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隔天開始,桓竹就覺得日子完全不同起來,好像天空格外的藍、陽光格外的亮,塞車不再那麼令人厭煩了,連污濁的空氣,她都不在乎多吸兩口。
一切只因為她愛上了于軒。
原來愛情是這樣美好的事,它能讓你的眼光只跟著一人轉,讓你的心情只跟著一人變,他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簡直就比任何世界大事都來得重要。
但話說回來,在沒有戰爭的太平盛世里,愛情不就是天大的事嗎?
連海琴里的職員都可以感覺到夏主任的不同,一樣的服裝、一樣的妝扮,但她的神采有了明顯的不同,仿佛眼楮更亮、笑容更美,雙頰常無來由的微微泛紅,連腳步都跟著輕盈起來。
最令人欣喜的還在于她旺盛的創造力,一系列一系列的作品持續不斷的推出來,絲毫不受個人情緒的干擾,相反的,愛情似乎已成了她創造及想像力的來源,她把她愉悅的、快樂的心情全部展現在作品中,與所有認識及不認識的人分享。
于軒到海琴來的時間雖然沒有增加,但他們每天晚上都會抽空見面,若公務實在太繁忙,也一定會通過電話再上床休息,珀貞雖也急性子的問過桓竹對于軒到底有什麼樣的打算,但桓竹只是笑著說他們現在這樣很快樂,打算?以後再說吧,她根本不願想得太多,以免庸人自擾。
實則于軒也從未提及任何有關「未來」的字眼,他是男人都不提了,身為女人的自己,又怎能一開口就談未來要如何如何呢?
不過最主要的一點還是在于桓竹才沉浸于愛情的蜜汁中不久,從未被如此深深寵溺的她,忙著享受甜蜜都還來不及,實在也無暇顧及其他了。
這一天又是于軒照例到海琴來听取會報的日子,結束之後,各部門主管還得一一到他辦公室內,就自己部門內的問題或提議,跟他做更進一步的討論或咨詢。
而最新成立的璀璨部門,自然是最後一個進去的。
「歐先生。」礙于開門送茶水進來的女職員尚未退出去,桓竹只好一本正經的稱呼于軒,然後拿出明年夏天的飾品設計圖來。
「台灣夏天天氣熱、太陽大,所以我想推出一系列金色的首飾,不是黃金般那種亮,而是帶點鈍的土黃色系,式樣以大方為主……」抬頭一看于軒以手支頤,根本沒在看擺在他桌上的設計圖,桓竹不禁嬌嗔一聲︰「歐于軒,可不可以請你專心一點?」
室內只剩下他們兩人,于軒起身越過整張桌子,馬上吻在她的面頰上,再貼近她的耳旁說︰「是你不好,有你在我面前,我根本無法專心。」
「于軒!」桓竹回頭看看其實已關上的門,羞紅了臉說︰「不要這樣嘛,這里是辦公室啊。」
「是「我的」辦公室,現在誰不曉得只要你進來,我連電話都不接的?」
「于軒!」桓竹的臉更紅、更燙了,如此一來,別人會怎麼想啊?
