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家小姐臀翹身圓,骨子壯實。
嚴家閨女聲尖細,膚白性溫純。
左家丫頭今年十四,明年可嫁。
張家二子性膽小,敦厚老實話聲小。
桌案前,縴縴玉手執筆寫下摘記要點。
一筆一落,字體端正秀氣,與自身的氣質如出一轍。
白皙的臉蛋上嵌著一對黑寶珠,彎彎柳葉眉、小挺的鼻梁、一抹朱唇艷色可人。
美景如詩如畫,麗人也仿如自畫中走出,如此絕倫美好。
她眼一掃、眉一挑,朱唇輕啟道︰「死虞歌,再踩在我的椅子上,老娘就把你那條腿給砍下來!」
一腳曲在太師椅上打盹的虞歌被這聲吼給驚嚇到差點跌落地。
「呃,好好好……」
「好你個鬼!還不把腳給我放下!」柳映瑤筆一丟,大毫摔在案上,滾了兩圈才停下來。
艷白的身影抖了幾下,趕緊把腳給放好,坐得端端正正,還不忘理理散亂的發,拉拉睡攤開的衣襟。
盹打一半的桃花眼透著濕潤,修長的指尖撫著睡皺的衣裳,輕緩緩地走過衣上雲紋繡樣,甚至還撫了撫腰間白色鞶帶,把玩著上頭翠綠玉飾。
她實在受不了這半月前來自家投靠的「遠親」!
那張桃花面相不知為她惹來多少麻煩,柳映瑤看見他總是忍不住一股氣。
不知道是上輩子造孽太多,還是沒燒好香,才會遇上他來討債。這半月來,柳家實在熱鬧得有如魚攤菜市。
如果說媒講親有淡旺之別,此刻八成是柳家三代最旺的時候。
不必多言,只因家中來了尊桃花神,勾來姻緣也惹來許多是非。
柳家門坎,半月來就換了三次,一半來探消息,一半來找麻煩。毋庸置疑的,矛頭全指向同一人。
「丁家夫人今個兒來哭呢,哭什麼?」虞歌皺起眉,全然不知有人火氣冒得老高,就快要爆發了。
眨眼間,虞歌的衣領被人揪起,當下勒得他快喘不過氣來。
「現在是逼我動手揍你?」一拳亮在他眼前,他的不知好歹已經成為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呃,我只是問問而已。」美人如畫,但變成母老虎也是很可怕。「寄人籬下,總要貢獻己力嘛。」
這句話,讓柳映瑤狠狠地揮下拳頭,痛痛快快的爆打虞歌。
「好你個貢獻己力!咱們柳家哪里欠你?」孰可忍、孰不可忍,再忍下去她就要得內傷,傷重到不治了。
「不準打臉!」
「老娘看這張臉不爽很久!」
「人家靠臉吃飯,不準打臉!」
「老娘沒听見。」再嚷,討打!
柳映瑤面目猙獰,像個夜叉。
「說好不打臉的……」嗚,這女人變本加厲,下手更加狠惡。
白女敕女敕的小手下拳扎實,全是這些天來鍛煉出來的成效,虞歌無處可閃,被落下的拳頭打得鼻青臉腫。
一陣宣泄後,柳映瑤松開手,瞇起眼看著被打得捧住雙頰躲拳的男人。
「舒坦了。」說完,趁虞歌沒戒心放下手時,出拳打歪他的左臉。
「妳還打!」他的命就這麼賤嗎?要被她這樣糟蹋。
「明天不準出門。」柳映瑤手扠腰,一副晚娘面孔。
「明個兒跟向媛有約呢!」一想到向媛那位好知己,虞歌話聲就軟了些。
哪像眼前這夜叉,全然不懂他的魅力。
「你想早死,還晚死?」柳映瑤一把揪住他的衣襟。
「什麼意思?」
「不赴約就是晚點死,堅持要去就是現在死!」柳映瑤湊近他。「壽終正寢和橫尸街頭,你選哪一條?」
虞歌屈于她的婬威之下,很困難的咽下氣。「明個兒我睡晚些。」
「非常好。」柳映瑤松開手,理平他發皺的襟口。
「但,妳還沒告訴我,丁老夫人今天哭什麼呢?」
「你去死!」
柳映瑤暴吼一聲,再次出拳。
「小映……」
都說好不打臉的!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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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筆劃下姻緣簿,今生締結佳緣行;一筆劃入姻緣簿,來生結緣再次行。
以上這句話,說的是柳家有本《姻緣簿》,不知替凡間牽引多少姻緣,入簿一記,一生美滿又安康。
由此可見,柳家世代都是專業媒婆。
柳家作媒包娶包嫁,只差沒包生baoyang,包山包海包全家了。
「小映,虞公子在家嗎?」
一張巧笑倩兮的絕美容顏難得現身柳家,柳映瑤急急相迎,莫敢怠慢老友。
「向媛,怎麼來了?」柳映瑤明知故問,昨晚還不準虞歌出門,撂話威脅人。
「不瞞妳,我來找虞公子。」向媛瞧了柳家門口排了一條人龍,多是來此替自家兒女覓門好親事。
待何時,自己也能入姻緣簿里,得樁好姻緣呢?
