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遠城,位在金碧王朝南方。此地富庶繁榮,四季分明,百姓安居樂業。
和其它大城相比,古遠城並無不同,可若真要細究起來,此城專出鴛鴦伴侶、鶼鰈情深。
直到那株桃花災星出現為止,城中一直是這樣沒錯!
虞歌提著籃子,亦步亦趨地跟隨在柳映瑤身後,听從她的警告,眼楮不亂瞄、臉上不亂笑,乖乖跟在後邊跑就行。
假若做不到,就在柳家關到天荒地老。
他哪里肯這般被對待?
柳映瑤走在前頭,只管在攤位前挑東撿西,把虞歌當成跟班使喚。
昨夜送回趙家公子爺,她和虞歌倆對望到天明。
之後,她累到睡著了,再醒過來時,已經回到自個兒房內。
恐怕是虞歌將她給抱回房里。
昨夜那句話,听在她耳里也不知道怎麼一回事兒,實在覺得刺耳至極。
她總以為他的心隨意漂蕩,如風中棉絮那般,隨風起飛,飛到哪兒暫時歇歇腳,沒有一處是他能夠久留的地方。
像他這般瀟灑的人,怎麼可能為某個人死心塌地?
可她錯了,他居然心里住了一個人。
柳映瑤一想到這里,突地覺得好委屈。
心底委屈什麼,一時她也說不出口,只曉得悶得發慌。
「喂,那個我不喜歡,放下。」
耳邊一聲小小的悶嚷傳來,貼得又近又緊,柳映瑤甚至能感受到他溫熱的氣息吐在耳垂上。
他總是這樣,借機黏著她,從不知道男女有別,若非知道他本性如此,她恐怕會和許多芳心淪落的女人一樣,對他的多情怦然心動。
可惜,這性子她太明白了。
「你有資格挑嗎?」她扭頭,冷冷地噴一口氣。
一個大男人只吃肉不吃菜,嘴挑得要命,非得大魚大肉才甘心。
他彎起笑,再軟聲哀求。「前面攤子再看看。」
柳映瑤沒吭氣地繼續往前走。
得逞的虞歌笑得開懷,偎得更加近,一得意起來,居然把臂膀環在她脖子上。
「今晚吃東坡肉怎麼樣?」
「不事生產的人,嘴巴倒是很刁。」
他清不清楚東坡肉多費工?
柳映瑤瞇起眼,捏起他手背上的肉。「你的手很不安分。」
「哎呀,怎麼管不住呢,呵呵……」
「手再伸過來,斷指就別怪我。」
「小映,今天誰惹妳了?」她一早就臭臉,就連現在出門也沒給人好臉色看。
他可以閉嘴讓她偷個清閑嗎?
醒來對著他,昨晚夢里也對著他,柳映瑤覺得很折磨。
就算她如此惡理惡氣,虞歌的手依舊繼續掛在她的肩膀上。
小姑娘嘛,總是愛撒氣啊!沒听人家說,打是情罵是愛,越吵感情才會越好啊。
只可惜,這想法只有虞歌自己樂在其中。
兩人走在街市,小小拌嘴免不了,顧著鬧對方,沒留意前頭來了誰。
待柳映瑤回神,已經被顆硬柿子砸了臉。
「好痛……」
「喂,搞什麼?」虞歌一把拉過柳映瑤,擋在前頭。
捂著鼻頭,柳映瑤痛得眼淚都飆出來,嬌俏俏的小臉蛋如火在燒,覺得熱烘烘的,又痛又煎熬。
「都是妳!都是妳!妳們柳家欠我一個妻子!」
一個男子披頭散發,見到柳映瑤劈頭就是大罵。
如此叫囂虞歌哪能吞忍得下這口氣,欲上前逮人,卻被柳映瑤一把抓住。
「小映,妳……」
「是馮公子啊,您別氣,能好好跟我說說是怎麼一回事嗎?」摀著鼻,柳映瑤忍著痛,話聲輕軟軟的,竟也不惱。
虞歌見她這般低聲下氣,簡直替她感到委屈。
「柳映瑤!」他這人性子傲,看不慣的事兒就無法撒手不管。
不管他有多惱怒,柳映瑤僅是握住他的手,收往後邊兒,緊緊地握住。
他再氣,也不能隨意發作,事關柳家金字招牌,怎樣也要把事情收拾善了。
「妳們柳家騙我!新婚當晚,我的娘子居然跑了!」
初聞此事,柳映瑤傻愣得說不出話來。
這在古遠城可是前所未見、聞所未聞的大事。
「我娘子說要退婚!不願嫁了!」他怎能不惱怒,怎能吞忍得下這口氣?「她說,喜歡上妳們柳家的公子!」
她們柳家哪來的公子?柳映瑤簡直欲哭無淚。
不必做第二人想,那個該死的公子,無疑是虞歌這個桃花災星!