于軒見她漲紅了一張臉,不禁得意得哈哈大笑,握緊她的手微一用力,就把她從桌前拖過來,也不顧她抗議的將她拉進懷中,讓她坐在他腿上,與他共坐一張椅子。「別擔心,凡是主管級職員進來跟我討論事情時,我一向都有不接電話的習慣,這樣你放心了吧?」
「那就趕快談公事啊。」
「咦,我這老板都不急著談公事了,你急什麼?」他動手拉掉了她的發夾,接著就把整張臉埋進她泛著清香的發絲中。「老天,我真恨你把頭發給夾起來或盤起來。」
「工作時方便嘛。」
「但我寧可看你長發散亂的模樣,總覺得這樣的你,才是真正的你,是毫無戒備。完全敞開心胸的你。」
桓竹本想說︰我對你一向是毫無戒備的,因為我根本抗拒不了你,可是嘴里說的卻是︰「你是個最最霸道的情人。」
「你不喜歡嗎?」他俯下頭來吻住她的唇,桓竹立刻熱情的回應起來,指尖輕輕摩挲著他的發根,唇舌交纏著,輾轉交換心中的激情,等到快喘不過氣來了,于軒才依依不舍的移開雙唇,但馬上又沿著她的面頰、下巴,一路滑到她的頸項,貪婪的親吻她細致的肌膚,在感覺到她跳動得十分急速的脈搏後,更是激動的往下探去,甚至想去解開她上衣的扣子……
「不要,于軒,不要!」桓竹憑借著最後一絲殘存的理智說︰「我們在辦公室里啊!」說著便跳起來走到窗前去,沒有拉開窗簾,只是站在那里頻做深呼吸,想把激動的心情調適過來。
于軒走過去從身後輕攏住她的腰,桓竹把手搭在他寬闊的手掌上。
「對不起,」他的下巴靠在她的發間,喃喃的說︰「對不起。」
桓竹把身子往後靠過來,輕輕搖頭道︰「不需要道歉啊。」
于軒隨即愕剿耳邊講︰「誰教你要這麼誘人?」
「唔,」她輕斥道︰「還怪我呢,明明是你自己不好的。」
「對,」于軒把她的身子扳過來說︰「但你能怪我嗎?三天後我們就要分開十天,古人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十天就是三十年,你教我怎麼忍受得了?」
要和孝康一起回泰國過聖誕節及新年,是早就計畫好的事,況且有一筆房地產的生意,也非要于軒親自回去一趟不可,所以再怎麼不想走,也非走不可。
桓竹溫存的倚入他懷里,圈著他的腰說︰「才不過十天,不要去想,很快就過去了嘛。」
「好哇!我這麼舍不得你,你卻說很快就會過去了?你說誰比較在乎誰呢?」
「你冤枉人,」她跺著腳說︰「你明知道我是怕你惦著我才這樣說的啊,其實……其實……」
「其實怎麼樣?」于軒想看清楚她的表情,她卻拚命往他懷里鑽,不肯抬頭。
「其實我恨不得你取消計畫,留在台灣陪我過聖誕節,陪我過新年假期。」
于軒聞言不禁滿足的吁了口氣說︰「不然這樣好了,你陪我回泰國去,找珀貞一起來,我忙的時候,孝康或孝康的妹妹可以帶你們四處去走走。」
珀貞去泰國,至少還有名目可說,她去算什麼呢?況且早就跟小哥說好,年底要一起回台南去的,又快一年沒回去了,不知道爸爸的身體好不好?阿姨的脾氣是否仍然那麼剛硬,還有──
「好不好?如果你同意,我馬上叫人辦手續去。」
「傻瓜,」桓竹抬起頭來笑道︰「你三天後就要走了,我連護照都沒有,哪里來得及辦?」
于軒想想也是,便嘆了口氣,將她緊緊摟住說︰「如果能夠把你變小,小到可以藏在我的口袋里,那該有多好!這樣我就不怕跟你分開十天了,因為我們可以時時刻刻都在一起,你說對不對?」他真不敢相信自己會在冰封情感八年後,忽然對小他十歲的桓竹動心,但事實又明明擺在眼前,他已經越來越舍不得與她分開了。
「對,對,對。」桓竹貪戀著他懷抱的溫暖,竟希望時間能就此停頓。
***
「真不肯送我到機場?」臨走之前,于軒特地趕來海琴一趟,就為了再看桓竹一眼。「人家珀貞可是一路陪到機場去喔。」
「她是順便要將保時捷開回來嘛。」
珀貞已趁空暇考取了駕駛執照,同時打算領完年終獎金後便辭職,專心學做孝康的攝影助理,最慢來年春天就要成為孝康的新娘。
「我也可以叫老陳送你回來啊,不是一樣嗎?」于軒仍不死心的鼓吹道。
「老板,現在是上班時間?,請問我可以因為要送男朋友飛機而請假嗎?」
「如果老板本人就是你的男朋友的話,那有什麼不可以?」
「又來了!」桓竹瞪他一眼說︰「不要耍賴了啦,趕快到機場去,免得待會兒踫上塞車,趕不上飛機。」
「趕不上不更好,可以回來找你。」于軒似笑非笑的點一下她的鼻子。
「不跟你開玩笑了,走吧,我送你下樓。」桓竹決定今天要大方一點,便勾住他的手臂,一路從他的辦公室走出公司,再進入電梯。
因為不是上下班時間,電梯內沒有其他人,于軒馬上欺身過來偷偷吻她一下,桓竹正待嬌嗔兩句,電梯門已打開了,只得嘟著嘴跟面帶得意表情的于軒走出去。
「軒,」突然有聲嬌滴滴的女聲傳過來。「怎麼上去那麼久?我們都快遲到了啊。」
桓竹抬頭一看,原來是上次在珠寶展會場中曾經見過的那個冶艷女郎,今天她身穿一襲火紅套裝,外搭黑色風衣型皮衣,更有著一股逼人的氣焰。
乍見芳雁,于軒不禁有些愕然,不是說好各自到機場再踫頭的嗎?怎麼她會跑到這里來?
