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這夜幕都已低垂,怎麼還沒見著一個凌家人呢?」落梅的口氣已經略顯不滿。
「這……,咬呀,人家大老遠的從兩湖趕來,路上難免會有些耽擱,更何況咱們這‘蜀道難;難于上青天’更是人盡皆知的事,不是嗎?」柏秋一邊安撫妻子,一邊還得暗中留意飛揚有沒有听見她母親發的牢騷,萬一「啟發」了她,到時她來個拂袖而去,場面可就更加難以收拾了。
「是,是,是,」落梅其實已經把聲音壓到最低了。「但尚未成親呢,他們凌家就這麼會擺譜,將來咱們女兒嫁過去,還能期望與那凌振平起平坐嗎?」
「噓,噓,」柏秋急急忙忙的哄道,「我的好夫人,你就別再嘀咕了,待會兒要是給女兒听了去,那可怎麼辦才好?我看這樣吧,你們在這里再多賞一會兒花,我出去看看。」
目送丈夫混進人潮中後,落梅便走向剛好默禱完的女兒,轉聲問道︰「求了什麼?這百花節里,求花好月圓是最準的。」
飛揚微微一笑說︰「今晚是二月十五滿月時,又是花會,自然花好月圓-,這也用得著求?」
落梅想想也是,不禁失笑道︰「娘老了,你瞧娘胡涂的。」
想到這些年來,母親為自己所擔的心事,飛揚不由得頓生孺慕之情,遂握緊了落梅一雙手說︰「娘才不老,娘永遠都是我們和爹心中的百花之花。」
「瞧你這張嘴甜的,」落梅被夸得眉飛色舞的嗔道,「怎麼就不肯分一點去甜甜你爹的心呢?你看他這幾天已率先放段,把凌府送來的禮中你可能喜歡的,全都送給你了,是不是?連你今天堅持穿寶藍絨衣來,他也沒有強迫你換上較為喜氣或粉女敕的彩裝,不是嗎?」
「是啊,娘。」飛揚已經不想再多說什麼了,反正今晚以後,她就要再度離開,下回想再與家人團聚,已不知又要等到何年何月,眼前……就多順著他們一點好了。「凌府送來的那匹馬,真的很駿,漂亮極了。」而她會堅持賽寶藍絨衣,也實在是因為她在里頭已先穿了黑色的夜行衣,所以才會害怕若穿了其他顏色太淺的衣棠,會蓋不過去而露出了馬腳。
「你還沒告訴娘,究竟求了什麼哩?」見女兒露出難得一見的溫順模樣,落梅不禁更加嗔怨起沒有準時前來赴約的凌家人。飛揚的態度好不容易已略見松動,可不要換成那凌振橫生枝節才好。
「求這兒供奉的李耳保佑外公一切平安。」
「對啊,娘幾乎部忘了,那有沒有順便求他早日回來,好親自送你出閣呢?」
何必費事?飛揚在心底應道︰反正我又不會嫁給凌振,而且外公也絕對不會喜歡凌振。「外公今年有六十五歲了吧,」嘴里卻只是說,「他的平安與否、健康與否,要比什麼都來得更重要,是不是?娘。」
落梅聞言,立即點頭道︰「是,你說得對。唉,距離上回有人說在藏北看到他,又已經過了一年多了,我也再來為他的平安燒灶香。」
望著母親執著虔誠祝禱的側影,飛揚的思緒幕然飄回遙遠的過去。
其實外公不會喜歡的孫婿人選,又何止是凌振呢?他根本就是除了「某一個人」以外,徹底排斥其他所有的可能啊。
偏偏那個人他……
「飛揚?飛揚你在哪兒?快出來給外公看看啊,別嚇唬我了。」耳邊仿佛又響起了外公那夜焦灼的呼喚。
「我在廟後,外公。」飛揚悶著聲答道。
「飛揚!」樵叟馬上飛掠過去,扣住外孫女的雙肩,仔細端詳起來。「才一年多沒見,你又長高了。」
打扮成小廝模樣的飛揚挺一挺身子道︰「我還要再長,最好長得像外公一樣高。」
「你這丫頭,」樵叟笑著揉揉她束起的頭發說,「像外公這樣,一根竹竿似的,有什麼好看?」
「那也不能像娘和兩個姊姊那麼矮啊。」
「只要比例對,看起來不突兀,就是美。依我看啊,」樵叟故意左瞧瞧、右看看的說︰「飛揚再長一個頭,像你爹那樣高最好,這麼一來,你就既有雲家精致的五官,你外婆家細膩的肌膚,又有冷家高姚的身材,是個最完美的孩子了。」
