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江經理是不是中了六合彩啦,叫這麼多高檔菜!」
「拜托啦!阿琦,跟你說過多少遍,離開公司,就別左一個經理右一個經理的,叫得人心里好發寒噢!」
「不會吧,我看你從來都是講究身份的嘛,要不,你老婆罵你那麼凶,你還能挺起腰桿訓我們這些下屬?哈哈哈哈!」
「你這個刁嘴的小妖精,看我下回怎麼治你!」
江中青總是在毫無防備的時候,被周海琦的言語所捉弄。他精心謀劃了好久的溫馨的氛圍,被海琦開朗的笑聲沖破了。
身著深紅色旗袍的服務小姐悄然無聲地走進這間豪華而古典的包間,柔聲說道︰「鹽酥海蝦,火把魚翅,當歸鴨,燒酒雞,糯米八寶糕,先生小姐,請問喝點什麼?」
「今晚我特別想大醉一回,阿琦,我們一人一瓶人頭馬?」
「我可喝不慣什麼人頭馬人頭牛的東西,一杯果汁就好了。」
海琦曾答應過男朋友小李,今晚不喝酒。最近兩天,江中青數次邀請周海琦吃飯,說有天底下最大的事情要跟她商談,周海琦總是借故推辭了。江中青喜好,公司里上上下下都知道,而江太太盯梢與吃醋的鬧劇,更是花樣翻新,愈演愈烈。因此,今晚的單刀赴會,周海琦自然防範縝密。
「看來你跟那些淺薄的女子一樣,把我看成采花大盜了。」
江中青收起他那咄咄逼人的目光,失望地攤了攤肥大的手,一副無可奈何地樣子說道︰「隨你便吧,果汁就果汁,我們還是以談正事為重。」
「江經理……」
「叫我名字!」
「江中青先生……」
「叫我中青!」
「中青,」海琦一叫出嘴,便覺得十分別扭,渾身雞皮疙瘩紛紛涌現。「你說有天底下最大的大事要跟我談,現在是時候了嗎?」
「你真是個不曉得關心別人情緒的女孩子!總得喝點酒,培養一點情緒,談起來也輕松愉快嘛!」
「江經理不愧是留學麻省的建築業才子,隨時隨地都要講究審美效果!好吧,我敬你一杯,江經理!」
「我說過了,叫我中青!」
「叫什麼有那麼重要嗎?」
「我很介意細節!」
「好吧,中青……哈!我真是汗毛都豎起了噯!」
江中青一樂。「這就是效果嘛!接著說啊!」
「還說什麼?」
「什麼理由跟我干杯!」
「上司垂青噢!」周海琦平靜地微笑。
「俗!」
「難得一聚噯!」
「土!」
「祝你高升喔!」
「蠢!」
「人逢知己啊!」周海琦不得不遷就這位固執而難纏的情場高手了。
「啊哈,有那麼一點意思了!」江中青伸長脖子,一口干光了滿滿一杯人頭馬。
江中青那雙閃爍的目光重又逼射著周海琦,說道︰「只要你言之成理,我來者不拒!」
「好耶,江經理……」
「中青!」
「哦中青!我說一句,你干一杯?」
「當然!」
「相知相識何其少,一日須傾三百杯。」
「干!」江中青又是一飲而盡。
「眼前一杯酒,誰論身後名。」
「干!」
「豪意醉中來,千杯莫當雄。」
「干!」
「美酒斗十千,歡顏駐百年。」
「干!」
「紅顏伴酒行,一醉到天明。」
「干!」
一瓶酒飛快地見底,江中青又要來一瓶,「接著往下說吧!」他一臉豪情地望著周海琦。
「我已經山窮水盡了。」周海琦笑道。她不想讓他喝得爛醉。江中青說過,有大事要談。
江中青兩眼已布滿血絲,目光也不似先前那麼銳利。可他還是說道︰「阿琦,你別以為我會醉,在麻省讀書的時候,我一次喝過三斤酒,三年前在日本輝煌總部,真田總裁讓我陪客,我一次干了36杯,我不會醉的。」
輝煌建業公司,是日本輝煌跨國集團在台北的分部;真田總裁,是日本建築業的巨頭,他擁有數十億美元的資產,對于周海琦而言,真田只是個也許一輩子都無緣相見的神秘偶像。
「你不覺得現在的氣氛已經很適合談那件天底下最大的大事了嗎?」
「你真不愧是個導演的天才,我承認我無法擺布你了。阿琦,」江中青正色說道︰「你知道我老婆那個人的,她把我當賊一樣的看著,我無法跟任何女往,連用一個女秘書也得經過她反反復復地審查,這種日子我簡直沒有辦法過下去,我們遲早會離婚的。而公司里上上下下,我最看中的就是你,你沉著而又活潑,精明而又灑月兌,敏慧而又謙遜;你喜怒不露聲色你成敗……」
「哇喔!你不會是在念悼詞吧,搞得我好沉悶好悲傷噯!你到底想說什麼嘛!」
「你看,我的招數還沒有來得及使出來,就給你拆解掉了。好吧,我想讓你做我的副手!」
「喂,你別嚇唬我,我可有心髒病噯!」周海琦捂著胸口。