「沒想到我會過來找你吧?」芳雁卻誤會了他錯愕表情的意思。「我就知道你見了我會驚喜,上車吧?」她輕輕拉了于軒的手一下。「我的行李都在車上了,到泰國後,是不是仍然一起住上次那家飯店?」
真要命!于軒心想︰芳雁到底想證明什麼呢?不是都說溫士毅已經在為她辦理離婚手續了?這次這塊地是有意和泰星合作,但他根本沒料到對方派來的人,竟然會是已跳槽過去的芳雁。
「于軒。」桓竹在身後喚了他一聲。
于軒本有心理準備要面對一張寫滿疑惑或憤怒的臉龐,卻萬萬沒料到桓竹的表情除了平和之外,還帶點撒嬌的意味。
「你的領帶歪了,」她走過來專心地為他調整起領帶,「好了。」然後大膽的圈住他的脖子,拉他微微俯身,主動獻上一吻,調皮的舌尖在與他輕觸一下後便立刻收回。
于軒大喜過望,真難相信自己的運氣,明理的女子是人間難得一見的珍寶啊!這麼一想,環在她腰間的手便舍不得放開。「不夠,」他在她耳邊低語︰「我的小璀璨,再給一個長吻,我才放你走。」
桓竹同樣壓低聲音說︰「歐總裁,意猶未盡,你才會想著我,長吻等你回來後再兌現,」然後她後退一步,為自己竟在大廈庭前吻他的大膽行為微微漲紅了臉。「一路順風,別忘了想我。」
等到車走遠了,桓竹的表情才轉為凝重,從小她就最怕、也最不願與人爭東西,于軒……也是需要與人爭的嗎?
***
「嗯,」桓竹握緊話筒,漾滿一臉甜蜜的笑容,「嗯,我也想你啊。」
「怎麼個想法?」于軒的聲音那麼清楚,仿佛就貼在她耳邊說似的,桓竹真恨不得他本人也在自己的跟前。
「絕對比你想我的多,」她怕于軒誤會,連忙加上解釋道︰「因為你比較忙嘛!對了,你現在在哪里?剛才孝康才從他家里打電話過來,怎麼你們沒在一起?」
「我在PP島上,你知道PP島吧?近幾年泰國新興的觀光據點,比普吉更具天然特色,不過我們想投資的地方不在這,而是另一個尚未完全開發的小島,只是過來看看這里的發展形式,以供日後參考。」
「累不累?」桓竹最關心的並不是于軒又能做成多大的一筆交易,況且她相信于軒的能力,無庸自己多加操心。「明天就是聖誕夜了啊。」
「所以我明晚之前一定要趕回曼谷,」于軒嘆了口氣說︰「談生意不累,桓竹,想你才累,尤其想你行前答應我的事,那就更累了,你過來一趟好不好?我真的好想見你。」
「我也想見你啊,但你很快就會回來了嘛,于軒──」
桓竹還來不及把話講完,已听見那頭有女聲喊道︰「軒,你不是說要陪我下樓去跳舞的嗎?快點。」
是那個叫做蘇芳雁的女人!听珀貞說孝康和于軒初初回國時,于軒因公事之故,曾和她同進同出過一陣,後來是于軒這邊先冷淡了下來,不過蘇芳雁對他似乎仍然一直念念不忘。
「芳雁,我想日、泰兩方公司的人員應該都已經在樓下了,我正在講一通很重要的電話,你自己先下去,好嗎?」
于軒刻意不掩听筒所傳過來的話,總算稍稍安撫了桓竹的心。
「于軒,你有事就去忙吧,我們明天再通電話。」
「也好,自己好好照顧身子,可別想我想瘦了,知道嗎?」
桓竹終于在一串嬌俏的笑聲中收了線,但是放下話筒,想到于軒可能正擁著蘇芳雁翩翩起舞,她一顆心又隨即不安起來。
「這是小旦旦思念于軒的樣子,如果插翅能飛,我想她早就飛到泰國去了。」珀貞突如其來的聲音令她整個人彈跳起來。
「珀貞,你在干什麼?」
她先關了攝影機後才回答桓竹的問題。「幫你拍電影啊!這是孝康留下來的,我看你從昨天送走于軒後就魂不守舍,又听你在電話里講什麼想見他的,先聲明不是偷听的喔,實在是咱們這屋子太小,所以我不想听也不行。」
