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醒
北方有個終年冰雪封地的遮須國,寒冷恆久冰凍著大地。
飄著紛飛雪花的九月,獵戶一行八個人,連馬四口,迎著絮絮雪花,攀上高接青霄、崔巍險峻的鞏額山,目的是要搜獵山中的珍禽異獸,進貢給遮須國王做為桌面上的珍饈佳肴。
各帶著捕獵器械的八名獵戶,在風雪中行了十數日,終于來到鞏額山最陡峭凶險的鬼愁崖。
「前面就是鬼愁崖了,大家各自小心。」為首的獵戶放聲警告。
眾人應聲。
鬼愁 下深淵莫測,陰森可怕,除了被喚為「大哥」的獵戶外,其他七個人都沒有從鬼愁崖上走過的經驗,眾人小心翼翼地走在崖邊上,驚險地過了崖之後,立即躲進了一處山凹中蜇避風雪。
「大哥,這場大雪來得好突然,咱們已經走了好幾天了,我看先找個地方歇下,等雪緩一緩再走吧?」有人對領頭的獵戶提議。
「也好。」領頭的獵戶點頭道。「這場風雪來得太大了,我想‘飛龍鳥’和‘駝鹿’一定也躲在巢穴里不會出來,我知道前面有個很深很大的岩洞,干脆咱們就到那兒去歇一歇腿好了。」
一行八個人拉著四匹馬往岩洞方向走去,遠遠地,在紛飛的大雪中看見了岩洞的洞口,突然間,四匹馬怯怯地不往前進,獵戶們又推又拉,那四匹馬索性腰軟蹄彎,跪伏在地,不走就是不走了。
獵戶們打又打不起,牽又牽不動,苦得一群人束手無策。
「大哥,該怎麼辦?」有人張口問,風雪一下子就卷進他口里。
「我每回帶來的牲畜走到這里都是這副模樣,偏偏岩洞內既無猛虎又無毒蛇,也不知牲畜們怕的是什麼。」為首的獵戶似已司空見慣了。「就把馬拴在旁邊的老樹旁行了,咱們盡管進洞去。」
「大哥,馬不敢進洞,洞里究竟有什麼古怪?」有人畏懼地問道。
「听說鞏額山上是妖魔鬼怪修練的地方,這岩洞內會不會……」幾個獵戶面面相覷。
「是啊……咱們還要進去嗎?」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都有些懼怕起來。
領頭的獵戶啐了一口。
「我獨自一人進洞少說也有十回八回了,什麼毒蛇猛獸也沒見過,怕什麼,七個大男人被幾匹馬給嚇住,像什麼話。」說完,便領頭走進洞內。
一群人訕訕地笑望著,這風雪太大,似乎不進洞也不行了。
岩洞阻絕了砭骨的寒風,一群人在森幽陰暗的岩洞內生起火來,然後圍在火堆旁吃著干糧充饑。
「大哥,這洞有多深?你進去過里面沒有?」戴著虎皮帽的黑壯獵戶指向洞內陰暗深邃的地方問。
「有一回想瞧瞧這個岩洞到底有多深,就拿著火把走進去,走了約五十步就到盡頭了,盡頭處除了個龍形的石雕以外,什麼都沒有。」領頭的獵戶呷了一口酒說道。
「龍形的石雕?!這可有趣了,大伙兒要不要一道進去瞧瞧?」戴虎皮帽的獵戶興致勃勃地問。
「也好,閑著也是閑著。」旁邊立即有人起哄。
眾人紛紛舉起火把往洞內深處走,果然,約莫走了五十步遠近,就看見岩壁旁有座三人高,五人寬的巨大龍形石雕,呈俯臥蜷伏狀,背上有雙翼,龍的頭部大半藏在雙翼中,蜷伏的碩大身軀上積滿了厚厚的泥沙塵土。
戴虎皮帽的獵戶走到石雕旁,拍了拍龍月復上的灰泥,笑說︰「這龍形石雕應該年代很久遠了,大伙兒瞧,鱗甲都讓泥灰給遮蓋住了。」
「大伙兒不覺得這座石雕很古怪嗎?」身後有人忽然出聲問。「你們倒是說說看,誰會在這個洞里雕個龍?」
「我也正納悶著,誰有本事弄塊比洞口還大的石頭進來,而且還大費周章在這里雕個石龍,想干啥?」領頭的獵戶沉吟著。
另一個精壯的獵戶撫著頷下濃密的胡子,說道︰「大哥,這龍石雕倒讓我想起一個流傳了二百年的傳說。」
「噢——」領頭的獵戶會意,笑說︰「那個傳說只要是遮須國的人都知道。」
「我是听老爺爺說的,傳說二百年前,在位的申寰王麼女縴阿公主以處子之身懷了孕,受胎二十個月才分娩,生下了一個遍身長滿黑鱗的男孩子,那孩子一出生就會說話。」濃胡子的獵戶「嘿嘿」笑了兩聲。「當時消息從宮里傳出,舉國嘩然,大街小巷都在遙傳那個男孩子非妖即怪,肯定是妖怪邪魔來轉世的,甚至還有十余位道士進宮向申寰王預言,說縴阿公主所生的男孩子是亡國妖孽,若不燒死他,遮須國氣數將盡。」
這個話題勾起了每個人的興趣,不管知不知情的人都跟著胡扯起來。
