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成不變的生活、一成不變的規則,他在規律間呼吸、在規律間吃飯休息。有什麼事情值得高興嗎?沒有,只有存艾的來信,能稍稍帶給他規律外的幸福感情。
存艾是個懶惰蟲,有了電腦還是每月一號才肯發信,不像他,一想到就給她寫信,一封三封五封八封,他寫的信是她寫的幾十倍。
不過……他不介意、不計較,不在乎自己對她的付出,是她的幾十倍。
世間有一個儲存艾,就有個願意為她做牛做馬、寵她溺她的呂默恩。
星期日早晨,默恩走到樹下,龍眼結出累累果實,碩大的果實掛在樹梢引人垂涎,他拿來竹竿,想絞下幾竿果實,剝殼去籽擺進冷凍庫,再做一次龍眼冰,再想像一次存艾吃冰時的表情。
「哥,你看,龍眼耶。」稚女敕的小女孩聲音,從後院圍牆另一邊傳來。
「嗯,你想吃?」
「好想哦,哥,你拔得到嗎?」
「不行,要拿竹竿才可以。」
「嗯,可是人家好想要。」
「那是別人的,乖,我去買給你吃。」男孩耐心哄她。
「哥……」
那聲哥,軟軟的、甜甜的撒嬌,讓默恩想起存艾,想起她總是噘著嘴巴固執地指著樹梢,說︰「我就要、我就要。」
那次,龍眼還沒成熟,他賴不過她,給她弄了一竿子下來,剝開外殼,明明里面沒熟,她又怕嘲笑,硬是把不甜的龍眼全吃進肚子,結果那天,她鬧肚子,還被他帶去看醫生。笨……他專屬的笨女孩……
「哥,我就要,我就要嘛。」小女生連耍賴的口吻都和存艾相像。
「不行當小偷,會被警察抓走。」
「哥,只拔兩顆不行嗎?沒有人這麼小氣的啦。」
他可以想像男孩的無奈,就像當年的自己一樣。
到最後,他會妥協吧?肯定會,那樣軟軟的聲音,一次次喊著,「哥……」
果然,他听見腳蹭上圍牆的聲音,賓果,他猜對了!
默恩走到後院小門邊,打開門,一個小偷攀在牆頭、一個指使者望著他,傻得說不出話。
男孩動作很快,跳下牆,直覺把女孩護在身後,挺直背,說︰「對不起,是我的錯。」
他在牆後听那麼久,哪會不知道是誰的錯。
不過那年,醫生問︰「怎麼會傻到去吃不熟的龍眼?」當時,他也像這個哥哥一樣挺身、護在前面說︰「對不起,是我的錯。」
默恩搖頭,說︰「進來里面采吧,爬牆容易受傷。」
女孩和男孩相視一笑,他們進門,他給了他們竹竿和塑膠袋,群聊四四整理,還教他們怎麼做龍眼冰,這個下午,他站在廚房,透過落地窗,看著哥哥妹妹的背影,听著他們清脆的笑語,他突然想念起遠方的存艾,非常非常想念。
幸好這天晚上,他收到存艾的信,讓他的想念在短暫時間里,化成幸福光陰。
哥,你快樂嗎?我很快樂。
我去了趟巴黎,那里是所有女人都想去的夢想國度,在那里,連買一包櫻桃,一面走、一面吃都浪漫得讓人想跳舞。
我買一杯咖啡,走在巴黎街頭,那個凱旋門啊,我來來回回走過無數次,我在公園里唱歌,我在白色教堂前喂鴿子,我走過畫家村,看著那些沒沒無聞的畫家聚在廣場前、替游客作畫,我不知道他們心中還有沒有當初對藝術的熱忱。
哥,我終于找到我想要的結婚禮服,不是將就,而是真正想要的那一種,很簡單的船形領,很簡單的長垂裙,沒有蕾絲和蝴蝶結,里面沒有撐上制造蓬松效果的鋼圈,連頭紗都只是幾朵白色小花和透明紗。
那是我在凡爾賽宮附近的街道看見的,小小的櫥窗、簡簡單單的婚紗,一束干淨的純潔百合……看得我怦然心動,又興起結婚的念頭。
我有去羅浮宮,站在一幅幅畫作和雕像前,心里想著,原來到最後,人死了,歷史消失了,留下來的只有藝術。原來白雲蒼駒,一瞬間,光陰巨輪碾過,生命存留的不過是些許痕跡。
哥,有沒有想過,如果我們死了,會留下什麼?