「好啦,又沒人說你偷听,哪來那麼多廢話!」桓竹笑道︰「你到底拍我做什麼?」她知道在耳濡目染之下,珀貞對拍照、攝影都已略知一、二。
「寄給于軒當聖誕禮物啊,讓他見影如見人!」
「神經!」桓竹起身笑罵道︰「明、後天就是聖誕節了,你叫誰幫你送啊?聖誕老公公?」
「你管我叫誰送,反正本山人自有妙計。」珀貞又啟動了機器說︰「來,換個POSE嘛,好教于軒耐不住相思,早日回你身邊來。」
桓竹根本就不相信她有辦法把帶子送到于軒手中,所以便惡作劇的朝鏡頭做了個鬼臉,舌頭伸出,並用指尖按住右眼角往下扯。「于軒,」還鬼里鬼氣的說︰「我好想你喔,你再不趕快回來,我想你都要想成這個樣子了。」
珀貞一邊拍一邊嘟噥著︰「三八!」
桓竹將手一收,恢復正常的表情道︰「我是真的想他,腦里、心底全是他的影像。」
珀貞見她那若有所思的臉龐美得出奇,趕快從各個角度拍將起來,她才不管孝康說什麼于軒有十分難堪而且痛苦的過去,所以對愛情才會一直保持著距離,深怕再受傷害,她只管她惜如自身的桓竹已深深愛上了于軒,而她也已下定決心,無論如何都要幫忙桓竹打進歐于軒那冰封已久的感情世界。
***
聖誕節過後兩天,珀貞下班回家時,突然看見桓竹正在整理行李,一副馬上就要出門的樣子。
「小旦旦,你要到哪──」
「珀貞,剛剛我接到小哥的電話,他說有急事要我提早兩天到台中去找他。」
「你不是早就決定好元旦假期要回南部去的嗎?有什麼急事,非得又提早兩天走不可?」
「我也不知道,小哥說一定要等到我親自去了,他才講得清楚,我本來是要早一點走的,但想想時間也差不了多少,還是等你下班之後,跟你講一聲再走比較好。」
「不會是伯父的身體……」
「不會,不會,小哥說不關家里的事,教我別操心。」
珀貞頓覺不滿的說︰「你小哥也真是的,打電話來只起個頭,誰听了不會操心呢?要嘛他就講個清楚,不然就什麼都別說,這樣不上不下、不清不楚的,我看你不一路操心過去才怪。」
「我小哥個性我很清楚,一定是有非見面不可才談得清楚的事,否則他不會吊我胃口,讓我瞎操心。」
「那……好吧,要不要我送你去車站?」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好,到台中後,我會給你電話。」桓竹將袋子拉好,急欲離開。
「等一下,」珀貞這才回過神追上來說︰「哪,你的。」她遞過來一個半人高的金色長方形盒子,上頭還系著灑金粉的黑色緞帶花。
「什麼東西?」桓竹狐疑的問。
「于軒送給你的聖誕禮物。」
「于軒送我的……聖誕禮物?」桓竹接過來說︰「怎麼……怎麼會?」
「怎麼不會?」珀貞見她驚喜不定的表情,心中不禁怨起于軒來,那個男人怎麼回事?如果對桓竹真有長遠的打算,為什麼不表示點誠意呢?桓竹最不需要的,就是于軒這種提供不了安全感的交往了。「是他早在走之前就到我們公司來訂購的,今天你的SIZE才到,我便幫你拿回來了。」
「衣服?」
「打開來看看不就曉得了?」珀貞投給她一個鼓勵的笑容。
桓竹本來的確有此意,但看一看手表不禁叫道︰「不行!再不走,我半夜前就到不了台中了,」她想了一想說︰「算了,我帶著走就是,再見啦,珀貞。」
「路上小心啊!」珀貞追到樓梯口喊了聲,心想︰歐于軒啊,歐于軒,如果你對桓竹不安真心,我第一個就饒不了你!
