,你也算不上是一個正常的求婚者。」
「哦,」于軒按熄了煙,交叉著雙手枕在腦後說︰「那可不可以請你告訴我,所謂「正常」的求婚者,應該具備什麼條件?」
如果她說要具備愛,恐怕只會惹來他的訕笑吧?而見她不語,于軒卻自以為是的接下去說︰「我今年三十三,你二十三,年紀相當;我未娶,你未嫁,條件相當;你外貌姣好,帶得出去,而且「顯然」不討厭我;」他故意停頓了一下,別有深意的表明,「最重要的一點是我富有多金,正符合你的需要。」
他富有多金?他富有多金干她什麼事呢?她從來就不是個拜金的人,她在他眼中,幾時變得如此不堪起來?桓竹看著他,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
「我記得我曾跟你說過,我的人不賣,我的心也不賣。」
「你是說過,但在這世上,沒有任何東西是絕對的非賣品,只看價碼是什麼而已。」
這才是真正的他嗎?桓竹猶記得當年大姊被帶回家里時,大哥曾狠狠的罵她一句,「你以為他看上的是你的人嗎?不,他看上的,絕對只是你的家世,是「湯華純」背後的那塊金字招牌!」
就因為他自己曾追逐過,也仍在追逐著金錢,便以為人人都跟他相同?
「對不起,你看錯人了。」桓竹不欲多說,往門口走去做逐客狀。
但于軒卻快她一步站起來擋住木門,不讓她開。「是嗎?依我看,你只是價碼和別人略有不同而已。」
「歐于軒,你不要欺人太甚,」桓竹的聲音已跟著身子顫抖起來。「請你立刻離開我的房子!」她氣得想背過身去。
但于軒卻硬扣住她的肩膀,要她面對著他。「桓竹,我剛剛已經講過,話說完之後,我自然會走,」桓竹握緊拳頭,將臉別開,「令尊在泰國的新廠已投入一億兩千萬元的資金,如果無法如期完成,不要說在泰國生產無望,台南本廠也有可能被拖垮;你姊夫周棟梁為年底立委選戰已部署了兩年多有余,如無意外,安南區選票應是他能否當選的主力,可是若有人把他夫人婚前與人私奔的往事揭發出來,加油添醋,說成他奪人所愛的丑聞,我相信對手就算沒有辦法因此而扳倒他,至少也擁有了攪局的本錢;對了,我差點就忘了你還有個小男朋友,听說他母親天天都在盼他回來,如果能找到現在持有那骨董懷表的人,應該就不難循線溯往的揪出他的行蹤,他既是為了你才離開台灣,那你便應該負起把他找回來的責任,不論他是生是死,你這做情人的總該表現一下情意。」
「不,你不會,你不可能……」桓竹面無血色,驚駭莫名。
「我不但可能,而且一定會,」于軒知道她听懂了,微微笑道︰「這是我對你開出的價碼,桓竹,現在你還能堅持說自己是絕對的非賣品嗎?」
桓竹後退兩步,跌坐在沙發上,把臉深深的、深深的埋入冰冷的手掌之中,感覺到自己一顆心陷入無邊無際的悲哀里。
***
再度走進于軒位于陽明山的華宅,桓竹的身分已經與過去不同。
「歐太太。」司機如此喚她,鐘點女佣也這樣叫她。
歐太太。
桓竹的唇邊泛起一絲苦笑,誰會知道在這聲稱呼的背後,有她多大的無奈和多深的創傷。
父親病情的持續加劇是她無法再堅持的主因,二度到醫院去探他時,桓竹便意外的發現所有的湯家人都在,而病床卻是空的。
「阿姨!」她的胸口一緊,也來不及喚任何人了,直接就問翠嬋說︰「阿姨,爸爸他……他──」
「送進加護病房了,」華紹護在母親跟前答道︰「夏桓竹,這下你滿意了吧?」
「大哥,」華維看不過去,出面攔道︰「爸爸身體不好,桓竹跟我們一樣著急難過,你又何必說這種話?」
「她會和我們一樣著急難過?」這次按捺不住的人,換成了華純。「棟梁連提名都還沒爭取到呢,四周的流言已經多得不得了了,如果……如果……」她最擔心的,顯然並不是父親的病。「大哥,那我怎麼辦?」
「怎麼辦?華純,誰教你當年腦袋不清楚,做出那種事來?現在充其量也不過是自做自受而已,哪里像我們湯家,二十多年來,白養了一個不知回報的人,臨了還要幫著外人來害自己的家人。」
