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苗」劍院是個培養劍童的地方。
在當時有許多這樣的學院,甚至在一些對劍術狂熱的大城市里,劍院比私塾還要興盛。
「幼苗」劍院位于勝央國都城天樞的東城,與之相對應的是位于西城的貴族劍院「青苗」。
東城是貧民區,西城是貴族區。
一些想透過學劍為自己家的子弟尋找出路的貧民,就把孩子賤賣到這樣的劍院,至于這些孩子日後是否能有作為,就看各自的造化了。
「幼苗」就是這樣一個收攏貧民子弟的地方。
「青苗」則全部是貴族子弟,他們練習劍術只是祖上的一種習俗而已。
西嶺就是「幼苗」劍院的一名學生,今年剛滿十三歲。
西嶺的全名就是西嶺,他沒有姓。
在「幼苗」里有許多和西嶺相似的學生,他們大部分是孤兒,從小就被丟棄,無所謂的姓氏,師父收養了他們,等他們被貴族們認領去做僕役或者養子,然後才由領養人賜予他們一個姓氏。
那天一大早,師父就把他們叫醒,沒像以往先讓他們去跑步熱身準備練習,只要他們各自收拾整齊,穿戴干淨,然後到練功堂集合。
師父是個五十來歲的劍客,資質平庸,但是為人極為圓滑,所以才辦得起這個劍院,並且發了一筆小財。
只听到師父說︰「今天有位貴客蒞臨我們劍院,目的是想認領養子,這是你們飛黃騰達的好機會,你們一定要好好把握知不知道?」
「知道。」劍童們異口同聲地回答。
整個劍院有一百六十名劍童,年齡從六歲到十六歲不等,到底誰才會成為這名幸運兒呢?眾人忍不住猜想著。
一般來說,年齡愈小,被挑中的機率越大,而被選中的原因還有功夫好,聰穎、俊美、活潑以及乖巧等等。
西嶺從六歲來到劍院,幾乎每年都要經歷幾次這檔事,起初他還滿懷憧憬,希望自己被挑中,可是一次次的失望之後,他終于明白自己一點都不討人喜歡。
盡管他已經十三歲,身高也不矮,卻依舊保留著孩童那種特有的胖呼呼的感覺。
那些貴族們都喜歡秀美清麗的孩子,所以總是看不上西嶺。
西嶺意興闌珊地听著師父做慣例的囑咐,一邊想著還要給一百五十九個師兄弟準備早餐是件多累人的事。
劍院里有專門的廚師,但是早晨的訓練完畢後,劍童們都累得東倒西歪,早餐最好是給他們盛好放在桌子上,然後大家坐在各自規定好的座位上,懶洋洋地吃。
西嶺的任務就是把廚師做好的飯菜給他們盛放好,放到各自的座位上。
這是件無聊,也頂繁瑣的事兒,但是師父指名讓西嶺來做,西嶺也不得不听。
在劍院里,師父的話就是金口玉言,誰也不得違抗。
「西嶺,你去準備早餐吧。」師父突然叫西嶺的名字。
「是!」西嶺巴不得早點開溜,不想再听師父催眠似的嘮叨。
西嶺從練功堂跑出來,看看天空明淨如洗︰心情也不禁輕快起來,這也許是個好兆頭,對于那個即將離去的師兄弟來說。
西嶺跑到飯廳,每次抱二十個碗擺在桌上,等著廚師分配稀粥,因為有一百六十個碗,所以他要跑八次。
稀粥、饅頭,咸菜,這就是他們的早餐,從來沒有變化。
當西嶺把一切都差不多準備好的時候,才看到餐廳的角落里坐著一名少年,正不停地打量著他。
西嶺對他笑笑,繼續回去取已經盛好湯的碗。
當把一切都收拾妥當,也不過一盞茶的工夫。
收拾完,西嶺就準備出飯廳,去叫大家吃飯。
「等等!」那個少年叫住西嶺。
西嶺停下腳步,回頭看他,「叫我?」
「過來。」他招手。
西嶺遲疑地走過去,「什麼事?」他不認識他,也從來沒見過這人出入過劍院。
「你叫什麼?」
「西嶺。」
「會寫自己的名字嗎?」
「會。」
「哦?」那人有些驚疑,在這種貧民劍院,很多孩子是不識字的。
「師娘教過。」西嶺簡短說明。
「你們這里有多少人會寫字?」
「不太多吧。」西嶺抓抓頭。
「到底有多少?」
「十幾個吧。」西嶺看著這名非常清瘦的少年,他的五官非常犀利,眉毛像劍鋒,眼楮卻像幼鹿一樣清澈。
他到底是什麼人?
