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夫 第六章 作者 ︰ 千風

燕然真的改變了。

他開始刻苦地訓練自己,虛心向每個劍客學習,截長補短;他不再去風華絕代以及其他的風月場所,也不再酗酒。

他變得成熟了,也愈加內斂。雖然火爆的脾氣沒有多大改善,但他的自律性確實比以前提高了許多。

這樣的燕然開始受到西門丹闕的重視,燕然的劍路和西門容若有些相似,但比西門容若更加潑辣與犀利。西門容若雖有貴族的優雅,卻總缺少一份酣暢淋灕的感覺,而燕然則不然,他的劍使出來總是猶如狂風暴雨一般,未必好看,卻非常具有攻擊性。

在接下來的劍術比試中,由方始休帶領的西門容若和燕然三人開始席卷勝央國,頗有笑傲江湖打遍天下無敵手的氣勢,人們將之稱為「西門三劍客」。

這三劍客皆長發飄逸,總是一襲白衫,絕世風華,傾倒無數男女;仗著手中龍泉、胸中經略、無雙劍術笑傲江湖,羨煞武林眾多豪杰……

這三年是西門家族,也是三劍客最輝煌燦爛的時期,他們在劍的世界里所向無敵,世間無人能與他們爭鋒。

眨眼間,燕然已經二十歲。

從最初與方始休相見時的十五歲,到如今的弱冠之年,燕然長高了,也越來越俊美逼人,許多姑娘心系于他,但他卻置之不顧,因為他的心里只有一個人。

從十七歲的動蕩不安,到二十歲的笑看天下,這三年時間,燕然心中對方始休的那份感情並沒有隨著時間的流失而變淡,反而越積越深、越積越厚,就連他自己也不明白這是為什麼。

此時,西門容若也有了一個兒子,已經快一周歲了。

方始休偶爾還是會去青樓,燕然反而不去了,除了刻苦練劍之外,他就靠著對方始休的感情度過每一個黑夜。

他心想,在二十歲生日的那天,他一定要改變目前僵持的局面。

就在這時,西門丹闕病了,大夫宣判他得了不治之癥。

表面上輝煌,內部實則問題很多的西門家族因此而開始動蕩不安起來,各方勢力開始爭奪掌門之權。

其中最具威脅性的是西門容若的岳父葉敬廷,和他的叔父西門丹宮。

當年西門家族和葉家聯姻,就是貪圖葉家的錢財來填補家族的巨大虧空,因此葉家掌握了西門家族一部分實權,又加上葉細細成了西門容若的夫人,所以葉家勢力更是如魚得水,慢慢滲透進西門家族的內部。

而西門丹宮一直對掌門之位垂涎不已,他認為西門容若太過溫和,毫無掌門人的霸氣,早就籠絡了一部分族人成為他叛變的支持者。

在這個時候,方始休挺身而出站在西門丹闕這一邊,他聲明只要西門丹闕還有一口氣在,這個家就是西門丹闕說了算。即使他去世了,也應當由西門容若繼承掌門之位,外人休想心存不軌。

他的話成了被人攻擊的把柄,又加上西門容若一直依賴著他,便有了方始休想要奪權,而西門容若不過是他的一顆棋子的流言傳出。

西門家的情勢變得微妙起來,原本說說笑笑的人們開始變得小心翼翼,唯恐不小心得罪了某一方,落得被人暗算還不知道如何死的下場。

有天夜里,燕然闖進方始休的房間質問他︰「你是不是傻了?西門丹闕咽氣是早晚的事,連容若都沒有出面說什麼,你替他出什麼頭啊?你這樣做對自己沒有好處,萬一要是容若不能繼承掌門,你會遭算計的!而且容若自己都沒有表態,他保持沉默是什麼意思?為什麼你要替他站出來?」

方始休淡淡一笑,「你這麼激動做什麼?我只是做我認為該做的事。」

燕然找張凳子坐下來,大口地喘息。「你知不知道我在擔心你?」

方始休隨即說︰「是我要容若保持沉默的,他是西門家的長子,無論如何要把西門家族延續下去,在這場紛亂中,總要有個人替他出面,不是嗎?」

「所以你就舍棄自己?」燕然總算明白了過來,不由得冷笑,「你這個父親做得還真偉大啊!」

「父親?」方始休詫異了一下。

「你不是把西門容若當成自己的孩子嗎?」燕然繼續冷笑。

方始休笑起來,「燕然,你在擔心我的地位還是錢財?」

燕然哼了一聲,「我擔心你的命!」

方始休走過來,揉揉他的頭發。「我沒事的,你好好待在容若身邊,現在容若願意和你在一起,不是嗎?在這種時候,他身邊更是缺少不了朋友,你多多支持他,我認為事情在西門丹闕咽氣的那一刻就會結東。」

