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琦是乘零擔貨車回老家的,開車的是她的同村青年汪光聲。
「阿琦回來了!阿琦回來啦!」汪光聲沿村亮著他粗大的嗓門。
海琦是村里唯一的大學生,而且為人處世又是一等的。海琦還憑自己的能力,養活著全家幾口沒有用的廢人,村上的男女老少沒有不喜歡海琦這個人的。
因為汪光聲的吆喝,村上的老老少少都擁到了路邊。海琦索性跳下車,讓汪光聲開車先走,她則忙著招呼圍攏上來的鄉親。
「阿琦啊,你們家這下子可發了大財啦!前幾天,來了幾個人,說是做福利工作的。調查你們家里大哥和媽媽的情況,丟了一皮箱子的錢下來了呢!」與海琦家毗鄰而居的劉大媽嘮嘮叼叼告訴海琦。
「海琦姐姐,你們家里人全部買新衣服啦,還買了許多許多吃的東西呢!」幾個小孩圍著海琦報告情況。海琦每人給了他們一把糖果,孩子們蹦蹦跳跳地在前面為海琦開路。
汪光聲的車早已停在海琦家門口,幾個小伙子正幫著卸下車上的摩托。阿寶神氣活現地跨在車上,指揮著周海林發動車子。
全家人一個不少在門口迎候海琦。大哥周海祥拄著拐杖,母親坐著輪椅車。每個人真的都穿著顏色鮮艷的新衣服,臉上都洋溢著春天般的喜悅。
「海琦,你回來啦。」瘦弱的周南風眼楮里閃爍著激動。
「阿琦,你怎麼瘦了?」母親蒼白的臉上掛著慈愛的微笑。
「爸,媽,怎麼好勞動你們出來呢!」海琦被眾多的愛包圍著,胸中涌動著暖流。
「阿琦!憑什麼不先叫我嘛!最想你的人是我也!」阿寶從車上滑下來,猴子似地攀到海琦肩上,髒污的嘴唇貼著海琦的腮幫猛啃。
「阿寶,你不可以這樣的,你把海琦弄成大花臉了!」大哥周海祥憨憨地叫著,跛著腿來阻攔阿寶。
「阿寶只有我能治噢!」二哥周海林張開粗壯的胳膊,硬要把阿寶拉下來。
「喂!阿林你可要小心噢,當心我摳你的腳板!」阿寶晚上跟阿林睡,只要有不開心的事情,阿寶夜里就會不停地抓他腳板,搞得怕癢的阿林整夜整夜睡不著覺。
周海林真的不敢再招惹阿寶,憨厚地笑著搖搖頭,退到一邊。
「這個小魔王,家里沒有一個不怕他的!」父親笑著拍拍阿寶的小。
「阿寶原來這麼不听話?」
「是他們不肯听話嘛!」阿寶認真地反駁。
「阿寶人雖小,心眼不小,現在就他能夠管住阿祥不賭錢,能夠管住你爸不喝酒,這個小魔王的鬼點子多得數不盡!」母親唱贊詩似地表揚阿寶。
「光聲,你就留在這兒吃飯吧。」海琦望著站在一旁的汪光聲。
「嘿嘿,幫阿琦做點事情就要吃飯,還不被人家罵臭啊!」汪光聲紅著臉憨笑。
「你能讓他做事,他就比什麼都開心了,還用得著招待吃飯!」人群里的青年阿生笑道。
「他是你的暗戀者之一耶!」阿日附和著。
「誰要再敢亂說,我就打塌他的鼻梁!」汪光聲捏著拳頭晃了晃,一張黎黑的臉更是漲得通紅。
眾人哦哦地笑鬧起來。
「大家一塊兒進屋吧!海琦笑著招呼大家。
「都給我滾回去,阿琦坐車坐累了,要回屋休息呢!」汪光聲乘勢揮動雙手,驅趕大家離開。
海琦望著熱情質樸的鄉親,開懷地笑著。唯有回到這塊土地,她的心才會感到徹底的松弛。
在台北,每當疲倦到極度的時候,她就要對朋友說,我回家吸氧去了!
