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滴滴滴……」
惱人的鬧鈴聲驚醒了蜷縮在被窩里的睡美人。
忽見一只縴縴玉手從被窩里伸了出來,然後緊握成拳,高高揚起,用力擊爛了那個盡忠職守的可憐鬧鐘。
過了許久,純白的羽絨被猛然被一股蠻力掀開,一個身材曼妙,有著一頭性感波浪長發的美女霍然出現。
「該死!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神色慌張的她狼狽的拿起滾落床下的鬧鐘,在看見上頭的時間後,差點嚇出一身冷汗。
正午十二點!
她沒眼花吧?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在確定自己確實睡過頭以後,王茉希無奈地發出一聲悲嗚。
「天啊——都已經這麼晚了,慘了、慘了……」
原本只是想在不眠不休的連續工作七十二個小時之後抽空回家補個小眠的,不料這一躺,居然讓她足足昏睡了十幾個小時!
最糟的是,今早還有個病人必須動手術,而她這個主治醫師,已經整整遲到六個小時以上了。
匆匆跳下床,她隨意將長發綰成髻,襯托出她的成熟和干練,一件黑色高領毛線衫,則把她成熟豐滿的體態勾勒得淋灕盡致。
稍稍梳洗完畢,她飛也似的一路狂飆到醫院,一路上還不住氣呼呼地想著,在她昏睡的這段時間里,醫院里的護士是不是全都睡死啦?
整整一個早上耶!
明知道手術在即,主治醫師卻不見人影,也不見著誰好心她一聲,難不成那些護士全進了手術房,替她動完這場手術了?
經過五年的歲月,王茉希不僅成為一名出色的外科醫師,同時還是個頗有名氣的精神科醫師。
也因為如此,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二十四小時,她有半數以上的時間都待在醫院里,住處反而成了臨時旅館,僅供她稍作休息。
這幾年來,她專注于醫療工作,雖然期間不乏有條件好、長相優,各方面都毫不遜色的異性追求,但她總是一概回絕。
她並非不想再踫觸感情,而是在她心底深處,仍一心冀盼著有朝一日能與最初深愛過那個人有再相遇的一天。
經過漫長時間的沉澱,她知道當初呂泰揚的確是真心真意愛著她的,可她的固執卻毀了一切,也辜負了他……
他就像斷了線的風箏,消失在她的世界里,她完全無從得知他的下落。
五年的思念煎熬不算短暫,以至于她的心,也在一次次的失望後漸漸封鎖,不再為誰心動。
**
當王茉希匆匆忙忙踏入醫院,已經是半個鐘頭以後了。
她趕緊走向護理長,滿懷歉疚的說︰「對不起,我來晚了。二十二號病房的患者目前狀況如何?有沒有……」
「喔!王醫師,你別緊張,已經有人代替你接下這次的手術了。」
「什麼?」她詫異地瞪向護理長。
真的假的?她之前才荒謬地這樣想著,沒想到還真的有人代替了她!
等等,是她還沒睡醒,還是一向精明干練、細心聰敏的護理長精神錯亂了?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那位病患只有一位主治醫師,而她正是那位主治醫師。
「知道是打哪兒來的家伙嗎?」簡直囂張得可以!竟敢未經同意就擅自搶走她的病人,這豈不是擺明了教她難堪嗎?
「是一位剛從國外回來的外科醫師,听說還是個高手喔!」護理長對她甜甜一笑,「一個很帥的高手。」
聞言,王茉希的眉頭蹙得更緊了。
「那麼,院里其他實習醫生呢?」
平時他們一見到她,不是老愛纏著她問東問西嗎?怎麼今天一個也不見?
