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雅每天都在等,旅館老板常笑他都要等成望夫石了。
他當然不懂什麼是望夫石,不過听了老板的解釋之後,他也忍不住懷疑,如果自己再這樣等下去,會不會真的變成一塊石頭?
尚恩不是說,他很快就會來看自己的嗎?
都已經過了快一個月了,為什麼他還沒有出現?
他是不是……完全遺忘了自己?
他很想抱怨,可是看看同樣是被尚恩「遺忘」的老板和黑風,還是那麼悠然自得地過著日子,就又忍不住納悶——怎麼他們都不會覺得難過呢?
他是不是很奇怪?
每天每天一直想見尚恩,想念他的聲音、他的擁抱、他的氣味、他的親吻,所有所有關于他的一切,他都好想念好想念,想念到他甚至以為那不過是自己做過的一場夢,曾經那麼真實,可是一醒來,就什麼都不剩了。
他越等越氣,最後干脆不再傻呼呼地坐在旅館門口等,跑去和黑風成天在高地上奔馳著,或是偶爾陪著老板到湖上釣釣魚。
雖然他要自己不再去在乎那個似乎已經要忘記他的男人,但他的眼神總是會不自覺地看向湖的那一邊,下意識地期待著那個男人會再出現。
這一天,他騎著黑風在湖邊慢慢踱著,已經入秋了,天氣涼得很快,秋風吹來不但帶著濃濃的蕭瑟,還有他從未體驗過的涼意。
好冷,這兒的氣溫變化真大,有時候明明上一刻還熱得冒汗,下一刻就刮大風甚至下大雨,讓他冷得直發抖。不像在研究所里,氣溫都是恆控的,永遠都是二十五度,一點變化都沒有。
就在他望著湖面發愣的時候,黑風突然從鼻孔哼了一聲,小小的馬耳朵轉了一下。
「怎麼了?听到什麼了嗎?」
海雅早就習慣和黑風說話,雖然都是他自己自問自答,但他覺得黑風也許會听得懂,而且他一點也不會因為黑風是一匹馬,就覺得它比自己低等。
大家都是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生物,一樣受到萬物自然的恩澤而得以存活,又怎能說誰是高等、誰是低等?雖然人類總是稱自己是高等動物,但某些時候,人類的作為也比動物高級不到哪里去。
至少,動物不會說謊,不會遮遮掩掩,也不會虛偽。
黑風這時又哼了一聲,掉轉馬頭往另外一個方向跑去,海雅也由著它,沒有阻止。
不知跑了沒多久,他的耳朵里听到了船的聲音
船聲?這里除了一個人以外,不會再有其他人特地坐船過來的,所以是那個男人回來了嗎?
心情馬上興奮起來,他早忘了之前還因為苦等不到尚恩而發誓再也不要理那個無情的男人,現在的海雅只想早一點見到尚恩,然後用力撲進他的懷里,聞著他的味道,吻著他柔軟的唇
這迫不及待的心情讓他策馬狂奔,終于,在湖的那一端駛來一艘小船,上頭一個站立的人影越來越清晰,越來越熟悉。
「尚恩——」海雅快樂地喊著。
船上的人影听見了,對他笑著揮揮手。
海雅看起來很有精神呢,尚恩回過頭,要船夫再開快一些。
等他再轉過頭,卻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
他正好見到海雅從黑風上跳下來,然後毫不猶豫地往湖里跳!
「海雅!」
不會吧?海雅為什麼要跳湖?
他是因為看見自己太高興了?還是在生氣?
沒多久,一顆頂著濕漉漉紅棕色發絲的頭顱破水而出,海雅甩了甩頭,向著小船的方向游過來。
尚恩見他這樣急著想見到自己,又心疼、又好笑,他回頭叮囑船夫小心一點,不要待會兒撞上了這只不知輕重的小野貓。
「尚恩,尚恩!」海雅很快就游到了船邊,伸出一只手想要抓住思念已久的男人。
尚恩好笑地彎下腰,拉住他的兩只手,一口氣就把一身濕透的海雅給拉了上來。
「尚恩……」不顧自己全身濕淋淋的,海雅一上船就緊抱著尚恩不放,就像只纏人的小貓見到好久不見的主人一樣,努力掛在主人的身上,說什麼都不願意再離開主人一步。
「尚恩,我好想你,好想你……以為你不會再回來了……」嘴里雖然像是在抱怨,但海雅的臉上卻是滿滿的笑意。
之前漫長等待的焦慮心情,早就在見到男人出現的那一刻全部消失,他現在只想好好珍惜這一刻,用自己的身軀去好好感受這個男人的存在。
尚恩還來不及說些什麼,海雅涼軟的唇便已經貼了上來,一點也不客氣地宣告自己滿滿擋不住的愛戀與思念。
「海雅……」尚恩嘆口氣。
他知道自己已經徹底完了,這次回去,他一定得帶海雅一起走,不然他遲早會因為對海雅的思念而抓狂的!