發生了那麼多事情,海琦心亂如麻,而江中青又在不停地催她就任課長之職。她告了假回來休息,就是要靜下心來想好些事情。
她真的需要吸氧。
一時間,大伙兒都被汪光聲趕散了。汪光聲臨走時丟下一句︰「什麼時候回台北,告訴我一聲,我等著送你去上班噢!」
多好的鄉親啊!海琦眼里陡然感到些許的潮濕。
「天底下怎麼會有這種奇事!」父親坐在堂屋的木椅上,困惑的表情里更多的是喜悅。「上個禮拜四,來了一輛黑色的超長豐田。上面下來四個男人,一路直奔我們家,問誰是周南風。我心里一陣發怵,以為是阿林在外賭輸了錢,派打手來討債的。可那些人卻是異常的客氣,稱我周先生,而且只肯讓我坐,他們站著。你媽費了好大勁才請他們坐下來。接著他們就問我們家庭的情況,還為我們攝了像,拍了照片。臨了,帶隊的一位姓關的胖子要一位姓楊的瘦子打開皮箱,一張一張點足了一千萬新台幣給我們。我和你媽都不敢要,死活不敢要!可那些人只是很和氣地笑,說只是救濟的意思,沒有什麼好害怕的。‘怕什麼呢?’那個關胖子笑著說︰‘既然不是炸藥,也不是毒品,又不是謀取你們什麼,更不會是收買你們的選票,有什麼道理拒絕這筆錢呢?’」
「最後我和你媽壯著膽子收下了。我拿筆簽收的時候,連頭皮都發麻了!嘿嘿,是你媽握著我的膀子,寫字才沒有發抖。……」
「為了這筆飛來之財,我們全家幾天幾夜沒有睡好。」母親接著說道︰「我們想像不出究竟什麼人會有這麼大的手腳,會有這麼好的心腸。」
「那個關胖子還說了,」二哥周海林以從未有過的正經面孔說道︰「如果我有興趣,有很好的計劃,他們會無償資助我辦一個木材加工廠,銷售有他來包。」
海琦像听到了一個天方夜譚的故事。她無法回答他們的種種疑問,因為在她的周圍,找不出如此豪放的富俠。
「我想了五天五夜,只有一個人可能會對我們這麼好,但我總是不相信,難道世上真有這麼傳奇的事情!」父親飲一口黃酒,思緒飛到了遙遠的過去。
「爺爺這個樣子,是要講故事給阿琦听嗎?」阿寶爬到周南風腿上問道。
「不錯,但只怕我講不好這個故事。」周南風模索著阿寶烏亮的頭發,神色莊重。
「是不是你說過的那個曾雲龍?」海琦的母親問道。
「我想的正是曾雲龍。」
「快講啊爺爺,誰是曾雲龍嘛!」阿寶最喜歡爺爺給他講故事。
「好,爺爺今天就破一破上一輩的規矩,說一說這個曾雲龍。」周南風挾一快魚片,慢慢嚼著。
「爸爸,祖宗究竟定了什麼規矩?」老大周海祥喝著阿寶給他限定的一兩白酒,心情也是格外地好。
「父親也就是你們的爺爺,在世時定了一條不成文的規矩,凡是周家人做的好事、善事,絕不留名,絕不外傳,誰要違反了這一條,輕則罰打十二大阪,重則請你卷鋪蓋走人。」
「那麼,咱周家並非什麼十惡不赦的土匪噢!」老二周海林問道。
「傻小子,如果是那個樣子,我們還會活得這麼舒坦嗎?」
「爺爺你到底講不講嘛!」阿寶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好!爺爺這就講給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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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南風的父親周半山人長得就像一座山似地壯實、高大、威嚴。周半山八歲起苦練南北少林拳,十三歲時又拜半屏山一位武當拳隱士為師,練得一身上乘武功。十八歲,他便有了兩枝洋手槍,手揮之處,沒有活物。那一年,他腰插雙槍,膊藏飛刀,帶了三四十個兄弟佔山為王,開始了他的流寇生涯。周半山打家劫寨有個鐵打的規矩︰正派商人毫厘不犯,平民百姓寸草不侵,但對奸商惡官,卻是心狠手辣,毫不容情。所以,當時的貪官污商,一听到周半山三個字,就會嚇得屁滾尿流,魂不附體。而他劫來的錢物,則是一半留給兄弟,一半分給窮人。因此當地百姓,都把周半山叫做周菩薩。周半山的名聲越來越大,隊伍越來越壯。為了鏟除周半山,各派勢力都曾多次圍殲,但都被當地的鄉親們保護了下來。
二十年之後,周半山已經擁有了上千號弟兄,資產更是足可稱王。于是,周半山的一半心思便放到找女人享樂方面去了。為了心愛的女人,他成月成月不與弟兄們見面;為了心愛的女人,他放松了對人的管理。于是,少數品質低劣的人開始胡作非為,傷害良民。雖然這些人後來都相繼被砍頭治罪,但周半山惡匪的名聲已是遠近皆知,等周半山清醒過來,企圖重整山河時,為時已經太晚。
洗劫曾雲龍的父親曾三川,是周半山一生中最後一次大行動。
曾三川是台北陽明山一帶最大的鴉片王。他買通了官府,組建了武裝,台北一帶無人敢與他為敵。周半山盤居台南,對他鞭長莫及。周半山為了重震當年雄風,決定挺而走險,打劫曾三川。
那是周半山一生所遭遇的最慘的惡戰。雙方對峙了一天一夜,等周半山打進曾宅時,他的一千多兄弟僅剩八九十人!周半山那些缺胳膊少腿的弟兄殺性頓起,見人便殺,見財便掠,見房便燒。延綿數里的鴉片山莊,頓時成了一片血山火海。
就在一個弟兄舉刀要砍的當口,周半山大聲喝止,從桌子下面抱起了驚恐萬狀的曾雲龍。曾雲龍當年八歲,眼淚鼻涕流了一臉。周半山用自己的袖管擦淨了那張小臉︰一張細白粉女敕的面孔,一雙烏黑聰慧的大眼,一副純淨而又警惕的神色。周半山笑了。他喜歡這個小子!周半山娶了那麼多女人,最大的心願便是想多生一些兒子,可命運卻捉弄他,只給他生了個體弱多病的周南風。
在審視曾雲龍的一剎那間,他便做出了決定︰收養這個小子!
