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升天,廟號威平帝,大喪過後,大殿上,新帝祈夜明望著雙目依舊濕紅未干的弟弟。
「你準備準備,三個月後受冊封為儲君。」
「皇兄,我以前就表明過,不想——」
「住口,這事由不得你!」他怒喝。
祈夜白無懼,續道︰「請皇兄成全。」
「是九珍的意思吧,她不讓你做天子?」祈夜明冷下臉,干脆的問。
「跟九珍無關,你別扯上她!」他立即反駁,偏偏臉色微紅。
祈夜明瞧了他一眼,不動聲色的說︰「那就傳她進宮,朕親自問就清楚了。」
「不、不可以,這是我自個兒的事,別傳她!」他馬上反對。
祈夜明驀地一笑。「曉得了,你這小子是妻奴,這會就被吃得死死,將來她要真做了皇後,你的後宮不雞飛狗跳才怪!當初真後悔帶你上權家去吃滿月酒,這一吃,你就給當成賀禮送出去了!」
祈夜白臉更紅。「大哥笑話我……」
「是笑話你!沒用的東西,為了女人,居然對天下的野心都沒了!」祈夜明提起這事瞬間又拉下臉。
「大哥……」
「別再給我嗦,自個兒的女人自個兒搞定,若擺不平,讓朕出手,保證比你俐落!」這話充滿威脅。
「大哥正值壯年,只要……還是有機會生子的……」見兄長變臉,祈夜白馬上改口,「其實七哥才是真正有意于這個位置的人,大哥與其為難我,還不如成全七哥……或是其他有能力的兄弟。」
祈夜明頓時鐵青了面孔。「不要再說了,你明知朕是如何坐上這個皇位的,我的繼位者一定要是你,這是朕給父皇的承諾,你若沒能接我的棒,大萊的未來難以太平!」
祈夜白忍不住垂下面容,重重嘆氣。這秘密隱藏已久,他幾乎不想觸踫,但眼下瞧來,真是躲不過了。
「你就認了吧,並回去說服九珍,三個月後她同你一起冊封為儲君妃,若不願意,朕就會指個新人給你,接不接受要她看著辦!」祈夜明的語氣毫無轉圜余地。
祈夜白苦惱的皺緊眉頭。九珍不喜歡的事,他從不勉強,但如今看來,只能委屈她了,只是……她願不願意委屈啊?
九珍房里,瓜果、點心從來是應有盡有,因為不只父兄會供應,九皇子……不,新帝登基後,他已晉升為王,現在是九王爺,他才是最大供貨者,若再加上宮里的皇後、太妃等饋贈,她這屋里就成了美食展示區了。
「主子,這櫻桃是皇後差人送來的,您要趁鮮先嘗嗎?」春彩手里抱了一大籃令人垂涎的櫻桃問。
「好。」九珍應了聲,伸手拿了顆多汁的櫻桃送進口里,眼楮立刻亮起。哇,好甜!
她又多塞了一顆,眼角余光瞥見春彩咽著口水的饞相,立即也拿了兩顆塞進她口中,春彩馬上露出吃到人間極品時的滿足表情。
她打小跟在主子身邊,吃香喝辣全少不了她,府里的丫頭也沒她這麼好命,當真是跟對主子,人生就是彩色的!