若不是惦記著父親的身子,桓竹必定早就轉身離開了,她抬起頭來,只見小哥用充滿諒解及悲憫的眼神望著她,而翠嬋……翠嬋竟然──
「桓竹,」她蒼白著一張臉,完全失去了平日孤傲冷絕的模樣。「桓竹,就算是阿姨求你,求你看在你父親的份上,幫忙湯家度過這一次的難關,再這樣下去,你爸爸他……他真的會……」
「阿姨。」桓竹的腦中一片混亂,只想阻止翠嬋再往下說。
「你要我們怎麼做,你才肯幫忙呢?難道……難道非要我這個老太婆跪下來求你不成?」翠嬋說完便作勢要跪。
桓竹被這一逼,身子反倒搶先一矮,跪倒在地。「不,不,阿姨,是我求你,求你不要再說了,我──」
病房門被推開,打斷了所有人的話頭,剛剛月兌離險境的念澤只惦著一個名字。
「桓竹……桓竹……」
桓竹連忙趕到床邊說︰「爸,我在這里,我在這里。」
「桓竹,」他緊握住桓竹的手,那股強勁,簡直就不像是個病人。「別忘了我說過的話,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許……不許你拿自己一生的幸福當賭注,答應我,桓竹,答應我。」
「爸,我答應你,我答應你。」但是如果因保全她一個人,而讓許多人的努力、成就、生命全部毀于一旦,那她又有何「幸福」可言?「爸,我答應你,我絕不會拿自己一生的幸福開玩笑。」
念澤似乎安心了,終于肯閉上眼楮睡一覺。
隔天她便回到台北,與歐于軒到法院去公證結婚,變成了「歐太太」。
沒有盛大的婚禮,沒有喜宴,沒有鮮花,沒有蜜月,沒有給予祝福的雙方親友,甚至沒有一絲的笑容,桓竹和于軒便成了夫妻。
才公證完畢,于軒就當著桓竹的面打電話到泰國去,即刻解決了湯家的燃眉之急,同時表示因著連襟之故,年底選戰,他願意在經濟上助周棟梁一臂之力。
念澤知道在泰國設廠已無問題後,不再憂心忡忡,病情轉趨穩定,等到他可以返家休養,得知桓竹嫁給于軒時,已是她婚後一個半月的事了。
桓竹力辯她是心甘情願結的婚,念澤在一陣失神之後,也只得重重嘆口氣,在心底一遍又一遍的自責︰韶君,我真是對不起你,這一生,我不但害慘了你,而且還害慘了我們唯一的女兒。
時序進入五月,天氣漸漸熱起來了,但桓竹的心情一逕沉溺在寒冷的冬季里,有誰會相信這兩個多月以來,他們過的是有名無實的夫妻生活呢?
從法院公證回來的那一天起,于軒便搬到一樓的客房住,把二樓的主臥室讓給了新婚的妻子,他從來都不踫她,頂多只在一起吃飯,相遞杯盤時會輕觸到手,或者是在人前他會輕攏住她的腰,顯出一副恩愛夫妻的模樣,其他時候,他連正眼看她的機會都不多。
桓竹推開落地窗,來到游泳池畔,波光粼粼,于軒倒是從依然春寒料峭的三月起,便維持著天天晨泳的習慣,不會游泳一直是她的遺憾之一,常常想請他教自己,可是一觸及他那冰冷的眸子,到嘴的話便又全數咽了回去,何必自討沒趣呢?
她不願再往下想,只怕越想會越自憐,于是轉身回到屋里,換上白襯衫、黑窄裙,打算到公司去一趟。婚後她雖然沒有繼續到公司上班,但仍持續為海琴珠寶設計飾品,新的璀璨部主任是個剛剛踏入社會的年輕人,活力充沛、干勁十足,兩人的設計理念十分接近,所以聊起天來非常投機。
桓竹打理妥當後,因不想麻煩司機再接她回來,便逕自叫了計程車出門。
***
「歐太太。」櫃台小姐見了她,神色突然略現驚惶,怎麼回事?
「成先生在嗎?」桓竹也無意追問下去,直接說重點。
「在……在他的辦公室里。」
「好,謝謝你。」桓竹拿著設計圖便往里頭走。
「歐太太!」櫃台小姐卻又喊道。
「有什麼事嗎?」
「沒……沒什麼,」她越顯不安。「我是想……是想需不需要請成先生到會議室來見你。」剛剛她送咖啡進總裁辦公室去時,只見……成先生辦公室就在總裁的對面,萬一──那怎麼得了?
