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家庭旅游?屁!閃閃悄悄地喊了個屁字。
她坐在席子上,手里拿著小說,無奈地看向正在準備烤肉的花瓶。被情敵當成小孩已經夠悶了,更悶的是,被當成媳婦。
「閃閃,快過來幫忙,別坐在那里悠哉。」
那個口氣像不像惡婆婆?哇哩咧,她還沒嫁給海齊,花瓶也沒爬上大叔的床,就這麼囂張,要真繼續發展下去,她還有好日子過?
「不要。」她索性翻身,別過臉,躺在席子上,順手拿瓶飲料放在嘴里。
「閃閃……」
「不要、不要、不要!」那麼愛當她是小孩,沒問題,任性是小孩子的專利,總不能只讓她盡義務、不享受權益吧。
花瓶笑得張揚,她放下烤肉架,在閃閃耳邊低語,「盡力耍小孩脾氣吧,我真想看看書臨哥怎麼會對小女生感興趣。」
「奇怪,你都當這麼多年熟女子,怎麼還弄不清楚肉是越女敕越香,菜是越女敕越甜,至于女人嘛,越沒經驗男人越愛。」她咯咯笑得好曖昧。
「你!長不大的蠢女生!」
「那你呢?沒腦袋的大嬸。」
「宋予閃,早晚有一天,我會把你趕出這個家門。」
「那也得等大嬸有本事,先‘進了’這個家門再說。」
「你這個惡魔!」她氣到全身發抖,雙手緊握拳頭,要不是看著書臨哥走來,正站在閃閃的背後,她早就一巴掌啪到閃閃的臉上。
咬住下唇,林靜柔瞬地紅了眼眶,低眉,她把食指放在鼻子下方吸了吸鼻水。
不會吧,演瓊瑤是她的專利耶,怎麼會被花瓶搶去?
「靜柔,怎麼了?」
蕭書臨出聲,閃閃馬上理解是怎麼一回事。她被陰了!這花瓶沒有她想的那麼蠢……不,是單純。
「沒事,再半個小時就可以吃飯了。」擦擦眼角,林靜柔轉身繞回烤肉架邊。
他對閃閃嘆氣。「欺負靜柔,你很得意?」
「我有表現得那麼明顯嗎?」她無奈問。
「有。」蕭書臨回答得更無奈。
「好吧,既然如此我就承認,還滿得意的。」她攤攤手,既然花瓶非搶著當小公主不可,她就只好合作點,演演惡魔。
「小雨傘!」蹲在她身旁,他用食指戳了戳她的額頭。「我早跟你說過了,對花瓶……不,對靜柔好一點。」
糟,近墨者黑,他居然被小雨傘同化,喊靜柔花瓶,實在是家教失敗。
听見他喊林靜柔花瓶,閃閃心情大好。所以花瓶不是她的對手,她的敵人是海齊的媽?面對一個沒見過面、沒有半點資訊可查的女人……如果真的要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她輸定了。
搖頭,她笑答,「好啊,她如果不要成天抱著一束花,我就對她好一點。」
「她今天哪有抱花?」
「哪沒有,她帽子上面那個是什麼?」
蕭書臨看著林靜柔頭上的粉色草帽。她的確在上面點綴了幾朵鮮花,靜柔真的很喜歡花。「鮮花跟你有仇啊?」
「有,仇大了。」
「怪胎。」
小雨傘是怪胎,非常怪的怪胎,行為怪、邏輯怪、思緒也怪,他不知道現在的小女生都這麼怪,還是她特別怪的出奇?
她每天早餐都煎蛋餅,一人一盤、切成五塊,她習慣把蛋餅的頭尾先吃掉,然後一面和他搶報紙、一面喝豆漿,等豆漿喝光,下餐桌時,才一口氣把中間三塊蛋餅塞進嘴巴里,兩頰鼓鼓的,像彈涂魚。
他問她,「為什麼要先吃掉頭尾?」
「因為頭尾散熱快,比較不燙啊。」
會嗎?她不是已把蛋餅切成五小塊,這麼算的話,每小塊不都有頭尾?于是他秉著實驗精神、學著她的方式試過,答案是——並沒有,它們會一起熱、一起涼。
他再問她,「為什麼你要把剩下的三塊一口氣塞進嘴巴里?」
「因為我喜歡吃飽飽的出門啊。」
很久很久以後,他才知道,能夠吃飽飽出門,一直是她的奢望,而食物待在嘴巴里,才讓她感覺有吃飽。
「喂,大叔,你有沒有在听我講話?」
「什麼?」他回神時,才發現自己走神了,而走神當中,他把一包餅干塞到她手上,是下意識擔心她餓著,還是下意識心疼她的奢望?