戴虎皮帽的獵戶插口說道︰「我也听過這個傳說,听說申寰王果然信了道士之言,下令燒死縴阿公主和那個孩子,嘖嘖,一個是他的親生女兒、一個是他的外孫,申寰王也真是夠狠心的了。」
濃胡子的獵戶點點頭,繼續說︰「偏偏奇怪的事就發生了,縴阿公主抱著那孩子站在火海中,大火卻半點也近不了她的身,無巧不巧,皇城里的右側宮殿竟在同時間發生了大火,火勢不斷朝主殿延燒,嚇壞了皇宮里的皇親國戚,那孩子是妖怪邪魔的謠言因此更是甚囂塵上了。」
「听說道士們相信是男孩子的魔力在作崇,于是強行把男孩從縴阿公主身邊帶開,果真如道士所料,縴阿公主沒有孩子的保護,便讓大火給活活燒死了。」
「道士後來把孩子放進煉丹爐中,準備用火燒他九九八十一天。」濃胡子的獵戶頓了頓,接著說︰「燒到了第九天,孩子身上漸漸起了變化,原本還是嬰孩模樣慢慢變成了一條黑色小獸,背上伸出了一對黑翼,頭上長出了一對角來……」
「那不就和這石雕的模樣相同嗎?」有人猛然打斷。
一時之間,洞內突然安靜了下來,每個人都怔怔呆望著眼前的石雕,感到頭皮陣陣發麻。
「傳說只是傳說,不可能是真的吧?」戴虎皮帽的獵戶壓低聲音問。
「遙傳嘛,怎麼可能都是真的,說不定是縴阿公主穢亂宮廷,偷男人生出了野種來,皇室面子上掛不住,所以編出這套妖魔說來愚民,這種類似的傳說多得很,我才不信。」領頭的獵戶大笑了幾聲。
其他的人一听,也不禁轟然大笑起來。
「說的是,以為隨便編個妖魔說就能保住皇室公主的清白,嘿嘿,什麼處子懷孕,根本就是欲蓋彌彰嘛。」戴虎皮帽的獵戶哈哈大笑。
「可是傳言說,公主未生下孩子之前便自稱夢游紫泥海,遇一黑色神龍,在她夢里與她交歡,從此便有了孕。」濃胡子的獵戶仍很正經地說著。「而縴阿公主生下來的孩子,背上的鱗甲不多不少正是整整八十一片。」
「八十一片又怎麼樣?」有人不解地問。
「所有的神獸當中,唯有龍的鱗甲是八十一片,若這孩子真是神龍,那根本就和妖怪邪魔扯不上關系了。」
「就算那孩子是龍,也只是龍和凡人的私生子,和神半點也扯不上邊。」戴虎皮帽的獵戶嗤笑著。「沒听過龍性婬嗎?也不知道在人間留下過多少禍患,說不定那孩子充其量只能算是一條妖龍哩,呵呵——」
眾人又一陣轟笑。在轟笑聲中,大家發現領頭的獵戶突然蹙眉凝神、不發一語,像在專注傾听著什麼似的。
「大哥,你怎麼了?」
「噓,你們可曾听見鼓聲?」
「鼓聲?」眾人陡然靜了下來,專心細听著。
隱隱約約,每個人果然都听見了微弱、低沉、緩慢的鼓聲,不知從洞內何處傳來,大家臉上的神情都有一股異樣的緊張,疑惑地東張西望,想找出發出鼓聲的地點。
「鼓聲……好像是從石雕里傳出來的……」領頭的獵戶突然臉色發白,聲音有些發顫。
每個人都呆住了,駭然地盯著石雕,心中升起一股恐怖的寒意。
一片死寂中,突然,不知何處傳來細微的聲響,像是泥土的龜裂聲,眾人循聲搜尋,赫然間發現,龍形石雕上厚厚的泥塵剝落了,一小塊一小塊地掉了下來。
「大……大哥……」有人忽然發出驚怖的悚叫聲。
眾人如入鬼城,駭然失色,驚恐地瞪著龍形石雕上的泥塵層層剝落下來,漸漸從泥塵中露出了黑檀般的鱗甲,每個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異象,僵呆得動彈不得,也發不出聲音來。
「呼」地一聲,龍背上的黑翼陡然掀動了起來。
「啊——」
眾人嚇得魂飛魄散,極度的驚嚇導致一群人盲目奔逃!由于退逃得太倉皇,一群人跌撞成一堆,混亂中連滾帶爬、驚惶嚎叫地逃向洞口。
有人在奔逃之際驚駭地回望一眼,只見它龍頭緩緩地抬起,蜷伏的身軀舒展開來,龍尾在微微地煽動著。
「我已經睡了兩百年嗎?」
眾人听見巨龍發出了輕緩低沉的人聲,從洞穴內回蕩而出,冷冽得令人不寒而栗。霎時,黑龍騰身飛起,抖落積滿一身的塵泥,呼嘯之間飛出了洞口,前爪攫住狼狽奔逃的獵戶們,銳利的爪子不留情地戳穿了獵戶的肚月復,鮮血狂噴而出。
駭人的血紅色眼珠幽冷地盯著滾地哀嚎的獵戶們,一撥一翻間,獵戶們俱都命喪在它的利爪之下,血的腥味在空氣中逸瀉,染紅了銀白的雪地。
「你們喚醒了我的記憶——」
旋風卷起了地上的積雪,暗無人聲的深谷中回蕩著令人毛骨悚然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