「真的?」還不滿十五歲的飛揚其實仍孩子氣得很,听到贊美的好話,自然雀躍歡喜。
但樵叟接下來回答的話,卻又像一盆兜頭淋下的冷水般,霎時澆熄了她所有的興致。
「當然是真的,而且那樣的高度,配如風也正好。」
「誰要配那自以為是的臭屠夫,外公,您別胡說了。」飛揚噘起了嘴說。
「臭屠夫?你是說如風嗎?」樵叟興味盎然,仿佛覺得這外號挺有趣似的。
「當然是他,滿手動物的血腥,不是屠夫是什麼?」
「原來我剛才真的沒有听錯,你到過我們所在的右峰了。」
「唔,」飛揚言認不諱的說,「想給外公一個驚喜嘛。」
「我看是你忍不住想展現一下愈發精進了的輕功吧。」
「什麼都瞞不過外公,」飛揚巧笑倩兮的說,「怎麼樣?外公,我是不是已快練到‘踏雪無痕’的境界,所以才會到已貼近你們了,才被您給听到?」
「小丫頭,才給你三分顏色,就想開染坊了。」樵叟慈藹的笑道,「進步是有,但離這‘踏雪無痕’嘛,可能還有段距離,不過依你的年紀來說,這也已經是難能可貴的了。而且剛剛我若不是跟如風正聊得興起,恐怕也不至于那麼耳鈍。」
「人家在損您的孫女,什麼正聊得興起。」
「就因為他那樣說,你就沉不住氣,所以才又跑回到左峰來?」
「是外公信上寫明要我在東岳廟這里等您的嘛,而且待會兒想下山去,也得從唯一有險道可通峰下的左峰下去啊。」
「哦?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听話,會為了遵從外公的意思,不辭辛勞的在這兩座山峰間高來高去?」樵叟調侃她道。
「我就知道外公偏心,」飛揚不再掩飾心中所有的不服說,「是啦,‘爺爺’是比‘外公’動听,也難怪有人會把獨門功夫傳授給他,而不讓自家人知道他離家一年多來,其實都身在這泊江畔的竇岡山上,根本沒有離開四川,甚至還想把人家根本‘沒有興趣’的孫女硬塞給他。」
樵叟聞言不禁哈哈大笑,等緩過一口氣以後,才低聲問道︰「醋吃完了沒?虧我還一直慶幸這冷柏秋過繼給我雲家的女兒,是個性唯一開朗活潑、大方爽脆的你哩,怎麼也有這麼小器的一面?」他拉著外孫女到廢後園中的石凳上坐下,搶在她意欲反駁前往下說︰「你再仔細想一想,就曉得外公最疼的人究竟是誰?珠砂赤掌原本就不適合女娃兒學,如果你能學,那外公還需要這麼辛苦的到處尋找良才嗎?而且光是我教授的輕功,和你外婆生前擅長的‘影鞭三十六式’,就夠你花一生去研習的了,丫頭,貪多是武林人士的大忌,你可千萬別犯。」
「我曉得了,外公,請您原諒我方才一時嘴快,沒有——」
樵叟擺一擺手,示意她不用道歉或多加解釋。「我都明白,這少女情懷總是詩,背後听到如風那樣講,你心里頭當然會不舒坦,可是你要知道,他其實是說者無心的,因為他一沒有見過你,二沒有——」
這回換飛揚打斷外公的話頭說︰「這件事就別再提了,好不好?外公,大姊才出閣沒多久,爹就已經開始物色起二姊未來的夫婿人選,看得我是既乏味又無趣。好不容易接到您的信,正想上來透透氣,並與您敘敘舊時,竟然發現您怎麼也跟爹做起同樣俗氣的事來?」
「啐,」樵叟抗議道,「什麼人不好比,竟把我拿去跟你那滿身銅臭味的爹比。他呢,每次一談起女兒們的終身大事,就只有迂腐的‘門當戶對’之見,而我看重的,則是個性上的相契相合,這之間的差距,何止雲泥?你可別如此‘污蔑’我,小心外公不甘受辱,大發起脾氣來。」
「外公才舍不得對我生氣哩。」飛揚勾著他的臂彎,自信十足的撒嬌道。
「的確是拿你沒有辦法。對了,家中一切都好嗎?你出門的時候,應該有告訴過你娘行蹤吧?」
飛揚馬上簡單的敘述了他不在家的這一段時間內,家中大小的一切情況。「除了目的地以外,我什麼都跟娘說了,幸好爹正好上山看杉木砍伐的情形,湊巧免掉了我一番口舌,不過反正我今晚就要下山回家去,他說不定還要再過十日才會回家呢,所以這一趟出門,我們大可以當它根本沒發生過。」
