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郁的天氣猛然轉晴,太陽由瓖著銀邊的厚厚的雲朵中蹣跚走出,如慈祥的老者一般毫不吝嗇地散發出溫和的光線。湘南的天氣一向比北方暖和,但並不能說北方人在湘南過冬天就不會覺得冷。蕭錦衣算是北方人,他出生及學習武藝的地方都比湘南寒冷許多,也許就是因為這樣的原因,他平時很少穿很厚的棉衣,結果在寒冷的冬夜里照顧慕容樓時吃足了苦頭。
怕再出現突發情況而不眠不休的蕭錦衣有些羨慕地看著慕容樓睡在溫暖的被窩里,其實他也可以爬到床上在慕容樓旁邊小睡二會兒,但是他卻不敢。注意到窗上斑駁的光影,他試著開了一下窗,減弱的風已經威脅不了床上的病人了,于是他把紗窗整個打開,讓冬日的陽光映照進冰冷的房間。並讓自己可以沐浴在陽光下,汲取一點兒溫暖。
有幾縷光線照在慕容樓臉上,讓他的皮膚呈現出晶瑩透明的白玉色。蕭錦衣以前並沒有怎麼注意慕容樓的容貌,而這次,他因為照顧慕容樓,反而有機會仔仔細細地把他看了好多遍。
蕭錦衣只能說慕容家的人都有張好皮相,慕容樓劍眉斜挑,有著在清醒時不輸給任何人的堅韌的眼神。小樓比慕容閣只高一點點,卻遠比慕容閣健康強壯。他身體柔韌矯健,全身充滿了強勁的美感,他的容貌和慕容閣有六分相像,用「美麗」這個形容詞形容並不過分。只是氣質卻截然不同,讓他經常得到的評價反而更接近「明朗英俊」之類的男性的贊美。
靜靜地坐在慕容樓身邊,看著他熟睡的表情,蕭錦衣就覺得很幸福了。如果慕容樓醒來還是說一些傷人的話,他寧願他這樣永睡不醒。他不明白,為什麼自己出身邪道就不能和慕容樓做朋友了,他從未騙過小樓,要是他在意的話,早就在意了,怎麼會和他交往了近一年的時間,才找出這個借口呢。
他想听小樓真實的想法,而不是敷衍的說辭。畢竟小樓是因為以為挾持他的人是他,才會束手就擒,甘心被傷的呀。他、他可不可以這樣想,小樓其實並沒有他所說的那樣厭煩他……或者……或者……蕭錦衣壓住跳動激烈的胸口,或者還……蕭錦衣微微喘息著,那般驚世駭俗,他竟不敢再想下去了。
這時傳來了敲門聲,打斷了他的胡思亂想,「蕭公子,午飯送來了。」有些熟悉的甜美聲音,是昨天慕容閣留下的幫他照顧小樓的小婢女。
蕭錦衣打開門讓她把飯盒端了進來,把飯菜擺上桌後,小女婢福了一福道︰「我和姐姐就在樓下,如果有什麼事叫我們姐妹就可以了。」
蕭錦衣點了點頭,等女婢出去後,他用銀針試了試飯菜有無毒性,看到銀針絲毫沒有變色,便放心地盛了一碗干飯,扒了幾筷子魚肉豆腐放在干飯上,又坐回床邊吃起飯來。
湘南食物偏酸偏辣,他一點兒也吃不慣,況且滿月復心事,更是食不知味了。他扒兩口飯就看一眼慕容樓的情況,後來感覺到自己簡直是在邊品嘗慕容樓的容貌邊下飯,再一次看過去時,發現一雙燦亮的眼眸盯著他,他回了個自以為瀟灑的笑容又埋頭吃了一口飯,突然覺得不對又猛地抬起頭,驚詫地看著已經清醒的慕容樓,眼中漸漸溢滿狂喜。
「你醒了,有沒有覺得不舒服?」滿嘴噴出了米粒,蕭錦衣才記得他忘了咀嚼口中的飯食,他臉紅了紅連忙把手中的碗放在桌上,嘴里的飯就囫圇吞棗地全吞下肚里。沒找到手帕,就用袖子胡亂擦了擦臉才跑到慕容樓身邊道︰「小樓,你覺得怎麼樣……」
慕容樓目不轉楮地盯著他,從清醒開始就沒有說一句話,蕭錦衣擔心地用手臂踫了踫他的額頭,喃喃地道︰「不會是燒壞了腦子吧。」不對啊,他照顧小樓一整晚,只要小樓身上體溫稍高一點兒,他就會給他擦身降溫啊。應該不是發燒,莫非是因為毒性侵入腦子了?