也許都是吧,但眼前他該做的,是把她這懶骨頭踢起來,逼她去幫靜柔的忙,而不是用餅干把她填飽。
「我在問你,要讓世界和平、沒有戰爭恐懼,最重要的三樣東西是什麼?」
這是她最厲害的地方,踫到不喜歡的話題就馬上轉移。小雨傘不喜歡他要求她對靜柔好一點,肯定是。
「大叔,你不知道,對不對?」
怎麼可能不知道,一定是錢、錢And錢,她對錢看得多重。同居一個月他還不了解?她是錢嫂、錢鬼、錢精,三句話不離錢的錢奴隸。
他回答,「錢、錢、錢。」
「錯,多數人戰爭,目的是為了搶奪能源,而能源可以帶來經濟繁榮,如果世界上沒有錢,哪還有戰爭?所以世界和平的死對頭就是錢。」
「既然錢不是好東西,你干麼一天到晚擺在嘴里碎碎念?」
她自有一番道理,「誰說錢不是好東西?錢無法讓世界和平,無法讓人們免除對于戰爭的恐懼,但它可以買到幸福啊。」
蕭書臨反駁她,「鬼理論。」
「才不是!要是沒錢,我們現在哪有時間烤肉休閑?要是沒錢,男生女生賺錢都來不及,哪有空做談戀愛這種消費性活動?」
「談戀愛是消費性活動一個?」他失笑。看吧,這個女生的邏輯多怪異。
「不是嗎?光花瓶小姐每天抱在懷里的花,就要浪費多少錢啊。」
「你真的對靜柔很差。」捏捏她的鼻子。這鬼丫頭!
「我這個人最表里合一了,喜歡就喜歡,不喜歡就不喜歡,不會假惺惺。」哪像花瓶,臉上擺著委屈可憐,卻暗地讓人吃悶虧。
表里合一?還真敢講!蕭書臨失笑。
他想,人與人之間是有緣分存在的吧,不然,沒道理見她第一面,就喜歡上她圓圓的臉、圓圓的大眼楮、圓圓的酒窩、圓圓的甜蜜,不會明知道收留一個少女有多麻煩,還是不計後果讓她留在家里,不過……說實話,他沒後悔過收留她,而且她越住,他越覺得她本該是他們一家人。
「你哦,收斂一點,不要把靜柔惹毛了,她再也不做飯給你吃。」
「大叔,別說你知道世界上有個地方叫做7-ELEVEN的吧,那里面每天供應的便當可以喂飽幾十個人啊。」
「天天吃那個,那你不膩?」
「吃膩了,還有茶葉蛋和泡面啊。」
「我不要跟你說這些無聊廢話。」
「每個人每天說的話當中,有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不必要的廢話。」
「你又知道了?」
「我知道的可多了。你知道男女談戀愛時,說的都是什麼嗎?就是廢話。」
「胡扯。」
「才不是胡扯,你仔細听哦。我想你、想得心都痛了——是不是廢話?又沒有心髒病,痛啥?天不老、情難絕,心似雙絲網,終有千千結——是不是廢話?天哪里會老啊,但每天都有人的愛情煙消雲滅;海枯石爛——當然是廢話,海枯了,爛的不是石頭,是千千萬萬生物的骨頭;愛你千千萬萬年——廢話到不行,哪個人有本事活到千萬年?」
她說得他笑彎了腰。「古靈精怪!」
他又要用食指去戳她的額頭,但她用掌心包住他的食指,牢牢握住。
「大叔……」
蕭書臨笑看著她,「怎樣?」
「我們說了很多廢話。」
「你也知道。」
「所以,我們剛剛談了一場戀愛。」
閃閃用很浪漫、很浪漫的眼光看著他,覺得圈在柵欄里的愛情越看越美麗。如果……近水樓台先得月是事實不是廢話,她很樂意把眼前這顆大月亮摘下收藏。