昨夜來個被退婚的,今日遇上個逃婚的,虞歌覺得古遠城的女人真可怕,只消那麼一眼兒,三魂七魄全失掉。
「請問,你家媳婦兒閨名叫啥?」為了慎重起見,虞歌客氣的問。
男子說了個名,只見虞歌一臉茫然,非常認真的看著柳映瑤。
「我不認識!」天地良心,他絕對不是裝死不認帳。
柳映瑤是寡婦死了兒子,沒了指望。他如果能夠一個個記下,也就枉費他處處留情的風流性子。
「小映,我是清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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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天生下來,不必做事只管當少女乃女乃;有人天生下來,不生事卻專門給人收拾爛攤。
她想,她應當是這樣的人。
苦命一輩子,沒有什麼清閑的日子能過。
從前,為旁人牽姻緣;如今,替某人消災解厄。
送走了怒氣沖天的馮公子,柳映瑤累得沒有力氣再假笑。
街市人潮依舊雜沓,先前為了這場鬧劇有人駐足,見沒戲看模模鼻子就散去。
徒留他們在原地,一地的冷清。
「小映,我瞧瞧。」虞歌抬起她的下巴,她始終摀著自己鼻頭,想必真是疼得讓人受不了。
柳映瑤放下手,紅紅的鼻頭下兩管鼻血,黏呼呼得讓她覺得糗,可也不想強撐什麼面子。
虞歌怔了半晌,瞧她傷得不輕,頓時脾氣直想發作,當下打算追著那道背影去。
「你干嘛?」柳映瑤比他手腳更快,扣住他的腕子,拆穿他的意圖。
「他把妳打成這模樣!」
好說歹說,她也是嬌滴滴的姑娘,他一個大男人羞是不羞,居然對女人動粗。
「不然也沖著我來!」他拿起帕子擦著她的血。「要是破相怎麼辦?」
「哎,只是流鼻血而已嘛。」瞧他大驚小怪的,柳映瑤居然沒方才氣惱。「不礙事的。」
不過呢,她還能說什麼?實在是無話可說。
要是第一次發生,她還能替他辯駁,然這一切實在太過頻繁,她僅是受點皮肉傷,委實幸運了。
沒有斷只胳膊缺條腿,實在是祖上有保佑。
「柳家世代招贅,妳破相之後,怎麼招夫婿?」
柳映瑤皮笑肉不笑的,他居然在擔心她覓不到夫婿!
不知怎地,真想狠狠往他鼻上捶一拳,要他也嘗嘗兩管鼻血的滋味。
「不勞虞大爺費心,老娘的姻緣自己操心!」她對他還能有啥指望呢?
「我們回去吧,沒興致了,晚上隨便吃就行了。」難得出來一趟,真是晦氣。
虞歌一手提著籃子,一手攙著她。柳映瑤把帕子堵在鼻頭上,一雙眼楮紅紅的。
「明明就很痛,還不讓我修理對方。」瞧她忍得淚眼汪汪,滿肚子委屈只管吞下去。「從小到大就是這副牛脾氣,這麼大了,還不長進!」
說起這話時,柳映瑤抬起頭來看著他。
該死,虞歌真想咬斷自個兒舌頭。
當初他以柳家不曾見過的遠親做借口攀上她,如今反倒是自己戳破謊話。
柳映瑤不以為意,又低下頭去,虞歌頓時松一口氣。
「是老姑婆說的,如今一見,小丫頭還真有這一回事。」
說了一個謊,勢必要用更多謊去圓,柳映瑤知道,所以也沒吭氣。
他對她心底有秘密,她何嘗又不是?
