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和丫頭在一起?你們還沒有結婚?」
「我和丫頭?怎麼可能?」他的反應是失笑,好像智商退化的是資優生不是他。
「為什麼不可能?所有人都說你們是班對。」姚子夜不自覺地插話。
他懷疑橫眉看向她,「丫頭從來沒告訴過你,我和她的關系?」
朋友是做什麼用的?當然是危難時期用的。
見過三次面,他們理所當然地成了好朋友,如果愛情是老天注定,那麼友誼一定也是,不然不會從千萬個打自己身邊走過的路人中,他們就是在彼此眼底找到欣賞痕跡。
丫頭拉著他,一路往公司走。
他們計劃好了,先去交稿、拿到出差公費,再帶他去買換洗衣物、請他大吃一頓。接下來呢?當然是回家,先睡它個二十四小時,接著帶他到處游玩。
在計程車上,她告訴他,基隆廟口的天婦羅、淡水的阿給、饒河夜市的藥炖豬腳……是一定要吃的,然後啊,再一路玩下去,新竹貢丸、台中的太陽餅和女乃茶、彰化肉圓,台南虱目魚粥、蚵仔煎,岡山羊肉、萬巒豬腳……都要嘗一嘗,才不會浪費。
她說話的時候,吸了兩次口水,他嘲笑她,是不是餓過三百年,她說,每次出國,都特別懷念家鄉味。
他笑了笑說︰「好,我陪你去吃遍山珍海味。」
就沖著這句話,她決定把台灣最美味的好東西都送到他面前。
出版社在大樓的四樓,丫頭和Edward走到大樓前時,沒直接往電梯方向走,反而朝騎樓右方去。
那里有位七、八十歲的老太太,簡陋的幾個水桶里插了各式各樣的鮮花,生意不是太好,但她仍然盡心地整理著花花葉葉。
「女乃女乃好!」
「丫頭回來了,這次去很久哦。」
「對啊,快兩個月,真想女乃女乃。」
「這位是……」她湊近丫頭耳朵,小聲問︰「是你男朋友?」
「不是啦,人家有未婚妻了,要是他還單身,我絕不會放過他。」她做了個獅吼動作。做完,她笑了,笑得很三八。
「說得好,雖然是老外,但是好帥,要是女乃女乃年輕五十歲,也不放過他。」女乃女乃跟著笑,笑得和丫頭一樣三八。
Edward听見了,他也笑,但笑得紳士。
「女乃女乃,我要玫瑰花,很多很多玫瑰花。」丫頭一走到老太太面前,就把身上的錢全掏出來。
「我知道,很多玫瑰花。」
老女乃女乃從水桶里把花拿出來挑挑揀揀,綁好一大束,再從丫頭的錢里拿出一張大鈔,將剩下的放回她手中。「這些就夠了。」
「喂,女乃女乃不守約定,我們說好,女乃女乃把水桶里的玫瑰花通通給我,我把包包里的錢邇通給女乃女乃。」
「我知道你想幫我,但是不可以,女乃女乃佔你很多次便宜了。」她堅持把多余的錢塞進周采萱的包包。
「胡扯,女乃女乃哪有佔我便宜?」
「別跟女乃女乃爭,女乃女乃吃的鹽巴比你吃的飯多,你那點心思女乃女乃會看不出來?倒是你啊,賺錢不容易,省著點花。」
「知道、知道,女乃女乃最嘮叨。」她笑著拍拍女乃女乃的肩膀。
「下次有空到家里來,阿芬、紋紋都想你。」
「好啊,我有從英國給她們帶禮物回來,等我整理好行李就去。」
「嗯,快上去吧,你們老板一定在念你了。」
「知道,女乃女乃再見。」她親親女乃女乃的臉頰,走往電梯。
站在她身後的Edward始終掛著笑容,他知道她很可愛、很開朗,沒想到她也有一顆善良溫暖的心,這樣的女孩很少了。
電梯門關上,她對他說︰「女乃女乃很棒,七十五歲了,除了照顧中風的兒子,還要獨自養活兩個孫女。」
「她的媳婦呢?」
「在她兒子中風的第二年就跑了,至今沒有半點音訊,女乃女乃不但沒對媳婦口出惡言,還說,與其多拖累幾個人,倒不如讓她一個人受罪,她說,媳婦年輕,不應該為此受困一輩子。」
每次想到女乃女乃,她就覺得自己好幸福,有爸爸、有媽媽,還有疼愛她的大哥。
「辛苦的是兩個小孫子。」
「因為女乃女乃很開明,兩個孫女也不埋怨自己的母親,阿芬、紋紋懂事、認命,功課也很好,她們說,要比別人更努力,將來出人頭地、讓女乃女乃有面子。」
「很棒的小孩,艱困的環境困不住一顆上進的心,我跟你一起去看她們。」他笑道。
「好啊。我媽說這就是身教,身教比言教更重要!」
「嗯。我想,你母親也給了你很好的家教。」
「你這是在夸獎我嗎?」
「有可能不是嗎?」他皺起眉頭,似笑非笑地反問。
天啊,他皺眉的樣子真好看,一個男人怎麼可以這麼帥,帥到她一顆心怦怦亂跳,忘記自己有意思勾引朱自清,害她三不五時想月兌稿演出,想問問他,如果臨時插隊跑到他的未婚妻前面,他會不會找警察將她驅逐出境?