「胡說八道!」蕭書臨左右開弓,用力把她Babyfat的雙頰往兩側捏開。「清醒一點,笨小孩。」
「我不小了……」
「等你滿二十歲再來跟我討論大小問題。」
這分鐘,說真的,她有很大的想把身份證掏出來向他證明,她已經活到可以談戀愛的年紀了。
「老爸,你在做什麼?」海齊牽著孬孬跑一圈,才回來就看見老爸捏著閃閃的臉不放。
「笨啊,看不懂嗎?你老爸在體罰小孩。」閃閃噘嘴,揉揉發紅的臉,不高興的說。
這表情讓她看起來又小了兩歲,海齊最喜歡她這樣,這讓他覺得自己更接近大人。「閃閃做錯事哦?」他放開孬孬,坐到她身邊動手去揉她的臉,給她呼呼。
一旁的蕭書臨說不上為什麼,海齊的動作竟然讓他覺得不舒服。
「大叔生我的氣,說我不幫花瓶阿姨的忙。」
海齊替她說話,「老爸,靜柔阿姨可以自己來。」他絕對是疼老婆陣營的。
「知道了,反正她去也只是添亂而已。」
「對啊,閃閃,我們去湖邊釣魚好不好?去年,我有釣到兩條大草魚哦。」
「好。」她朝蕭書臨做個鬼臉,跟他離開營地。
海齊背著冰桶和釣魚用具,一手牽著閃閃,孬孬懶懶地跟在他們後面,不到十分鐘的路,可是兩個人走得很悶。
「閃閃,你很討厭靜柔阿姨,對不對?」
「對,超討厭。」她想也不想的說。
「放心啦,我老爸不喜歡她的。」
「為什麼,你不是說,等大叔對你媽媽死心之後,她就會成為你的繼母。」
「我沒有跟你說過,我老爸很愛我老媽?他們從小一起長大……」
青梅竹馬?哇塞,這下子難度更高了,除非海齊他老媽掛掉,否則她勝出的幾率小于百分之一。
幾十年的交情隨便都贏她這個幾十天的一大截,再加上他們中間有個小鬼,不看僧面看鬼……不是啦,是看小孩面,如果他老媽有意思加入競爭行列,別說前面還有花瓶在排隊,她根本就、就……唉,吃飽多睡覺,少作夢多運動,作春夢很傷身體的。
「既然他們感情那麼好,為什麼你媽要離開大叔?」
「不知道,但我相信她早晚會回來,到時候,我們就全家團圓了。」
「說不定,她已經在外面有新的家庭。」
「就算這樣,我爸也不會對我媽死心。」
「你又知道。」
「那麼多年我老爸都不結婚,誰都知道他只愛我老媽,其他女人都不喜歡。」
「所以花瓶是瞎攪和?」有什麼好高興的?她自己還不是一樣窮攪和!心髒緊緊的,有點心肌梗塞的感覺。
「我警告過靜柔阿姨了,是她自己听不進去,弄到最後黯然神傷的話,不關我們的事。」
「還黯然神傷咧,你寫小說的哦。」她學大叔,也戳上海齊的額頂。
「哎呀,反正我的意思是,你不必擔心,靜柔阿姨當不了我們的後母。」他勾住她的肩膀,用很親密動作來解釋他們「真的」很親密。
「小子,花瓶是當不了‘你的’繼母,跟我一點關系都沒有。」
「誰說的!我要娶你,我說過啦。」
「我對比我小的男生不感興趣。」
「你知不知道這兩個月,我長高幾公分?四公分耶。」他得意揚揚說。
「然後咧?」他長四十公分她也沒差,她又沒說要嫁給亞洲長人。
「再過不就,我就會長得比你還要高大。」
「先生。」閃閃扭扭他的耳朵,扭得他七躲八躲的。「我指的大小是腦袋、是年紀,不是傻大個兒!」