燕然冷哼了一聲。

方始休不再做聲,只是定定看著他,伸手撩起他幾根發絲輕輕一笑——那是刻意削成和自己一樣長度的發絲。

那樣的眼神、那樣的微笑,讓燕然三魂去了兩魄。

只听他笑著說︰「燕然,學學容若萬事莫開口,什麼話都讓我說,容若他我不擔心,最讓我放心不下的是你,知道嗎?」

燕然沖動地大吼道︰「不行!容若舍得讓你受苦,我卻不行,為什麼一切問題都要你來扛?我可以幫你忙。」

「越幫越忙吧?」方始休嘲諷地說。

燕然被刺得渾身發疼,態度卻不得不軟下來。這些年來,他沒少給方始休出亂子是真的。

「放心,我不會有事的。」

方始休笑了,燕然看到他輕輕晃動的發梢和皺起的鼻子,還有臉頰處出現的笑紋。

雖然燕然依然揪著一顆心,卻忍不住意亂情迷。

為什麼他會對方始休這個男人如此的情深刻骨?

當少年時的莽撞熱血變成成熟穩重時,那份對他的感情卻越來越強烈,但他卻不能像年少時那樣任性地爬上他的床了。

燕然握緊拳頭,轉身從方始休的房間逃離,他怕自己再多待一會兒,就會忍不住撲到他身上。

這三年來,雖然他盡了一切努力,像一只蚱蜢似地不停在他面前跳來跳去,渴望得到他的注意,但顯然沒什麼效果。

方始休的心里有燕菲、有西門容若,怕是從來沒有過他燕然,從來沒有……

那天深夜,西門丹闕仙逝了。

同時間西門家族發生了劇變,葉敬廷的手下擒拿住試圖刺殺西門容若的殺手,殺手供出幕後主使者是西門丹宮,加上西門丹宮的親信被葉敬廷的金錢誘惑,紛紛出賣了他。最後西門丹宮在眾叛親離之下,選擇了投井自盡。

西門容若順利繼承掌門之位,但幕後的操縱者卻是葉敬廷。

葉敬廷立即清算他的敵對者,首當其沖就是方始休。

三日後,西門家族發布公告,方始休被賣到軒轅家,成為軒轅家族的劍客,即日起與西門家再無絲毫關系。

似乎一切都是由命運在操縱著,短短的幾個時辰,就已經今是昨非。

劍道如人生,而且是一個充滿哲理的人生。到處充滿了對未來的懸念,充滿了悲歡離合。有成長的煩惱,有麻雀變鳳凰的故事,還有一夜成名或者一敗涂地的劍客。

在劍道的大舞台上,演繹著人生的無常,還有無常的人生。

方始休最後一次去西門家的劍場。

燕然再次在西門容若的更衣室外面听到他們之間的對話。

「我要和你一起走!」西門容若的聲音從來沒有這麼堅決過。

接著是一陣靜默。

「就算去不了軒轅家也沒關系,只要待在都城天樞、和你在一起就行了,我不想留在這里了。」

啪的清脆一聲聲響傳來,燕然連大氣也不敢喘一下,把身子盡量往後縮了縮。

難道是方始休打西門容若?

「你太讓我失望了!」方始休的聲音沉沉地響起,「我為什麼會離開,是不想看到你父親辛苦創下的基業毀于一旦,記得你曾經對我說過什麼嗎?你要成為西門家的驕傲。就因為這句話,我才那麼疼愛你,我喜歡有志氣的孩子,看看你現在在說什麼?」

「我……」

「你也別把葉敬廷當成敵人。」方始休嘆了口氣,「這件事情是我決定的,若我真想和他斗,即使他家財萬貫也未必能贏我。可是他說你一直無法在劍道上登峰造極,是因為太過依賴我,只要我在你身邊的一天,你就永遠是個長不大的孩子,所以我決定離開。當我能對你的成長有助益時,我很欣慰;可是當我已成為阻凝你成功的絆腳石時,那我就必須離開。」

「不是!」西門容若大叫︰「他在胡說八道!你哪是我的絆腳石?」

「若兒!」方始休嘆息著,「別辜負我對你的期望,葉敬廷只有一個女兒,他必須依靠你來養老,只要謹慎與他相處,倒可以利用他的狡猾來成就西門家的豐功偉業。」

「這一切我都明白,可是我不知道的是,如果你走了以後,我將怎麼過下去?」西門容若的聲音從哀傷變成了絕望。

燕然感到渾身冷颼颼的。

方始休再次嘆息,「傻孩子,你已經為人父了,要學會面對人生。再說你也不是一個人,還有燕然陪著你。」

「燕然他會留下來?」西門容若語氣很是吃驚。

更吃驚的是門外的燕然,他簡直驚呆了——怎麼會這樣?