Edward被她看到發毛,輕笑問︰「你知不知道自己的眼光很邪惡?」
「那個不叫做邪惡。」周采萱嘟起嘴、斜了眉道。
「不是邪惡,不然是什麼?」
「是,你沒發覺我很想把你一口吞進肚子?」她夸張地湊近他。
「我應該把這個話當成恭維,還是認定自己會有生命危險?」他也不怕,故意再靠近她兩寸。
他的舉動害得她心髒狂跳,心律不整。「如果你認為自己有生命危險,會怎麼做?」
「轉身逃掉吧,但如果有機會贏的話,也許會奮手一搏。」
「我又打不贏你,轉身逃跑的話,你肯定要坐上飛機跑回英國,然後再隔一個九年……不要!我想,你還是把我的話當成恭維好了。」她咯咯笑起。
「好建議。」他一彈指,點點她的額頭。
談話間,他們走到老板的辦公室前。「要和我一起進去嗎?」丫頭問。
「都可以。」
「我想,你還是和我一起進去比較好,你在外面可能會被性騷擾。」她看了看自己的同事們一眼,踮起腳尖,貼在他的耳邊說。
「我有辦法讓自己安全。」他也學她的動作,貼在她耳邊說話。
「什麼辦法?」
「這個辦法。」說完,Edward俯在她頰邊貼上親吻。「親愛的,我在這里等你,你快點進去吧。」
這、這……是演哪出啊?
不過,不管是哪出,他的吻把她從頭頂電到腳底,害她全身酥麻,輕飄飄的感覺讓她覺得自己正在往天上飛。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飄進老板的辦公室,不知道是如何把稿子交給老板的,也不知道老板罵她的時候,她的笑有多讓人討厭……她只知道走出老板辦公室,看見一群女人圍著Edward時,怒火中燒!
她不是人家未成品的老婆,女朋友也是裝的,實在沒道理那麼生氣,可是……厚,那個A啊,手不要亂搭在人家肩膀上,那個B,靠那麼近沒意思啦,那個C小姐,客氣一點,倒貼也不要貼得那麼明顯嘛,就算英國專出紳士,不會把女人往外推,也不要丟了台灣女性同胞的臉呀。
就在她準備舞動強健有力的手臂突破重圍,讓那群女人好看時,他發現她了,溫柔一笑,走到她身邊,又貼上一個新吻。
這個吻讓她再度暈眩,二度嗑藥,又開始輕飄飄、又開始飛上天,然後不知道怎麼的,他們回到了她的住處。
在丫頭低頭開門時,他想起來應該打個電話聯絡失蹤的未婚妻。
眼神凝重,但他還是盡力讓語調輕松。「好吧,就七天,七天之後,我在機場等你。」
掛掉電話,他對丫頭說︰「現在,我有七天了,好好帶我參觀這個美麗的福爾摩沙吧。」
「七天嗎?耶!太棒了,我有三十天,先睡一覺,然後開始我們的計劃。」話說完,她把行李往地上一拋,整個人往床上飛躍。
他以為丫頭會在床上多翻兩圈才入睡,沒想到她眼楮閉上那刻,就已經睡到不省人事,他想,她一定很累。
Edward低頭看她,她臉上帶著孩子般的稚氣天真,讓人忍不住想把她抱進懷里疼惜,她是他見過最可愛的女生。
月兌掉西裝外套,環視四周。她的套房真的很小,一個小到不能轉身的廚房,一個小到不能再小的浴室,一個不大的房間里只擺得下一張雙人床和書櫃、衣櫃……怪物!房間那麼小,干麼擺雙人床?