「你今晚就要回去?但外公原本已經想好要留你住到一起下山為止啊!我正在編制打造一條新的皮鞭,打算在你十五歲生日當天送給你,外婆的那條「雪鞭」太舊了,不如還給外公留作紀念。」
听到外公提起外婆時,遽變的溫柔語調,飛揚不禁心生向往之情的說︰「外公,您一定很思念外婆,對不對?」
「當然,我這一生做對的事情不多,娶你外婆卻是最正確的選擇,雖然她過世已快十年,但我仍然覺得她一直伴隨在我的身旁。丫頭,婚姻大事,對人的一生影響甚鉅,絕不可以不慎啊。」
「我才十五歲,還是個「娃兒」,」飛揚學著如風的口氣說,「談什麼婚姻大事!」
「飛揚,如果不是因為只看一眼,就留下無比深刻的印象,你又何需對如風的一番言語這麼在意?」
飛揚聞言一窒,對于所謂的「男女情愛」,其實猶混沌未明的她,本來只以為她的氣惱,僅完全是出于莫如風的「不遜言辭」,但如今被外公這麼一說,心意卻不禁動搖起來,思緒也更加混亂,更加不安了。
「住下來吧,」樵叟眼見外孫女驚愕的反應,更堅信自己的看法無誤,便立刻加把勁的鼓吹道︰「住下來,你就會發現外公的眼光不差,如風簡直就像是我年少時的翻版,個性豪邁磊落,思想開放通達,最難得的一點是,他雖具桃花之面,卻具痴誠之心,這樣的一個好孩子,絕對可以……」
樵叟雖然具備了看穿少女心事的眼光,卻少了體會少女那細膩轉折的敏銳,于是這番話非但沒有依他原先所預期的那樣說動飛揚,反而讓情緒一度紊亂,不知該如何面對的飛揚,更迫不及待的想逃離這里,逃開心中那她還沒有準備好面對的陌生情愫。
于是她甚至不待外公把話說完,便一躍而起,解下纏在腰間的白皮鞭,遞給樵叟說︰「新的皮鞭,您等我生日那天再差人送到悠然園就好,我要回去了。」
「飛揚?」
「外公,我知道您是為我好,怕「一般」的世俗男子都無法理解我、接納我,但是我看那……那個屠夫,也還配不上我,我才不要跟他在同一個地方共處十幾天。」
「飛揚。」樵叟還想再勸,但飛揚已經沖上前來,緊緊的抱住了他。
「外公,保重。」然後就往險道的方向迅速奔去,快到連樵叟即使想再勸,也已無計可施。
「唉,如風才二十,飛揚才十五,只要有緣,還怕會沒有聚首的機會?」樵叟驀然想開的抬頭望月說︰「老天爺,我看我這老頭子還是別太過于急躁的好,是不是?」
「飛揚?飛揚?咱們到外頭去逛逛吧。」落梅的叫喚,終于打斷了她的回憶。
「呃,娘,是你啊。」飛揚跟在母親與兩個弟弟的後頭往外走。
「這山茶爭艷,海棠留芳,你們看看幾乎沒有一種花不美,所以說呢,我們成都花會……」
耳邊听著母親叨叨絮絮的解說,飛揚的思緒再度飄飛起來。
「我覺得花兒雖美,卻都還比不上三姊美。」尚雷突然老氣橫秋的說。
「人小鬼大,你懂得什麼美不美的?」飛揚被逗得笑開來。
「我們當然懂-,」尚霖不甘示弱的與哥哥聯合起來說︰「如果姊姊不美,那凌家公子干嘛會只為了想見姊姊一面,便大老遠的趕來,還預先送來那麼多貴重的禮物。」
「哇,連你們都看出來了呀,」落梅開心的說,「這就叫作「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將來啊,你們也是會……」
望著笑語不斷的母親和弟弟,飛揚頓覺歉疚起來︰爹、娘、尚雷、尚霖,恐怕我是要讓你們失望了。不是說凌振不好,而是……
她跟外公一樣,心中除了「某一個人」以外,也早就容不下其他任何人的影子了。
然而那個人卻……
快馬加鞭,連趕五天路來到紅原山谷的飛揚,只見眼前是一片幾乎寸草不生的焦土,哪有外公形容過的「綠草蒼蒼」、「花香浮動」、「茅屋間疏」和「雞犬相聞」?