這將近一個多月以來,他何嘗不想海雅?
只是父親突然過世,家族的權力地圖重新洗牌,所有的人都必須嚴陣以待,從大哥以下的每一個人都必須接下上一代的擔子與責任,並且和家族的長老共同研討日後的發展。
雖然因為尚恩的情況特殊,大哥並沒有給他什麼壓力,但是礙于規矩,他還是必須乖乖待在家里,哪里也不能去。
看著在自己懷中不斷撒嬌的海雅,尚恩的心里泛起一陣疼。
他查出來海雅到底是從哪里來的了。
既然沒有辦法離開大宅,他干脆充分利用這段時間派人去查詢那艘沉船的幕後真相。他很快就得到了消息,原來那艘船是屬于美國一家生化科技公司,替那家公司撐腰的是在意大利的一個黑道集團,專門四處搜括孤兒或是沒有身份的游民,送到位在愛爾蘭的「研究所」進行控管,等到有適合的「訂單」出現時,再將活生生的人體運送到各國的醫院,接受各種內髒移植手術。
換言之,像海雅這種在「研究所」長期居住的孩子,其實只是一個內髒器提供者而已!研究所接受來自各國的訂單,然後比對貨品的生理資料,只要找到適舍的,就會立即出貨。
這簡直比人口買賣還要喪盡天良!
這些人沒有自己的名字,一輩子住在不見天日的地底,他們雖然接受良好的照顧,但那也不過是把他們當作農場上的動物在照顧一樣,為的都是將來能順順利利地以高價賣出去。而且為了管理方便,「研究所」的人員會刻意篩選這些人所接觸的外界信息,讓他們的心智越低能越好,這樣才不會起疑,也不會因為身體上的成熟而產生沖動,導致暴亂;他們甚至還會用藥物來控制這些人的情緒。
尚恩收到這樣的資料時,簡直不敢相信世界上有如此昧著良心賺錢的人類!如果那艘船沒有沉沒,如果海雅沒有逃出來,他現在可能已經躺在不知名的醫院里,身上健康的心髒、肝髒、肺髒等器官,甚至連眼角膜,都會被那些黑心的商人給取走!
天啊!他簡直不敢想像那樣的畫面!
尚恩的手不自覺地更加抱緊懷里的人,感受到海雅溫暖的身軀,心里才勉強覺得踏實一些。
差一點,懷里這溫暖的身軀將不會再有溫度,而只是一具冰冷的遺體。
「海雅……」他輕輕抵著海雅的額頭,嘆息似地喊著他的名字,「我到底該拿你怎麼辦呢?」
海雅不懂他為什麼突然變得如此感傷,眨著漂亮的琥珀色眼眸,靜靜地看著男人。
該帶海雅回去嗎?可是尚恩清楚知道,海雅不會喜歡那個地方。
天真的他,絕對適應不了那棟大宅里虛偽的人情事故,那些僕人、管家里面,充其量也只有他的小女佣露意絲還比較敢說話,大概能和海雅做個朋友。
但是他很擔心,海雅跟著他回去之後會不快樂。
當然,他也承認自己的確懷有私心,不想讓任何人看見海雅,因為他怕海雅目前之所以會喜歡自己,不過是因為自己是第一個對他這麼好的人,萬一他到了外面,認識更多的人,甚至是女人的話……有一天,海雅是不是會因為女人而離開自己。
尚恩閉上眼。他想他無法承受這樣的後果。
如果哪天海雅真的和一個女人跑了,他大概會氣瘋吧?說不定還會雇用殺手追到天涯海角,先把那個女人殺了,再把海雅囚禁在自己身邊,讓他一輩子都是自己的!
這樣強烈的佔有欲讓他心驚,他一直以為自己是淡泊的,但這幾天他細細反復回想,卻發現自己的低調淡泊其實也不過是為了要讓自己看起來不起眼而已。
他不希望引人注目,因為他不想再被綁架一次。
想通了這一點,他苦笑出來,自己心里果然還是留下了陰影啊!