不過也好,至少他找到可以休息的地方。松開領帶,他在丫頭身邊躺下。
Edward也以為自己要多翻幾圈才睡得著,沒想到在她身邊,才幾個眨眼,他跟著入睡。
後來他總算明白,為什麼一個小小的丫頭,需要大大的雙人床了!因為她的睡癖,不是普通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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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子夜無法理解杜岢易在做什麼?
她離開他家,他沒留她也沒說任何話,只是一路跟在她身後;她搭計程車,他搶快兩步,從另一邊車門上車;她餓了,隨便買個面包充饑,他跟著買了一模一樣的菠蘿面包,跟她一起站在路邊啃;她打電話,他站在她的正後面竊听,听得光明正大;她停下腳步,憤然看他,他就給她一個無辜笑臉。
最過份的是,她無力拒絕他,因為,她的裝飾性包包里只有手機和為數不多的英鎊,而他的皮夾里,錢多到快要溢出來——他是替她付錢的大爺。
一個小時之後,她站在醫院外面,他跟得緊緊,跟得沒人性。
「你知不知道,我可以告你騷擾。」她終于受不了,轉身迎向他。
「我知道。」他的表情很……謙卑。
「知道你還跟!」姚子夜雙手擦腰,動作像茶壺,態度像潑婦,幸好這里是台灣不是英國,不然她馬上會被狗仔盯上,嚴重破壞她過去幾年努力建立的女強人形象。
「如果不跟,你又會丟掉,我不確定九年之後,我們還會不會在機場踫到。」
他回答得很白痴,不,這樣形容不正確,應該說,自從他們在機場踫到之後,他所有的舉動都很白痴。
「我以為,我們之間要說的話通通說完了。」她的口氣不友善。
「並沒有。」他說的部份是沒說的千分之一。
「好,你想講什麼?給你三分鐘,請盡情發揮,我洗耳恭听。」姚子夜高舉左手腕,眼楮盯著表面的指針一格一格滑過。
她給機會了,可是杜岢易看著她、望著她,嘴唇開開闔闔的,半句話都發不出聲。
時間經過一分鐘之後,她不耐煩催促,「快啊,是你要說話的,現在又沒有人堵著你的嘴。」
他還是看著她的眉眼唇鼻,天才腦袋全數當機。
姚子夜瞪他,把手腕再向上抬十五度,冷聲道︰「五、四、三、二、一,你的時間用完了,對不起,就算你有再多話,我都不想听了。」
轉開身,她走進自動玻璃門,這扇門後頭有她的金主,她可以毫無牽掛地甩掉杜岢易,但他不遲疑地跟著她的步伐往前行。
她第二度受不了,回身問︰「杜岢易,你有沒有過去九年的就醫紀錄?」
「有。」他誠實回答。
「里面有沒有記錄你發生重大車禍,智商降到正常值以下?」
「沒有。」他一樣對她誠實。
「既然沒有,可不可以請你解釋,為什麼你會變成這樣?」
他沒回話,不介意她的諷刺,只要能待在她身邊,什麼事都可以容忍。
「你為什麼要來醫院?」
「關你什麼事?」她沒好氣說。
「你的丈夫生病了,你要帶他回台灣求醫?」他開始猜測所有可能性。
「英國的醫學技術不會比台灣差。」她嗤笑。
「你要采訪某個知名的醫學會議?」
「Pretty是時尚雜志不是醫學雜志。」她真想剖開他的腦于,看看他還能再怎麼個腦殘法。
「你在台灣有重要的朋友住院,要來探訪?」他怎麼猜就是不肯猜她生病。
「你生病的話,打電話給我,看我會不會千里迢迢從英國坐飛機來探訪。」
「所以說,我還是你台灣‘重要的朋友’?」抓住她的話尾,他喜孜孜反問。
一不小心,她落入他的圈套。搞什麼,在玩大智若愚的游戲嗎?不說了,她的口才一向沒有他好。