在後來的四年里,曾雲龍在台南受到了最好的教育,得到了最好的照拂。周半山寵他,愛他,甚至超過了自己親生的兒子周南風。
當年已經二十一歲的周南風,跟隨他的母親,台南名妓蔣阿紅學會了抽鴉片。周半山一生最厭惡的便是鴉片,他是因為太寵愛這個小妾才放任她這個惡習的,想不到唯一的兒子竟然偷偷沾染上了鴉片癮。周半山曾有幾次把他打得死去活來,一關幾天幾夜不讓他出來,可是仍然戒不了他的鴉片癮。周南風畢竟是他唯一的親骨肉,周半山性情再爆,手段再狠,總還是心懷慈愛的。他對周南風已經心灰意冷,不願再多花心血了。正因為這樣,周半山才把雙倍的父愛與希望給了曾雲龍。雲龍的親人已死得一個不剩。周半山以豪俠那種坦蕩的胸懷,將一切真相都告訴了曾雲龍,他堅信長大後的雲龍,是能夠理解他,能夠原諒他,能夠無愧于他的。
他要用無微不至的愛,來消溶雲龍心中的仇怨。
曾雲龍在周家生活了四年。這四年里,周半山沒有組織過一次行動,也沒有再招兵買馬,擴充實力。他已經無心再過那種打打殺殺的血腥生活。
可現實生活沒有能夠讓他如願以償。周半山雖然隱而不發,但他畢竟是一條臥龍。新起的勢力要想肆無忌憚的發展,總會想起周半山這個令人聞風喪膽的人物誰知道哪一天周半山奇兵突起,殺你個人仰馬翻,落花流水!
那是南灣極點一帶悄然壯大起來的海盜。他們已經擁有一批洋槍炮和數百號人馬。他們精心籌劃了半年時間,終于立下了血誓︰消滅周半山,獨霸台南天。
那是冬天里一個連綿大雪的深夜,幾百號海盜包圍了周家大宅,洋槍洋炮一起開火,周宅成了一片廢墟。
但是周半山畢竟是周半山!他那高達數丈的圍牆里包裹了鋼板,即使烈性炸藥也轟它不破!周半山大院的小山上,四面都布了暗堡,暗堡里的槍手可以居高臨下擊斃牆外的任何目標。
周半山雖然退隱江湖,但想要輕而易舉消滅周半山,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但周半山的人馬畢竟太少太少,院落外又被圍得水泄不通,他只有招架之功,並無還手之力。
到了第三天夜里,周半山腰插雙槍,把曾雲龍叫到身邊,慈父般對他說道︰「小子,看來我們是沒有機緣待在一起了!你的全家都死在我手上,我現在要拼出這條老命,給你一條生路!」
周半山粗中有細,給曾雲龍貼身放了一大筆錢,又把跟隨他幾十年出生入死的老伙伴武大漢叫上,將雲龍嚴嚴實實綁在他背後,然後喝一聲「沖!」一馬當先沖了出去。
周半山不愧是周半山!武大漢也不愧是武大漢!
兩個人四桿槍,槍槍彈無虛發。頃刻之間,他們便殺開了一條血路,沖到了安全地帶。
十二歲的曾雲龍,個子已快到周半山的肩膀,小伙子長得一表人才,筆挺的身板看上去虎虎而有生氣。
周半山回頭望了望被遠遠甩在身後的周宅,又朝曾雲龍笑了笑,猛地把他舉起,讓他騎到了自己山塔一般的肩上︰「小子,讓我送你最後一程!」
周半山從未稱呼過曾雲龍的名字,也從未提過讓他做義子的想法。他只是在高興的時候喊他一聲「小子」。
「老大,你請回吧,這種時候,家里少不得你的!」送了一程又一程,武大漢一遍又一遍的催他快回。
到了一座橋邊,周半山終于放下了曾雲龍。他久久地望著曾雲龍,曾雲龍久久地望著他。
「小子」,周半山輕聲說道︰「我看得懂你這雙眼楮,你是拿不定主意愛我好還是恨我好我殺了你全家,卻又把你當親兒子對待你還不懂世界上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小子,你是對的,誰又真正弄得懂這個活人的世界呢!但我只要求你一點︰記住我周半山是條頂天立地的錚錚鐵漢,他希望你不要早早地死了;他闖蕩江湖幾十年,見識過形形色色的人,他相信自己的眼楮不會看錯人,你小子將來一定會有大出息!