「我會拼命念書,將來當醫生,讓你做醫生娘。」
她怔怔看他突然覺得,不應該讓海齊有不實際的幻想。「海齊,花瓶和你老爸瞎攪和,會黯然神傷;你和我瞎攪和的話一樣會黯然神傷!你打算找花瓶組個黯然神傷黨嗎?」
「閃閃,你真無情!」
她給他拍拍手,模模頭,再給他一個鼓勵性飛吻。「海齊好棒哦,觀察力超強,居然能觀察出我的人格特質耶,將來你可以當心理醫生。」
「不要模我的頭啦,我不是小弟弟。」
他說不模就不模哦,哪那麼簡單!趁現在他的個頭還沒長贏她,有多少女敕豆腐就吃多少女敕豆腐吧。
「小弟弟,你就是小弟弟啊,要找女朋友,就找個跟你年齡差不多的好不好?啊,那個拉你的耳朵去見大叔的弄弄怎樣?」
「不要、不要……我只要閃閃!」海齊丟開釣魚用具,閃躲著她的魔掌。
「好啦、好啦,小孩子不懂欣賞好貨,我們家弄弄很有前途,很不得了哦。」
她有這麼簡單就被躲開嗎?開玩笑,去問問誰是補教界教主。
「不要跟我講那個恰查某的事。」
「哦,你對我們家弄弄印象深刻哦。」
「我才沒有。」
他們一個躲、一個追,在湖邊玩了起來,銀鈴笑聲響過湖面,過了很多年,再談起時,他們都沒忘記這一天。
凌晨兩點四十八分,窗外淅瀝的雨聲打破深夜的寧靜。
蕭書臨伸個懶腰,把設計稿放進包包里,扭掉台燈,再伸一次懶腰。正常人這時候已經躺在床上睡大覺,只有苦命的他,才剛剛結束工作。
肚子有點餓,他想起冰箱還有一塊蛋糕,靜柔帶來的,小雨傘鬧脾氣不肯吃,就把它留在西點盒里。
他不懂小雨傘為什麼對靜柔有這麼嚴重的偏見?只知道她們不對盤,從沒批評過誰的靜柔,也對她感到不耐煩。
靜柔說︰「如果閃閃真的變成你的媳婦,我肯定會受不了。」
這話有語病,他媳婦干麼要她受得了?何況他並沒打算讓小雨傘變成他媳婦。
那是因為長期以來,靜柔認定他們一定會結婚吧,這種認定很沒道理,就像海齊認定閃閃會樂意當某大姐一樣。
不過,就因為太長期,長到她的認定感染了他,偶爾、某些時候,他想,也許吧,也許到四十歲,海齊長大獨立了,而他開始覺得需要一個老伴陪在身邊,不想當獨居老人的時候,他會娶她。
他不知道一個女人的耐性有多大,但他無法阻止任何人的等待和想望,就像他無法說服靜柔去為自己找到一個好對象。
說到耐性,那天突然一個念頭攀升,讓他嚇一大跳。
他想,如果計劃不改變,自己真的熬到四十歲才打算結婚,那麼,那時小雨傘二十六歲,也可以選擇伴侶了,到時……
念頭在「到時」打住,他用力敲敲自己的腦袋,大罵自己變態。覬覦一個未成年少女,不是變態,還有更好的形容詞嗎?
他問過海齊,到底喜歡閃閃哪里?海齊響了半天說︰「喜歡一個人,需要原因嗎?」
是不需要,但……他喜歡小雨傘的馬尾巴,走路時,一甩一甩,好像再大的煩惱也會被甩掉;他喜歡小雨傘最痛恨的圓臉,也喜歡小雨傘刻意在綁馬尾時留下兩撮頭發,把圓臉蓋成鵝蛋臉;他喜歡她的任性、胡鬧,喜歡她亂七八糟的邏輯。
這對一個沉熟穩重的三十歲男人來說不正常,但,從她全身濕透站在騎樓下躲雨,從海齊大喊一聲「老爸停車」而他真的停車,讓她坐上車時,他就不正常了。
客廳的燈亮著?是誰?海齊嗎?