燕然再也听不下去,轉身靜悄悄地離開。

靜謐的夜晚,沒有風。

方始休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三更天,燕然在等著他。

方始休輕輕的推開門,看見燕然閉眼靠在牆上,雙手緊緊地握著。雖然無言也無淚,但微微顫動的嘴唇卻泄漏了他的心情。

「燕然。」方始休輕輕地呼喚著他。

燕然抬頭看了他一會兒,再也忍不住心中激蕩的感情,直接撲進他的懷里。

「傻孩子,哭什麼呢?」

「我是不是必須得留下?」燕然問。

方始休抱住他,沉思了片刻。「並不是,你有選擇的自由。」

「可是你希望我留下是不是?為了你放心不下的容若?」

燭光在方始休的臉上閃著變幻不定的光影,那明亮沉靜的雙眼、微微抿起的唇角、清楚分明的輪廓,在這樣的夜里帶著一點魔幻的色彩,讓燕然看得有點痴,心里也涼透到底。

「怎麼了,然然?」

「這是你第二次叫我然然。第一次是在姐姐去世的時候;這次是在你要撇下我遠走他鄉的時候。」燕然緊緊地咬著嘴唇微笑,淚水卻滑落下來。

方始休走到他面前,雙手捧起他的臉。「燕然,燕然,我該拿你怎麼辦呢?」

燕然在心里吶喊著︰你只要像現在這樣把我抱在你的懷里,我就會覺得很溫暖,只要像現在這樣,我就可以連整個世界都不要。

「如果我懇求你帶我一起走,你會不會答應?」

「如果你舍得容若一個人在這里苦苦硬撐,我會答應。」

「方始休,你真殘忍。」

「是現實殘忍。」

「可是我不想留下,我真的不想留下。」燕然掙月兌了方始休的懷抱,臉色蒼白的盯著他,「你愛著姐姐是吧?姐姐說過要你好好照顧我,如果你把我留在這里,我會死掉!」

「是的,我答應過燕菲要好好照顧你,可是絕不是你想的那種照顧。你已經是弱冠之年,應該要獨立了,不是嗎?你願意永遠做我翼下的雛鳥嗎?就算是和凝,他總有一天也是要離我而去的。」

「我不是和凝,我不是你的孩子!」燕然打斷他,急切地說︰「不要用安撫容若的那些話來對我,他願意相信你的謊言,我不會。所以我不會離開你,我要永遠陪著你,不管你流浪到何方,我……」

「你有你自己的生活。」方始休輕輕推開他,在椅子上坐下。「當然,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活。」

「為什麼我們不能在一起?為什麼我們的生活不能是重疊的?」燕然跪在他面前,抓著他的雙手問。

方始休抬眼看他,沒有回答。

燕然說︰「你知道我的心意吧?」

方始休點點頭。

「你明明待容若那麼好,處處為他想,為什麼待我這麼刻薄?如果容若這樣要求你,你會怎樣?」

「我會給他一耳光。」

燕然想起在更衣室的情景,不由得黯然。

方始休就是方始休,他一方面是俠肝義膽,一方面卻又鐵石心腸。到底哪個才是他,他到底是什麼樣的一個人?