小子,你要給我用心讀書,好好做人,你不可以再做曾三川那樣的人,也不可以再做我這樣的人,你要做個堂而皇之的大人物。小子,你要敢胡作非為,我會叫武大叔斬了你!……」
「老大,你這一輩子幾時說過這麼多廢話!我們還要趕到台北呢!有我在,你還耽心什麼!」武大漢急道。
周半山最後一次模了模曾雲龍的腦袋,長長地嘆一口氣;「唉,小子,可惜我沒有生女兒,如果有,一定會讓她嫁給你為妻,光宗耀祖的!」
周半山看到曾雲龍那雙烏亮的眼楮里終于盛滿了淚水。周半山朗聲一笑︰「哈哈!小子,你會是條有情有義的漢子的!」
周半山在曾雲龍上給了一巴掌,大手一揮,喝道︰「上路吧,小子!」
就在這一天黎明,周半山顯露了他一生中的最後一次神威。
他模到了海盜頭子的帳下,旋風掃落葉般打倒了守護的小卒,猛虎撲食般挾起海盜頭子登上土丘,讓他把數百個弟兄招集到面前,周半山反客為主給他們訓話︰
「兄弟們,我周半山行走江湖幾十年沒有打過敗仗,沒有受過傷殘,我靠的是什麼?是行俠仗義,除奸撫民,現在我累了,想隱退而居,不再過問江湖上的是是非非,這並不表示我老了,不中用了,可以任人宰割了!兄弟們,要不要試試我周半山的功夫?這樣好了,你們上來四個人,拿四條槍對著我,看我周半山能不能槍下奪命!有膽子的請上來!」
果然有四個勇武的壯漢端著長槍走上前來。周半山喝了一聲︰「你們對著我開槍吧!」就听「叭叭叭叭「槍聲陡起。
周半山就地騰躍,頃刻間不見了他的身影。等眾人的目光看清他時,那四條壯漢已全部倒地,四條長槍挾在周半山的腋下。周半山輕輕一躍,便又到了海盜頭子身邊,用他僵硬的身體擋住了自己。
「周大俠」,海盜頭子嚇得魂不附體︰「請你出山做我們的頭目吧,我心甘情願做你的手下!」
數百號人不約而同地跪了下來,大聲喊道︰「周大俠,請你做我們的首領吧,我們甘願當你的奴僕!」
周半山仰天長笑。
「兄弟們,如果我想做首領,又何必做你的首領!」又轉向海盜頭子︰「如果我想要你的位置,又何必退居于此,不問世事?」周半山又轉向眾人,朗聲說道︰「兄弟們,我周半山縱橫江湖數十年,殺人無數,已經沒有興趣再干打打殺殺的事情了。不過我要規勸大家一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但一定要行善積德,仗義百姓!」
周半山說完,邁著大步轉身而去。
周半山身後,是一片匍伏在地的土匪。
周半山身前,是古堡般堅硬的周宅。
而周半山的眼里,卻流下了覺悟的淚水︰我周半山幾乎什麼都可以戰勝,唯獨戰勝不了的卻是自己!
就在眾海盜悄然退去的當天,周半山以豐厚的銀兩遣散了忠心跟隨他的所有弟兄,帶著全家隱居到了深山。
他只想平靜而消閑地過完後半生。
三年後,周半山中風而死。
一妻三妾爭財奪利,周南風吸毒成癮,周家財產迅速敗盡。
「爺爺,你原來是個敗家子噢!「阿寶揪著周南風的耳朵說道。
「嘿嘿,爺爺除了為周家做了傳種接代的事情之外,可說是一無是處!「周南風自嘲似的說道。
「那個周半山很像連續劇里的大俠啊,是不是像李保華那樣神武呢?」阿寶總有問不完的問題。
「李保華沒有一起來?」母親問道。
「他有事情。」海琦淡淡回道。
「他可講好了來教我功夫的噢!說話不算話,看我下次怎麼治他!」阿寶握著小拳頭,一副魔頭怪獸的樣子。
「保華他……」
父親剛剛想說話,海琦打斷了他︰「那個曾雲龍,後來沒有再跟咱們周家聯絡過?」
「沒有。事實上也沒有辦法聯絡。誰會想到一世英名的周半山會到這麼僻遠的地方來呢。」父親答道。
「那個曾雲龍……」
海琦剛想發問,門口響起一片喧鬧聲,一群鄉鄰前呼後擁闖了進來。
「我們是來看看阿琦的。」
海琦慌忙起身,笑著給大家讓坐。
「阿琦你真瘦了啊!」
「最近的工作忙噯!」海琦回答鄉親們的問候,心里想著︰爺爺周半山的確是個聰明人,他沒有選錯隱居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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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華,想不想听好消息?」
「有沒有附加條件?」
「有一點點。」
「先說說什麼條件。」
「你到底想不想听嘛?」金由美假意生氣,把嘴翹得老高。
「好好,我怕你了,說吧!」李保華越來越感到金由美是個難纏的角色。
「告訴你啊,總編大人表揚你的那篇文章啦!說你儒子可教也!」
「就這些?」
「就這些還不夠哇!你才來幾天,就得到老總的賞識了,還不運氣啊!」金由美開著自己的乳白色的房車,朝身邊的小李喊叫。
「好了啦,我承認我很運氣還不行嗎!」小李抽著煙,悠然說道。
「廢話少說,開單過來吧!」
「要你帶我到基隆路邊的小酒館!」