「為什麼你會想學寫字呢?對于劍童來說,練習好劍術不就足夠了?你們師父也沒要求你們練字吧?」
「多學點東西總是好的,不是嗎?」西嶺繼續抓頭。
那少年微微一笑了,薄薄的嘴唇竟像花瓣一樣柔軟迷人。
西嶺也跟著笑,覺得他真是好看極了。
「你知道我是誰嗎?」
「不知道。」
「我叫韓江雪。」
「哦。」西嶺哦了一聲,然後猛然跳起來,「哎呀!」
「知道我是誰了?」少年笑了笑,挑起眉毛。
「你就是鼎鼎大名的韓江雪!」西嶺簡直不敢置信地瞪大眼楮。
韓江雪再次微笑,點點頭。
真不敢相信!西嶺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楮。
鼎鼎大名的劍狂竟然是個看似贏弱的少年?
他雖然比西嶺高一些,卻非常瘦弱。
真是無法置信!
見韓江雪微笑,西嶺也跟著傻笑起來;當西嶺不知道如何面對突如其來的打擊時就用笑容來應付。
這還真是沉重的打擊啊!這少年看起來比他大不了多少,卻已經是名揚勝央國的劍狂,而他依然是個小小的劍童。
「來,跟我走吧。」韓江雪向西嶺伸出手來。
西嶺遲疑了一下,還是牽住他的手,心有些怦怦跳,他和大名人握手了耶!
***
韓江雪一路上都牽著西嶺的手,一直把他帶進練功堂。
師父還在對各位師兄弟訓話,看到韓江雪進來,戛然止住了話語,急忙跑過來,「哎喲!韓公子,您是什麼時候到的啊?您看我都沒來得及去迎接……」
韓江雪擺擺手,示意他不必客氣,「冒昧登門,打擾了,跟你提的那件事兒,我現在已經有相中的人選了。」
「哦?那位幸運兒是誰啊?」
「他。」韓江雪把西嶺的手舉起來。
西嶺一驚,一旁的師父更驚。
「韓公子,這這這……」
「怎麼?不行嗎?」
「也不是不行……可是這……你看,西嶺今年已經十三歲,他怎麼適合做您的養子呢?」
「怎麼不行?」韓江雪眉毛一揚。
「您要收我做養子?」西嶺十分、百分、千分、萬分、十萬分地驚訝!
韓江雪看起來不比他大幾歲耶!有沒有搞錯啊?
韓江雪把目光轉移到西嶺身上,又是微笑點頭。
西嶺完全傻眼了。
「韓公子您才剛剛弱冠年華,要收一個十三歲的孩子做養子,是不是……你們才相差七歲,再怎麼說,差七歲的爹爹太少見了吧,哈哈哈……」說到最後,師父已經開始用袖子擦冷汗。
原來韓江雪已經二十歲了,西嶺還以為他只有十五、六歲呢!
可是才二十歲的人要做他的養父?西嶺覺得自己快昏了。
「就是因為現實中不可能,我才跑來收養子啊,否則收養子干嘛?」韓江雪挑著眉看著師父,而他挑眉的時候有股凌厲的氣勢,師父的冷汗則越流越多。
「啊……這、這……這種事兒還要孩子自己願意,西嶺,你的意下如何?」師父已經接近哀求地看向西嶺。
西嶺很奇怪師父的態度,他為什麼這麼不情願?能讓人領養走一個小孩,他不是可以賺一大筆錢嗎?
西嶺看著韓江雪,「為什麼挑選我?」
「因為看你最順眼。」
「那我有什麼好處嗎?」
「你這小孩怎麼這麼勢利?」韓江雪反問,眼底卻閃現出笑意。
「要不我干嘛做別人的養子?要叫人爹是很麻煩的事耶。」
「西嶺--」師父的聲音都顫抖了。
「那我這樣告訴你吧,成為我的養子,你要什麼有什麼,想怎樣就怎樣,再也不用伺候別人,反而有人會伺候你。」
「哦。」西嶺哦了一聲,開始思索這件事的可行性。
「如何?」
「你能保證我成為劍俠嗎?」西嶺看著韓江雪,嚴肅地問。
「如果你願意,成為劍聖都沒問題。」韓江雪的眉毛再次挑起。
「那好,我答應你。我做你的養子。」
師父終于暈了過去。
西嶺認為自己揀了大便宜,雖然這個養父只比自己大七歲,但是他的地位還有劍術都會對自己的未來很有助益,不是嗎?
他的明天會更好吧?