也許某些檔案文件里,還能留下哥的姓名,如果死的是我呢?就真的什麼也不留了吧。真可惜,年輕時沒有好好努力,我也想名垂青史呢。
不談這麼嚴肅的話題,說說左莉莉吧,她的官司打得怎樣,拿到她要的贍養費了嗎?那可是一大筆巨款吧,不然哪需要名律師出馬,我不知道她這樣是幸運還是不幸,走入婚姻要的應該是天長地久、恩愛不渝,怎麼到最後得手的,只是一筆可觀現金?
哥……可不可以別找離婚官司了?
也許你要嗤之以鼻,也許你要嘲笑我迷信,但在你壞人婚姻同時,是不是也壞了自己的婚姻?
昨天白天睡得太飽,到晚上卻怎麼也睡不著,我坐在陽台往外看,UnclePeter的家有一片很大的綠地,後院是森林,前院種滿玫瑰和紅薔薇,中間種著幾棵隻果樹,一到季節,隻果樹就結了累累的隻果,隻果壓低了枝椏,既理哥哥常摘下幾顆隻果放在我的化妝台上,到了夜里,淡淡的果香散發出來,听說那個能助人入眠。
但即使昨夜有果香助眠,我還是無法入睡,望著滿天星星,想起那年夏季,想起我靠在你懷里,想起那次我們討論幾歲結婚、幾歲懷孕,幾歲把小孩送出國去,幾歲存夠多少錢,幾歲一起環游全世界。
我同你吵,我說︰「那些全是廢話,當人吶,要今朝有酒今朝醉,莫使金樽空對月。」
你說︰「做人要有計劃,狂歡不能使生活變得好過。」
我反對,「計劃永遠跟不上變化。」
你說︰「一步一腳印,就算踫上變化,有計劃就不會讓生命偏差!你啊,還沒學會走就不要飛。」
我辯駁︰「有的動物就是天生能飛不能走,你不能抹殺它的本能。」
你說︰「好高騖遠的家伙通常死得最慘。」
我不滿道︰「有人計劃一輩子、一步一腳印,到後來不過是死得比較慢,並沒有死得比較不淒慘。」
那個時候,我想,奇怪了,我們怎麼那麼愛爭辯啊,哥什麼事都讓我,獨獨不在嘴皮上讓我,是不是律師性格讓你的嘴巴不饒人?