***
聖誕節隔天,正陪孝怡兩個大兒子玩的于軒氣喘咻咻的笑道︰「孝怡,拜托,你快把這兩個小霸王叫開,不然我鐵被累死。」
「才陪了半小時就叫累啊?那帶了他們五年,我不早累死了。」孝怡一邊忙著看牌,一邊嚷著回應。
「小姐,你哪叫帶啊,」于軒脖子上掛著大的,左手臂還拖著小的,看著和父母、丈夫坐在那里打麻將的孝怡說︰「一哭就往佣人手里塞,半夜從不起來沖牛女乃,最主要的工作不過是逗一逗他們,或者抱起來亂親一通,拍全家福照時再露出慈母式的笑容就好了,哪叫帶?」
孝怡杏眼圓睜瞪他一眼,馬上招呼起救兵來。「正佐,他在損你老婆?,你還笑得那麼開心?爸,媽,你們看于軒啦,說話這樣──」
「坦白?」于軒幫她把話接完,哈哈大笑說︰「濤叔和琴姨知道我說的是實話,正佐,你說對不對?」
正佐看看佯裝發怒的老婆,再看看滿臉笑意的于軒,覺得幫哪個都不對,只好搔著頭皮傻笑,氣得孝怡往他大腿上捶了一記道︰「呆頭鵝!」
正佐也不躲,像是習慣了孝怡的嬌嗔方式說︰「老婆大人,我什麼也沒說啊。」
「沒說比說的講得還多呢,臭男人!」
「咦?」永濤說︰「孝怡啊,你怎麼連爸爸都罵進去了?」一頭白發的他因常常運動的關系,看起來根本不像已年近七旬的人,倒像還不到六十。
「就是嘛,小怡,」海琴也說︰「我看于軒也沒損你啊,不過是實話實說罷了。」
于軒朝孝怡露出一個「你瞧!」的表情,把大家都給逗笑了,包括孝怡在內也跟著笑道︰「好,好,好,歐于軒,我不是你的對手,不過嘛,我听我哥說你的克星好像已經出現了喔,是不是?」
于軒乍聞此言不禁愣了一下,一反常態的沒有否認,也沒有再與孝怡抬杠。
永濤與海琴交換一抹了然且欣慰的眼神,打心底關心起來。
八年多前,永濤和海琴在出席一項宴會後的回家途中,車子因擦撞了一名突然沖過馬路的年輕人而緊急煞車,隨後當然連忙將他送進醫院,卻赫然發現那名年輕人已多日未進食,身體十分虛弱,當晚曼谷下著大雨,在雨夜中盲目亂晃的他在被他們撞上之前,恐怕還不知道自己已走到馬路邊了吧?
等年輕人醒來,他們才知道他剛在一個月前從台灣過來,本來想投靠一門遠房親戚,不料因久未聯絡,對方早已不知搬至何處,他想找份零工做,卻又因人生地不熟而無從找起,更倒楣的是前兩日踫上扒手,身上僅余的一些錢和護照證件都被洗劫一空,在萬念俱灰之下,心想倒不如一死了之。
醒過來之後,他對永濤夫妻甚至無心開口說聲謝,或許他認為永濤救他根本就是多此一舉的行為吧。
但永濤卻被他眉字間不馴的神色所吸引住,認為他絕非池中之物,而海琴更對他產生了一種難以言喻的關愛之情。原來在孝康之前,他們曾生養過一個兒子,可惜不到三歲就因病夭折,而孩子如今若還在,就正是他這個年齡,彼時孝康仍在歐洲各國流連忘返,孝怡又成天忙著與已論及婚嫁的正佐出雙入對,海琴于是把全部的母愛投注在這個她覺得酷似已逝大兒子的年輕人身上。
年輕人身子復元以後,永濤不但透過他在泰國政經兩界的關系為他找回護照,並且還幫他辦了居留權,安插他在公司做事,一步步的培植他。
年輕人沒有令永濤和海琴失望,他把所有的精力和時間全部都投注在工作上,使一直為孝康對繼承家族企業毫無興趣而感到失落的永濤頓時慶幸後繼有人,年輕人那沒日沒夜似的干勁,著實像透了當年初到泰國,孑然一身卻能白手起家的他。