「我喝醉的那一家?」
「怎麼,舍不得?」
小李的臉上掠過一層憂郁的陰雲。那個酒館,曾是他大學時代常帶海琦去的地方。這些天來,他思念海琦的痛苦與日俱增。他打過無數次電話給她的住處,總是沒有人接,白天他又打電話到公司找她,公司說她請假幾天沒有來上班了。自從上次在血庫遇見王雲飛的手下欺負海琦之後,小李就一直耽心海琦的安危。現在海琦的去處不明,小李更是憂心忡忡,思念日增。
「你要不情願,取消好了,干嗎愁眉苦臉的樣子!」金由美有些生氣了。
「我不是說過怕你了嗎,怎麼還敢不情願呢!」小李又掏出一支煙,一口接一口地猛吸起來。
「其實我已經模透你啦,只抽煙,不開口,就是情緒低落!」
小李朝她笑笑,不置可否地拍了拍她的肩。由美的確跟海琦不一樣。跟由美在一起,她的視線幾乎從沒有離開過他,哪怕他皺一皺眉頭,由美都會不停地追問︰有心事嗎?不開心嗎?搞得他似乎完全失去了思想的自由。海琦不一樣。每當小李一言不發只管抽煙的時候,海琦就會悄悄地走開忙她的事情,而且從來不拷問他沉默的原因。跟海琦在一起,他每時每刻都可以表現出一個男子漢的尊嚴、氣度、甚至責任。
「你要真的不願意,咱們回家好嗎?」由美輕聲探問。
「你不要太敏感好不好?如果我不願意,我會直截了當說出來的。」小李雖然壓低了聲調,但顯然已經不耐煩了。
「你生氣了?」
「我沒有生氣!哈哈,哈哈哈哈!你看,這下相信了吧?」
「都怪我,我知道我不該提那個小酒館。」由美小心翼翼地看了小李一眼。
「現在回頭還來得及。」小李故意刺激她。
「你承認是因為小酒館生氣的了?」由美追不放。
「可是你也該了解我的性格,只要想做的事情,絕不會半途而廢的。」
「我沒有說過不欣賞你的性格吧?」小李開玩笑地說道。
「欣賞就好!」金由美猛地踩下油門,房車箭似地向前去。
酒館的角落里仍然是那幾個痞子在賭打桌球,看到上次的李無敵駕到,一個個點頭哈腰地走了。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越是那些勢利的小人,越容易臣服于實力、威嚴。
金由美不敢點太貴的菜,今晚是小李請客,他口袋里那幾個錢還是上午剛剛從雜志社預領的。
「麻辣火腿,這家酒館的特色菜、保留菜、權威菜,當年我跟海琦來的時候,很少有錢點得起這個菜的。這是海琦最喜歡吃的一道菜了。」小李喝了一大口白葡萄酒,話一下子多了起來。
「是說我點貴了?」金由美故意問。
「不要這麼敏感好不好,我只是想起她而已嘛!」小李越來越覺得金由美不像上學時那麼溫柔和善了。
「還想起她什麼來了?」
「她還喜歡吃沙鍋豆腐,一邊吃一邊叫太燙了太燙了。嘿嘿,其實不是豆腐太燙,是她吃得太快了,她就是這麼一個孩子氣的急性子,總是要人在旁邊護衛她。」小李並沒有注意金由美臉上的憂郁的神色,津津樂道地回憶著海琦的過去。
「海琦的確是很可愛。」
「什麼可愛,是任性!」小李情不自禁地說下去。「她還喜歡吃螃蟹。海琦她一口氣吃了四只大螃蟹,結果肚子痛得滿地打滾。我硬是忍著笑,把她扛在肩上,奔到診所給她吃了兩粒鎮痛片。可是第二次吃螃蟹,她又忘了第一次的教訓,又是一連吃了四只。」
「又是你把她扛在肩上奔到診所?」金由美已經沒有耐性听小李講海琦的故事了。看到小李談起海琦便眉飛色舞的神色,金由美就感到渾身不舒服。
「嘿嘿,你猜錯了!」小李仍然沒有注意到由美在生氣,他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緒里了。「這次一點事情也沒有。你知道為什麼?我在她的酒里偷偷放了兩粒鎮痛片粉末!你怎麼也猜不著吧?」
「我猜不著,也沒有興趣猜!」李保華,可不可以給我一點女性的面子,多問我一點事情,少提一點海琦!」
「由美?」
「對不起。能給我一支煙嗎?」
「由美,我有什麼不對嗎?」小李慌忙遞給她一支煙,給她點上。
「不,你是對的。」由美長長地吸了一口煙,猛烈地咳嗽著。「鐘情于自己的女友,九死而無悔,這是男人最美最美的品質,也是女人一生都渴望得到的幸福。你這麼做,還有什麼不對呢?只是我心地太狹窄,感情太偏激,听不慣自己喜愛的男人對別的女人夸夸其談!」
「由美,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小李驚訝地望著她。
「你難道感覺神經這麼麻木,一點體味不到女人的情意?」
「可我你只是好朋友,無需彼此設防的好朋友而已!」
「……」由美凶猛地抽煙,並不看小李。
「由美,你現在是我唯一的朋友,我絲毫沒有傷害你的意思。如果……」
「如果我生氣,如果我不開心,你就會離開我對不對?」
小李誠懇地點點頭。
「你認為你離開了我就會開心,就會高興嗎?如果海琦生氣了,海琦不開心了,你會不理不睬,斷然離開嗎?」