小時候的他,曾經被人綁架過,雖然很快就被救了出來,家人也對他呵護備至,他也自以為那次的綁架事件並沒有對自己造成什麼重大的心理傷害,然而他卻在不知不覺中漸漸學會低調,像是想要把自己的光芒隱藏起來,不希望別人發現。
所以時至今日,講起司圖亞特這一代的少爺們,大概只有他最沒沒無聞,甚至連父親與日本情婦的私生子,似乎都比他更為人所熟知。
因為低調,因為自以為是的淡泊,所以他曾經也以為自己無欲無求,對男女情愛沒什麼興趣,如今回想起來,他不是沒興趣,只是沒遇到能啟發他興趣的人罷了。
他低頭看著眼角眉梢滿是笑意的海雅,情不自禁地又吻了吻那已經開始溫暖起來的雙唇。
他還真的沒想過,自己會對一只撿來的野貓有興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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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靠岸後,尚恩拉著海雅去浴室泡熱水澡,免得冰涼的湖水凍環了他的身子。
一樣是兩個大男人擠在小小的浴缸里,幾乎沒有什麼移動的空間,但是尚恩並不在乎,浴缸小也不錯,兩個人貼得緊緊的,感覺滿……刺激的。
他是個男人,成熟的男人,對自己喜歡的人有是理所當然的,但他現在喜歡的人卻純潔得慷一張白紙一樣,雖然知道海雅已經成年,但是想到自己對他出手就像中年色大叔染指清純美少年一樣,他就開始苦惱到底要不要繼續「進行」到最後?
美食明明就在眼前,卻只能踫踫模模,不好意思真的吃下肚,還真是痛苦。
海雅哪里知道他復雜的心思,依舊快樂地在尚恩的胸口上抹著肥皂,玩著上頭性感的胸毛,還時不時親兩口、咬兩口,像極了頑皮的小貓賴在主人身上又抓又咬。
真是痛苦啊!尚恩居然開始佩服起自己的耐力,可以忍到現在都還沒有出手好好「教訓」一下這只沒大沒小的野貓。
為什麼在他身邊的人好像常不把他放在眼里?露意絲也是,那小女佣偷喝他的女乃茶他是早就知道的,明明外頭的人一听到司圖亞特家族,就算不害怕,也會禮讓三分,卻只有他好像小孩子老是被欺負。
「海雅。」
正想擺起臉色好好教導一下這只野貓不要這麼隨隨便便踫人,卻沒想到海雅干脆順勢趴到他的懷里,雙手摟住他的脖子,親昵得不得了。
「幫我洗頭。」
尚恩無奈地看著他。
從出生到現在,除了自己的親人和兄長之外,還從來沒有人對他命令過任何事情,雖然海雅的要求也不算是命令,但是……
他嘆口氣,罷了,自己對這只野貓生不起氣來,所有的威嚴都掃地了。
認命地拿起洗發精,用著不太熟練的技巧替海雅洗頭,心里雖然有些嘀咕,但尚恩卻沒有發現,自己臉上一直帶著微笑。
那是一種只有在心靈得到滿足的時候,才會不經意流露出來的自然奘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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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尚恩打算當天晚上就離開的,因為家里還有些事情需要他出面,但是看見海雅失望的表情,他又舍不得,咬咬牙,干脆又留了下來。
海雅當然十分高興,天才暗就抱著枕頭快樂地蹦到他的大床上,還騰好了位置,就等著他來同床共枕。
尚恩向老板交代完一些事情之後,才走到自己的房里,見到床上躺著那只滿足的野貓時,他忍不住笑了。
「你就這麼迫不及待想上我的床?」他語帶暗示,但自己心里也知道,這樣的暗示,海雅絕對听不懂。
果然,海雅沒听懂,還很努力地點頭,「我很想你,你不在的時候我雖然也睡得很好,可是我還是比較喜歡和你在一起。」一番話說得坦然又不做作。
尚恩搖搖頭,真拿海雅設辦法。
原來有時候最令人無法拒絕的要求,根本不需要婉轉或修飾過的詞匯,只需要順從自己心里的本意說出來就好。那麼誠實、那麼懇切,讓人想拒絕都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尚恩才躺下,海雅便蹭了上來,自己在尚恩的身邊找了一個最舒服的位置便安靜下來,然後滿足地輕輕嘆了一口氣。
真好,又回到這個人的懷抱里了。
其實他也不是特別愛黏人,可是不知為什麼一見到尚恩,就會忍不住想要一直黏在他身邊?