一年後,年輕人終于敞開心房,向他們一家四口垣露了離鄉背井的緣由。他愛上了一個自幼生長在富甲一方的家庭中的女孩,一年多前,她的父母安排她嫁給一位正在政界嶄露頭角的議員,女孩不從,求他帶她走,走得越遠越好。
年輕人當時才剛剛服完兵役,手頭並不寬裕,只能向地下錢莊借了一筆錢,想偕女孩先到東部去躲一陣,再看看能不能找機會出國去,卻不曉得平日養尊處優慣了的女孩才不到一個禮拜就後悔了,她瞞著年輕人私下給家里打了電話,來接她的人不但痛揍了他一頓,而且還不懷好意的叫他回家去看看,說勇于私奔的人,就該有膽量承受後果。
年輕人回家去了,面對的卻是他想都無法想、不敢想的慘況,一生注重名譽,在中學教書的父親不堪女孩家派來的人天天逼問騷擾,自妻子在兒子五歲那年早逝後就不好的身體,經此重創,竟然因心肌梗塞而猝死。
父親是個人格高尚,除了到學校去教書,便過著幾乎與世隔絕的生活的人,生前兩袖清風,死後更是家徒四壁,地下錢莊的人日日來找年輕人逼債,可憐那一點點錢早被女孩要這買那的揮霍殆盡,僅剩不多的部分也都已經委托願意接他們這筆生意的旅行社辦證件去了。
在沒有其他辦法可想的情況下,年輕人只好把唯一的財產──房子賣掉,還清債務後,甚至沒有辦法為父親好好的辦理喪事,只得草草火葬。
然而女孩的家長並沒有因此就善罷干休,他們動用了一切勢力,阻撓他找工作的意圖,截斷他所有的機會,年輕人至此終于明白他為盲目的愛戀付出了多麼龐大的代價!女孩與那位政治世家公子的婚禮仍在緊鑼密鼓的進行當中,這時他們當然最怕他會突然跑到婚禮上攪局。
年輕人第一次體會到什麼叫心灰意冷,原來所謂的山盟海誓,不過是他一人的痴心妄想和愚昧無知,失去了一切,這塊土地剎那間也失去了容身之處和依戀的理由,天涯雖茫茫,但往哪里去似乎也都一樣了,因此他東拼西愕模拿著已經辦好的護照,在女孩家人額手稱慶的情況下,飛到了泰國。
當日那個萬念俱灰的年輕人,便是今日的歐于軒。
「怎麼樣?于軒,听阿康說那女孩長得清秀可人,個性又好,而且在我們的珠寶公司擔任設計師,對不對?難得有教你看得上眼的女孩,不如就和阿康一起把婚事辦了吧。」海琴越說越起勁。
「琴姨,您說到哪里去了?孝康急,我可不急,再說──」于軒話還沒說完便被打斷。
「什麼我急你不急的?」孝康突然冒出來說︰「你的東西,拿去看看,我看你還會不會一直說不急。」
于軒接過錄影帶,不明所以的說︰「什麼東西啊?」
「珀貞剛用DHL寄過來的,听說是桓竹的專輯,你看完不就知道是什麼了?」
一听是拍桓竹的帶子,于軒早一躍而起,丟下孝怡兩個孩子往視听室走。
「大寶、小寶,過來舅舅這里,」孝康邊跟父母打眼色邊說︰「大舅舅快有舅媽,不理你們兩個了。」
「去你的!」于軒走過他身旁時,忍不住重重打了一下他的肩膀。「待會兒再跟你算帳。」
也不管背後一室好奇的眼光和嘲謔的笑聲,于軒已急急忙忙鑽進視听室中看起來。
一開始便是桓竹調皮的鬼臉,看得于軒哈哈大笑,既愛且憐,他的雙眼仿佛連眨也舍不得眨似的直盯住螢幕不放,見她若有所思,見她坦言十分想念自己,那種感覺實在非常奇妙,于軒相信若不是公務纏身,他可能真會提早返回台灣。
也許琴姨說對了,他是應該忘掉過去,好好營造未來才是,沒有必要為了已逝的一段戀情而葬送真愛,更不該讓桓竹承受那不堪的後果,對不對?