「你懷疑我的真誠?」
「我懷疑我的天份。」
「不,你不但有天份,你還有別人所不具備的進取心!」
「何以見得?」
「你的個人背景會逼迫你去奮爭。」
「你調查過我?」
「不錯,我調查過你!」江中青說著,從公文包里取出一疊厚厚的材料,推到周海琦的面前。
「周海琦,出生于台南半屏山僻遠而貧瘠的山村。祖父周半山,曾是當地人聞風喪膽的土匪,娶過一妻三妾,但只有小妾(台南名妓)生下一子,那就是周海琦的父親周南風。周南風,因抽鴉片而將偌大的家產敗盡,後來成為無所事事的酒鬼。周南風生有兩男一女,長子周海祥,不學無術,當地潑皮,成天招事生禍,被人打成殘疾;二子周海林,文盲,以伐木為生;妻子林琴,半身不遂,常年臥床;三女周海琦,五歲賣給台南市王氏制衣社老板王乃根做養女,十七歲就讀于台灣大學建築裝璜專業。寒假期間,被養父,十八歲時生下一男孩,現寄養于半屏山老家。養父王乃根中風而死,養母劉氏靠周海琦提供生活費。王乃根佷兒王雲飛,台南地痞,常以索要王氏後代為由,與劉氏合謀敲榨周海琦。周海琦所得薪金入不敷出,每月以賣血維持生計……」
江中青慢慢啜著酒,目不轉楮地注視著周海琦的表情變化。然而他失望了,周海琦的臉上毫無悲傷愁苦的蛛絲螞跡。
周海琦的臉上始終掛著平靜而松馳的微笑。
可江中青不會知道,周海琦的熱血已經沸騰到了頂點,她的手抑制不住地顫抖著,如果再讀下去,她的淚水將會止不住地奪眶而出。她努力抬起頭,讓自己的視線與思想一起跳出那份材料。
「阿琦,我真佩服你的定性,恐怕有顆原子彈在你面前爆炸,你也不會驚惶失措的。」江中青笑道。
「你不是想大醉一回嗎?」周海琦避開眼前的問題說道︰「今晚我陪你一醉!」
「哈哈!我還以為周小姐是轟不跨的金剛不壞之身呢!來來來,我們大干八杯!」
在精心籌謀的整個計劃中,最難的便是這第一步。因為周海琦太過的冰雪聰明,太過的閱盡世故。江中青始終耽心今晚的開局會起成一步臭棋。沒有想到旗開得勝。周海琦開始走進他的埋伏圈了。
急于听到酒後真言的江中青使盡招數讓周海琦喝酒。他想看一看周海琦的真面目究竟是什麼樣子。可越往深處喝,江中青卻越是招架不住。而周海琦卻是越喝越清醒,越喝越開心。
江中青懷疑眼前的這個漂亮女子,轉世投胎之前是不是一個道行極深的妖精!
「你到……到……到底答不答……答應做我的副……副手?」江中青心里明白,現在如果不提,等會兒爛醉如泥,就會誤了大事。
「今晚我只想喝酒,不想思考那些嚴肅的問題!」
「你要不表示清楚,我……我不……不喝了!」江中青畢竟是個經驗老道的高手,既然已經栽在這個小女子手上,他已無心戀戰。
「謝天謝地,你要真醉了,我還沒有錢請搬運工搬你回家呢!」海琦樂道。
「我怎……怎麼會醉!你只要不……不在我面前搖……搖搖晃……晃晃的,我看……看什麼都……都很清……清楚!」
江中青雖然嘴里這麼語無倫次地亂說,但心里有數得很。今晚他喝的酒,只是平時的四成,但已有了八成的醉意。其中的原因,第一是因為等候周海琦的時間太長,加之從開始喝酒起就沒有吃菜,空月復而猛飲,當然就特別容易上頭;第二由是因為周海琦主動要喝,使他激動過度,加快了醉的速度。
但江中青並沒有真醉。他不想醉,也不能醉。今晚他還有一個重要的電話要打。此外他明白,今晚的談話,他已經達到了目的。
醉眼之中,他已經朦朧地看見一張碩大的網,正罩向周海琦的頭頂。
對于周海琦,這究竟是幸運還是災難?他也說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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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現在才回電話?」低沉的聲音問。
「對不起,讓您久等了。」一副恭敬的語調。
「事情辦得怎麼樣?」
「可算第一步已經邁出去了。」
「听起來好像信心不足?」
「卑職謹記您的訓示,沒有十二分把握,不說肯定的話。」
「嗯,很好!你認為有可能嗎?」
「我會竭盡全力的。」
「好,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