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加珈看到自己腳下不知何時漂來了一個紫貝殼,
在陽光的照耀下,
它有如紫水晶般閃耀透亮。
沈加珈的眼楮簡直要噴出火來;她反射性的咬著自己的手指頭,背脊上因過度驚訝而冒著冷汗。
她听到了什麼?她究竟听到了什麼?
這是夢嗎?如果是夢,那麼簡直是殘酷的夢!
她未婚夫那張嘴不停的一開一闔,不斷的對著她懺悔。
「我真是渾蛋!怎麼會那麼禁不住誘惑!還粗心的讓秀紋有了孩子!加珈,求-原諒我,我是真的愛-的!」
沈加珈茫然的注視著眼前。眼前的男人,曾是自己想托付終身的人,而今卻覺得生疏。
在這節骨眼上,他竟還敢對她說──他愛她!
如果他真的愛她,為什麼還會跟她最要好的朋友有了親密關系?甚至還有了孩子?
把所有的責任全推給「禁不住誘惑」這五個字!如果不是如他所說的──粗心的讓秀紋有了孩子,那她至今還被蒙在鼓里,做著從此王子和公主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的美夢!
這整件事中,他只說對了一句話──
他是個渾蛋!不折不扣的渾蛋!
「加珈!-別這樣!求求-說說話!我該死!我下十八層地獄都罪有應得!」王裕一副自己罪該萬死的模樣。
她該說什麼?
他究竟期待她說什麼?
說她原諒了他的「渾蛋」?原諒了他的「禁不住誘惑」?還是原諒了他的「粗心」?
沈加珈咬著下唇,心中五味雜陳,紛亂得很。
她究竟該拿他怎麼辦?
學著電視、電影上的女主角哭天喊地,然後來個以死相逼?還是狠狠地給他一巴掌,宣泄一下心中的怒火?
再說什麼、做什麼好像都于事無補了!
如果他真的愛她,在他禁不住誘惑前就應該想起他們的婚約,記住他們二年的感情;但是他竟「粗心」的讓秀紋有了孩子!他不只該千刀萬剮,他更該下第一百層地獄去剜心!
「加珈……」王裕簡直意外到極點了!他以為沈加珈會有什麼激動、甚至粗暴的反應;但是她沒有,反而只是直直盯著他看,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加珈……」他伸手握住她的手,但只一瞬間,她的手像遭到電擊般的迅速抽離。
「-說話呀,罵我吧!打我吧!」
罵他?有些浪費口水。打他?那更浪費她的力氣。
「算了吧!」她終于找到自己的聲音,雖然只有三個字,但已令她元氣大傷。
王裕此刻的心情只能用「喜出望外」來形容,他沒想到她竟會原諒他!
「我會拿一筆錢讓秀紋去把孩子拿掉。就當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下個月的婚禮我們照常舉行!」他自顧自地說著,興奮得快飛上天了。
有股怒火正排山倒海地撞擊沈加珈那已被掏空的心──
他以為他是誰?!
先狠狠捅你一刀,然後才極盡全力替你治療傷口;傷口也許有愈合的一天,但心里的那道傷痕卻不是那麼容易就能抹去的。
這一瞬間,她彷佛才真正認識他!二年!她竟花了二年的時間跟他在一起,還差點嫁給了他!
上帝!聖母瑪莉亞!
或許,她真該感激他這次的「粗心」!
沈加珈微微一笑,拿起桌上的冰水,毫無預警的往他頭上倒了下去。
「王裕,你該好好清醒一下!我們之間完了!沒有婚禮了!」說完,挺直脊背走出COFFEESHOP,沒有絲毫眷戀。
王裕活像一只喪家犬般,片刻也不敢多留的掏出一張千元大鈔往桌上一扔,趕緊逃了出去。
COFFEESHOP里的氣氛只是靜了下,馬上又恢復了原先的和諧。
談情說愛的繼續!
洽商的也繼續!
但是陳偉卻在此刻不耐地點了根煙抽了起來。
這個時段,通常是他享受自我的時刻;他之所以離開偌大的辦公室,一個人跑到這兒來喝咖啡,就是希望不要被干擾。
但是今天他被干擾了!
打從他一坐下,隔桌的那對男女就將他的好興致給破壞了!尤其那個男的,真該拿膠帶貼住他的嘴巴才對;不過,他們的對話卻挑起陳偉的興趣。
顯然是一出現代男女經常發生的戲,但是真正挑起陳偉興趣的是戲中的女主角。
她冷靜得近乎異常!不過,這種女人好像已快絕種了!女人只要踫到感情問題,哪個不是一哭、二鬧、三上吊?但是她沒有哭,更沒有鬧。
真正叫陳偉激賞的是她臨去前使出的那一招和那一句話,真是漂亮!
所以當她離去時,陳偉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如果有機會,他倒想認識認識她。
他對那些圍繞在他身周的女人已感到厭倦!好似女人只要知道他是陳偉,就巴不得黏到他身上,甚至還有人願意獻身給他!她們的目的他不是不明白,只是游戲玩久了會倦怠,會感到無趣。
他想換換口味!