「全都跟高手進手術房了。」
啊?王茉希的臉色明顯一垮。
護理長倚在櫃台里,一臉欣羨的道︰「難得醫院里來了個名醫動刀,他們還不乘機實習一番?若不是護理站不能丟著不管,連我也想一起進手術房觀摩一番哩!」
言下之意,就是那位高手偷走了她所有的學生。
「全部是嗎?」
唇一抿,王茉希壓低的嗓音里帶著幾分怒氣,原本想直接報警,將那個非法為病患動手術的家伙移送法辦的,但旋即一想,何不讓她先會一會這位高人?反正她也沒損失。
「也罷,就讓我看看究竟是何方神聖,居然那麼有本事,短短半天就鳩佔鵲巢,佔地為王……」
*
十分鐘後,王茉希僵冷著一張臉踏進手術房里,預備向那個喧賓奪主的不速之客興師問罪。
豈料她尚未開口,就被刺了一記回馬槍。
「你不知道進手術房必須先穿上手術服嗎?」
一道冷冷的,有些嚴肅的嗓音從眾實習醫生密密環繞的中央揚起,徐徐的語調里還透出一絲不容置疑的威嚴。
這令王茉希一愣,不速之客大膽的命今教她眼楮瞪得像銅鈴一樣。
正想反駁,隨之而來的平板聲調又令她一僵。
「還愣在那里做什麼?你想將身上的細菌傳染給手術中的病人嗎?」對方聲調低沉,且帶著懾人的威力。
王茉希自知理虧,又不好當場帶頭破壞規矩,只好咬緊牙,暫且抑下胸中的怒氣,仔細穿妥手術衣,戴上消毒口罩。
可恨的家伙!才短短三分鐘,他就給足了她有史以來最大的羞辱,不僅在實習醫生面前讓她像個小學生似的被呼來喝去,更是將她身為主治醫師的面子硬扯下來丟在地上踩。
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
等著吧,這口氣她絕對會連本帶利全數奉還!
余怒未消的王茉希,在穿上手術服後,臉上便繃著嚴厲的線條,筆直地走向那不斷對她頤指氣使、發號施令的家伙,打算從他手中奪回主控權。
「你最好……」
她警告的話尚未說完,他卻出乎意料向她遞出一只手,又下達另一道命令,「給我剪刀。」
有一瞬間,王茉希以為自己听錯了。
「你說什麼?」她難以置信的又問了一遍。
結果他頭也沒抬,重復道︰「給我剪刀。」
天,這個不知從哪兒蹦出來的無禮家伙,全身上下散發出權威感,好像已經習慣了為所欲為,竟膽敢將她這個王牌主治醫師當小護士般使喚?
要知道誰才是正主兒!
終于,那雙專注的眸子在等不到回應之下,抬眼看向她。
「你在發什麼呆?」他的語氣突然變得十分嚴峻,口罩上方的深邃黑眸隱約迸出熊熊火焰,不悅的斜睨著她,「剪刀!」
他沒有抬高音量,但幾近粗魯的命令更加教她氣結,不過,即使已在盛怒之下,為了手術的進行與病患的安全,她還是忍氣吞聲,依言拿起盤里的剪刀,用力交給他。
「喏,你要的剪刀。」
隔著淡綠色的口罩,他先是眯著眼,目光深沉的看了她一眼,然後默不作聲的接過剪刀,又低頭專注于手術。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一旁屏氣凝神觀看的王茉希,發覺對方的技術果然高明,每一個環節他都處理得相當專業、仔細,且手法十分俐落。
銳利的眸光一緩,她停留在那專注臉龐上的目光也轉為柔和。這些年來,在醫學知識與專業技術上,她很少佩服過什麼人,除了……呂泰揚,這家伙是第二個。
突然,眼前那雙專注的眸子帶給她一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但細看之下,卻又感到無比的陌生……
「鑷子。」
恍惚之中,王茉希錯將鋒利的手術刀以危險的遞交方式拿向那只迎來的大掌。
「唔……」
陡然,一道悶哼聲將她從思緒中驚醒,緊接著是一道金屬掉落地面的清脆撞擊聲。
她怔怔的看向對方,驚恐地看見他眉頭深擰,用另一只手按壓不斷涌出鮮血的掌心。