「對了,皇後差人送櫻桃,有說什麼嗎?」九珍滿口櫻桃香的問。
「倒沒說什麼,就是要您有時間多到宮里走走,陪她說說話,解解悶。」春彩也是一顆接一顆吃。
許是主子嘴甜,老是能討宮里那群女人歡心,讓她極受歡迎,但據她自個兒私下想,更多原因應該是九王爺的關系吧。
打多年前,便有傳言說九王爺是當今聖上的私生子,基于某種原因才讓過世的威平帝收為子,如今新帝登基,繼位者當然非九王爺莫屬,因此所有人才爭相巴結小姐,已當她是未來的儲君妃。
「我明白了,過兩天就進宮去向皇後請安。」九珍點頭。
「主子,皇後這回送來的櫻桃份量挺多,回頭要不要給八公子送一點過去?」春彩一面吃著可口的櫻桃一面問。
九珍眉頭一擰。「不用,八哥說我穿他的衣裳在外頭招搖撞騙,竟說今後不再借衣服給我,這家伙太小氣了!既然如此,他以後也休想再吃到我屋里的好料,這些櫻桃就分送給各房嫂子,小釵那也幫我送些過去,唯獨別給八哥!」她氣呼呼的說。
春彩掩嘴偷笑。「喔,知曉了。」小姐與八公子年紀相差較小,感情最好,這會鬧脾氣,八公子可要短少口福了。
「九珍,你也太沒良心了吧,這樣就不給八哥好處啦?枉我平日這麼幫你,為你背了多少黑鍋,什麼啞巴虧都吃了,不不過小小訓誡你一下,你就記恨至此?!」這時權永平大搖大擺的走了進來。
瞧見春彩捧著的櫻桃,他哪管櫻桃的主人給不給吃,不客氣的抓起一大把就痛快的吃了起來,吃完手中的櫻桃後,又瞥見桌上的蜜餞,隨手挑了一顆吃,不禁驚為天人,見桌上還擱著包裹蜜餞的油紙,馬上將所有蜜餞包起,卷進懷里。「你未來八嫂最愛這一味,你就當孝敬她吧!」
「八哥臉皮真厚!」九珍氣結。
權永平臉皮也確實夠厚,自個兒找了個位子坐下,蹺著腿,便喝起茶幾上的香茗。「這茶真教人贊不絕口啊!我說你這兒的享受連爹都比不上,這茶少說一兩要八百吧?還有,我懷里的這包蜜餞也是宮中的貢品吧?那桌上的梨——嘖嘖,一顆少不了要十兩,這些都是老九送來的?你啊,你啊——」他也不知還要說什麼,拼命搖頭。
她見了不禁火大。「八哥,這里是小姐的閨房,你到我這吃吃喝喝兼打包,我不與你計較,可你別再口無遮攔的還想說些什麼落井下石的話!」
他這才涼涼瞅向她。「我說妹子,老九對你這麼上心,你可想過要怎麼報答人家?」
她回睨他。「以身相許如何?」
「好啊!什麼時候相許?」
「怎麼,你真這麼希望?」
「這……這……希望歸希望,也得要爹同意啊。所以,身子真許了啊?」他一臉好奇。
九珍忍不住狠狠瞪他。「要你管!」這人還是她哥嗎?!哪有妹子未出嫁,就急著送人的!
「我是你八哥,怎不能管?再者,若真許了,那事情就好辦了!」他拍了下大腿,狀似期待。
「什麼事好辦了?」她狐疑起來。
「就……」他忽地眼光閃爍,抓起桌上的梨咬了一口,賊眼暗瞟了窗外一眼。「就……我問你,你真不想做儲君妃?」他是少數幾個真正知道祈夜白不願意成為儲君的原因。
盯著他,她抿了唇。「何必突然問這個?」她總覺得八哥今天話中有話。
「小妹,你是咱們家的九珍,寶中之珍,如果能夠母儀天下,將來咱們權家也與有榮焉,爹更會倍感光榮,你真不想光耀門楣?」他試探的問。
「光耀門楣的事有你們幾位杰出的兄長就行,爹對我沒期待,只要我健康平安就好。」她冷冷的回說。
「話是沒錯啦,但是……你也該為老九的前程想想,是吧?」
她瞄向他。「所以,你的意思是——」
「鼓勵他接下儲君之位。」他直接說出意圖。
「他找你來做說客?」
「沒,你別誤會他!」他即刻喊冤,額頭上卻有一道細汗滲出。
「那你是皇上的說客?」
「當然不是!」
九珍眯眼。「那就是八哥自個兒很想將我嫁出去嘍?」
「當然,女大不中留嘛,更何況你早就許給人家,嫁不嫁,橫豎也只是個形式罷了。」
「你就對我這麼礙眼,非趕我出府不可嗎?」
他眼神不定。「礙什麼眼……不過說實在的,小妹,如果,我說如果,這儲君真是你家那口子推不掉的話,你……你會怎樣?」他一臉緊張。
「我會……」她雙眉攏起,看似為難。
「會如何?」他偷瞥窗外。急啊!
「不知,不過我希望儲君是他,但若真是他,我想……又會感到失望吧。」
「失望?」
「他若為儲君,將來可以君臨天下,可是,我可能就要淚灑花枕了。」
「淚灑花枕?」
「是啊,八哥,我是你唯一的小妹,你忍心見我過著恭送夫君去臨幸其他女人的生活嗎?若真如此,恐怕不出幾日我就會在後宮手刃親夫了,到時候別說光耀權家門楣,還可能會害得咱們一家被滿門抄斬。」
權永平脖子猛地一縮。「也是。」弒君可是罪及九族的大罪!