姚子夜丟下他,繼續往前,直走到一問辦公室前面才停下腳步,敲敲門。
門很快就打開。
「你做事不能事先預告的嗎?要見面就見面,沒想過我有可能在手術房里幫人開刀嗎?」說話的是個白袍醫生,讓人無法相信的是,他是那個讓人很討厭的資優生。
「是你!」杜岢易喊。
「是你!」資優生喊。
「你變成大醫生了?」杜岢易問。
「你變成大老板了?」資優生不確定地看著他身上價值不菲的襯衫西服。
姚子夜用手肘推開杜岢易,直接朝資優生的辦公室里走去。
他們很熟了,過去幾年,他是她在台灣唯一聯絡的朋友,去年,他被派到英國學習新的心髒手術方法,他幾乎每天都到她家報到。
想不到吧,同學了三年,相看兩相厭,沒想到居然在畢業後變成知心朋友,說到底,還是拜杜岢易之賜。
「不必管他,我有重要的事找你。」她對資優生說。
「什麼事,不會是跟阿笨有關的吧?」他笑問,問話的時候,還掃了杜岢易一眼。
「這是第一件,那家伙越來越難纏,我身邊所有的人都被他弄得雞飛狗跳。」
「你有沒有問錯人?我是心髒外科的醫生,你不能把我當心理醫生。」
「好歹你是我唯一當醫生的朋友,不問你問誰?」最重要的是,阿笨喜歡他。
「阿笨的問題,會不會跟Edward有關,他沒辦法適應Edward的新身份?」
「不是吧,他只是很努力、很盡心地想……」
「想怎樣?」接話的不是資優生,而是硬生生插進來的第三人。
姚子夜沒注意到這個,直覺回答,「想把我弄瘋,他大概還滿欣賞我當瘋子的模樣。」
「阿笨是誰?我去把他抓出來、痛揍一頓,有的人就是需要用暴力來對付才會乖……」杜岢易說得義憤填膺。
資優生和姚子夜同時轉頭望他,上上下下將他掃瞄過一遍後,有了初步了解,阿笨的問題可能和大自然法則有關系。
資優生做了一串古怪表情,杜岢易看不懂,但姚子夜看得明明白白。
他說——他不知道阿笨是誰?
她微搖了一下頭。不知道。
他努嘴、歪臉,意思是——你不打算讓他知道,自己錯過什麼?
她仰起下巴,眼楮上翻,意思是——沒必要。
「你這樣會不會違反人權法?」他在她耳邊說。
「誰在乎。」她的嘴巴湊在他頰邊。
「阿笨可不是個簡單的家伙,我不認為他可以被唬弄過去。」
「我也不是個簡單家伙,他在十歲以前還撂不倒我。」
「放心,十歲已經離現在不遠。」
「十歲的男生還需要大人照顧嗎?到時,他該忙的是賺錢養活自己。」
「十歲就要賺錢養活自己?太殘忍了,熱愛孩子的台灣人被英國人教壞,不懂得責任威的重要性……」
突然,一個龐大身體插到兩個人中央,他臉色凝重地瞪住資優生。「要說悄悄話?可以,先告訴我,阿笨是誰?」
資優生偏過頭,不理他。
杜岢易轉身,表情一百八十度轉變,笑咪咪地望向姚子夜,「你可不可以告訴我,阿笨是誰?我試著幫你解決那個大麻煩好不好?」
「不必,他是我和資優生的共同秘密,與你無關。」說著,她走到資優生的身邊,勾住他的手臂。
資優生望她一眼。跟她站在同一陣線的感覺真好,難怪高中三年,杜岢易老是霸佔她。
「你們有共同秘密?怎麼可能,以前他常常欺負你。」他不敢置信地看著這兩人。
「時間可以改變很多事情。」資優生點點頭,帶著同情目光看著當年百戰百勝的同學。
「比如,你們從敵人變成朋友?」杜岢易問。
「沒錯。就像我們從朋友變成陌生人。」姚子夜順勢往下說。
「所以,時間繼續往前走,很多舊事會不斷被推翻,新的局面不斷呈現?」杜岢易追著她的眼光,不讓她閃躲。
「沒錯,你是個聰明家伙,舉一反三是你最擅長的事。」資優生接話。
「所以,只要時間繼續推進,我就有機會重新贏回你?」
他的話讓姚子夜和資優生同時錯愕。他的推論法還真……樂觀?
