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蒙面人緩緩掀開艙房竹簾,輕巧的由背後捂住那原本受命保護冷情兒的隨從的嘴。
那隨從睜大了眼,還來不及對冷情兒發出一聲警告,脖子上便被抹上了一刀,氣絕身亡。
現在,那蒙面人欲趁冷情兒不備之際,暗中偷襲她,不料卻踢翻茶幾上的酒杯。
喀答!鏘……
酒杯碎裂的聲音很快引起冷情兒的注意,她警覺的旋過身來。
這時,蒙面人也亮出一把森冷長刀,威脅地步步欺近。
「你、你是什麼人?要做什麼?」冷情兒面露倉皇,驚恐瞪視著來人。
「做什麼?」冷戾的黑眸一眯,言簡意賅,「我要你的命!」
「豈有此理!我與你無冤無仇的,你怎可濫殺無辜?」簡直是沒王法了!
「廢話少說!」蒙面人語氣森涼地恫嚇道︰「我就是要拿你來當祭品,以慰我成千上萬冤死的大明百姓。」
咦?听那尖銳的嗓音,應是女子所有……
微蹙著眉,冷情兒正覺奇怪地想著,驀地腳下絆倒一具不明物體,身子一斜,她就這麼連人摔出船艙外。
待驚魂甫定,低頭仔細一探,發現那具害她跌得四仰叉的「軟綿物體」,竟是那位負傷趕來通報的隨從。
「哇…」那名隨從面目猙獰,死狀極慘,驚駭得她連連尖叫出聲。
由于她過于驚慌的叫聲,很快引起遠方聞天放的注意,在目睹心愛人兒危機在即,他遂以驚人速度奔回船艙,其勢迅猛,並透著冰冷的憤怒與無盡恐懼。
「放開她!」
趕至船艙後,聞天沉聲一喝,大步向前,繼而猝然止步,因為他看見冷情兒縴細的脖頸上,正抵著一把銀亮刀鋒。
唯恐心上人會因此受到傷害的恐懼,在聞天放此刻的臉龐上一覽無遺,而他顯而易見的恐懼之色,自然也落入對方的眼底。
因而,蒙面人斷然不會輕易放過手中這一張足以叫一向冷靜自恃的聞天放,顯露出一臉憂懼之色的王牌了。
「別靠過來!」蒙面人陡然一喝,縮緊了手中利刃。
「啊!」冷情兒身子一縮,登時被脖間那把「光可監人」的大刀嚇出一身冷汗。
自從遇上聞天放這個男人,她就沒有一天是在平靜中度過的!
「別傷她。」聞天放冷然含威的道︰「她不是滿族人,與你這群亡國流寇更無半點恩怨!若要找麻煩,沖著我來便罷,我不許你動她一根寒毛。」
「笑話!」蒙面人冷冷笑斥道︰「就算她不是滿人,也是你愛新覺羅允泰的女人,光憑這一點,她就該死!」
說罷,抵壓在脖頸上的刀鋒逐漸收緊,冷情兒隨即感覺頸上傳來一陣麻辣的刺痛感,還來不及反應,即听見一聲震耳欲聾的駭人咆哮,筆直沖向她而來。
蒼天可證,聞天放那一副瞬然丕變的恐怖神情,她還是頭一回撞見,這遠比平時他發怒的模樣還要更叫人心懼幾萬倍。
她不禁猜想,若是膽小一點兒的,說不定讓他這麼一吼,肯定嚇得昏死過去了吧?
想到這兒……她感覺就好像有點暈了。
「該死的逆賊!」當驚見大量血跡不斷由冷情兒細小的頸子泌出的時候,他的心跳幾乎停止了,渾身血液也因此而凍結。
他的臉色蒼白,就像一頭負傷的雄獅。胸口也隱隱泛著痛楚,但那陣痛楚很快轉變成極大憤怒,他的臉成了一張狂怒面具,恨不得立刻將那傷了她的混帳干刀萬剮,碎尸萬斷。
而他,真的那麼做了!