「所以說,你要我怎麼辦?」她聳肩。
吞了口口水,他又往外瞄了一眼後,咬咬唇。「你就不能改改脾氣嗎?都是咱們將你寵壞,也不想想現下的皇親貴冑,哪個不養上幾名妾室,你這‘不明就里’的個性到底是承了誰?」
「對,我就是不明就里,就是妒婦一個,就是容不下別人跟我搶男人!」她一副打死不變的模樣。
「你、你、你恃寵而驕!」
「寵我的也是祈夜白,八哥緊張個什麼勁?」
「我……我……我說九珍,真不可能退讓?」
「八哥說呢?」她睜大水靈的眼楮,朝他眨了眨。
「我說……唉,我無話可說……」發現窗外人影頹然消失,他也是滿心無奈。
唉,老九,他可是盡力了。
往年的上元節,京城總是一片燈海,街道、寺院、民宅……到處見得到各色燈景,喜樂的百姓會在街上通宵達旦的嬉戲,熱鬧非凡。
不過,今年國喪剛過,百姓還處在哀悼期,所以各界慶祝上元節的氣氛也大不如前。
九珍走在祈夜白身旁,兩人戴著繪有喜福字樣的面具遮蓋面容,漫步在街上。
「瞧這零落的街景,今晚我真不該拉你出門的。」看見路上三三兩兩稀疏的人潮,九珍不禁懊惱。
這熱鬧程度比之往年真是差太多,原是見他在威平帝駕崩後郁郁寡歡,並且心事重重,她才想藉外頭的熱鬧讓他重拾笑容,可外出後,見到這冷清的景象,失望不說,可能還會讓他更染上一份蕭瑟。
她忍不住歉意地望向他。
「沒關系的,不管如何,每年上元節咱們總要上街,照例,我還是要買給你大紅燈籠,讓你提著游街一圈。」
瞧得出他在強顏歡笑,她索性說︰「不如咱們今年別買紅燈籠,挑個綠的,我記得威平帝鐘愛綠系,這個燈籠算是我權九珍替先帝提的,為他老人家開道逛大街賞燈!」
聞言,祈夜白眼底堆出一絲笑意。「好,算是你對父皇的孝心,就這麼辦!」
只是,上元節園喜,燈籠皆制作成紅色的,要挑個綠色的燈籠可難找了,他跑了滿街的燈籠攤子也不見任何人賣綠色燈籠,不得已,只得額外花錢請師父現場制作一個綠色燈籠。
九珍提著這個燈籠走在街上,不是普通的引人側目,怪異的程度,連小孩經過她身旁都忍不住哈哈大笑。
可她一點都不在意,綠燈籠提得怡然自得,甚至摘下面具對笑她的小鬼做出嚇人的鬼臉,惹得大人當她有病,小孩被她嚇哭,祈夜白則是干脆站到一旁去捧月復大笑。
這個九珍啊,真頑皮!
見他終于有了笑顏,九珍也愉快多了,看見又有一個小孩迎面而來,指著她的綠燈籠譏笑,她故意將燈籠往臉上照,再瞠大眼楮露出眼白,活像妖怪現身,那小童當場嚇得嚎啕大哭地跑開。
「上元節怎麼會出現這麼惡劣的人?!」
「沒錯,真是可惡,居然當街嚇孩子!」
這時兩個臉上沒戴面具、打扮不俗、長相甜美的女人,生氣的走過來指責。
九珍身子一僵。戲弄小孩被人活逮,這事還真尷尬。
「呃……對不起,就……就好玩嘛……」她臉紅透了,自知理虧,馬上認錯道歉。
「好玩?瞧你年紀也不小了,怎麼如此幼稚?」
「姐,她穿著不差,八成是給家里人寵壞了,才會在街上做出嚇小孩尋歡的無聊舉動!」
這是路見不平了?九珍不好意思的漲紅了臉,讓人教訓得一句話也回不了。
「我家娘子怎麼被寵壞了?是這些小鬼沒事先惹她,你們的說教會不會過火了些?」見不得自個兒女人被罵,祈夜白拉下面具,寒著臉走上前。
哪知這對姐妹一見到他,登時花容失色的福。「見過九王爺。」
九珍與祈夜白都是一愣。
「你們見過我?」他很是疑惑。
發現兩人垂得低低的臉龐竟是一片緋紅,九珍不禁訝異。這兩個女人見到他,嬌羞個什麼勁?