今天真是個好天氣,西嶺的心情世開始飛揚起來。
「從今天起,你就叫韓西嶺了。」韓江雪說。
***
想象是一回事,現實卻往往令人失望。
韓江雪只騎了一匹馬來,自然也就和西嶺同乘一騎回家,就這樣從東城來到西城。
這是韓西嶺第一次真正踏入西城,在這個等級制度森嚴的國家里,一個東城的孩子要是擅自闖入西城,很可能會被抓起來毒打一頓,死了也沒人過問。
西城的房子都很漂亮,大街是整齊的青石板鋪成,馬蹄落在上面發出清脆的聲響,和東城的泥土路完全不一樣。
走在這樣的路上,會感覺到連自己的心都干淨起來。
和韓西嶺想象的大不相同,韓江雪的家只是一棟小小的院落,沒有亭台樓閣、沒有假山流水、沒有後花園,只是一個小小的四合院落,院子里種了兩棵石榴樹,除此之外,別無其它。
韓西嶺本想著會有許多許多的奴僕丫鬟來迎接,誰知道只有兩個老人--一位老爺子及一位老婆婆。
「這是伍伯和伍媽,伍伯負責干些粗活,伍媽負責打掃和做飯。」韓江雪做了簡單介紹。
「伍伯好,伍媽好。」
韓西嶺正要彎腰鞠躬,卻被韓江雪一把揪住,然後用腳尖在韓西嶺腿彎處狠狠地踹了一腳。
「從今天起,你就是他們的少主,哪有主子給下人施禮的!」他狠狠地瞪韓西嶺。
韓西嶺囁嚅道︰「可……他們都是長輩啊!」
「不許回嘴!」
「是……」
「少主好!」這下換伍伯和伍媽向韓西嶺施禮。
韓西嶺尷尬得手腳沒處放。
「他叫韓西嶺,以後叫他小少爺就好。」
「小少爺好。」
「啊……好、好。」韓西嶺還是手腳沒地方放,心依然怦怦跳,他從一個孤兒變成一個「少爺」了耶!
從一大早就開始充滿胸間的夢幻感,現在終于有一些成真了。
「伍伯,你去燒熱水,要燒滿一大鍋,然後給他好好洗洗。」韓江雪皺著眉頭,一副厭惡的模樣。
「是。」
韓西嶺呆愣地看著伍伯走開,再偷偷地看了一旁的韓江雪一眼,這才發現一開始見到他的印象完全是錯誤的,韓江雪根本就不愛笑,而且挑剔得像個神經病!
「你在嘟囔什麼?」韓江雪的目光像劍鋒一樣銳利的掃向韓西嶺。
「沒有,我說這房子真好看。」韓西嶺心虛地笑。
「伍媽,妳去做飯吧,多做些,听說這小子很能吃。」
「是。」
***
韓西嶺跟著韓江雪走進中堂。
韓江雪坐在正廳的太師椅上,然後揮手吩咐他,「去,給我倒杯茶來。」
八仙桌上有放好的茶壺和茶盅,韓西嶺模了一下茶壺,還是熱的,想是伍媽準備好的,便取了一個杯子,把茶水倒進去,遞給他。
韓江雪接過杯子,暍了一口,噗的一聲全吐出來,然後把杯子扔到地上,地板是大理石的,杯子發出清脆的聲響,應聲碎了。
「我只喝滾燙的茶。」
韓西嶺目瞪口呆地看著碎裂在地上的杯子,那是多漂亮的杯子啊,一定很值錢,夠他們師兄弟吃多少頓早餐啊!
「快去!」韓江雪瞪他。
「是。」韓西嶺有氣無力地應了一聲,想想自己到底是做人家的養子呢,還是做了奴僕?
不過好象也沒什麼差別,人家是貴族,他只不過是個小孤兒,能被人家認養已經算是天大的造化,他還能指望和真正的貴族子弟一樣養尊處優嗎?