現在想想,通了,哥是擔心偏差思想偏差了我的人生。原來,你從沒放棄過哥這個角色,從沒放棄教育妹妹。
哥,趁著還能夠的時候,多教訓教訓我吧,好想念你訓人的樣子,那樣的義正詞嚴、那樣的正氣凜然。
P.S.︰劉董事長的千金長得怎樣?哥有沒有偷偷給他心動一下。
妹存艾
看完信,默恩拿起皮夾、鑰匙,走到附近超市買幾顆鮮紅隻果。
回家、擺在桌邊,輕輕嗅聞存艾在信里提到的淡淡果香,再到廚房拿出冰冰涼涼的龍眼冰,一面吃著龍眼,一面想像自己板起臉孔訓人的模樣。
默恩坐在超大搖椅里,存艾坐在他腿上、翻旅游書。
她一手拿書,一手抓住環著自己的、他的左手,他沒有她那麼閑,事務所剛開不久,很多時候他得老板兼撞鐘。
忙,會讓人跳腳,幸好,他不是那種情緒過多的男人,所以多數時候,忙碌還不至于影響他的情緒。
因此他的左手讓給她玩,而右手拿著新案子做研究。
「哥,其實自由行並不難耶。」
存艾放下書,開始玩他的手指頭,哥的手指頭超長,可以在鋼琴上,按下九度、十度音,哥沒學鋼琴是音樂界的不幸。
「哦。」他回答得心不在焉。
「只要我們事物在網路上找好飯店、訂好機票,再弄清楚交通問題,看要搭地鐵還是租車,就可以順利玩一趟了。當然,語言能力很重要,所以哥,你當我的語言翻譯機,好不好?」言下之意是,他陪她一起去。
伸出右手,把手指頭扣進他的指縫間,一彎一勾,十指交扣,不管春夏秋冬,哥的掌心都讓她覺得舒適,他有一雙冬暖夏涼的手。
「好。」他沒听清楚她在說什麼,卻滿口承諾。
「真的嗎?那你覺得哪個國家當我們的初體驗比較好?」打開手,她在他的掌心寫下自己的名字,要是有一種能把字烙上人體,卻不讓人疼痛的機器,她一定要在他的掌心烙下自己的姓名、烙下自己的心。
「都可以。」他敷衍道。
哇,這麼好商量,都可以耶,那……「除了中文,哥最行的應該是英文吧,那我們去英語系國家,可不可以?」她往後仰,眼楮對上他的下巴。
「可以。」
「英國太貴了,英磅嚇死人,一比六十六,喝一杯開水比在台灣喝珍珠女乃茶還貴。法國、意大利都用歐元了,不過歐元也貴,一比四十四……不然,我真想去歐洲,听說捷克美得會讓人尖叫,不然去大陸好了,所有人都說人民幣會漲,趁還便宜的時候,先去那邊走走,你覺得怎麼樣?」她開始認真計劃,腦子間瞬地浮現好幾個地方。
「好。」
「可是我不太喜歡去大陸,听說那里的導游很愛叫人家買東西,買茶葉、買蠶絲被、買玉、買珍珠粉……我不喜歡被強迫推銷的感覺,哥,你咧?」
「嗯。」
「對吧,誰都不愛被推銷。不然……紐西蘭、澳洲也可以啦,不過現在紐幣、澳幣都在二十三、二十八塊,還是貴了一點,我同學在十九塊錢的時候去玩,罪惡埋怨一瓶300cc的汽水居然要三塊澳幣,折合新台幣將近六十塊,要是我們現在去,就要八、九十塊,哦,太貴了。」她扳動手指頭算。
「嗯。」
「雖然我不太喜歡泰國的感覺,可是看來看去,好像泰銖比較可以,不然……好吧,退而求其次,何況你的事務所也不能離開太久,我們去泰國好了,花費少、時間只要五六天,你說好不好?」
「好啊。」
「真的嗎?太棒了,就這樣說定嘍。」說著,她松開他的手,跳下他的腳,再拉起原先的左手,要把他從椅子上拉起來。
「存艾……我在忙。」他很無奈地掃了她一眼。
「可是,你說好的啊。」
「什麼事?」
他一臉茫然的樣子,讓她明白,自己白高興了一場,他根本沒在听她講。嘟起嘴巴,她不開心道︰「你說要和我去泰國玩的。」
哦,原來剛剛在說這個?他把她拉回大腿上,圈住她的腰,一扭身,搖動下的椅子。
「存艾,你知道我很忙,對不對?」
「嗯,可是泰國只要五天就可以回來。」是他答應人家的說。
「我每天都要出庭。」
他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嫌足夠的錢,他是個現實的法律人,專辦離婚官司,很清楚金錢在婚姻里扮演什麼角色,即使他對自己有充足信心,會疼她、愛她一輩子,但他仍然無法抹殺金錢的重要性。
「那個周璃葳不能幫你嗎?」