願意讓他留下,難道自己心中無所求、無所圖嗎?
若不是眷戀著什麼,她哪里會如此心甘情願?
不過,這秘密他恐怕永遠都不會曉得了。
「虞歌,你要這樣到什麼時候?」
「妳是指什麼?」
「你不是說,有喜歡的姑娘……」說起這話時,她心底有說不出口的折磨。
好像一種被薄刃輕輕地劃過心頭的感受,傷口不深,也不會有什麼見血的機會,可一旦觸踫了,就會疼得不舒服。
她想,他永遠體悟不到她的這種感覺。
「如果在古遠城的話,我可以替你做點什麼。」說著違心之論,柳映瑤假裝得很自然。
「那……妳想做什麼呢?」扶著她的腰,虞歌緩緩地收緊力道。
柳映瑤望著他,果真見到一雙桃花笑眼。
「幫我迎娶美嬌娘?」他問,笑意不及眼里,反倒有一種很冰冷的氣味。
她永遠不會知道,他最痛恨的是人生無法隨心所欲的過。
「可以,不過聘金你要自己想辦法。」總不能要她包山包海,連禮金都要她來付吧。
「妳甘願?」難道就不會有一點點對他動心,或是想要霸佔他的念頭?
「我有什麼不甘願的?」她反問,十分嘴硬。
「以後沒人陪妳,也沒人找事給妳做,日子一定會很枯燥乏味。」
「我只想清閑度日,平平淡淡又簡簡單單。」
「好沒意思的人生。」
「你、你不懂!」
「我哪里不懂?」他挑高眉。「人生就像春花,花開總有一個時節,妳不能盼望它天天都是春日,而因此有恃無恐。」
他一向都是輕挑而無謂的,有時候還會眼高手低,如今說起這話時,帶著幾分深沈,幾分的沈穩,柳映瑤不禁被迷惑了。
她已經,無法分辨哪個才是他真正的模樣。
「瞧什麼瞧?終于知道本大爺的魅力,讓人神魂顛……」虞歌才想要說些渾話,見她手放下鼻血又滑了下來。「欸,還在流血呢!要不要去醫館?」
柳映瑤低頭,見帕子還有一攤血,全愣了。
「走吧走吧!去醫館的銀子叫馮家拿出來,事後本大爺替妳討,妳別阻止我!」虞歌皺起眉,實在很不悅。
在他眼皮子底下,居然找她麻煩,那人不是找死,就是沒長眼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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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眼皮子底下,有人在談情說愛,那人不是欠揍,就是擺明要向他的魅力挑戰!
虞歌沉默地瞪著柳映瑤,且不管她是否笑得如花,那雙大眼一刻也不閃神地直望著對方,敢情是令她心生桃花的對象?
難怪啊,就說她怎麼可能無視于自己的魅力,原來早就心有所屬呀!
「欸,一張嬌俏俏的臉受到如此重創,妳不冤嘛妳!」抬起那張俏臉,他忍不住皺起眉頭。
「江大夫,輕一點。」柳映瑤縮著肩頭,他是不是在偷笑?
「我還以為妳不怕痛呢!」
虞歌坐在一旁翹著二郎腿,涼茶喝得很不是滋味。
原來古遠城還有這等男色,皮相倒是不錯啊!