氣怒攻心的他,邁開有力的步伐,一步步的逼近,恍若未聞對方的恫嚇與叫囂,直至對方挾持著已奄奄一息的冷情兒退至船頭,再也退無可退之時,才又站穩了腳步。
「站住!」眼見情勢不利,蒙面人揚聲威脅道︰「倘若再上前一步,我就先往她心窩捅上一刀,再拉著她一同跳江!」
對方森涼的恐嚇並未讓聞天放退縮,他試探性的又上前跨了半步,只見對方眉頭一擰,高揚起手中長刀,欲將警告付諸于行動。
就在這危急瞬間,聞天放迅速地筆直射出兩支與逆賊打斗之際所截來的銀鏢,一支重重擊斷對方手中握持的長刀,另一支則穩穩嵌入對方的左月復上。
「啊……」只見那人發出一聲淒厲慘叫,隨即應聲向後仰躺而去,臨墜江面之際,心有不甘,還死命拽住冷情兒飄蕩在半空中的長發,欲拖拉著她一同陪葬。
「情兒!」他狂喊她的名,萬萬沒料到對方竟是如此心狠手辣,就連柔弱女子也不肯放過。
隨著被拉扯的殘酷力道向江心墜落,冷情兒的眸光與他短暫的相遇,霍然發現在這一瞬間,他眸底竟有著混雜心碎與恐懼的眸光……
她幽幽地想著,一旦紅顏薄命、香消玉殯了,他會為了她的死,而掬一把傷心淚嗎?
死,對她而言並不足懼,反正這世上似乎也無她留戀之物。
只是,她心中為何仍有一絲絲的不甘?
倘若這世上真已無她眷戀之物,為何她腦中方才一閃而過的,竟是他痛苦莫名的心碎臉龐?
只可惜,她再也沒有機會知道這個答案了。
因為他的臉似乎離她愈來愈遠,遠到她就快看不清他的模樣,最後就連他的聲音也變得遠揚而模糊,再也听不清……
唉!好後悔呀!早知道就不吃梨了,怎知道它就那麼應驗,可真是好的不靈,壞的靈。
所以說嘛!東西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講,這一次她學乖了,就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懺悔?
不過,看眼前的樣子嘛……
這一次,她恐怕與他真的離定了!
「我不許你離開我。你听見了沒有?情兒!情兒…」
唔……是誰?
那麼用力的喊她、喚她?一聲連著一聲,沒布斷續過的喊著、喚著,時而近、時而遠,听起來是那麼的悲傷且壓抑,難道…她真的死了?
是被割喉死的?還是落江溺死的?那陣陣悲愴的聲音……是在哭她嗎?
冷情兒昏沉沉的腦海里,一張俊逸的臉龐一閃而過,想到墜江前的最後一幕,他痛苦的嘶吼聲,穿透了層層疊疊的記憶,重新在她腦海里激蕩著。
好想見他,真的好想見他!不知為何,她祈求能再見他一面,哪怕是一眼也好……
老天爺啊……禰就幫幫忙吧!她還不能死,也不要死!
上蒼真是太不公平了!總是用著悲慘的命運來作弄她的一生,打從一出娘胎,親娘就不要她,等大一點兒了、懂事了,爹爹也將她當成抵押的物品隨意典當。
這一回,好不容易叫她盼著一個真心寵愛她的男人,結果這一段感情尚未開花結果,卻又要被無情腰斬了。
當小妾就當小妾吧!
只要老天爺肯高抬貴手,放她這一馬,別早早將她一條小命收了去,來日她定會好好修身養性,一改那老是怨天尤人,易怒易的壞脾氣。
然後她會安分守己,恪遵己責的當個好侍妾,既不鬧別扭,也不再擺譜拿喬,只要讓她活著,活著……
「唔……不要死……我不要……我不要死……」她緊閉的唇兒微敔,發出斷斷續續的囈語,眼皮下的眼珠子更是急遽轉動著,眼看就要轉醒。
「冷姑娘?冷姑娘?」
忽地,一道優雅女嗓揉和著一股淡雅花香,隨風輕輕送入她耳底鼻間,令她深深吐出了一口長息,幽幽地睜開雙眸
蒙朧的視線里,恍惚見著一位擁有西子嬌容、飛燕之態的美麗仙子,正對著她嫣然一笑,那份華容婀娜、那份明艷秀麗,如此肌清骨秀的女子,仿佛天界才有……
她用力眨了眨眼,想再看個仔細,這不看還好,結果一看,眼淚就從她眼眶里給逼出來了。
那女子果真是位仙子!而她居然看見一位仙子?那她、她豈不是真的一命嗚呼,魂歸九重天了?
「嗚……」她都還沒來得及與他道別呢!虧她好不容易已經有一點點喜歡上他了,卻……
嗚哇!好不甘心、好不甘心,她好不甘心呀!