「我們擅長的是不同領域的案子。」
「那……你要多久才可以陪我出國玩?」
默恩看著她,沒有答案,他是個按部就班的男人,賺錢是第一步,結婚是第二步,生小孩是第三步,養小孩是第四步……
他沒說話,存艾已經知道答案,扁扁嘴,她生氣了。
「存艾乖,等我把這幾個案子整理一下,晚上帶你出去吃飯。」
吃飯……又是吃飯,吃飯成了他們生活中唯一的娛樂,比較起來,還是當學生的時候好,至少那時,偶爾他們會一起去看個展覽,會去陽明山逛逛,現下,他眼里除了工作與責任之外,再看不見其他。
「不要、不要、不要。」她鬧別扭。
「儲存艾,你可不可以長大一點、懂事一點,我這麼辛苦,還不是為了我們的未來著想。」他試著和她講道理,可是和番婆講理……很費力氣。
「我夠懂事了,不然我會挑法國英國,才不會選泰國呢。」她連聲嚷嚷。
「拜托,英國法國又不會跑掉,我要是弄壞幾個Case,名聲搞臭,以後我別想接案子、別想賺錢、別想做所有我們想做的事了。」他的口氣很訓人。
「反正都是要做的,現在做和以後做有什麼不同?」
「當然不同,現在出去玩,玩得不會盡興,因為這里有太多的事情還沒搞定,如果我把事情處理好再去想玩的事情,是不是可以玩得心無堊礙?」
他的臉色超難看,她知道,再說下去,就不只是訓人而已,她的哥是律師,講出來的話既清晰又有條理,鬧到底,結論就是她吃飽沒事做,專門任性搗蛋而已。
「反正說來說去都是我的錯。」
「這不是錯不錯的問題,而是事有輕重緩急、先後次序,什麼事該先做、什麼事該緩一緩,你夠大了,應該有概念。」
和律師辯論?她笨了她。
存艾不語,離開他的腿,跪坐到沙發上,手肘支在椅背上,手背撐著不如意的下巴,大大的眼楮瞪向落地窗外。
天空很藍,白雲很美,在這麼美麗的陽光照映下,羅浮宮前的玻璃金字塔,一定會閃閃發光,而香榭里居的咖啡香,一定濃得讓人流口水。
他放下案子,輕輕走到她身後、抱住她,下巴頂在她的頭頂上「存艾,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很愛你。」
「有。」
「有沒有說過,在結婚之前,我要剔除所有會破壞婚姻的因子,我要確定我們的結局只有一個——天長地久。」
「沒有。」她轉過身,看著他專注的容顏。
「那,你仔細听,我要賺足夠的錢,不要你懷孕時,還要委屈自己坐在狹窄的辦公桌前,被組長罵成豬頭;我要把事務所弄得很穩定,穩定到就算我不在,也不會倒閉;我要在你懷孕的時候,花很多時間陪你,在你得到產後憂郁的時候,有很多時間把你抱在懷里,我要和你參加孩子的每一場家長座談會,還要上山下海,陪孩子做暑假作業。」
「听起來,你比較疼孩子,比較不疼我。」她噘起嘴說。
「如果孩子不是你生的,我就不做這種事了,我這是愛屋及烏。」
一句愛屋及烏,他把她逗笑了。
轉過身,存艾雙手環住默恩的肩膀,微微嘆氣。好吧,反正他們都還年輕,君羊耳卯制作,機會多得是,但她的心還是有點不平,需要一個熱辣辣的吻來做補償。
仰起頭,她封住他的唇,她要法、式、熱、吻。
存艾的信,默恩直到隔天清晨才回,因為他看了一整晚的照片,于是昨夜夢里的每個場景,都是那年的秋天。
存艾沒看過這些照片,會拍下它們只是一時興起。
三、四百張的照片,有許多都是攝影師在非刻意狀態下拍的,而他最喜歡存艾逗弄小貓咪那幾張。
她穿著一襲女敕黃色的禮服,造型師在她發間別上向日葵造型的小發夾,那樣的金黃,黃得耀眼,存艾變身成一顆閃亮太陽。
小貓是造型師的寵物,臨時找不到保母,就把它拎出門,拍照休息空檔,存艾手里拿著一大把石斛蘭,她用金黃色的石斛蘭搔癢小貓,小貓伸出爪子喵喵叫,和她玩得不亦樂乎,存艾臉上的笑容太嬌甜,讓攝影師不由自主地在瞬間,拍下十幾張連續照片。
默恩嘆氣。最近不明原因的眼皮亂跳,跳得他膽顫心驚,似乎有什麼壞事即將發生,他不是個迷信男人,但他開始相信預感,會不會是存艾將在旅行中發生問題?會不會存艾又不听話、跑去淋雨?會不會她又穿了雙會為難自己的高跟鞋?