嘖!瞧那雙丹鳳眼,勾起人來倒有這一回事兒,濃眉挺鼻,擰起眉來神情狀似憂郁,簡直沈郁得教人不由得想要好好安慰。
虞歌只顧著打量人,沒見到醫館內另雙大眼也直愣愣地看著自己。
偷偷地,在藥櫃邊角芳心暗許。
「江暖,去後邊兒拿些藥草來。」江日替柳映瑤在臉上扎了幾針,藉此化掉她臉上的淤血。
看樣子,明天她的臉會腫得更可怕。她是跟人結仇是不是?居然有人這樣毀一個姑娘家的容貌。
沒听到應聲,江日抬頭,只見小妹像只呆鵝杵在藥櫃前,一手還抓著藥材,就像被貼了符咒似的,一動也不動。
循著她的目光搜尋,見到那雙桃花眼沉默地盯著自己,江日頓時真不知道該做何反應。
一向被女人瞧慣,突然換作是男人,實在是五味雜陳。
虞歌對他彎起笑,可那笑頗有冷然的氣味,笑不及眼里的森冷,讓江日豁然開朗起來。
他移開目光,瞧小妹發直的眼,真是感到丟人。
「江暖!還不快點!」江日喊聲,沈穩有力。
江暖似是回過神,搞不清楚自己到底著了什麼魔,居然有片刻的怔忡。
虞歌對江日挑高眉,不意外江暖的閃神,似乎是見多不怪了。
江日波瀾不興地將目光調回柳映瑤身前,「虞公子的威力,今日算是見識到了。」
連親親小妹都被勾引得失魂,江日對于古遠城近日來的傳聞略有耳聞,百聞不如一見,覺得佩服至極,更有股說不上嘴的詭異感。
「桃花災星啊,居然名聲遠播到江大夫耳里。」柳映瑤撇撇嘴。「我柳映瑤真是愧對柳家祖先,歷代傳下的好名聲,全毀在我的手中了。」
「嗯,古遠城近來真是熱鬧非凡,城內好久沒有活絡得那麼過分了。」
這座大城在金碧王朝里,是數一數二的古板,尤其是婚嫁一事;其它地方怎麼做不曉得,可在這里鮮少有男人娶偏房,即便是鰥夫寡婦,也很少有人再娶或嫁。
如今退婚、逃婚、離緣的事層出不窮,老一輩們除了怨嘆人心瞬變之外,更多矛頭齊齊對準在柳家落腳沒多久的虞歌。
這等招搖之事,就算真摀住眼楮裝作沒見,耳朵還是可以听到呢!
「江大夫,抵損我不花銀子,覺得很值才這樣說嗎?」
「我實話實說,這間醫館開在大街,又不是偏巷小徑,妳指望我這兒與世隔絕,清靜不擾?」
「那也至少做到『不問俗事』吧!」
「又不是要做仙了,俗事放在心,做人才有心!」做大夫的,可不是看看病、抓抓藥就能無事一身輕,上門的病者有的不單是shen體有痼疾,心里也有隱疾呢。
「江大夫何時變得這麼有心?」柳映瑤睞眼,說穿了還不是要看她出糗。
「沒辦法,柳家最近實在太讓人操心了。」江日轉著銀針,下針的速度又準又快。
「不是要看我捅下多大婁子?」兩人認識又不是一天兩天,他肚子里的壞蟲誰不曉得?「只是把你的名字納入柳家的姻緣簿,你居然記恨到現在。醫者仁心,你應當有這樣的氣量啊。」
江日笑得很燦爛,輕輕地往她鼻頭一點,立刻讓柳映瑤痛到眼淚都擠出來。「妳忘啦,我良心被狗啃了,何來仁心可找?」
「江日!」柳映瑤摀著鼻子,眼角閃著淚。「你要害死我啊!」
臉上傷處被針灸著,他居然還在她的鼻頭施力,想要毀了她的鼻子呀?
「一個閨女大聲嚷嚷,成何體統?」江日拍拍她的頭,輕輕地拉住她,湊在她耳邊問道︰「上次妳欠我一頓,記得否?」
「江大夫,你趁人之危耶。」她都傷成這樣,還要作東?
「妳傷到的是臉,又不是手。」
「欸,就算之前欠你,也不必急著現在討吧?」
江日彈她的額面一下,果真讓她叫疼。「再延,多抵一餐飯。」
柳映瑤嘴里咕噥著,心不甘情不願地點頭。
而一旁,一雙桃花眼陰側側地,極其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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