他知道海齊最近很認真念書,不知道哪根腦神經搭錯線,居然跑來問他,「老爸,如果我從現在開始拼命,有沒有機會考上醫學院?」
任何小孩這樣問,唯一的答案絕對是︰沒問題。所以他回答沒問題,但後面補了一句——念書重要,身體健康更重要。
是他在熬夜嗎?蕭書臨加快腳步,下樓梯。
客廳里,閃閃打開一瓶紅酒,已經喝掉大半瓶,她微醺的眼楮看著下樓梯的男人,憨憨地笑著。
「為什麼喝酒?」他皺起好看的眉毛,眉心微蹙。
她搖搖酒杯,對他說︰「我作了一個爛夢。」
是什麼爛夢會讓她忘記酒很貴,要花很多錢買?他坐到她身旁,抽掉她的酒杯問︰「要不要說說看,作了什麼夢?」
「還不是同一個爛夢,從小到大,通通一樣,沒變過。」她不滿、低吼。
從小到大作同一個夢?這就不平常了。
蕭書臨將閃閃從地板上扶到沙發里,讓她靠著自己。他很想罵她,未成年少女學人家喝什麼酒!可是看她連笑都笑得可憐兮兮,算了,要體罰小孩,也得等她酒醒再說。
「講講看,我听听有多爛。」
「我夢見我剛下課,熱死了,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要吃冰。但好怪哦,媽媽不知道在做什麼,竟然忘記買我最愛的牛女乃冰,我氣翻了,跑到媽媽的房間、用力打開門……哈哈,知道嗎?我媽和一個男人嘿咻耶,不是端午節哦,可是他們劃船劃得比誰都認真,那個男人把我媽當成龍舟了。」
說到這里,她咯咯咯笑開,眼角滑過一串淚水。
「然後呢?」他深吸氣,輕拍她的背脊。
「我很白痴,一面尖叫、一面沖下樓,然後跑啊跑,撞到了我爸爸,我一直尖叫,叫得那個愛過端午節的男人狼狽下樓、匆匆離開,然後,我爸爸嚇死人的吼叫聲壓下我的尖叫。」她又咯咯笑個不停。
「沒事了,不要害怕!」
「誰說沒事?那天晚上,我爸爸就帶著我哥哥到女乃女乃家去,把我留給媽媽。她恨死我了,說都是我害的,拿著雞毛撢子抽我,我超痛,皮膚火辣辣的,像涂了辣椒,這絕對比撞見媽媽當龍舟更可怕,可是哦……我連一聲都沒哭,厲害吧。」
心疼了,他把她抱到膝上,擁入懷間,輕輕拍、輕輕哄,想要用暖暖的懷抱向她證明,真的沒事了。
「一個月、兩個月……媽媽每天都在生氣,害我在那麼熱的天氣里,天天都穿長袖長褲上學,我老是想啊,爸爸回來就好了,等爸爸回來,媽媽跟他說︰‘對不起啊,以後我不會再犯錯!’就OK啦。
我們老師說過,只要誠心誠意跟人家說對不起,人家就會原諒你……可是,並沒有。爸爸沒來,女乃女乃來了,女乃女乃特別討厭媽媽,她把我們趕出去,雨很大耶,我們連一把傘都沒帶,全身濕透,我真是個倒楣鬼,每次踫到衰事就會下大雨,宋予閃、送雨傘,誰會幫我送雨傘啊,根本沒有!半個人都沒有,好嗎?」
又是個破碎婚姻下的受害者,民主時代給了人們太多自由,人人都不願意為婚姻犧牲、包容,日日攀升的離婚率,造就多少不幸兒童,同情她、他也同情自己。
「媽媽把我帶到育幼院門口,騙我說,里面有很多仙女姐姐,如果肚子餓了就去敲敲門,好心的仙女姐姐會給我飯吃。我拉著媽媽,要她和我一起敲門,她說,不行啊,她是壞人,仙女姐姐不給壞人吃東西。
我實在餓壞了,居然相信媽媽的謊話,把她的手放掉,去敲了仙女姐姐的家門。結果門打開,我就變成貨真價實的孤兒了。真白痴!我的腦袋壞得太厲害,連真話假話都分辨不出來。」
「你常作這個夢嗎?」
「對啊。」
「作夢的時候,你怎麼辦?」
「喝酒,把自己灌得醉醺醺的,然後把門緊緊鎖起來,不要讓別人進來,等到第二天天亮,咕咕咕咕……爛夢就過去了。」
閃閃還學雞叫,笑得搖頭晃腦,晃得他心痛一陣一陣。原來,一個女人不需要眼淚,就可以讓男人為她心疼。