算了算了,不猜,他還是把存艾叫回來吧,把她帶在身邊,比較心安。
妹,我很快樂,因為你快樂。
我想罵你,好不容易去一趟巴黎,為什麼去買櫻桃、不買LV,機票很貴耶,你的腦袋真是壞掉了,咖啡走到哪里都有,換算成歐元的咖啡肯定比新台幣的貴,喝什麼咖啡嘛,要喝也該喝法國香檳……
怎樣,有沒有義正詞嚴,有沒有被教訓得很爽快?
你啊,既然三天沒被罵,就全身不對勁,那麼快回來吧,丟掉那個無聊的鬼協定,回到我身邊,我一定一天照時辰、念你十二次,不夠的話,每個時辰中間再補上小點心,如何?
談到左莉莉,和對方的律師談過幾次之後,她的前夫終于出面,是個長得很稱頭的中年男子,配在莉莉年紀大了點,但他的性格成熟穩重,比起左莉莉的歇斯底里,要好溝通得多。
他說,他不想再拖時間,左莉莉要什麼都給她,他沒意見,說完這句話,左莉莉當場大哭,在淚水迷蒙間簽下離婚協議書。
我以為她是心想事成、喜極而泣,沒想到她告訴我,她以為這麼嚴苛的條件,會讓她的丈夫放棄離婚,沒想到為了外面的狐狸精,他不惜一切。
原來,左莉莉對她丈夫是放不下,而非決心放下。男女之間,很多事真的難以理清。
讀過你的信,我到附近超市買了幾顆隻果,放在床頭櫃,最近我總是睡得不安穩,不曉得是不是工作壓力太大,常常半夜不明所以的驚醒,我去看醫生,醫生開松弛劑給我,說半顆粉紅色的小藥丸,就可以讓我一覺到天明。
你要笑我了對吧?笑說,失眠是老年人的毛病……我猜,我已經很老了,至少心境上夠老。
存艾,你常說自己很有愛心,說你在胸口儲存了很多的愛,那麼請問︰「心中有愛的善心女孩,願不願意回來陪陪我這個獨居老人?我對你……有無數思念。」
我期待你的答案。
告訴你一個笑話,我辦公室里聘了個新助理,助理的個子矮小,但相當能干,(尤其對金錢方面)誰出差、誰支錢,都別想多拗她幾塊錢,上星期吳律師南下出差,他報收費站的錢,只不過多報一站,就被她抓出來,因此我充分相信,她絕對可以幫我看緊荷包。
回到重點,她個子很小,我猜她的身高不到一百五十公分,所以她總是穿著很高、很高的高跟鞋。
有一次,她從我的辦公室走出去,差點兒摔倒,我忍不住問她,「你為什麼要穿那麼高的鞋子?」她回答我,「我痛恨仰人鼻息的感覺。」
呵呵,原來仰人鼻息真的會讓人受不了,你選擇一個很好的方式,來懲罰你們的豬頭組長。
不過,現在不比上班了,你還是乖乖穿我買的平底鞋吧,尤其是旅行,舒適安全最重要對不對?我不在你身邊,摔跤了沒有人可以給你安慰,你要慢慢走、仔細看路,至于高跟鞋,你的腿夠美,不需要它來錦上添花,知道沒?
p.s.:把你看過的那件結婚禮服樣式畫給我,我想看看什麼是你最想要的款式。另外,傳一個很大的檔案給你,記不記得,我們一時興起,去拍的婚紗照?