想要感覺他的體溫,聞到他身上的味道,听著他好听的聲音……想被他包圍,想被他保護。
一到他的懷里,自己就覺得好安心,仿佛什麼事情都不用怕,也不用擔憂。
「尚恩……」他抬起眼,看著正拿起一本書準備閱讀的男人。
「嗯?」尚恩回過頭笑著。
「我好喜歡你。」
「我也是。」
一問一答,再簡單不過的句子,一般人卻可能往往要花上一輩子的時間才能達到這樣的境界;而有的人,甚至到死都還不知道這幾個字要如何說出口。
尚恩揉了操海雅的頭發,一點也不訝異自己就這樣坦然說出心里的感受。
因為只有在海雅的身邊,他才會如此坦白,在這個純真的孩子面前,那些多余的語言都是不需要的,說了反而可能會造成反效果,或是怎麼解釋也解釋不清,那還不如一開始就用最直接的回答來表達自己的想祛。
是的,他當然喜歡海雅,不然不會寧願被大哥和其他長老念上一整天,也要偷偷溜出來找海雅,甚至又破例在這里留宿一夜。
平常除非遇上特別大的暴風雨,不然他幾乎都會當天來回,很少會留在旅館過夜。
而海雅……他也說喜歡自己。
這種喜歡,和他對海雅的感覺,是一樣的嗎?
尚恩忍不住輕輕拍了拍快要睡著的小貓,看著他努力睜開困倦的雙眼,振作起精神來看著自己。
那種得到一個人全心依賴與信任的感覺,讓尚恩突然有一種小小的虛榮感。
原來在這個世界上,有一個人這樣重視自己是這麼幸福的事。
看著那雙漂亮的琥珀色眼眸,他差點就想月兌口說出,從今以後不管發生什麼事情,他都不會放棄他。他會好好照顧這只野貓一輩子,讓海雅跟著他,永遠在他身邊,用這樣一雙美麗又充滿信賴的眼望著他。
「你想和我說什麼?」海雅努力眨眨眼,想讓自己清醒一些。
「海雅,你以後就跟著我了。」這句話不是問句。
「當然。」海雅露出慵懶的一笑,「除了你,我還要跟誰?」說得那麼自然,好像他本來就是尚恩的人一樣。
「即使你……你知道我們都是男人,你也願意?」難道他不怕世俗的眼光?
‘都是男人,這樣不好嗎?我只想跟你在一起,不想跟其他人在一起。就算你不會常常來看我,我還是會在這里等你的。」他傾身上前,在尚恩的下巴上輕輕吻了一下。
他的下巴上還有些胡渣,但看起來卻一點也不覺得粗野,反而有一種頹廢的文人氣息。
海雅輕輕笑了起來,開玩笑似地在尚恩的下巴上吹了一口氣。
「我喜歡你。」他輕輕地說,聲音雖然輕,但卻含著一種不會輕易更改的認定,就像野貓一向不親近人,但只要它認定了主人,就是一輩子的認定,不會輕易改變。
「海雅……小傻瓜……」尚恩只能心疼地吻著他柔細的發絲。
自己怎麼忘了,這只小野貓之前與世隔絕了這麼久,哪曉得這些外面世界的人情事故與規矩?
海雅當然不會知道,在外面的世界里,男人與男人相愛還是不被大多數人接受的,尤其是他的身份——身為擁有王族血統的大家族的一分子,愛上個與自己同性的男人……尚恩覺得頭有些疼起來。
雖然大哥平常會刻意維護他,對他采取放任的態度,也從來沒有刻意要他接手家族事務,但他明白,這只是因為他雖然沒有參與家族事務,卻還算安分,沒搞出什麼大亂子來給家里添麻煩。
但愛上一個男人可就不是那麼容易能被接受的,雖然之前的祖先們有不少人也明目張膽地豢養美少年,但那是以前,在現在這個社會里,即使同性相愛已經不是新聞,但在禮教森嚴的大家族中,仍然是被視為悖德與違背常倫的丑聞。
看著身旁已然熟睡的海雅,尚恩無聲地嘆了一口氣。
為什麼生平第一次他想為自己爭取些什麼,卻會踫上這樣棘手的難題?
他為什麼要愛上一個男人呢,
而讓他有些忿忿不平的是,這只小野貓卻完全像個沒事人一樣,把喜歡男人當作稀松平常的事情來看待,一點也不覺得奇怪。
唉……他現在真希望自己不要掛著司圖亞特家的名字了,有這個名字的包袱在身上,他與海雅怎麼樣都不會好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