***
韓西嶺端著茶壺去南屋的廚房找伍媽。
伍媽听說韓江雪摔杯子,只是嘆了一口氣,然後打量韓西嶺,「小少爺啊,以後少爺吩咐了什麼事兒,你要先來問間我知不知道?他有很多規矩的,要是觸犯了,他會大發雷霆的。」
「哦。」韓西嶺悶悶地應聲。
那男人好象很不好伺候的感覺。
「他喜歡喝滾燙的茶,並且茶葉只喝『五棵樹』,別的茶葉再好他也不要的;他的東西別人不許動;他休息的時候家里不能有一丁點聲響;他特別愛吃甜食,家里的甜食只有他說不吃的,你才可以吃;他的客人來了,你要裝作沒看見,記得了嗎?」
「記得了。」
「喏,我幫你把茶葉重新泡好了,拿去給他吧!小心點,這茶葉可是非常珍貴的哦,不要再浪費了。」
「嗯。」韓西嶺端著燙手的茶壺,走到廚房門口,又拐回來,偷偷地問︰「伍媽,他打不打人啊?」
「啊?」伍媽瞪大了眼,忽然笑起來,「少爺的脾氣不太好,但從不隨便打人。」
韓西嶺點點頭,「那就好。」
他可再也不想過那種動不動就挨鞭子抽的生活了。
***
韓西嶺小心翼翼地端著茶壺走進來,韓江雪依然端坐在椅子上,似乎在閉目養神。
韓西嶺又取了一個杯子,把滾燙的茶水倒進去,雙手捧上前,「您的茶。」
「應該叫我什麼?」
韓西嶺張了半天口,就是不知道這個「爹」字該怎麼叫出來。
韓江雪看起來很年輕,比他大不了兩三歲,讓他叫他爹?
「叫什麼?」
「爹!您的茶。」韓西嶺此時心好嘔啊。
韓江雪睜開眼楮,接過杯子。
韓西嶺松了口氣,可還沒等他把這口氣吐完,杯子又被扔了出去,再次碎了。
韓西嶺吃驚得差點跳起來,有錢也不是這樣浪費的吧!
「知不知道直接把茶水倒進去前,杯子是不干淨的?」韓江雪的面色沉肅。
「啊……」他怎麼會知道?他以前都是和人搶水喝,哪這麼好命能喝到這麼講究的茶?
「斟茶之前,要先把杯子涮一遍,然後再倒︰第二泡的茶依然有些苦,還要倒掉,第三杯才能暍。」
「是。」
韓西嶺再次拿起一只杯子,先倒了茶水沖洗一遍,再倒第二杯,隨即又倒掉,第三次才把茶水呈上去。
「爹,請喝茶。」
韓江雪接過來,慢慢地啜了一口。
韓西嶺的心懸到了喉嚨口,手心里都緊張地冒出冷汗,不知道他會不會再次把杯子扔出去。
韓江雪的一口茶水咽了下去;韓西嶺的心也終于落了回去。
可是,就在韓西嶺剛放下心時,那第三只杯子又被扔了出去。
「這是伍媽幫你泡的吧?自己再去泡一遍!以後這件事就交給你來做!」
「是。」韓西嶺又揣著那個茶壺沮喪地走出來,一邊走一邊嘴里念個不停。
神經病,王八蛋、自以為足、妄自尊大的怪物!
「伍媽。」抱著茶壺的韓西嶺在廚房里欲哭無淚。
「哎喲,真是的,少爺的毛病又犯了。」伍媽模模韓西嶺的頭,「別難過,少爺沒事就愛要著人玩,你可別跟他當真。」
不說還好,這一說,韓西嶺的淚水當真掉下來了。
伍媽替他抹淚,「別哭、別哭,少爺最討厭看到人哭了,對了,這是他另外一個忌諱,你可要記住。」
韓西嶺點點頭。
「來,我教你,泡茶的過程是這樣的……」
伍媽仔細教他泡茶的技巧,然後又囑咐了大半天,韓西嶺才抱著茶壺再次返回中堂。
取過杯子,按照伍媽的吩咐小心翼翼地泡茶,然後把茶杯端給韓江雪。
「爹,喝茶。」
韓江雪接過杯子,再次慢慢地啜了一口。
韓西嶺的雙腿一直發抖,快要支撐不住了。
嗚……師父、師娘啊,早知如此,我寧願在劍院挨鞭子,也不要來這里當養子!
這次韓江雪沒有再扔杯子,而是喝完茶後,將杯子放回桌子上。
「你剛哭了吧?瞧你那副窩囊樣!就這麼一點出息還想成為劍俠?你去作夢吧!」韓江雪眉毛挑起來,一臉嘲諷地說。
韓西嶺握緊拳頭,怒火開始在胸口燃燒。
「不服氣?」韓江雪不屑地看著他。
「沒有。」韓西嶺勉強壓抑住自己的怒火。沒辦法,寄人籬下就必須要忍耐。
「去洗澡。」
「是。」韓西嶺轉身朝外走。
「你的茶葉泡得很難喝,以後好好練習。」
「是!」韓西嶺幾乎是咆哮地回答。
身後傳來的嗤笑聲,讓韓西嶺握緊的拳頭青筋幾乎要進出血來。
韓江雪,咱們就走著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