向媛清楚這是痴心妄想,青樓女子比平民還不如,入賤籍的女人有誰肯真心相待?
好在柳映瑤為人不拘小節,與她以誠相待。再者,因緣際會之下認識虞歌,無巧不巧居然是柳映瑤的遠親,讓向媛覺得緣分真是奇妙。
柳映瑤將向媛拉到一旁咬耳,「虞歌最近身子骨不太好。」
「虞公子shen體欠安?有沒有事啊?」
那家伙壯得像頭牛,若說他哪里有病,就是方向感差得讓人覺得異于常人!
「哎,說來有點登不上台面……」柳映瑤掩嘴說得小聲。「是染病,會傳給人的啊。」
向媛臉色驟變,更加擔憂。「請大夫沒?」
「在路上呢。」說謊不打稿,她柳映瑤舌燦蓮花,死後下地獄不知道會不會被拔舌下油鍋?
不過為了避禍,說這小謊總強過虞歌再去惹禍。
「這陣子讓虞歌靜養,他托我跟妳說,毀約是萬不得已,妳切莫怪罪啊。」
「不不不,shen體安康為要緊之事。小映,妳自己也要保重,染病會傳人,凡事得當心啊。」
向媛心眼兒好、人又美,柳映瑤實在覺得汗顏。誆她、騙她,實屬下下之策。
兩人在說話的當口,柳家廳內傳來嗚咽泣聲。聲聲極其壓抑,最後居然放聲大哭,不顧面子。
「小映,誰在哭?」好難得,柳家以往只傳笑聲,哪里有這般淒涼的哭嚎?
柳映瑤按著眉心,額間十字青筋隱隱凸跳。
自從虞歌來後,她覺得自己過往維持的風雅形象,已經全然是屁了。
每回收拾他的爛攤子,她沒有一刻可以隱忍的,總是再三壓抑,才能端出那張可親的笑容來面對別人。
「丁家老夫人。」虞歌實在是個爛!舉凡他走過、坐過的地方,都會留下爛攤子逼她收拾。
「丁家老夫人?妳是說街尾那戶有頭有臉的丁家?」向媛知道丁府有位掌上明珠,眼光極高、人品又佳,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許多富家公子相當鐘愛。「丁家要求門當戶對,想必不易。」
柳映瑤一臉苦瓜相,向媛覺得實在千載難逢。她手腕極高,由她一筆劃下的姻緣,從來沒有失誤。
柳家三代為人作媒,到柳映瑤手里更是發揚光大,個中道理沒有別的,在于她洞悉觀察之仔細,明白夫妻倆性格應當截長補短,才能走得長遠持久。
要門當戶對,還要彼此能夠照應,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的這等事,在柳家姻緣簿里還沒見過。
興許是有月下老人照料,柳家的姻緣簿才能獨得上天厚愛,專出鴛鴦伴侶。
然而,恐怕往後都要變成傳說了。
「覓親哭成這般?丁家出了什麼事?」向媛真是鬧不明白。
「丁家千金,執迷不悟。」本來柳映瑤是想說,丁家小姐發狂成瘋人了!想想還是改口,最近自己實在脾氣暴烈。
「怎麼說?」
「她……執意要向柳家提親。」柳映瑤簡直就被丁家人給鬧得快抓狂。
「柳家提親?」向媛倒抽一口氣。「丁家千金要娶妳?」
柳家人丁單薄,就她一個黃花大閨女沒出嫁,媒婆世家前兩代是入贅覓得夫婿,恐怕柳映瑤也不意外。
「還是她要入贅?」頭一回听聞如此驚世駭俗的情事,向媛臉色白了白。「妳喜歡丁家千金嗎?」