這里究竟發生過什麼事?莫如風呢?他又到什麼地方去了?
自從上次在竇岡山頂上驚鴻一瞥後,又已過了三年多,現在的她,再也不只是一個厘不清自己混亂心情的小女孩,而是十八歲的大姑娘了。
正是因為有這樣的自信,她才選擇在上京前,先到紅原來一趟。
她愛上莫如風了嗎?
這個念頭才起,飛揚即刻搖了搖頭否認。不,她連什麼叫作「愛」,都還不算真的了解。更何況莫如風當初在竇真殿旁、古柏樹下說的那一番嘲諷有加的話,就算現在回想起來,也仍今她深感委屈與不平。
但她卻也無法否認的是,這三年多來,他的一顰一笑、一言一語,竟然完全沒有隨歲月的流逝而稍見磨損,反倒深深的烙印在她的心版上,每一次想起,都清晰一如昨日。
于是她選擇了他這外公跟她提過的家鄉,作為離家出走後的第一站。
也許他那條經過外公文調武教的洗禮,已徹底蛻變的蒼龍,早就離開紅原山谷的「小池子」,出外興起大波風雲了。
也許他還是選擇留在山谷中,繼續他獵戶的生涯,並已經娶村長的女兒為妻,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淡生活,甚至生兒育女了。
飛揚沒想過種種自己不該來、不能來、不必來的理由,但在她還沒有決定是否應該盲赴京城以前,便發現自己已經來到了紅原山谷。
可是,為什麼她所面對的,竟會是這種她想都沒有想過的荒涼景象呢?
「小兄弟?小兄弟?」有人在身後喊著。
飛揚左顧右盼,卻不見身旁有什麼小男孩。
「小兄弟,我在喊你呢。」
「大叔,您叫我?」飛揚轉身問那位背著柴薪的樵夫問。
「這里只有咱們兩個人,我不叫你叫誰?」
飛揚這才想到自己穿的是跟家中馬夫「硬借」來的衣服,趕緊打個揖說︰「真是抱歉、抱歉,剛才想事情給想出神了,竟然沒听著您在招呼我,失敬、失敬。」
「小兄弟別這麼客氣,禮數太周到的話,我這粗人反倒擔當不起哩。」他黜黑的臉上浮現真摯的笑容。「你……是迷路了嗎?」
「不,不是的,而是從前我家長輩在這里有位舊識,多年未見,所以特地差我過來看看,不料……」飛揚的眼光,再度朝一些殘余的廢墟望去。
「原來如此,那你們一定起碼三年沒來這,也沒接到從這傳出去的消息了。」
「但求大叔釋疑。」飛揚把握住機會說。
「說起來也是可憐啦,兩百多口人,一夜之間,就被殺掉將近兩百人,剩下的則全部被關進牢車,也不曉得後來被運到哪里去了。」
「什麼?」飛揚的胸口一緊,簡直無法相信的說︰「怎麼會呢?」
「我也是听一名幸存的老婆婆說的。那天夜里我們只看見烈火熊熊,幾乎燒紅了半邊天,隔天上午大伙兒趕過來時,哎呀,」他頻頻搖頭嘆息道,「那景象,簡直就是一幅活生生的煉獄圖,想來就令人心悸、心酸。老婆婆呢,則是我們在幫忙收埋尸體時,從她家人的尸堆底下找出來的唯一活口。」
「我的天啊!」飛揚捂住了嘴低呼,「那現在她人呢?可還安在?」
「在經過那樣的浩劫後,你想,但凡是人還有正常的道理嗎?盡管我們村里的人盡了全力來照顧,她依舊沒有多活過一個月,不過我想這樣的結果對于她來說,又何嘗不是一種解月兌。」
「那她後來對你們說過些什麼?」
「其實也不是很完整、很清楚,因為打從我們帶她回村里開始,她就時而瘋狂、時而平靜的。平靜的時候光哭不語,瘋狂的時候,則咆哮不止,但說的卻都是不成句的話。」
「比如說?」
飛揚很慶幸自己踫到的,是一位健談的老實人,否則恐怕再怎麼問,也間不出個所以然來。
「像是︰‘他們要紅色的東西!紅色的東西!’或是︰‘活該啊,招禍進門,被殺了丟進河里活該!’大部分都是在重復匪徒的暴行,也曾經說過︰‘阿風啊,別打了,你打不過他們的。’」
阿風?是莫如風嗎?無論如何,眼前看來,他的結局大半都是凶多吉少,而為什麼在這麼一想的當口,自己竟就會覺得心痛如絞呢?