「不需要啊,怎麼?成先生現在有客人?」
「客人找的不是成先生,」猛然發現自己說溜了嘴,她急得整張臉都漲紅了。「不,我是說沒有,成先生沒有客人,沒有。」
「那不就結了,我去他辦公室就好,不必麻煩了。」桓竹不再理會她莫名其妙的言行,迅速往里頭走去。
「桓竹,」成淵有著藝術家不拘小節的脾性,所以對她一向直呼其名。「真有默契,我剛剛才想打電話去找你。」
「有事?」成淵看起來很好哇,桓竹越發不明白櫃台小姐的陰陽怪氣,算了,她懶得想那麼多。
「想找你要歲末冬季的設計品,」他攤攤手笑道︰「我自己拚命的想,就是想不出什麼好圖樣來。」
「別謙虛了,今年秋天這一批不就全靠你?我一點兒靈感也沒有。」
「那有什麼辦法?」成淵調侃道︰「你與歐先生新婚燕爾,哪有心情為憂郁的秋天設計飾品,只好由我打鴨子上架。」
「結果你這只鴨子表現得還不錯嘛。」桓竹不想提及他們的婚姻。「言歸正傳,來看看我的草圖。」
兩人研究了大約半小時以後,桓竹突然想起她去年設計的東西,或許應該拿來和成淵討論一下,銷路好的樣式,就不妨再繼續生產下去。
「成淵,你等我一下,我到歐先生辦公室去拿點東西。」桓竹起身道。
「他今天好像沒過來,搞不好辦公室的門還鎖著。」成淵今天到得早,又一直沒出去,所以無法肯定。
「看看吧,如果推不開,我再請人來開。」桓竹走到于軒的辦公室門前,心想他八成不在,否則門一定開著,便反射性的去推一下門,想不到門根本沒鎖,輕易就被她推開一條門縫,正想全部推開走進去時──
「軒,你說我該怎麼辦?」
「去拿掉吧,」于軒站著,先前說話的那個女人則坐著斜靠在他腰側,兩人都背著桓竹往窗外看。「芳雁,留下來有什麼好處?」
「但是,軒,我愛孩子,我想要這個孩子,他是我們兩人的愛情結晶啊。」
「去拿掉,芳雁,留下他對大家都是個負擔,我知道要你舍棄自己的骨肉很殘忍,但環境根本不允許你把他生下來,要拿就得快,不然就來不及了。」
「軒,」芳雁整個上半身幾乎都已貼在他身上。「我怕,我好怕啊。」
于軒環住她的肩膀說︰「不怕,不怕,如果你真的害怕,那我陪你去好了。」
桓竹不知道她是怎麼輕拉回房門的,她甚至還記得不要全部關上,以免發出太大的聲音,「驚動」了里頭那一對男女。
但是在她退回成淵的辦公室時,卻一個踉蹌,從早上到午後的現在,什麼都沒吃的身子終于支撐不住,眼前一黑,人便癱倒在地。
所幸那只是一時的暈眩,三、四分鐘後,便在沙發上蘇醒過來。
「成淵?」她眨眨眼,望著俯身看她的男人說︰「我怎麼啦?」
「暈倒了,」成淵翻翻白眼道︰「真是嚇死人了,若不是我女朋友常常也會因減肥過度而突然暈倒,現在你早看到我呼天搶地的,說不定還會讓大家以為需要急救的人是我哩。」
暈倒?她居然會暈倒,桓竹一直自認身體不錯,怎麼現在變得這樣差,她自己都不知道?
想起剛才看到的那一幕,听到的那些話,她頓時又覺得心痛如絞,為什麼?為什麼在經歷過這麼多事情以後,她仍然那樣的在乎于軒?其實他對自己根本毫不在意,難怪他從不踫她,蘇芳雁連他的孩子都有了啊!