「由美,這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我可以付出比她多十倍二十倍的愛給你!」
「一百倍一千倍也是沒有用的。」小李遺憾地搖搖頭。「由美,友誼與愛情並不是一回事。作為朋友,你為我做得夠多的了,多得我幾乎要用一輩子的努力來償還。但無論如何,我們仍然是最好的朋友。而海琦,」小李的聲音變得異常深沉,「她罵我、氣我、恨我、逃離我、傷害我,甚至一生一世不理睬我,都永遠改變不了我對她的依戀,對她的摯愛。因為我們的靈魂已經鑄為一體,我離她越遠,思念的痛苦就越劇烈。我什麼都可以沒有,但不能沒有她!」
「多麼精彩的愛情宣言!」
「我也是離開她的這段日子才真正意識到這些的。」
「在離開你的幾年里,知道我是什麼樣的心情嗎?」
「我們並沒有真正地在一起過,又何以談得上離開?」
「你心里只有海琦,怎麼會注意到我。」由美為小李斟滿了酒︰「來,干了它!」
小李跟隨她一飲而盡。
「在這家小酒館門前,在台北的花園內,在影院的角落里,在你跟海琦卿卿我我的時候,有一雙眼楮從沒有離開過你。」由美顯然已有了六分的醉意,她的雙眼不知道因為酒還是因為妒意而變得通紅。
「由美!」
「為什麼我要把那輛破單車掛在書房里珍藏?因為你扛過它!為什麼我原本嬌橫任性的脾氣會變得內向木訥?因為在你眼里除了海琦,看不見別的女孩?為什麼我會三番五次邀請海琦玩?因為只有見到她才可能見到你!讀書的時候,你曾經給過我一塊糖果,我把它放在身上,總是舍不得吃了它,每天只是睡覺前拿出來聞一聞;後來這顆糖溶化了,粘在紙上了,我仍然舍不得吃了它;再後來這顆糖流出了液體,粘在了我的口袋上,我把那個口袋剪了下來,親手縫成了一個荷包,里面裝著日記簿,上面寫滿了我對你的單戀,對你的渴求,對你的……」
「由美,」小李打斷了她近乎顫抖的訴說。「我完全不知道這些。如果我早知道了,我會勸說你我不值得你這麼做!我只是一個普通的窮學生而已!」
金由美並不理會小李的話。她又要了一瓶白葡萄酒,給自己斟滿了。
「由美,你不能再喝了。」小李拿過了金由美的酒杯。
金由美從小李手里奪過了酒杯,一口氣干光了,搖晃著身子望著小李。「我知道我醉到那一步!我今天必須喝醉。清醒的時候,我永遠沒有勇氣講這些話給你听!」
「其實這都是已經過去的事情了。」小李平靜地勸她。
「不錯。我以為一切都過去了。我只想鎖緊我的情感世界,在孤獨與回憶中度過一生。可海琦來了。海琦求我來幫她!在沒有見到你之前,我是真心真意想幫助海琦的。可當我摟緊了酒醉的你,當我呼吸到你的氣息,當我接觸到你的體溫,當我那麼細致那麼具體地照料你的起居的時候,那顆埋藏在心底的僵死的種子又復活了!我無法戰勝自己,我無法澆滅我心中的愛火!這些天來,是我一生中最最幸福的日子,它比你的那一粒糖果要大無數倍,甜無數倍。我相信這些足夠我咀嚼一生,回味一生的了!」
「由美,我對不起你!」
「哈哈!哈哈哈哈!對不起是什麼意思?對不起有什麼意義?對不起三個字完全是一文不值的!」
「你希望我做什麼?」
「陪我再干一杯!」
「好,我陪你干一杯!」
兩個人一飲而盡。
「再來一杯!」金由美簡直是不要命了。
「不能,你絕對不能再喝了!」
「那好,那就答應我最後一個要求!」
「你說,我一定答應你!」
「過來,抱抱我!」
小李站起身,走過去,抱住了搖搖晃晃站立起來的金由美。
「親親我!」
小李在她的腮上輕輕吻了一下。
「不,我不要,我要接吻!」
小李猶豫著。
金由美拉下小李的腦袋,一張火熱的嘴唇猛烈地吸住了小李的雙唇。
金由美吻得那麼瘋狂,那麼執著,那麼持久。
小李感到一陣頭暈目眩。
金由美的身體卻漸漸軟了下來。她是真正地醉了。離開小李的嘴唇之後,她喃喃地說道︰「我想得到的東西,會畢其一生去爭取的。」
說完,便完全醉倒在小李的懷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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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翼翼地照料金由美上床就寢後,李保華又忙著把她吐在客廳里的一大堆污物清洗干淨,而那條純白的羊毛地毯,大約是非報廢不可了。
金由美真是醉得很厲害,嘔吐物中竟帶下了不少血絲,蠟黃的面孔給人世界末日的恐懼感。
醉酒的女人實在堪憐堪惜!
「有了今晚的經歷,我還能住在這兒嗎?有了感情的戒備,我還能跟她在一起工作嗎?我究竟該何去何從?」忙亂了半天的小李走回自己的寢室,冷靜地思考著往後的日子。
為了不再傷害金由美,他必須逃離這個地方;為了避免感情的糾葛,他必須辭退雜志社那份工作。
可是,他的出路在哪里?他的歸處又在哪里?而最最緊要的,他朝思暮想的海琦又在哪里?!