「咱們姐妹見過您。」那位姐姐回答。
「何時?」他皺眉,對她們倆完全沒印象。
「去年皇上還居東宮時,在皇上壽辰宴上,曾與您見過一面。」這回是妹妹回答。
九珍恍然大悟。皇上去年還是太子時的壽辰她也去了,但教皇後拉進後院聊了一晚,壓根沒機會到前殿溜達,也許就是這樣才沒見過她們。不過能在太子壽宴上出現的人物,身份不會是一般,想必這兩人的身份也不會太低。
「是嗎?」祈夜白好像沒意思要追問她們的身份,態度有點冷淡。
見狀,兩人像是頗失落,羞怯的瞥了他一眼後,又將眼光轉向九珍。
「您是權家小姐?!」妹妹突地驚愕道。
九珍笑了笑。「正是。」
「天啊,方才竟然得罪了姐姐!」她一臉自責。
「我們不知姐姐的身份,有冒犯之處,還請姐姐見諒!」那個姐姐也馬上說。
姐姐?九珍好笑的望著兩人。她年紀不比她們大吧?外貌上也許還小上一點,而她們居然稱她姐姐?
這是佔她便宜吧!
「不敢當,你們喚我九珍就可以。」她皮笑肉不笑的暗示她們,別將她給叫老了。
「哪可以這樣!」兩姐妹驚恐的一起搖頭。
「哪不可以了?」九珍皺了五官。
「長幼有序的!」姊妹疊聲說。
她頭頂頓時飄過一片烏雲。
「九王爺說的對,方才咱們姐妹說得過火了,您與小孩玩,無傷大雅的。」兩姐妹的態度轉變得飛快。
「不,我也有不對,不該貪玩嚇人。」九珍認真反省。她是有自省能力的。
以為她不肯原諒,兩姐妹竟緊張得白了臉。她見了蹙眉,想出言解釋,但身旁的男人已經托住她的腰。
「走吧,這大街還沒逛完呢!」說完領著她,撇下那對姐妹就要走。
「九王爺,請留步!」那妹妹突然奔來。
「何事?」他訝然的停下。
女子跑至他面前,她本來就嬌美如花,此刻雙腮嫣紅,更顯美麗動人,嬌滴滴的伸出手,將一樣東西遞還給他。「您掉了。」
看見他掉落的面具,祈夜白漠然的取回。「多謝。」拋下這句話後,他不再多說一個字,拉著九珍就走。
九珍忍不住回頭瞧那對姐妹的表情,赫然發現兩人居然還痴望著身旁男人的背影。
她轉回身,心情也悶了。
「九珍。」走了一會兒,祈夜白突然喚。
「唔?」自家男人被覬覦,心情持續不爽中。
「咱們別逛了,還是回去吧。」他悶悶地說。
她一驚,忙瞥向他,發覺他眉頭越蹙越緊,想必是被那對姐妹花一攪和,好不容易才放松的心情又繃住了!
她有些氣惱。
「好吧。」她勾住他的手臂與他並行。既然他情緒不好,就別勉強了。
「九珍,明天陪我走一趟東陌散心可好?」他幽幽地問。
「東陌?」那可是全國最東邊的地方,離京城坐馬車至少要一個月才會到,他怎麼想去那?「要散心可以,但一定要去那麼遠的地方嗎?」
「你不願意去?」他一臉掃興。
「不是不願意,而是你也知道,四哥過幾天就要回來了,他一年才回來一趟,錯過這次見面,又要等明年……」
她四哥如今是大萊使臣,出派鄰國嶺南,一年只能回國一次,向君王稟報鄰國國情,順道省親,她若隨他去東陌,就一定見不到四哥的面了。
聞言,祈夜白露出極為低落的神情,失落的目光低低垂下。
九珍見狀,怕他可能會繼續萎靡晦澀下去的。「這個……反正我也愛玩,東陌更是沒去過,只好先對不住四哥了,我……陪你走一趟吧!」
此話一出,他黑眸驟亮。「太好了!你放心,有機會我也會帶你上嶺南見你四哥去!」他興奮的說。
「你要帶我去嶺南?」她聞言卻心驚。若無皇令,他身為皇親,是不能隨意出境的,目的是要避免握有實權的皇親與他國勾結,甚至通敵。
他明知如此,還說要帶她去嶺南見四哥?她驚疑不定。
祈夜白只是揚笑。「別吃驚,我說有機會,又不是現在就去。」
「喔。」原來他說的是未來啊,其實他若真想去,只要向皇上請旨,皇上應該不會刁難,只是,不知怎地,她就是覺得他笑容似乎……好像……有點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