往後的漫漫歲月,難道都得要這樣過下去?桓竹頭一偏,自婚後隱忍至今的淚水便奪眶而出。
「桓竹,桓竹?」成淵慌了手腳,連忙掏出手帕來為她拭淚,忙不迭的問︰「你怎麼啦?怎麼回事?身體很不舒服嗎?那我送你去看醫生好不好?或者我叫他們請歐先生過來──」
「不要!」听他提起于軒,桓竹猛然失去控制的大叫︰「不要叫他,不要!」
「好,好,好,」成淵扶住她安撫道︰「不叫歐先生,不叫,你冷靜一下,不要太激動。」
「不要,我不要歐于軒,我不要歐于軒,我不要,」桓竹淚流滿面的靠在成淵的肩膀上說︰「成淵,成淵,我不要歐于軒……」
「自己的丈夫都不要,那你想要誰?」門邊傳來一個冷冷的聲音,慌得成淵猛抬起頭來,既想放下桓竹起身,又顧慮她身子還很虛弱,不能忽然推開她。
首先恢復鎮靜的,反倒是桓竹,她迅速抽回身子,搖搖欲墜的站起來說︰「我什麼都不要,我要回家。」
「歐先生,」成淵急著解釋道︰「你來得正好,桓──,不,歐太太剛剛昏過去,才醒不久,我想是因為天氣太熱的關系,你趕快送她回家去──」
于軒以冷冽的眼神打斷他的話頭說︰「成先生,我似乎沒有問你話,不是嗎?」
剛剛好不容易才安撫住懷了溫士毅孩子的芳雁,送她到門口時,從櫃台小姐那里得知桓竹到公司來。難得她會下山來,想起這兩個多月以來的婚姻生活,于軒的心中不免涌現一股愧疚,正想問看看她願不願意和自己共進晚餐,餐後再順道去看看剛度完蜜月回來的孝康和珀貞時,竟撞見了她伏在成淵肩上哭泣的一幕,口中還喃喃訴說著她不要歐于軒?
「成淵,對不起,」桓竹從頭到尾都不肯看于軒一眼。「改天再與你研究細節。」
成淵見她面無血色,簡直白得嚇人,但總裁在一旁早已如蓄勢待發的火山,他哪里還敢有任何表示。
「歐先生,你……」雖然困難,但成淵覺得該說的話,還是不能不說︰「你送歐太太回去吧,她的身子真的很──」
「我請你來是為了設計珠寶,而不是為了關心我太太的身子,更不是要你借懷抱給她哭泣的。」
「歐于軒,你!」桓竹氣得舉起手來便想往他頰上揮去。
但于軒卻緊緊捉住她的手腕說︰「歐太太,走吧,我送你回家。」
***
車子才剛剛開上山路,豆大的雨點便拍打下來,敲得車頂咚咚作響,但車內的兩個人卻都緊繃著一張臉不說話,氣壓低得幾乎要令人窒息。
于軒心中的怒火隨著雨勢的增強而不斷升高,她想要證明什麼?證明她的魅力?證明沒有一個男人抗拒得了她?為什麼?只因為從結婚起到現在,他都還沒有踫過她?
上天為證,天知道為了克制自己,他花了多大的力氣,若不是為了平息想要她的渴望,他何必在冷颼颼的三月天晨泳?若不是害怕自己會突然沖上樓去,他又何必每日在公司待至深夜,然後才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家?
只要她肯率先低頭,只要她肯再說一次愛他,于軒知道現在的自己必定願意相信,願意將過往諸事一筆勾消。
本以為娶到她後,就可以了卻心願,達到復仇的目的,卻不料事與願違,他要的竟然更多、更多,他不只要她的人,還要她的心,他要她由里到外、完完整整的屬于他。
一直要到這個時候,他才肯跟自己承認娶她,根本只是因為自己愛她,沒有辦法失去她,和所謂的「復仇」、「反撲」一點兒關系也沒有。這兩個月來,他甚至因業務往來的關系,由衷尊崇起湯念澤的經驗和湯華紹的犀利,對于周棟梁的從政理想,也頗表欣賞,上次和華紹因泰國廠已即將完工而通電話時,于軒還誠心誠意的跟他說︰「現在回想起來,我倒真該謝謝你揍了我一頓,把你妹妹帶了回去。」
「為什麼?」華紹大惑不解。
「因為老天知道真正適合我的人生伴侶,當時才十四歲。」
現在她二十三了,現在她是自己的妻子了,但有什麼用呢?她愛的不是自己,她愛的只是他外在的條件,她可以懸念一個男人數年不變,她可以對著丈夫的屬下投懷送抱,但她根本不愛他。
桓竹不是感覺不到丈夫把車越開越快,但那又如何呢?比起要過這種凌遲式的夫妻生活,還不如死了算了,光是幻想他和蘇芳雁歡愛的情景,已足夠令她五內如焚了,她受不了,她真的受不了了。