他拿起話筒,撥通了海琦的電話。
沒有人接。總是沒有人接。
他忽然想起了齊百貞。
對,齊百貞一定知道她的去向。
「喂,是百貞嗎?」這次居然一撥就靈。
「哇,李保華!你不會是從地獄那頭跑回來的吧?!」
「百貞,你還好嗎?」
「你指哪方面?」
「我也說不清應該指哪個方面。」小李誠懇地答道。
「我現在有糟也有好的,糟的是跟你一樣,離開了輝煌公司;好的就是找到了一份自己喜歡的工作,我在做現代舞藝校的老師!」
「恭喜你!」
「能說說你嗎?」齊百貞試探性地問道。
「我說不清是糟是好,是喜是悲,真的,一點都說不清。」
「小李,事情應當由我來做檢討!」
「什麼話!跟你有何相干?」
「是我佔據了你課長的位置!」
「那又怎麼樣?誰不想生活得好一點呢!」小李感慨道。
「我知道你打電話來的意思,你是想了解海琦的事情,對嗎?」
「你能告訴我多少她的情況?」
「大概不會少吧。」
「那我現在就過來!」
「你瘋啦,夜里一點鐘了啊!」
「你怕我會非禮你?」
「什麼話!你肯非禮我嗎?」
「我就過來!」小李啦地擱下電話,穿好衣服,飛一般奔下樓去。
似乎多等一秒鐘他就要發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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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貞,電話里听你的聲音,就感到你好像變了,見面一看,你真的像換了一個人,這麼青春活潑,這麼富有朝氣!」
「不會打錯了月復稿吧,拍馬屁的話究竟應該用在誰身上呢!」百貞一邊忙著為小李煮咖啡,一邊跟他開著玩笑。
「我說的是真話,從你的神色,你的舉止,從你的任何方面看,都覺得你變了。」小李認真地說。
「你說得沒有錯,我是變了。現在,我跟一批天真爛漫的少年在一起,他們的無憂無慮感染了我,他們的活潑快樂感染了我。但更主要的還是現代舞本身。讀中學的時候,我得過台北現代舞比賽的少年組季軍;讀大學的時候,我是現代舞藝術團的團長兼主力藝員,現在我又回到了現代舞奔放、熱烈、自由、舒展的旋律里,我心里的許多話,都可以通過現代舞來表達;我思想上的許多感悟,都可以通過現代舞來演繹。尤其看到少年朋友的表演,更加讓我覺得,現代舞簡直就是世界上最豐富的語言,最神奇的語言。」
「你會不會是在做現代舞的廣告?」小李調侃道。
「歡迎參與!歡迎加入!」齊百貞做了個奇妙的造型。
小李撲茲一下笑出了聲︰「嘿嘿!等我榨干了幾斤肉,一定加入你們的隊伍!」
齊百貞為他遞上子濃香的咖啡︰「真正的巴西貨!學生送我的。」
「還是一個人生活?」小李想一步步打探新的情況。
「一個人不好?」
「好與不好並非全由自己來決定的,有時往往會決定于機緣,時運。」
「你還是那麼哲學,怪嚇人的,我可是不敢再多用腦筋了!」齊百貞居然會變得這麼灑月兌,又令李保華大吃一驚。
「是不是踫上了美滿姻緣了?」李保華小心地試探。
「你嘲笑我?」齊進貞嘴上這麼說,臉上卻是平靜如常。
「我哪里敢呢,我的腦袋清醒了許多。」齊百貞一副知心朋友的坦誠神情。「自從江太太癲癇癥復發住院後……」
「江中青的老婆有癲癇病?」李保華驚訝地問道。
「這都是你離開公司後發生的事情。」齊百貞呷一口咖啡,繼續道︰「江中青的精力除了公司,就在老婆的病情上,我們很少有機會見面。但我也不想在這個時候回絕他,不想在他心力交瘁的時候傷他的心。可我們的將來會怎麼樣,只有天知道了。」齊百貞攤了攤手,做了個瀟灑的動作。但小李看得出,齊百貞的內心並不像她的言行那麼輕松。
「你是個善良的女孩子,你應該得到一個幸福的將來的。」李保華安慰地朝她微笑。
「謝謝你,保華!……」齊百貞張了張嘴,遲疑了半天,卻是欲言又止。
「如果你覺得不便說,那就不說為好。」小李體諒她說道。
「不過有一點我可以告訴你,海琦的心中除了你,絕對沒有別人。我用良心來向你保證。」齊百貞說得十分堅決。
「可是正所謂愛之愈深,恨之愈切,她不會輕易原諒我的。」
「保華,你是否考慮過另擇佳偶?」齊百貞突然問道。
「什麼話!我是那種濫情的人嗎!」
「這怎麼能說是濫情?年輕人沒有結婚之前,都應該有選擇的自由!」齊百貞目不轉楮地審視著他。
「我沒有那麼新潮。」李保華堅定而冷靜地搖搖頭。
「金由美怎麼樣?」齊百貞突然發問。
「什麼怎麼樣?」
「論才貌、論實力、論背景,她哪一樣都是海琦無法匹比的。」