他是不是發燒了?還是從機場開始的智障效應不斷發酵?怎會提出這種無知、無聊、不可能發生的假設性問題。
「杜岢易,你知不知道姚子夜已經嫁人了。」資優生用大拇指比比姚子夜。
「你有沒有听過離婚這個字眼?」杜岢易反問。結婚、離婚,這些詞匯不會是他和子夜之間的問題。
「你知不知道她老公很優,優到連我這個好男人都想佔為已有?」
「男人優不優,不是愛情決定性條件,何況,我沒你那種特殊癖好。」
「你知不知道,就算你們之間有過什麼,那些已經過去很久了?」資優生抓抓頭發。這個家伙和多年前一樣難纏!
「是你自己說,時間可以改變很多事情。」結婚離婚都不是問題了,時間算什麼?
「你……你不是和丫頭在一起?你們還沒有結婚?」
「我和丫頭?怎麼可能?」他的反應是失笑,好像智商退化的人是資優生不是他。
「為什麼不可能?所有人都說你們是班對。」姚子夜不自覺地插話。
他懷疑橫眉看向她。「丫頭從來沒告訴過你,我和她的關系?」
「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他們還能有什麼其他關系?
「這丫頭還真是遵守約定、守口如瓶,我以為你是她最好的朋友,她一定會偷偷告訴你。」
「告訴我什麼?」姚子夜問。
「告訴她什麼?」資優生問。
這時,不識相的手機響起,資優生不情不願的接起手機,十秒後,帶著幾分不甘心,「你們聊吧,我有個病人有狀況,我去處理一下。」
他拿起桌上的听筒,離去之前,在姚子夜耳邊小聲說︰「不要聊太快,我要知道結果。」
門打開、關上,辦公室里剩下兩個沒有穿白袍的男女。
她定眼望著他,等著他給出答案。
「我們是同父異母的兄妹。」杜岢易說。
「什麼?」
這個消息打擊到她了,怎麼會?但如果他沒說謊的話,那是、那是多大的誤會啊!
「你知道我們從幼稚園就是同班同學?」他問。
「知道。」姚子夜傻傻地點了頭。原來重逢是一種會讓人變笨的事。
「照理說,丫頭比我小了一歲半,沒道理和我同班,那是我父母親和周阿姨的刻意安排,他們希望我們兄妹在不知不覺間建立感情。記不記得我們談過,我的父母親都很忙碌?」
「記得。」
「其實,不是忙碌,而是我們各過各的生活。我父母親的婚姻不是他們自己作主的,他們是好朋友、好鄰居,但這種條件並不足以成為好夫妻。他們曾經為這個婚姻努力過,但沒有多久就發覺,這種努力沒有意義。」
「然後呢?」
「是我動作太快,在他們發覺沒有必要繼續努力下去的時候,我母親懷孕了,有了我,我的爺爺女乃女乃、外公外婆更不可能同意他們離婚。他們都是孝順父母的好小孩,只好再為兒子試看看,可事情並不如預估中那麼順利。」
「發生什麼事?」
「我父親踫上周阿姨,發覺她才是自己想要共度一生的女性,他試著求我母親的原諒,但怎麼可能呢,我母親被困在一個婚姻、一個小孩里,她沒有工作能力,離開父親,她根本無法生存下去。她氣憤難平,覺得被自己的盟友背叛,氣得不肯同意離婚,周阿姨只好認份地當他們的第三者,丫頭一出生,就是私生女,所以她姓周不姓杜。」
「杜媽媽一直被困住嗎?她無法改變狀況嗎?」
「不,我媽是個聰明女人,幾年時間,她發覺把不愛自己的丈夫拴在身邊,只會讓自己更加痛苦,是的,她想過要離婚。」
「可是那時……他們並沒有離婚。」她指的是高中時期,她知道他听得懂。
「因為她生了一個難纏的小子,那個小子頭腦古怪、性格乖張,他很有本事把所有人逼瘋,你絕對無法想像,這個孩子的心機有多重。」
「不,我很能想像。」她苦笑,反駁他的話。
杜岢易揚起笑容不跟她爭辯,把故事接下去說完。