「呃,對不起,我……我……」霎時,她被嚇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反觀對方,倒是冷靜多了。
他瞪著她,嘴邊則交代他人繼續接手未完成的手術,「陳醫師,剩下的縫合就交給你了。」
「好的。」一名醫師恭敬地接過他的位子,開始著手縫合病患的傷處。
離開手術台後,他一語不發,充滿威脅的朝她走近一步,臉上的表情顯示出他對她的不滿已經到達頂點。
面對他嚴峻的瞪視,王茉希的臉不由得泛紅,目光只敢緊盯著自己的鞋尖。
須臾,他緩緩地啟口,嗓音低沉、傲慢,且充滿命令的意味,「你,跟我來。」
*
兩人一前一後踏出手術房,前者面色凝重,後者則是一臉愧色。
當他旋身踏進一旁的簡易護理室後,隨即兀自清理左掌上的傷口。
王茉希佇立一旁,尷尬地忍受這樣的靜默。
當他為自己做了個簡單的包扎後,抬頭斜覷了她一眼。
「听說你是主治醫師?」他語氣不善的問,語調里有種說不出的嚴厲。
她不禁一愣,像個剛踏出校園的青澀實習生般,唯唯諾諾的應了聲,「是。」
他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唇角嘲諷的輕揚,顯得有些不以為然。
「那麼主治醫師,你覺得自己今天表現得如何?」
對于強佔主治醫師位置,並且私自為病患手術一事,他不但只字不提,也完全看不出一絲抱歉的意思,非但如此,他的語氣自始至終都傲慢極了,讓王茉希心里很不平。
不甘示弱的她立即還以顏色,倨傲的道︰「由于今天我的工作被佔據了,所以我沒有辦法回答你這個問題。」
「我倒認為連手術刀和鑷子都分不清楚的人,根本不足以勝任主治醫師這個重要的職位。」他冷眉一挑,更進一步道︰「我甚至不認為你適合繼續擔任醫師。」
王茉希因他所說的每一個字而氣得全身發抖,怒不可遏。
「你沒有資格對我說教!」她忿忿地駁斥,高聲罵道︰「你沒有經過醫院的同意就擅自為病患開刀,這樣莽撞的行為,足以令你吃上官司!」
對于她的指控,他僅將將一份同意書遞給她,然後逕自離開護理室。
快速的翻閱那份同意書,她錯愕的發現,這家伙確實神通廣大,是病患本人簽字同意他進行復雜而縝密的心髒手術。
心思一轉,王茉希追了出去,正想詢問他是如何得到這份同意書時,病患的家屬恰好在這個時候出現。
「呂醫師,真是辛苦您了。」
一名由兩個孫兒攙扶著的八旬老婦人緩緩走了過來,她充滿皺紋的眸眶里含滿了感激的淚水,對他雙手合十。
「您真是個活菩薩!不但分文不取,還大老遠從國外飛回台灣,為我女兒動這場手術,我們全家都十分感激……」
「不用客氣,我只是盡醫師的本分,談不上什麼辛苦。倒是您,在手術房外待了一上午,一定累壞了吧?」
不同于在王茉希面前的尖酸刻薄、氣勢凌人,他對老婦人的態度簡直是一百八十度大轉變,眼神極為溫和。
他眸中有著笑意,對老婦人保證道︰「令嬡的手術十分成功,只需要靜養一段時日,很快就可以恢復健康的,您盡管放心吧。」
目送老婦人離開後,他沒有停頓,旋即邁開步伐欲離去。
見狀,王茉希急急喊住了他,「請等一等。」
隨著她的呼喊,那頎長的身子有片刻猶豫,最後還是停下腳步,並且緩緩轉過身來,面無表情的看向她。
他那冷漠的眼神好似一道不可穿越的防線,似乎還是特別只針對她,仿佛所有的不悅皆是因她而起似的。
但她並不在意這一點,她真正在意的是,方才老婦人所說的那些話。
「你……姓呂,剛從國外回來?」她注視著他,以有些期待的眸光審視著他,顫聲問︰「是你嗎?」
她聲音里的情感令他大感吃驚,身驅也變得有些僵硬,黑眸則緊盯著她,掠過復雜的神色。
「告訴我……」王茉希的眸子浮起一層薄薄的淚霧,濃烈的思念之情清楚地攤在他的面前,「真的是你回來了嗎?」
五年了,整整五年了……
在這將近兩千個日子里,她受盡了思念的煎熬,總是在懊悔中度過每個漫漫長夜,而她再也無法忍受了!