沒錯,就是那幾百張照片,看看吧,挑幾張喜歡的,拿去洗,記得告訴我你最喜歡哪一張,看看和我喜歡的相不相同。
哥默恩
信寄出,已經不早了,他早上還有幾個會要開,下午要出庭,幫一個明星從富商那爭取孩子的監護權。關掉電腦,他迅速離開位子,今天,又是一個很忙很忙很忙的日子。
這是個美式婚禮,在郊外的庭院餐廳舉行,吃的是自助Buffet,有花牆、有劍山,新郎騎著帥帥的白馬迎娶新娘。
參加婚禮的都是新郎新娘的朋友,親戚們被安排在晚上的傳統喜宴,新郎是默恩的學長,來參加的人都穿著禮服。
默恩一身黑色燕尾服,而存艾是一襲純白及膝禮服,衣服是臨時找到的,她很挑剔,什麼款式都不喜歡,也說不出自己喜歡什麼,只會扁嘴道︰「等我看見,我就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是不是很任性?幸好,默恩早已經習慣她的任性。
穿上那身衣服,存艾本來很不甘願,但當她看見滿地的薰衣草園,和幾千朵玫瑰裝潢出的花牆,立刻讓那個浪漫氣氛,浪漫了心情,她微嘟的小嘴忍不住向外擴展,擴出一張甜美笑臉。
她對所有人笑、和所有人說話,連對周璃葳都難得地露出笑容。
默恩嘲笑她,「我以為璃葳是你的天敵。」
「她是啊。」
「那你對天敵的態度未免太客氣。」
「沒辦法啊,薰衣草會松弛人類的神經。」
「那我要在辦公室、家里種一大推薰衣草,你見到璃葳,就不會擺臉色。」
「夸張,我哪有擺臉色?我只不過在你胸前掛了——「呂默恩,儲存艾專用」的牌子。」
「只掛一張牌子?你會不會太客氣。」
「好啦、好啦,我承認,不只是掛牌子,我還在你的每一寸皮膚刺上了我的簽名。」
曾經有過的嫉妒,早在他的態度中銷聲匿跡,他那樣明顯的愛意,她還能看不清楚、搞不明白?
他笑開,順順她的長發,他從不介意讓她在自己身上做印記。
「想不想要一個浪漫的婚禮?」他在她耳邊低語。
「要。」
「知不知道這樣的婚禮需要花多少錢?」
她伸手堵住他的嘴。「如果你要告訴我,辦上這樣一個婚禮,你得多賺幾年的錢,我不要了。」他失笑,存艾已經被他的精算法嚇到了,他捏捏她的臉頰,湊近她的鼻子、磨蹭道︰「小姐,將來是你要當家的,連算錢都不會,怎麼當個好家庭婦女。」
「不然,我去賺錢,你在家里當主夫。」她的工作越做越上手,說不定很快就能干掉豬頭組長,到時候,輪到她閑閑沒事做,到處指著菜鳥罵豬頭。
「可以啊,等你賺得比我多,再來講。」
她吐舌頭,就知道,他是律師,哪會這麼好說話。
「接捧花了!接捧花了!」幾個女孩子在尖叫,往新娘方向跑去。
存艾看了他一眼,笑問︰「哥,如果我接到捧花,我們可不可以直接奔入禮堂?」
她又逗得他想笑。「看來,你真的很想嫁給我。」
「是啊,超想、超想。」
「那麼……去搶捧花吧,搶得到的話,再來討論。」他一掌拍上她的小,看來,他的新娘已經準備好,他得加快自己的賺錢計劃。
存艾沒有搶到捧花,那些女生一個比一個厲害,看來現代,想結婚的是女人,不想結婚的是要負多半責任的男人。
因此在接下來的時間里,存艾翹高嘴巴,用可以吊上三斤肉的那種翹法。