海邊。
好像每個失意或心情不佳的人都會選擇到海邊吹吹海風,看看潮來潮往。
然而,這樣就真的可以使自己的心情好一點嗎?
事實證明──她的心情非但沒有轉好,反而越加沉重。
不知不覺中,她的臉上已濕成一片。
二年來,他是她唯一交往過的男孩子,而且幾乎是大家都知道的;甚至,再過一個月他們就要成為夫妻!二年了!七百多個日子,就這樣付之流水。
她的傷心除了因為他的所做所為,最令她難受的是,他讓她對于「信任」二個字的意義產生懷疑。為什麼他們的愛情會如此禁不起考驗?
王裕曾不只一次對她有所要求;她明白除了牽牽手、親親嘴之外,他還想要有更進一步的接觸,但是她始終沒有答應。她錯了嗎?難道上了床做了那件事,就真的能證明彼此相愛?
在他和秀紋做了愛以後,為什麼還能口口聲聲說他愛的是她?
真的是她落伍了嗎?
但此刻她卻慶幸自己能及時醒悟,自愛情的泥沼中月兌身。
「唉!」
隱隱約約由她身後飄來一聲嘆息。
她連忙轉過頭,尋找發聲處,卻什麼也沒看見。
剛才的嘆息聲大概是海風吧!沈加珈如此告訴自己。
「唉!」
聲音再度傳來,比上次還要清晰。
沈加珈肯定的告訴自己那絕不是海風的聲音,她清楚的听到,的確是嘆息聲。
她左看右看,海灘上除了她之外,並沒有其他的人,那嘆息聲……
「-在找我嗎?」
到底是誰在跟她說話?難道是自己氣昏頭而產生的錯覺?沈加珈如此自問著。
「-听見了我的聲音嗎?」那輕柔的聲音傳了過來。
沈加珈下意識地再度向四周巡視,海邊還是只有她一個人。
「我知道-听得見我的聲音。」
這次她絕對肯定不是自己的錯覺,是真的有人在跟她說話。只是,人在那里呢?
「不用找了,-現在看不見我的。」
這句話叫人不由得沁出冷汗。大白天里有什麼東西是她看不見的?除非她是──鬼!
「-猜對了,我不是人。」她不說自己是鬼,只怕嚇著了沈加珈。
沈加珈嚇得倒抽了好幾口氣,好像不這樣做的話,她的心跳會因此而錯亂。
「-是誰?干嘛在大白天跟我開這種無聊的玩笑?」她雖然拼命叫自己要鎮定,但聲音卻不由自主的顫抖。
即使仍是炙熱的炎夏,她卻覺得全身發冷。
不,這一定是自己的錯覺!海風吹久了,當然會覺得冷,一定是這樣!沈加珈搜索著各種理由說服自己。
「-不用駭怕,我不會害-的,我只是想要請-幫我一個忙。」
「-──-究竟在哪里?」在這空無人影的海灘上,竟有「不明物體」和她對話,怎不令她駭怕?
「唉!」
又是一聲嘆息。
從剛才到現在,她不知嘆了多少次氣,每一聲的嘆息都有著濃濃的愁緒,听在沈加珈耳中,心中沒來由的脹滿酸楚。
同情心和好奇心已掩蓋了她的緊張和駭怕。
「-可不可以告訴我,-究竟在哪里?」沈加珈的聲音已慢慢恢復正常。
「我在紫貝殼里面。」
「紫貝殼?」沈加珈看到自己腳下不知何時漂來了一個紫貝殼,在陽光的照耀下,它有如紫水晶般閃耀透亮。「-在貝殼里面?那-是──」她頓了一下,腦際閃過一個念頭──
也許就像童話故事里所敘述的──她遇見了修煉千年的貝殼精,或者是海龍王的女兒……
「我不是貝殼精,也不是海龍王的女兒。」那聲音幽幽怨怨的。
沈加珈整個人跳開了好幾步,雙眼直直盯著那個紫貝殼。
老天!她竟連她心里所想的事都知道!
「沈小姐。」
「-──-到底是什麼──東西?」她居然還知道她姓沈!天呀!平時她腦筋可是靈活得很,但是此刻卻不靈光了。
「我是鬼,我是──」
沈加珈根本沒有再听下去的勇氣,一陣昏眩的感覺沖上她的腦門。
這一定是夢!
在她倒下去的那一-那,她是這麼告訴自己的。
陳偉看著母親紅著眼眶隨著醫生步下樓。
光看母親那副模樣,他知道今天一定沒有什麼好消息;其實這二十年來,早就不該再存什麼希望了!
陳太太送走了醫生,整個人像泄了氣的皮球般癱靠在沙發椅背上;擔憂加上心靈上的折磨,二十年來她已比實際的年齡蒼老許多。陳偉看在眼里實在不忍。
「媽!別這樣,還是有希望的。」他明知道這是在自欺欺人。
林淑貞拍拍兒子的手背;她還不明白兒子的心嗎?