「父母親擔心離婚會讓我變成叛逆小子,制造出嚴重的社會問題,所以就把離婚暫且擱下,維持名義上的婚姻。但我爸搬到周阿姨家,一個星期只回家兩天,而我媽試著踏進社會,試著不再依賴我父親生存,國中那年,我母親認識趙叔叔,開始跨出她人生的一大步。」
「你怎麼發現這丫頭是你的妹妹?」
「國小一年級的時候,班上選家長會長,我意外在家長名單上發現,我和丫頭的父親名字一樣。」
「然後呢?」
「那個時候我們很幼稚,我們開始互相比爸爸,她說她的爸爸比我爸爸帥,我說我爸比她爸聰明,她說她爸比較高,我說我爸比較會賺錢。比來比去,比不出一個定論。後來,我們約定好找一天去她家偷看她爸爸,看看誰家的爸比較強。這一比……」
「比出事實?」
「沒錯,我們的爸爸是同一個,我以為在外面忙著賺錢的老爸,原來待在別人家里吃布丁。我很生氣,我媽買的布丁又不會比她媽買的難吃啊。我氣到不想和丫頭說話,我還很惡毒的想過,只要車子過來的時候,我用力把她推出去,她死掉之後,爸爸又是我一個人的爸爸。」
她懂,就算再天才,七歲的孩子都無法理解大人的復雜世界。
「丫頭的反應和我完全不一樣,發現我們的爸爸是同一個,她高興地大叫、大聲歡呼,甚至抱住我說︰‘那你就是我哥哥了?太棒了,我終于有哥哥,我最想要哥哥啦。’
「她很貪心對不對?吃著碗里還看著碗外,既要爸爸也要哥哥,真是個不滿足的家伙。她把我抱得太緊,害我沒辦法把她推到馬路中間去,是她的蠻力救了自己一命。」
他說得輕松,但她知道,當時的小岢易一定很掙扎。該與他保抹距離的,但她又縱容了自己一回,伸出手,她握住他的。
他加了力氣回握,小小的驕傲在心底倘佯。就說嘛,時間會改變一切,他要把九年里改變的東西,一一矯正回去。
即使機率很低,即使七天真的有些來不及。
「我冷靜下來後,開始思考。他們騙我,不就是希望在我面前演出幸福家庭?既然如此,他們就不會離婚,會繼續當我的爸媽。于是我說服丫頭不要對任何人講起我們發現的秘密,就是對爸媽也不提。她同意了,我們打勾勾,我還恐嚇丫頭,把這件事說出去的人,就會被大白鯊吃掉。」
「你欺負她,欺負得很徹底。」
「沒辦法,從出生那天起,就注定我聰明、她笨。丫頭不知道我的詭計,她死心塌地對我好,有好吃的、好玩的,一定先讓我,我不準她在公開場合叫我哥哥,她就在我耳邊小聲喊我哥哥,我不準她牽我的手,她就拉著我的衣角一起走。」
「你真壞。」
「對,我很壞,其實我真正想欺負的人是周阿姨不是她。慢慢地,我們一天天長大,我漸漸看清事實。我知道自己的自私讓丫頭只能從母姓,我的自私讓她不能擁有一個圓滿家庭,並且我自私地把爸媽綁在一起,讓他們不快樂、不自由。于是我開始試著對丫頭好,試著把她當親妹妹疼愛,試著寵她、補償她。
「直到那個晚上,我听見父親出車禍,罪惡感泛濫,我整整在病床邊守護他一個月,寸步不離,父親死里逃生的那個月里,我親眼目睹周阿姨和父親的愛情、他們的不離不棄,在同時,我看見自己的卑劣。
「之後,我失去你、痛不欲生,這讓我更加理解,父母親為我做出多大犧牲,于是告訴他們,我長大了,請他們去尋找自己的幸福。于是,我母親嫁給趙叔叔,父親娶了周阿姨,現在,他們都很幸福。」
原來,這才是事實,在醫院里他給丫頭的那個擁抱,隱藏著多少罪惡感與悔恨……她沒看見,只看見自己的主觀成見,她認定他愛丫頭、為丫頭舍棄一個無辜生命。
姚子夜緊咬唇,恨恨地閉上眼楮。
杜岢易沒錯,錯在她身上,她憑什麼恨他、怨他?
造成這個結果的人是她、放掉愛情的人是她,是她作主了兩個人的陰錯陽差,是她的沖動,讓他們擦身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