為了安慰她,他們在回家的路上停車,他帶她去看婚紗。
走進婚紗禮服店,默恩沒想到存艾會人來瘋,會亂七八糟亂尖叫,會可憐兮兮問他,「哥,我們可不可以拍幾組婚紗照?」
因為她很可憐,因為他寵她、舍不得她可憐,于是點頭,然後整個攝影禮服公司的人瞬間大忙起來。
他們臨時調來造型師、攝影師和助理人員,存艾在挑選禮服同時,整組人馬立即準備就緒。
只是一個臨時起意,只是打算玩個十組二十組,沒想到美麗的存艾讓攝影師老板動了心,拍了一組一組又一組,連續謀殺了幾百張底片。
他們在攝影棚里面,拍最傳統的婚紗照片,或坐、或站,拍得興奮不已。
存艾覺得不過癮,于是他們駕車,一路殺到林家花園拍古裝照,看著默恩穿長袍的拙樣,她笑到前俯後仰,而存艾像是天生的模特兒,光是在玩樂間,就讓攝影師的「食指大動」。
然後,存艾換了套女敕黃色禮服,他月兌掉外套、松松領帶,反折起襯衫袖子,一派的輕松自在,他們在公園里自由玩,和小貓的互動照就是在這里完成。
深夜,他們來到海邊,幾百個小燭火排成愛心圖樣,他們拿起仙女棒在愛心里轉圈圈。
第一次,她知道他竟然會拉小提琴,雖然提琴不怎麼樣、拉出來也只是簡單的曲調,但她有了身為女主角的幸福感覺。
今晚,不懂浪漫的他,在攝影師及助理人員的協助下,完成了一場浪漫愛戀。
拍完照,已經很晚,大家都累壞了,攝影小組索性窩進廂型車里睡大覺,而默恩和存艾睡不著,他們背對著背、坐在沙灘上,低聲輕語,聊一整個晚上。
「哥,我會記得今天。」她對著未熄的蠟燭說話。
「為什麼?」
「如果沒有人幫忙,哥永遠不會做這麼浪漫的事。」她笑了,對默恩,她不貪心,有一場浪漫已然足夠。
「你喜歡嗎?」他伸出食指,在浪漫的光暈里、在細細的沙灘上,寫下呂默恩愛儲存艾。
「沒有女人不喜歡浪漫。」她將他寫成的字,用一個、兩個、三個、很多個愛心圈起來。
「我以為女人比較喜歡的是安全感。」看來,他對女人這種生物,還不是太了解。
「錯,女人不會記得你每個月賺多少錢回來養家,卻會記得你在生日時送給她的一條白金項鏈;女人不會因為男人工作得像牛像馬、揮汗如雨而感動,卻會因為他們在耳邊說一句親愛的,我不能失去你,而潸然淚下。
男人可以忘記做家事、不會賺大錢,卻不能忘記兩人的結婚紀念日、不能不會動不動開口說出那三個很俗氣的字;男人可以不必每天吞威爾剛讓女人喘噓噓,但一定要記得在早上出門前,給她一個甜蜜的親吻。」
原來浪漫這麼重要,他還以為,負責任才是首要。所以她老是想環游世界,是因為要那個浪漫感覺?
「我知道了。」他會略略修整計劃,把她要的浪漫感覺擺進計劃里。
時間一分分過去,初升的朝霞染紅了海面,他摟著她、她靠著他肩膀,一起看向遠方、看向他們的未來。
他們不知道,在太陽射出第一道光芒時,攝影師拍下他們的背影。
而存艾也沒想到,不知她被浪漫的晨曦感動,默恩也因為感動做出另一個不在計劃內的沖動。
他說︰「存艾,我們結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