于軒突然比任何一個時刻更強烈的思念起桓竹來,也開始認真的考慮起海琴剛才說的那段話,或許真的該──
這是什麼?在一段戛然而止、沙沙作響的畫面之後,出現的是和前面完全不搭調的場面。
生日蛋糕?是桓竹的生日?應該是,不然她不會坐在蛋糕的正後方,只見她長發垂至胸前,又長又鬈的睫毛絲絲可辨,想這個珀貞,于軒在心中暗嘆她的胡涂,怎麼會拿已經錄了桓竹生日的帶子再來攝影呢?
「希望過完生日就可以遇到白馬王子、如意郎君,要長得帥、懂得體貼,最要緊的是……」
原來這就是桓竹的少女情懷,于軒的唇邊泛開笑容,好,這次回去一定要好好的取笑她一番。
「要有錢!」突如其來的一票女人的叫聲把他的注意力完全攫截過去。「要有很多很多的錢,這一點比什麼都重要!」
于軒的眉頭悄悄鎖起,有錢?這是桓竹擇友的第一要件?她想嫁給一個有錢人?所以她會找有錢的男人交往?
「對,」有人捉起一本雜志往鏡頭前一擺,于軒幾乎不敢相信出現在螢光幕前的竟然是──「最好是能釣到這位目前全台最有身價的單身漢」。
不!這不可能,絕對不可能,瞧桓竹笑得多麼開心啊!她的臉龐在右,而雜志則在左。「溫文儒雅傳奇神秘」,怎麼可能?她不是最不屑于被金錢收買嗎?她不是曾義正詞嚴的說︰「我是憑真本事來應征設計員的工作,並不是來接受主任位子的施舍。」的嗎?
但是……她笑得那麼開心,根本沒有反駁的意思,甚至把雜志拿過來放在自己身邊,這算默許嗎?這就是她生日的願望?釣一個金龜婿?
「是朋友,就不會想用高薪厚祿收買對方。」
言猶在耳,言猶在耳,而實際情形是……
桓竹咬著蛋糕,漾滿一臉的笑,這才是她的真面目,才是她「實際」的心願?
「我也以為朋友之間應該坦誠相告,而不是你熟知我的現況,我對你卻一無所知!」
她對自己當真一無所知嗎?如果他沒有記錯,在回國後所接受的眾多采訪中,就數那本用他當封面的雜志把他介紹得最詳細,甚至把財產大約的總額也報導了出來,當時孝康還叮嚀他小心被綁架呢!
「你今天戲耍我的事又怎麼說?」
他心底浮現桓竹逼問他的樣子,眼楮盯住雜志上另一排小字──「永濤集團最年輕的執行總裁──歐于軒」。
他覺得自己的心正不斷的往下沉,沉至谷底、沉至冰點、沉至最黑最暗的角落……
八年多前,他自以為憑一腔真愛,可以突破權勢及貧富懸殊的門戶之見,和「相愛」的女子共度一生,結果他錯了,錯得一塌胡涂,追悔莫及。
八年多後,他又以為老天垂憐,賜給他一個懂得珍惜純淨愛情的女子,以為她愛的是單純的自己,而不是外在的條件,這世間,畢竟仍有愛情的存在,他是永濤集團的總裁也好,只是海琴珠寶公司的一名職員也罷,她都一樣會愛他,會珍惜兩人之間的愛,會……
于軒霍然而起,將帶子倒至前頭,重看一遍,沒錯,雜志上的人是他;沒錯,她想嫁個有錢人;沒錯,他的條件的確吻合;沒錯,她早就知道他是誰,後來的一吻,顯然都是精心策畫出來的,看準了他會「落網」,看準了他會對顯然完全不在乎他有多少財產的她動心。
倒帶重看,倒帶重看,倒帶重看……
以前是因為他沒錢而失去了愛情,今天是因為他有錢而「買到」了愛情。
良久良久,久到外頭的人都以為他沉醉在女友的影帶中難以自拔了,才見視听室的門被推開,面色如紙的于軒把大家都給嚇了一跳,他剛剛看了什麼?不是女友的生活錄影帶嗎?臉色怎麼會如此灰敗?
「濤叔,琴姨,」他的聲音倒還鎮靜,「我決定提早一周回台灣去。」本來因遇到桓竹而按捺下去的復仇念頭,如今竟異常熾熱的燃燒起來,愛情?哈!終究只是他的痴心妄想,而現在的他,甚至連「年少無知」的借口都沒得找。
真情已死,往後他絕不願再存有任何奢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