「阿偉!當年要不是……」
「媽!」他打斷她的話,不讓她再陷入痛苦的回憶。「過去就讓它過去,況且您也自責了二十年了,還不夠嗎?」
「不夠!不夠!」她閉上眼-喊出她心中的痛苦。「如果當初我不反對子超和紫玉交往,紫玉不會死得那麼慘,子超也不會變成這樣!」
「媽!」陳偉攬著母親的肩。「不要再想了,不要再想了!」
林淑貞的淚水簌簌直落;她心中潛藏的那無形的鞭笞,日以繼夜的折磨著她!只要見到陳子超的模樣,她就有生不如死的感受。
「媽,要有信心,大哥會好起來的,一定會好的。」他輕輕的哄慰著她。
「會嗎?真的會嗎?如果子超恢復過來,他一定不會原諒我的!他會恨我,會恨我!」她低低的念著,那種恐懼令她全身顫抖、臉色蒼白。
陳偉的心糾結成一團。
「如果真有神明,請停止對她的折磨吧!」陳偉在心中祈求著。
有個好大好紅的火球一直在眼前晃動著。
沈加珈喘出一口氣,慢慢地睜開眼楮。
原來在晃動的火球竟是漸漸西下的夕陽,耳邊依稀傳來潮聲,還有徐徐吹來的海風……
海邊!
她還在海邊!
昏倒前的記憶又回來了!沈加珈打心底發寒,整個人跳了起來!游目四顧,像在尋找什麼;就在她想松口氣的時候,一個聲音又飄了過來。
「-在找我嗎?」又是她!那個──鬼!
沈加珈屏住呼吸,胃部絞緊起來。
「我說過我不會害-,-不用怕我。」
平時不作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這個道理她當然懂,只是,遇到這種事,誰不怕!
鬼-!
「沈小姐……如果我嚇到了-,請原諒我,我真的不是有意的,只是,我們有緣……」
乖乖!人與人之間談緣份,沒想到人與鬼之間也有緣份可言!沈加珈在心里咕噥著。
「-──-這次又在哪兒?」她剛才已四周找遍,並沒有發現紫貝殼。
「我在-的身後,-只要轉過身就會見到我。」
媽呀!閃現腦際的第一秒鐘,沈加珈不是想轉身,而是想跑走!但是她的腳和身體卻不听使喚地慢慢轉過。
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和腳,總可以控制眼楮吧?
沈加珈緊閉著眼楮,腦海中已開始勾勒印象中鬼的模樣──當然,這些印象完全來自鬼故事中的描述以及從看過的電影中而來的。
是面目猙獰呢?還是青面獠牙?還是像倩女幽魂的……
當沈加珈慢慢睜開眼楮時,她的表情只有四個字可以形容──目瞪口呆。
柳葉眉,黑白分明的眼楮,秀挺的鼻梁,還有那兩片薄薄的唇,標準的瓜子臉,一頭長發,一身純白的衣裳……她的身子略顯單薄,尤其那衣袂隨風飄浮著──她就像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
當沈加珈的視線落在她的下半身時,血色倏地從臉上消失。
她沒有腳!天哪!她竟只有飄浮著的上半身。
「沈小姐,-別怕,我……」她眼中含著盈盈淚光,一副不知道該如何開口的神情。
「-──-別過來!」沈加珈驚懼地退了好幾步,一直到現在她才明白自己真的是遇見鬼了。
「唉!」
又是一聲幽幽的嘆息。
不知為什麼,只要听見那嘆息聲,沈加珈心里總會有一股不忍;尤其見到她眼中含著淚的樣子,同情心再度戰勝她的駭怕。
「-──-──」她的舌頭也因過度驚嚇而變得不靈活了。
「我叫葉紫玉,二十年前我就是在這里投海自盡的。」
「-告訴我這些做什麼?我們根本不認識!為什麼要找上我?」
「因為-是我等了二十年的有緣人,只有-才能幫我。」
一定是要找替死鬼!她這樣告訴自己,心髒幾乎停止跳動,全身血液早已凍結,她不由自主的打著寒顫。
「沈小姐,事情並不是像-所想象的那樣,我不會害-,請-相信我。」
這個鬼好像完全能洞悉她的心思;她所想的,她全知道。
「-要我怎麼幫-?」沈加珈強自鎮定。
「帶我離開這里,去找一個人。」
沈加珈懷疑自己所听到的,眼楮瞪得比銅鈴還大。
「我怎麼帶-離開?-該不會想要借我的身體吧?」
「放心,我說過不會傷害。白天的時候我不能見陽光,所以必須藏在紫貝殼里。」她彎撿起她腳邊的紫貝殼。
「-的腳……」沈加珈很確定剛才她明明沒有下半身的,怎麼此刻她卻好端端地站著,而且還會走動。
「因為太陽已下山了,我就可以全部現形。」經她一提,沈加珈才發現太陽早已西下。
「那-要找的人是誰?」
「陳子超。」
「他是誰?」
紫玉眼眶中的淚水滑落了下來,臉上的愁濃得化不開,那股痛苦像會傳染似地令沈加珈的心揪緊著。
現在沈加珈總算明白了為什麼她會說她們有緣。
「願意听一個故事嗎?」
沒有猶豫,沈加珈點點頭。
唉!誰叫她們有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