燕然看不透,想必西門容若也看不透。

「既然葉敬廷和你勢不兩立,為什麼還要我留下?」燕然問︰「我和你是什麼關系,難道他不知嗎?」

「這才是他的聰明之處,他並不想真的得罪我,只是覺得我對西門家影響太大了。所以留下你,等于多了一個脅迫我的籌碼。」方始休淡淡地說。

「那我更不能留了!」

「不行,你要協助容若,他現在還不能一個人獨立支撐這個家。如果我們兩人都走了,他會陷入孤獨無依的境地。」

「那你為什麼不徹底毀掉葉敬廷呢?」

「我向來沒有野心的,燕然。」

「你到底在追求什麼?」燕然的眼神迷茫起來。

方始休的目光望向窗外茫茫的黑夜,忽然一笑。「誰知道,也許什麼都沒有,也許……是風。」

「風?」

「你知道風是什麼顏色嗎?」

「風的顏色?」燕然越發吃驚,「風也有顏色?」

「我見過,它是金色的,金燦燦的,在陽光下起舞,眩目的漂亮。」方始休宛如陷入一種幻覺。

一向遲鈍的燕然忽然意識到他也許在說的並非是風,而是一個人,一個像風一樣的人。

燕然突然覺得悲涼,他從來沒了解過方始休的內心深處,不是他不想,而是方始休永遠封閉著自己。

燕然說︰「好吧,我留下。可是你要知道,我不是為了容若留下的,而是為了你。」

方始休一笑,「你是個乖孩子。」

「我不是孩子了!」燕然嘟嘴。

「在我眼里,你永遠都是。」

「孩子是不會想和你……睡覺的!」燕然害羞的說道。

方始休一怔,隨即笑起來。

燕然有些臉紅,又有些氣不過,干脆使著性子說道︰「要我留下也可以,今夜你必須是我的。」

方始休抬起他的下頷,「燕然,你知道我最痛恨別人威脅我,誰都不行,無論是我的父親,還是你。」

燕然咬住嘴巴,心里氣死了。

方始休的眼眸深處掠過一些陰雲,「你又在追求些什麼?」

「你!」燕然毫不猶豫地回答。

「你曾經恨我不與我見面。」方始休依然笑道。

「如果早些見面,也許你就不會娶我姐……」感覺說出這話對仙逝的姐姐不敬,燕然止住話題。

「我有哪里好?」方始休目光中的陰雲越深了。

「除了皮相,你哪里都不好!」燕然鼓著嘴巴恨恨地說︰「說特立獨行的話是褒獎你,實際上你根本就是我行我素、任性至極。」

方始休大笑道︰「這話我愛听。」

燕然接著說︰「可是你縱有千般不好、萬般不是,我還是喜歡你。」

方始休的心頭一顫,這是他曾經听過的話,但萬萬沒想到會從燕然口中再次听到。

「別人縱有千般好、萬般是,我不愛就是不愛,誰也別想勉強我,你也不行。」

方始休深深地看他一眼,「你先去沐浴吧!」

燕然一怔,隨即明白他話中的涵義,心里不由得大喜。

他想方始休終究是對他有情分的,只是不肯寵愛縱容他而已。

燕然歡天喜地的跑去沐浴,讓清涼的冷水淋在皮膚上,他把臉埋在濺起的水花中時忍不住地微笑。

洗完後他就這樣渾身濕滌滌的跑出去,當他看見方始休站在窗邊時,只見他的表情又恢復了冷冷淡淡的樣子。

燕然抱著他的肩膀把他拉過來,替他寬衣月兌鞋。

方始休凝視他一會兒,那種冷淡的表情頓時消失,眼神也柔和下來,帶點迷惘。

他用很憐憫的語氣對他說︰「我自己來就可以了。」

很快地,兩人的身子都一絲不掛,當肌膚一接觸,燕然的身體內部無法自抑地竄過一股熱流。

方始休反應主動得讓他吃驚,他把燕然緊緊抱在懷里,對他狂吻,幾乎使他喘不過氣來……

當方始休的汗水滾燙地滴到燕然的胸口時,燕然傻傻地想他願意為此而萬劫不復。

激情過後燕然一根根親吻方始休的手指,深情望著他的眼楮,然後把他的手指放在自己嘴唇上。方始休一直看著他,頭發因為激情過後有點濕潤,神情有些恍惚。

方始休問他︰「你為什麼會喜歡男人?」

燕然想了一下,這是個他永遠也無法回答的問題,因為他早就陷入深淵,不可能自行解開。

燕然說︰「也許我是不喜歡男人的,但我只喜歡你。」

方始休仿佛吃了一驚,現在燕然才發現他的眼楮是會說話的,從前總誤以為是千年不變的淡漠。

燕然笑嘻嘻地說︰「感不感動?」

方始休笑了一笑沒有回答,卻伸出一只手,讓燕然可以躺在他的手臂上。

即將分手之際,這算是一個美好的夢嗎?

燕然閉上眼楮,不讓自己思索明天的太陽是不是還會升起。

沉入睡眠的虛空前,他幻想著——

如果世界就此結束,將是多麼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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