柳映瑤翻白眼,向媛真的跟虞歌混太久了,這般無腦不能听的話,居然也從她嘴里吐出來。
「我一點都不喜歡她!」
向媛拍拍心口,吁口氣。「那就好。」
她不知道該掐死自己還是好友,柳映瑤又開口說道︰「她想結親的對象是虞歌。」
這話方吐,向媛臉色一僵。
「是這樣啊……虞公子怎麼說?」
「丁老夫人登門求了兩三次,都快以死相逼了。」她年紀一把還要受兒女這般折騰,苦了那把老骨頭。
「虞公子他……」
「要他結親?」柳映瑤哼了一聲,「橫豎不可能。」
他風流有剩,哪里肯為了一株紅花放棄天下美人?
別傻了,那雙桃花眼一天沒看女人會死,一天沒拋媚眼會死,一天沒說惡心巴拉的肉麻話,也同樣會死!
「總有一天我會戳瞎那雙桃花眼,讓他有眼不能使,有心沒有力!」
丁家千金苦苦糾纏的原由,來自某一日他上街溜時,那雙桃花眼亂瞄,瞄得人家姑娘家心神蕩漾,銷魂蝕骨,不禁眉來眼去,想入非非,春心似飛絮。
結果咧,人家失了心要他負責,他這人卻裝死裝瞎裝沒這一回事,這把火就直直燒向自己身上來了。
柳映瑤恨不得拿把刀戳瞎他那雙會讓人鬼迷心竅的色眼!
「小映,虞公子那雙眼……妳不喜歡嗎?」
她瞇起眼,一時之間以為自己累到耳朵听錯了。「我應該喜歡嗎?」
見鬼了!誰來告訴她應該喜歡的理由?
向媛看著柳映瑤一臉活見鬼的表情,頓時心底生出幾分明白。
常人道︰不是冤家不聚頭,冤家最後變牽手。
感情的事,旁人總是看得特別清楚。向媛身在青樓,人家都說青樓女無情,可偏偏事與願違。
看多了虛情假意,是真是假總能辨得出幾分。向媛心頭一緊,仍是笑臉迎人,這也是自身的無奈。
「別提虞歌了,一段日子沒見妳,氣色變得真好。」
該怎麼說呢?身為花魁,向媛本就絕色動人,然今日看來與以往大不相同,柳映瑤說不上那神態。
身為女人,見著向媛嫵媚的姿態,自個兒心里頭都軟了起來。
「妳說笑,我還不就是這樣子。」向媛往里頭瞧了眼,仍舊沒見虞歌,真是病了吧,要不以他的個性,還真是閑不住呢。「那妳忙,下回再找妳喝茶,咱們很久沒聚,很想妳。」
柳映瑤欸了聲,真怕沒送走虞歌這尊桃花神,柳家永遠都是這付鬧騰騰的模樣。
待好友走後,她又回到廳內,繼續听丁老夫人哭嚷著。
她真懷念,從前清閑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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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茶碗,柳映瑤覺得耳邊仍有嗡嗡作響聲,一口氣吐不出來,憋得無處發泄。
「丁老夫人又來啦?」
「嚇——」
冷不防地,一道低沉男嗓在柳映瑤身後響起,嚇得她手里一迭茶碗捧不穩,直往地上摔。
虞歌身形一低,大掌游移片刻,一迭茶碗又回到她眼前。
「真膽小。」他低低的笑,在她身後如此說道。
一回頭,果真就是那雙桃花眼。
兩人近得眼對眼、鼻對鼻,眼下就是沒有心對心。
小映,虞公子那雙眼……妳不喜歡嗎?