蕭錦衣曾見過師父因為試毒而使用的藥人,痴傻的不在少數,要是小樓也變成那個樣子……蕭錦衣已經不敢再想下去了,他抽出手想找人叫青衣過來看看,慕容樓卻眼神陰暗地猛然抓住他的右手壓在胸前,蕭錦衣沒有想到慕容樓會突然做出這種動作而嚇了一跳,他彎輕聲問道︰「小樓你怎麼了?」
幕容樓抬起另一只手沿著他臉的輪廓細細地摩挲,蕭錦衣只覺得他的手所到之處如火苗在燒燎,臉熱熱的,應該紅得厲害。小樓怎麼會用那種眼神看他,好像他有多珍貴一般。
「錦衣……錦衣……」慕容樓嗓子干澀嘶啞,一時好像只會說這幾個字。
「我、我沒有事。」好像明了了慕容樓未說出口的話,蕭錦衣連忙說道,「昨天晚上……」蕭錦衣想說那並不是自己,突然想到師父的警告,又忙緘口不語。
「昨天……晚上……」慕容樓艱難地吐出單詞,臉上露出迷們的表情,他皺緊眉頭,「晚上……發……發生什麼……」
蕭錦衣心中一涼,莫非師父因為沒有殺死小樓,但又怕他醒來說出昨天晚上是誰的指使,而用了能讓人產生幻覺,記憶錯亂的「忘情草」?
「我、我給你倒杯水來。」
蕭錦衣心中一時覺得輕松,另一方面又覺得愧疚,他有些慌亂地抽出手,跑到桌前要給小樓倒水喝,結果茶壺里一滴水也沒有了。他又跑到門邊朝樓下喊道︰「沒有水了,倒兩杯熱茶上來」
听到樓下女婢應了一聲,蕭錦衣才重新坐回床前的椅子上,一時竟不敢再看慕容樓明亮的眼楮。說實話,他並不覺得師父藏在慕容家暗殺慕容家主有什麼不對,畢竟正邪門派之間的較量一直都有,即使是他們凌雲派內也有正派的間諜潛伏著,只是沒有發現而已。他所愧疚的是要對慕容樓隱瞞實情,還有若是小樓知道傷害他和他大哥的是他的師父,他不知道再怎樣面對小樓。
「錦衣,你在想什麼?」
蕭錦衣抬起眼,看到慕容樓關切的目光竟毫不逃避地直直地看著他,想起昨天晚上慕容樓冷酷的話語還在耳邊輕響,今天卻又這般關心他,他有些不知所措了。
「錦衣,咳咳!」慕容樓一口氣沒提上來,猛地咳嗽起來,蕭錦衣連忙站起身扶著他讓他靠坐在床頭,輕輕拍著他的背,放在慕容樓胸口上的手又再一次被他抓住,涼涼的指尖讓蕭錦衣的半邊身子都麻痹起來,「錦衣……」慕容樓的頭挨在他的胸口上,蕭錦衣又覺得自己的胸口熱得厲害,到底是小樓病了還是他病了,為什麼為什麼心中總會涌起一些瘋狂的想法,卻連擁抱都不敢呢。
「……錦衣,能再見到你真好。」慕容樓低聲說道,聲音小得若不仔細听都無法听到。
蕭錦衣心中一陣翻騰,授業解惑的師恩、血海蒼茫的家仇一時間都在心中遠去了,他無法傷害慕容樓。他不想再看到小樓滿身血痕地躺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痛苦。
因為小樓,他下不了手殺慕容閣,他不想當小樓的仇人,不想讓小樓用冰冷的兵器指著他報仇。
「我會保護你的,小樓……」
他會寸步不離地呆在小樓身邊,他既不會逃避也不想受師父的威脅,更不會做出讓自己後半輩子都後悔的事情。關于師父說的喜歡一個人就要有殺了他全家也要奪取他的氣魄……他不想有這種魄力。喜歡一個人本就是讓對方幸福快樂,當然如果捎上自己一起幸福就更好了。