她好想他,好想跟他說一聲對不起,還有那一句深藏了五年的愛意……
他注視著她,像是默認般,抬起手輕輕一扯,旋即露出一張教她每個夜里輾轉反側,思念欲狂的熟悉臉龐。
「天,泰揚,真的是你!」
王茉希朗聲笑著呼喚他的名字,向他伸展雙臂,深深投入他懷里,胳臂親昵地圈上他的頸項,快樂得仿佛擁抱了全世界。
「我好想你,真的好想好想……」
她欣喜若狂地向他訴說情衷,卻赫然發現呂泰揚的手臂始終垂掛身側,整個人像石柱般僵立原地,既不發一語,也不作任何反應,只是一動也不動。
這個認知令她感到一陣羞辱,當下即迅速松開雙臂向後退開幾步,卻恰巧看見他一臉厭煩的模樣,仿佛踫了她就會弄髒了自己似的。
他如此冷漠的神情深深傷害了她。
然而,呂泰揚好像還不滿意似的,嘴上繼續對她的苛責,「你今天的表現著實令人失望!一個莽撞的醫師,只會制造出更多失敗的手術,我建議你應該趁早改行,王同學。」
說罷,他橫過她,往相反的方向離去。
他那疏離不帶一絲溫度的話語,不但刺傷了她的自尊,也擊潰了她多年來對他的思念。
不甘心為他空白了五年的情感,王茉希用力抹去不爭氣的淚水,一股力量命她追上前去,沖到他的面前,向他討回一個公道。
「呂泰揚,你給我站住!」
再度被攔下來,他不悅的停下腳步,冷眉微挑,將冰冷的目光掃向她,臉上的表情更加嚴峻。
「有何指教?」
「我要告你惡意離棄。」
「告我什麼?」有一瞬間,他以為是自己听錯了。
王茉希卻一臉認真的模樣,「五年前,你惡意離棄你的未婚妻,也就是我。」
听完,呂泰揚只是看著她,似乎她已經瘋了一樣。
「難道你不認為應該對我表示些什麼嗎?」她不死心的追問。
「我應該表示什麼嗎?」他雙手環胸,揚起微笑,但笑意未達眼底,凝視著她的目光依然似冬天的冰雪。
失去她,曾經讓他失魂落魄,嘗盡心碎如絞的痛楚滋味,有好一段時間必須藉由大量的酒精才得以麻醉心痛的感覺。
為了不讓自己再度陷入愛情的泥淖里,他曾經刻意選擇遺忘,在世界各處奔波、流浪。
只是,分離的時間愈長,她的影子愈是在他腦海里扎根、發芽,在每一個孤寂的夜晚總是縈繞腦海,糾纏得他愁緒如織,揮之不去。
這樣的痛苦太過深刻,也令他恐懼,于是他心思一橫,決定不讓兩人的關系再回到過去。
「未婚妻?不,我們根本沒有開始訂婚儀式,若我沒記錯的話,還是你拒絕了這樁婚約。」
他冰冷的態度刺痛了她,但為了挽回屬于自己的幸福,她強迫自己厚著臉皮力爭。
「我後悔了,我發現自己並不是真的想跟你分手。」
呂泰揚的回答是不置可否的悶哼。
王茉希假裝沒有听見,繼續道︰「如果當初你不是和爺爺聯手密謀,逼我就範,我們之間又何至于此?」嚴格說來,她才是受害者。
「所以呢?」他淡淡地問,語氣變得更為冰冷,「你是想和我翻舊帳嗎?」
他無情的話擊毀了她心中對這段情感僅存的一絲希望。她從來不知道,自己有那麼一天竟會令他感到無比厭煩!
試著抗拒心中那份強烈的痛苦,王茉希用力拔下左手無名指上那象征著過去整整五年的感情羈絆。
那是一只白金的藍寶石女戒,它曾經是一對婚戒中的一只,是當初她為了向他表達愛意時,刻意隱瞞著他親自挑選的求婚對戒。
只可惜,戒指尚未來得及送出,他們之間的感情也因為一場誤解而結束,而另一只男戒也在不知在何時遺失了。
于是,她仔細保留著唯一還與他有關的信物,期待著這樣總有一天會喚回他,讓他們的愛情能繼續下去。
但如今看來,或許是她太過自作多情了。
這個男人,他的心早已經死了。
「我曾經試著爭取過想要的幸福,但從未想過要用婚姻鎖住一個不愛我的男人。」
話落,王茉希將戒指狠狠丟向他面無表情的臉龐。
縱然心已涼了半截,她仍是擠出一個微弱的笑容,斬釘截鐵的道︰「盡管放一百二十個心吧,從今而後我不會再令你感到尢難,你也不必擔心我還會將感情浪費在你身上。」
因為他不配!
在一顆淚珠滑下臉龐之際,她勉強收回瞪視的眸光,然後掉頭離開。
當她帶著心碎的背影離去,並且消失在轉角處時,呂泰揚臉上嚴峻的表情也瞬間瓦解。
揪住他的痛苦是如此的強烈,幾乎撕裂了他的心,她又怎能明了?傷害她,他同樣也不好受啊!
呂泰揚緩緩拾起掉落在腳邊,那只和他掛在胸口的男戒相同款式的戒指,望向窗外,氣悶地將雙臂撐在窗台上,不止一次咒罵著自己。
他明明還深愛著那個女人,卻又怯懦地害怕自己再受到第二次傷害,因此在權衡之下,他忍痛放棄了她。
但,這會因此讓他更好過一點嗎?
答案是否定的。
心底深處,有個低低的聲音不斷告訴著他,他還要她,還渴望著她,即使經過五年的分離,他依然為她悸動不已,因為,他的心跳就是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