「大叔,你們有猜出她的話意嗎?」
「你看,」樵夫說著便往山谷外壁一指,「看到那些山洞與礦道了沒?」
飛揚專注的眺望了一陣,果然看到了他要她看的柬西。「什麼礦?」
「紅銅。」
「紅色的東西。」飛揚沉痛的低語,「我想這山谷里絕大多數的村民,恐怕到死都還不知道害死他們的,竟是一條他們一直都不曉得的礦脈吧。」
「你說的一點兒都不錯,而那礦區的主子是位高官的親戚,所以誰也不敢真的去質問他和當時的血案可有關連。唉,可憐那原本生活在這兒的兩百多條人命啊。」
他就那樣一邊感嘆,一邊喃喃的走遠,好象已經完全忘了飛揚的存在。而沉浸在無常悲傷中的飛揚也沒多加留意,等回過神來想再多問一些,並謝他一聲時,他卻已不見了蹤影。
飛揚隨後按照原定的計劃上京城去。由于她是第一次單獨離開自幼生長的四川,一邊要留心沿途有無爹爹派出來的人跟蹤,一邊要擔心從來沒有聯絡過的表哥,不曉得肯不肯收留她,一邊又始終不肯接受莫如風可能已死的事實;心事重重、起早趕晚兼憂煩傷神,所以到終于快抵達京城時,飛揚已經遠比她離家之初更黑、更干、更瘦,甚至不必刻意表明,人人也都已經自然而然的把她當成是個小男孩了。
就在決定去叩楚雲莊大門的前夕,一個人斜倚在河畔大樹枝椏上的飛揚,突然听到底下傳來一陣爭吵的聲音。
「我不管,你今晚若不給我個交代,我就跳河死給你看!」是個嬌嗔的女聲。
「嘿,寶貝,別這樣嘛。」
拜托,飛揚在心底嘀咕著︰哪里不好打情罵俏,竟跑到這偏僻的郊外來,有沒有毛病?
「我還以為你是真心待我的,原來在你眼中,我一直都只是你們楚雲莊接的一項鏢你也太過分了!」
楚雲莊?這可有意思了,原來表哥連「人」都保;飛揚遂凝神傾听,並透過葉縫想要看出個端倪來。
「我什麼時候沒有真心待你了?」光听聲音,也能感覺得到底下那個男人的老練。「紅萼,你可是京城首屈一指的‘京華樓’托我們遠從江南護來的紅牌舞娘,我這半個多月來,哪一時、哪一刻,不是都把你捧在手心上呵護著的?」
紅萼的聲音果然隨之放軟道︰「可是……可是明兒個進了京城後,我就得跟你分開了,人家……人家舍不得嘛。」
「舍不得的人是我。你想想看,這一路上我們談天說地的,除了休息的時間以外,你幾乎沒有離開過我的視線。可是從明天開始,你在京華樓的風光可期,屆時王公貴族、富賈商人,為了一睹你的風采舞技,想必個個都會不惜奉上數以斗計的黃金白銀、珍珠翡翠,我屈屈一個右護法,哪里匹配得上你?」
原來是楚雲莊里的右護法,對于「鏢物」,還真是「愛護有加」,甚至在得了便宜以後還不忘賣乖,說得像自己多麼委屈可憐似的,看來表哥的鏢局內,還真是「臥虎藏龍」。
飛揚正打定主意,心想明天若能順利進入楚雲莊,那麼第一位要見的「高手」,便是這位騙死人不償命的右護法時,那位舞攘接下來的一聲呼喚,卻立即抹掉她唇邊的微笑,令她渾身一僵,差點就從樹上摔了下去。
「喚,如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