慕容樓的手更是一緊,握得蕭錦衣的手都疼了。今天的慕容樓和昨天的慕容樓不一樣,和以前的慕容樓也不一樣。蕭錦衣低下頭,能看到小樓的發旋,有些凌亂的發絲披在肩上,有幾縷纏在他們交握的雙手上,蕭錦衣竟覺得這樣的小樓讓人憐惜不已,心里都成了酸酸痛痛的一片。
「蕭公子……呀……」
身後傳來女子低低的驚叫聲,慕容樓猛然松開他的手,並推開了蕭錦衣若有似無的擁抱。在被小樓推開的那一刻,蕭錦衣的手還放在他胸前,直到下一秒,蕭錦衣才知道自己又被慕容樓推開了,頓時,痛苦自胸口滲入四肢百骸。看到蕭錦衣扭曲痛苦的臉,小樓露出不忍的神色,他慌忙又抓住蕭錦衣還未收回的手,低聲道︰「對……對不起……」
「……」蕭錦衣垂下眼簾,以悲滄的語氣說道,「不、不要再玩弄我了……不要討厭我。」
「對、對不起,是我太過膽小……」同樣顫抖的手指緊握,「在、在我以為自己就要死掉的時候,心里想如果我還活著,我、我一定要告訴你……結果還是會害怕……」
蕭錦衣再次抬起眼,他知道小樓這次說的話一定非常重要,慕容樓也鼓足勇氣回望著他,蒼白的臉上浮起堅強的紅暈,「我知道自己很是任性,但是我不想騙自己了,也不想騙一個好女孩,趁現在還沒有釀成大錯,我要和謝小姐解除婚約,錦衣錦衣,你還願意……和我做朋友嗎?」
「我、我當然願意了!」
破裂的感情再次融合,並比以前更為堅固。至于這感情是不是友情還要看當事人的想法了,但是作為外人,卻是怎麼看他們怎麼曖昧。
女婢尷尬地站在門口,掩飾失態地輕咳兩聲道︰「蕭……蕭公子,你要的水我端來了。還……還有雪小姐在外面等了一會兒了,要讓雪小姐進來嗎?」
「妹妹啊,她一定很擔心了。」
蕭錦衣接過女婢手上的茶水,走到慕容樓面前,慕容樓想接過杯子,蕭錦衣卻收回手道︰「你受傷了,不要亂動,我喂你好了。」他坐在床頭,攬住慕容樓的肩,捧著杯子,慢慢地喂著他
「哥你醒了!」
門口傳來驚喜的女聲,蕭錦衣向門日看去,只見一位少女婷婷地走來,她身穿淡紫色羅裙,容貌清美,體態盈弱,雖與慕容閣有六分相似,卻少了慕容閣的卓越風姿和張揚艷麗。
慕容樓推開嘴邊的茶杯,朝慕容雪點頭微笑道︰「是啊,小丫頭,我不會有事的啦。」經由茶水潤澤的嗓子已經沒有才醒來時的暗啞了,重又恢復了清潤的嗓音。
「二哥……」慕容雪這時才發現,慕容樓身邊的男子不是她認識的人,她遲緩地叫了一聲便不再說話。
慕容樓半靠在床頭,有些疲累地閉上眼,他剛才太過激動,已經透支了原本就虛弱的體力,听到慕容雪口中的疑惑,他張開眼笑道︰「小丫頭,這個人是我的好朋友,有什麼事盡管說出來好了。」
「哦。」慕容雪雖還有些懷疑,但是看到清醒的二哥時又興高采烈了起來。
「二哥,你猜我帶誰來了?」
慕容樓見慕容雪神神秘秘的,不覺寵溺地笑著搖了搖頭。
「嘻嘻。」慕容雪又快步走到門口,拉了一個人出來,只見她眉目如畫,肌膚賽雪,吐氣如蘭,慕容樓身子一僵,失聲道︰「謝清影?!」
「是啦是啦,是二嫂呢。」慕容雪打趣地說道。
謝清影臉頰緋紅,輕輕打了慕容雪一下道︰「就你胡說!」