「是這樣啊,現在你喝得夠不夠醉了?」
她偏頭想想說︰「可以了,不能喝太多呦。」
他低聲嘟,「真聰明,還知道不可以喝太多。」
閃閃笑得眉彎彎眼眯眯。「你知不知道酒量會越喝越好,萬一要喝很多酒才會醉,那不是太花錢了。」
听到這里,他都不知道要哭還是要笑。「好了,我們上去睡覺。」
他忘記冰箱里面那塊蛋糕,也忘記幾分鐘前,肚子餓得咕嚕咕嚕作響,他打橫抱起閃閃,往二樓她的房間走。結果她的窗戶沒關上,大雨濺濕了靠窗的床鋪。
無奈看她一眼,他抱著她朝自己房間走。
把她放在床上,擰來毛巾將她的滿臉淚痕擦拭干淨。「沒事了,好好睡一覺,明天醒來就會覺得好多了。」
蕭書臨起身,打算把毛巾拿回浴室里。
「大叔……」
回頭,發現小雨傘抓住他襯衫一角,她的眼神像無辜的小綿羊,讓他不忍心掉頭離開。
重新坐回床邊,他輕笑問︰「是不是頭痛?我去幫你拿醒酒藥。」
「不要,大叔,陪我好不好?」
「放心,你很安全,今天晚上你睡在這里,我到客廳睡。」
「不要,你睡這邊。」說著,她用力拍著身邊的床位。她是醉了,但沒有醉得不省人事,光看她昏昏沉沉的都還在想辦法勾引他,就知道紅酒對她而言,只是小Case。
蕭書臨嘆氣,她在欺負他痛恨當變態,測試他會不會狼性大發?她不知道,就算痛恨,偶爾男人還是會被獸性牽著走。
「拜托、拜托、拜托……我很怕,大叔陪我,一次就好。」
這麼甜的女生,說一次拜托就會讓人心軟,何況連連十幾聲拜托。他搖頭、再嘆一次氣,把毛巾擱在床頭櫃,和衣躺在她身旁。
喝過酒,膽子迅速膨脹放大,閃閃整個人趴到他身上,短短的手臂圈鎖著他的腰,臉在他胸口磨蹭。
「大叔,我很愛你耶,你不要喜歡花瓶,以後我嫁給你好不好?」
她說得自然,他卻听得臉紅心跳。
蕭書臨提醒自己,她醉了,醉得胡言亂語,不要當真、千萬不能當真!明天天亮,她自己說過什麼都會記不得了。
盡管他說了不要當真,盡管他翻出所剩不多的理智來克制心頭浮躁,然而,生理本能悄悄升起,蠢蠢欲動的,是他的小親戚。
「我知道你討厭人家說謊,可是我就靠說謊才能健康長大的……」
說謊可以讓小孩健康長大?有沒有說錯?如果這是真理,以後要不要把說謊納入健保給付?他無奈到極點。
「同學嘲笑我沒爸爸媽媽的時候,我就要告訴他們,其實啊,我是公主,是爸媽身邊有太多壞人在虎視眈眈了,為了我的安全,他們不得不把我送到育幼院,等我長大,就要回去繼承王位啦。」
真白痴的謊言!不過,她的謊言讓他再度酸了心田。
「你知不知道工作有多難找?我的文憑哪搶得到工作,我就告訴老板,我是天才,連連跳級,今年準備出國念研究所,在申請學校這段時間,先找個工作訓練自己、增長閱歷。
相信嗎?就這樣、就這樣,我找到工作了耶,而且我的表現不是良好,是超級優,是補教界的No.1!老板常對我說——閃閃啊,等你從美國念書回來,一定要記得再回到這里上班哦,我們竭誠歡迎你!
哈、哈,這是個需要謊話的世界,沒有謊話,什麼東西都不能成立……」
她聒噪個不停,一個個說著她講過的謊話,然後中間摻雜一些實話,比方她說她是二十二歲、不是未成年少女,比方她說她其實不是那麼愛錢,比方她說如果中樂透,她要把錢全部捐出去……
唉,放羊的小孩說過太多謊話之後,就算是真心話,人家也不會認真看待了。
但這個晚上,她的確讓他心疼、讓他辛酸,也的確讓他升起不該有的反應,不管怎樣,到最後他們都太累了,于是他在床上躺平,而她在他身上躺平,兩個人的體溫,溫暖了涼涼的夜晚,他睡得很好,而她也睡得不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