「好情兒,別哭,是不是傷口還疼著?」他好不容易盼到她醒來,結果她那從不輕易見人的眼淚也跟著滴滴答答往下掉。
蒼白的淚容抽抽噎噎地直揪著他心疼,以為她承受不住傷口的痛楚。
「不…不是傷口疼。」冷情兒哽咽的搖搖頭,臉上仍是斑斑淚痕,「是心疼。」
「哦?」微噙著一絲笑意的男嗓,接續著又問︰「那是怎麼個心疼法?」
「一陣一陣的,想到就疼。」光是想到再也見不著那張總是想著討好她的溫柔俊顏,她的心就痛到極點!
這時,她嗅到一股熟悉的味道以及一道就算化成了灰,她也絕不可能忘記的男嗓時,仰首一覷……
記憶中的俊容驀地跳入眼簾,令她有瞬間的怔然。
知道他安然無恙,她既訝異又驚喜,前一刻的愁雲慘霧早已隨著他的出現瞬間煙消雲散。
「是你?真的是你!」抹著眼淚,她臉上全是笑意。
「不是我,會是誰?」他溫和而半開玩笑的說︰「玉帝?還是閻王?」
她沒有回應他的話,而是張開雙臂,上前抱住他的頸項,用嬌小的身軀包住他,聞著他迷人而令人興奮的男性氣息,感覺他的溫暖和力量。
「怎麼啦?」他回擁著她,有些小小的受寵若驚。
「原來你沒將我丟下,還尋我來了。」她把臉頰貼在他的衣領上,無法再抗拒心中澎湃的思緒。他的氣息清爽怡人,雙臂強壯而溫暖,她可以透過他的衣服感覺到他的體溫,「謝謝你。」
「小傻瓜。」他摟著她的腰,把她攬近自己,對著面前的粉頸柔聲低喃,「我永遠不會將你丟下。」這是重諾,也是保證。
為了避免她剛敷上藥的傷口又再度裂開,他輕拍著她的背,柔哄道︰「你剛剛受了重傷,差點傷及咽喉,現在別多話,快躺下休息。」
然而他的訓詞就像耳邊風一樣,她一個字也沒听進去,宛如置身在世界的頂端,沒有任何人可以影響她現在輕飄飄的心情。
「這麼說來,我還沒死羅?」她愉悅的說,聲音里充滿了濃烈的感情,「還能活著看見你,真是太好了!」
驀地,她忽然又想起什麼,連忙將兩人隔開一段距離,然後開始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將他模透透,為的是想再確認一次他有沒有受傷?
看著她毫不掩飾內心對他的關懷,他既感動又是欣慰,他伸手握住她一雙忙得不可開交的小掌。讓它們就這麼停貼在他的胸口,柔柔地問︰「這是我會錯意,還是你真的在關心我?」
經他這麼一問,冷情兒羞澀的臉蛋兒,立刻飛起朵朵紅雲,她辯駁地回嘴道︰「我、我只是想確定你是不是毫發未傷?萬一你這皇室貴冑有個什麼差池。將來朝廷怪罪下來,說不定又會說我是個紅顏禍水,將我連誅九族給宰了。」
「放心吧!我還死不了。」笑斥畢,他掉頭轉身,本想喚來久候于門外的吟風弄月兩丫鬟端進為她熬煮了一夜的湯藥,不料袖口卻再度被一雙小掌緊揪不放。
「又怎麼了?」他看向她,露出似笑非笑的揶揄眼神,
只見她兩腮通紅,含羞帶怯的問︰「你……想上哪兒去啊?」
不管去哪,好歹也將她帶上嘛!
「我沒打算離開。」他柔笑的暗示道︰「今晚,我會一直待在這兒。」
見他含笑望來。她心一慌,趕緊低下頭去。不知為什ど,她突然覺得很窘,而且這一輩子從不曾如此脆弱過!
她感覺到雙頰發熱。也曉得自己正在臉紅,最糟的是,她發現只要他迎視她的目光愈久,她就愈無法呼吸。
她漸漸地發現,原本始終對他抗拒的心,正一點一滴的消逝,在他無盡的包容與滿滿的疼寵之下,蛻變成深刻的情感。然後一天天、一點點的跑到他身上去了。
難道,她真是愛上他了?愛上這一個俊美但專制,溫柔卻霸道,既是皇族卻又是個寵妾成群的風流子?