蕭錦衣這才知道眼前的這名女子是慕容樓的未婚妻,他臉色蒼白地盯著謝清影,不由自主地擁緊慕容樓,沒想到卻壓到了他身上的傷口,引起小樓的低聲痛呼。
謝清影被蕭錦衣看得惶恐不安,不覺求救似的看了慕容雪一眼。
慕容雪也覺得蕭錦衣太過無禮,清影是二哥的未婚妻,即使他是二哥再好的朋友,此刻也該避嫌才是,這樣直直地看著別人的未婚妻怎麼看怎麼不敬。
慕容雪正待仗義執言,卻听到慕容樓道︰「小雪,誰讓你帶謝姑娘來的,你不曉得未婚夫妻在婚前幾日根本不能見面嗎?太胡鬧了。」話語中毫無欣喜之意。
慕容雪從小體弱多病,慕容樓很是憐惜她,哪里對她說過什麼重話,況且還是她游說謝清影前來的,結果二哥根本就不領她的情,當下不覺委曲地紅了眼。
慕容樓疲累之極地閉上眼,喘息了一會兒才說道︰「小雪,你帶謝小姐下去吧,我想休息一下,怕是沒有精力招待你們了。」
「二、二哥最討厭了。」慕客雪跺了跺腳嬌嗔一聲拉住謝清影叫道︰「哼,我們走,真是一點兒也不懂憐香惜玉。」
知道慕容雪生氣了,慕容樓苦笑了一下,他沒有想到慕容雪會把謝清影找來,擔心地看了蕭錦衣一眼,卻發現他依舊盯著小雪她們離開的方向,面無表情。
「怎麼了?是不是看美女看呆了啊。」慕容樓拉了拉蕭錦衣的衣襟問道。
蕭錦衣如夢方醒地低頭看著懷中的慕容樓,眼神一閃笑著說道︰「才沒有,我可不敢對你的未婚妻有什麼想法。」說到後來,他日氣竟然酸酸的。
「這麼說的話,她要不是我的未婚妻你就會有想法了,那我可要考慮一下要不要解除婚約了」
「才、才不準,你說過的話不可以不算數!」蕭錦衣著急地叫了起來,卻看到慕容樓促狹的笑容,才知道小樓竟然在逗弄他,不覺鬧了個大紅臉。
慕容樓見蕭錦衣臉紅得幾乎可以燒起來,才覺得他們以前並沒有像今天這樣開過玩笑,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那個錦衣,你到樓下叫人把大哥請來,我有話要說。」
「說什麼?」」蕭錦衣臉上紅暈未退,呆問了一句。
慕容樓橫了他一眼道︰「你以為我要說什麼,笨蛋。」
蕭錦衣恍然大悟地「啊」了一聲道︰「我知道了。」他手忙腳亂地把慕容樓塞進被里,「我這就叫人去找大哥,嘻嘻,等我上來哦。」
「嗯。」慕容按應了聲,一直目送蕭錦衣下樓。蕭錦衣本身就十分有趣,雖然是邪派弟子,但他樸實純良,初相交時還有些信不過他,現在卻覺得他比誰都值得信賴。
不知道大哥會怎麼說,只要大哥同露他解除婚約,他根本就不用再擔心其他的事情,雖然有些對不起謝小姐,但是與其婚後後悔、怨天由人,還不如現在快刀斬亂麻,對他和謝小姐都好。
但是如果大哥不同意的話……慕容樓不安地翻了,茫然地看向青色帳頂,如果大哥不同意……他卻從來沒有想過。
現在的身體根本不允許他竭力思考,不一會兒他就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迷迷糊糊中感到有熟悉的熱源接近,他微微側頭,放心地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