「你這麼認為?」
「有一點眼光的人都會這麼認為。」
「可你也該明白,愛情是盲目的。太過理智的愛情必然是世俗的!」李保華的回答似乎有些激動。
「可生活本身就是世俗的呀!」齊百貞好玩地故意逗他。「譬如你和海琦,假如你們的經濟條件許可,不是早就喜結良緣了嗎,又哪里會有這些枝枝節節的呢?」
「自己種出的果子才更甜蜜,這就是愛情的意義,我相信海琦也絕對不會改變這種看法的!」小李自信地說道。
「如果有一天她看上了一個億萬富翁,並且心甘情願地嫁給他呢?」齊百貞對他進行最後的拷問。
「如果有一天她那樣做了,那麼,我所認識的海琦也就不復存在了。」
「你會承認這種現實嗎?你會經受得住這種打擊嗎?」
「百貞,你究竟知道什麼?!」李保華警惕地反問百貞。
「海琦已經遠遠不是以前的生活狀況了。包括她那些原本貧窮的家人,現在都正過著富足而享樂的日子。你知道這是什麼原因?」齊百貞故意停了停,喝一口咖啡︰「有一位富同國王的豪商正在追求海琦,她將來的日子已經不是你所能想象的富有了!」齊百貞說完這些,手心里已是滲出了一層細汗。
她原本不想告訴小李這些的,她答應過江中青要嚴守秘密。可是就在今晚,她親眼看到了李保華的純真與摯愛。她不忍心看到這對天造地設的情侶被活活拆散。
她寧願受到江中青的嚴斥與怒罵。
李保華的臉色漸漸由紅轉白,由白變青。
「你說的這是事實?」
「你可以到她的老家半屏山鄉村去看看,海琦她現在正在家里。」
李保華機械地站起身,目光僵直地往外走去。
「叭」地一聲,他被一張矮方凳絆了一腿,踉蹌了幾步撞著牆壁倒了下去。
一塊掛在牆上的綠色玉兔被震落在地板上,蹦了兩下。「啊」齊百貞驚叫一聲撲向玉佩,幸好沒有摔碎。
「半面綠玉兔?」李保華回過神來自言自語。
「你見過?」齊百貞像被電擊了似地扶起小李追問道。
「一個‘隨’字,一個‘緣’字,世上的巧事實在太多了!」
「你見過那一半!你在哪里見過?你快告訴我!」
「隨緣還是不隨緣?我李無敵幾時有過失敗的經歷,我為什麼要隨緣?……」李保華自言自語的往前走,並不理會齊百貞打雷似地一路追問。
「李保華!要不要我拍一下你的腦袋?你是氣呆了嗎?李保華,你可不要嚇唬我。你要真的痴了,老天爺也不會原諒我的。李保華!李保華!」齊百貞晃著小李的膀子,驚恐萬狀地呼叫著他的名字。
李保華一手拉開金由美那輛乳白色房車的車門,一手按著齊百貞的肩膀︰「百貞,你放心好了,我李保華身經百戰,神經還不會脆弱到那種地步!我不會呆,不會痴,更不會瘋,我現在比任何時候都更清醒!我這就去追海琦,我要用這副鐵肩膀去把她扛回來!我扛得動她的!」
「那麼,那塊綠玉兔……」
李保華已經坐上了房車。「放心吧百貞,回來之後,我會告訴你綠玉兔的事情的!」
李保華一踩油門,乳白色的房車風似地消失在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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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百貞!假若有刀在身邊,我現在就會殺了你!」
「刀就在廚房,幾步之遙。」
「你是在逼我!」
「我只是不想像以前那樣任憑命運的擺布,一切都逆來順受。」
江中青穿著寬大的睡袍,把的齊百貞從懷里推開,翻身滾下床來。
江中青喪魂落魄地來回走動著,窄小的寢室里,彌漫著他剛剛流出的汗臭味。
「你就這麼害怕那個小日本!」齊百貞披衣起床,怔怔地望著他。
「什麼小日本?他是正經八百的台北人!」江中青怒吼。
「他真的要到台北來找新娘,憑他的條件,漂亮美人車裝船載都有,干嗎非動海琦的腦筋不可?」
「我要敢問他這些事,還至于現在害怕成這樣嗎?」江中青像條受了傷的困獸︰「看來我這輩子的前途就此葬送了!」
「為什麼要說這麼沒有志氣的話?憑你麻省畢業的資格,到哪里還謀不到一個職位!」齊百貞遞給他一杯熱茶。
「你說得容易!你了解真田這個人嗎?他是建築業的一頭巨獸,一頭古怪的巨獸!誰得罪他,都不會有好日子過的。」
「那麼,現在還有補救的辦法嗎?」齊百貞看著江中青痛苦的樣子,有些後悔自己太過草率行事了。
「我不知道還能不能挽回局面,但現在總不能人坐以待斃了。」
「你打算怎麼做?」
「讓我好好想想。」冷靜下來的江中青再次把齊百貞摟進懷里,默默地吸著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