向媛怎麼會問她這種話?
她理該喜歡這雙眼嗎?這雙常常闖禍的桃花眼!
虞歌眼楮彎起來,藏著一抹促狹。
「喜歡上我了?」看看,對他瞧得目不轉楮呢!
柳映瑤賞他一個巴掌,「你花痴呀!」
這一回,她下手力道有斟酌,但仍舊在那張俊逸的臉上留下五爪紅印。
「喂,妳又打我臉!」這女人還真是鐵石心腸,他都這樣瞧她了,居然沒有神魂顛倒。
「再對我使眼色,下回戳瞎你的眼。」柳映瑤冷冷地說,接回茶碗走到廚房里。
虞歌亦步亦趨的跟在她後頭。
「向媛有沒有來找我?」他的貼心紅粉知己,想到真是心頭癢。
如果小映也像她這般溫柔細膩就好,待他總這般粗里粗氣,虧她那張臉是個女圭女圭樣,看起來很讓人心緊呢!
「有。」洗著茶碗,柳映瑤話聲平板。
「妳怎麼說呢?」他真想听听。
「我說你得染病。」
「什麼染病?」這……怎麼听起來不大好?
「會傳染人的病。」
虞歌頓時眼瞠得像牛鈴,「柳映瑤,妳嘴真毒!」
如此這般誣陷他,不怕天打雷劈,死後下拔舌地獄。
「我沒說你得風流瘡就該偷笑了!」他風流得要死,又三八得要命,說得了風流瘡,誰都相信。
虞歌豎起一根指頭,指著她的鼻頭。「算妳狠!」
不這樣做,就不叫柳映瑤,他總算看清她的毒辣手段了。
「這下你得在家里多待幾天了。」也免去她天一黑就要上街逮人的麻煩。
「妳要我像閨女那般,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只差沒有穿針繡花,做個女紅了。
「要你安分守己這麼難嗎?」
柳映瑤也覺得受夠了。
「我天天要收你捅出的風流債也真是夠煩了!」
難道就不能體諒她嗎?悶了一肚子的氣,柳映瑤直想要發作。
虞歌雙手抱胸,倚在她身旁。
「還是妳想有人陪?直說便是。」說這話時,他還三三八八的拋著媚眼。
柳映瑤忍著一口氣,手里茶碗差點沒砸到他臉上。
她突然想起一句話,說的就是虞歌這樣的人——樹若無皮,必死無疑;人不要臉,天下無敵。
他臉皮厚的程度,真是前所未見、聞所未聞,若非她親眼所見,從別人嘴里听見,還會認為對方夸大其辭,說得是精采絕倫,絕對不知他無恥的功力是所向披靡!
她突如其來的沉默,讓虞歌捧住自己的臉頰。「喂,說好不可以打臉。」
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撒氣,柳映瑤覺得很無力。
「虞哥哥,你在哪里?」
外頭一聲喊,軟軟女敕女敕的,听起來真是可愛又舒服。
「這兒咧!」他方回話,不消片刻一個粉女圭女圭蹦進廚房。
「虞哥哥陪我玩!」巴著他大腿,毛丫頭直要他抱。
虞歌順從民心,上至八十老婦,下到三歲女乃娃,只要臣服于他褲腳下的魅力,他大多都能討對方歡心。
他抱起小丫頭,她甜蜜蜜地喊了聲︰「柳姊姊。」
「乖。」冬冬這小丫頭嘴甜,模樣生得好,長大以後柳家姻緣簿里一定少不了她。
冬冬黏著虞歌,還親了他一口,那雙桃花眼突然變成狐狸眼,促狹地閃著光,鄙棄地掃向柳映瑤。
是是是,就她一人眼拙品味差。
她柳映瑤真是倒了八百輩子的楣,才會跟他有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