車子停在門前後,桓竹沒有等于軒繞過來開門,自己便立刻跳下車走入雨中,一任大雨將自己淋個濕透。
于軒看了雖然心疼,但見她那迫不及待要避開自己的樣子,又委實氣不過,便故意慢條斯理的將車停好,再緩緩走進家門。
「你要到哪里去?」乍見提著個簡單行李的桓竹,于軒不禁有點愕然。
「哪里都可以,只要能夠離開這里,到哪里去都成。」桓竹以前常常想不通為什麼小說中的女主角或者電視劇中的女演員,可以在與丈夫吵架後,拿出皮箱,打開衣櫥,隨意塞進兩、三件衣服後,掉頭就走;現在她卻有點明白了,反正人都留不住了,要那些豪華的衣服又有什麼用?她的行李,甚至比任何一部電影中的女明星都還要來得少。
「你好像忘了我們是夫妻,你想離家出走,至少得事先征得我的同意。」
「是嗎?我卻記得我們一直都只是名義上的夫妻,對于這徒具形式的關系,我已厭倦到極點。」
于軒一級級步上樓梯道︰「哦?原來你想做的,不只是名義上的夫妻?你還希望與我有實質的──」
「住口!」桓竹說︰「收起你骯髒的想法,歐于軒,我沒有你那麼下流!」
「下流?」于軒已逼到她眼前來了。「你對外人投懷送抱不下流,我想行使丈夫的權利就算下流了?」
「你!」桓竹又想動手,卻再度被他扣住手腕。「你沒有權利強迫我就範,沒有權利要我做我不想做的事!」
「是嗎?想不想,何不等試試看後再說?」他的唇迅速的覆蓋下來,狠狠的封住了她所有的咒罵。
桓竹如同瘋了一樣推他、踢他、捶打他的胸膛,但于軒根本不為所動,一手扣住她的肩膀,一手往她膝後一攬,便輕易的將她橫抱起來,快步走進他這些日子以來都沒有進去過的主臥室。
被他摔上床後,桓竹開始有些明白他想要干什麼了,心下駭然,身子便如風中落葉般,拚命的打顫。
「你……你想要干什麼?」她仍穿著濕透的白衣黑裙,貼在身上,更顯得曲線玲瓏,凹凸有致。
「干什麼?」于軒哈哈大笑,但笑聲中卻充滿了令桓竹膽寒的冷酷。「歐太太,你結婚都快三個月了,不應該還不知道在閨房內,夫妻該做什麼吧?」他已經開始動手解開自己的襯衫。
「不要,于軒,不要。」桓竹拚命往後退,直退到枕邊床頭上,再退無可退,他怎麼可以這樣對待她?他的情婦才剛剛跟他說他們有了孩子,他怎麼可以一個回身,就立刻對妻子這樣?
「怎麼啦?嚇成這個樣子?」敞開襯衫散發出他特有的男性氣息,桓竹還記得兩人第一次相遇時,她便在他身上聞到「爵士」古龍水味,從來沒有想過一個如此溫文儒雅的男人,有天竟會對她說︰「不知道的人,還真有可能相信你完全「不解世事」呢,桓竹,你也太會演戲了吧?」
桓竹本來還掙扎著想下床去,聞言不禁一怔道︰「你這話什麼意思?」
「我遲遲舍不得「享用」的,或許早已被人「嘗過」了,那我何必再猶豫下去?」他把她整個人都扣在自己的身子底下。
「不──」桓竹悲憤的叫聲有一大半因他已封住她的唇而無法出口,她的掙扎更增添了他的渴望,這時的于軒已完全失去理智。
他只知道他想要懷中這個女人,他要她成為自己的妻子,真正的妻子。
桓竹的上衣被撩高了,裙子也被拉掉,于軒強烈的男性氣息雖讓她暈眩,但他毫不憐惜的粗暴動作卻更令她心傷,他甚至沒有浪費時間去撩撥她,只顧著自己的需索,桓竹幾次想哀求他,卻完全沒有開口的機會,他的手、他的唇、他的踫觸、他的親吻雖然無所不在,連綿不絕,可是桓竹感覺不到一絲一毫的溫存與憐惜。
「你休想離開我,」要怎麼跟一個你想要她,而她卻一點兒也不愛你的人說你其實離不開她呢?「我要你,你是我的,」除了這樣,還有什麼辦法能安撫自己惴惴不安的心呢?「我的,我一個人的!」
桓竹緊捉住枕頭,覺得心靈隨同身子一起被撕裂了,在于軒終于得到她的那一剎那,錐心的刺痛讓她清楚的意識到自己的難堪與屈辱。
「天啊!」于軒沙啞著聲音,痛悔不已的俯視他蜷起身子來的妻子。「桓竹,桓竹。」他做了什麼?他到底做了什麼?
她把臉深深的埋入枕中,雨好像下得更大了。「我恨你,歐于軒,」她的聲音是那麼的清楚、冰冷,一字一句如同雨點般,重重的打在他的心上。「你走,你出去,我希望這輩子再也不用看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