「看來,冷姑娘還能言語,那咽喉之傷應已無大礙。只要多加靜養,定會很快康復的。」
先前叫她誤以為是天仙的女子,正朝地微微一笑,那紅潤的、稍稍彎曲的嘴唇,在迷人的微笑中更具誘惑力。
「你是……」
「艷娘是我特地為你請來診治傷口的大夫。」聞天放微笑地為兩人引薦,「同時,我們也正在艷娘的莊園內作客,好讓你能安心養傷。」
話語剛歇,他即小心翼翼讓她再躺回床上,並細細為她蓋上一床棉被,其一舉一動,都讓旁人看得出他對懷中女子的獨寵與呵護。
這一幕,自然也落人同為女人的柳艷娘眼底。
身為女人,她深知那一名喚作情兒的女子,她對于聞天放的愛慕之情絕對不亞于她,因為當她望著他時,眸底的那一股深情與眷戀,早巳泄漏了一個女子對于一個男人的痴迷。
一抹微酸的醋意,慢慢在柳艷娘心底發酵,她突然痛恨起聞天放的風流多情!但即便如此,這麼多年來,她的一顆心仍是一心三思為他空守著……
乍見他,是遠在五年多以前,他與玉榮兒交拜如儀的喜堂上。
當時,她便知道他是個不凡的人物,尤其當她第一眼見到他,她就知道自己將與這個豐姿俊朗的男人有著濃得比不開的關系。
為了搶奪他,她略施小計,硬將懷有身孕的玉榮兒扣上一條偷漢子的罪名。尋常人家的媳婦一旦犯了七出之罪,重責游街,輕則休離,更何況是靖王之妻!
最後,玉榮兒死了。
全天下的傳聞都說靖王妃因過于羞憤,加上心中有愧,無法面對即將從關外班師回朝的靖王,竟選在某一天的深夜自縊而亡……
死者已矣,滿懷希望的她,原以為自己將取代玉榮兒的位置,成為聞天放唯一的女人,豈料自從玉榮兒死後,聞天放溫文爾雅的性情也隨即大變,成了一個孤傲冷漠,只懂得日里美酒歡宴,夜戀青樓妓館的風流王爺。
然而雖是日日美酒,夜夜荒婬,卻也不曾見他留戀過哪一名女子,就連她的湘館,他也總是來匆匆、去匆匆,從不輕易留宿。
這一回,他卻為了這一位女子而破例,叫她頗有不甘的是,那女子還是個貌不如她的黃毛丫頭!
帶怨的眸,又望了望床上負傷的女子,眼底閃過一絲鄙夷。瞧那張小臉上還留有舊疤呢!雖是不顯眼,但就憑那幾道殘缺,那小丫頭拿什麼姿色與她較量?
驀地,像是挑釁般,柳艷娘轉身對聞天放綻開一抹柔媚笑容,那笑恍若破雲而出的陽光般,燦爛奪目、惑人心弦。
只見她倚上前去,輕聲細語地柔聲道︰「現已三更天了,艷娘早已為爵爺備好了上房,這兒就由吟風與弄月兩姑娘接手成了。」
她狐媚一笑,暗示道︰「房內已備好艷娘親自釀造的美酒佳肴,是艷娘專程獻給爵爺的洗塵宴……」
在聞天放的面前,柳艷娘從不吝嗇展現自己的姿色與風情,為了得到心儀男人眸光的駐留與青睞,除了利用她的醫術才華,她更是心計用盡,極力爭寵獻媚。
在以往,他決計不會婉拒她這般極具暗示的邀約,但這一回。他卻一反常態,絲毫不對她動半點心。
他非但不將她此刻柔情萬種的嫵媚放在眼底,他那雙強勁有力的大手甚至還冷峻地扳開了她圈套在他臂彎上的縴縴十指,力道是那麼果斷,卻又那麼決絕。
「爵爺?」忽然被拒,柳艷娘媚臉上有著一絲掛不住的窘態。
「我不放心這丫頭。」瞅了床上病撅撅的人兒一眼,他語意深長的道︰「說不準我前腳離開,她後腳就乘機逃之夭夭了。」
「逃?這……」听吟風弄月兩丫頭說,那冷姑娘不是他新納的寵妾嗎?一路上游山玩水,聞天放對她可是寵愛有加,溺愛不已。
今夜一見,確實也是呵護得緊,她……干嘛還要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