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斯將寒儼的X光片放到讀片架上,他盯著這張他已經看了十數次的X光片許久,不知不覺中,冷汗直流。
血栓卡在小腦與腦干之間,如果要開刀,勢必要從第四腦室下刀,而第四腦室中布滿了腦髓神經,手術刀要下在這麼狹窄的地方……萬一不慎傷到腦髓,病人的生命機能很快就會停止,這個手術可以說是不可能會成功的!
他頹然地坐了下來,燃起一根煙。
他是全美醫師公會的理事長,對這次的手術卻沒有兩成的把握。
沒有想到在他有生之年,竟然會遇上如此困難的手術,他還對芷熙夸下海囗他必然可以治愈寒儼,但是……此時此刻,他不得不承認他沒有這個能力完成。
他該怎麼做?
把這次的手術讓給東方崩雲來執刀?
不!他丟不起這個臉!
藍斯捻熄那根抽不到三分之一的香煙,將臉埋進雙手中。
他的腦中浮現七年前東方崩雲以一個新進醫師的身分,卻獨力完成一項艱鉅的主動脈瘤手術的片段。
他不得不承認,東方崩雲是個舉世罕見的醫學奇才;就算以今天的科技和他今天的醫學知識與累計經驗,也沒有辦法做得比東方崩雲更好。
他是全美醫師公會的理事長,卻不是最優秀的腦科醫生──這項認知令他氣憤,卻又無可奈何。
七年前為了除去威脅他地位的東方崩雲,他用盡一切心機與手段,不惜替他施打毒品,以至于手術失敗,成功的吊銷他的醫師執照,將他驅逐出美國醫學界。
他以為這樣做就除去了心月復大患,可以高枕無憂,然而,東方崩雲的能力比他強卻是不爭的事實,不管他現在有沒有醫師資格,他的身分有沒有受到醫學界的認可,他永遠就是站在他面前的勝利者。
響起一陣敲門聲,護士小姐探進頭來。
「理事長,手術的時間到了。」
藍斯點了點頭。
「我就來。」
他的眼光再一次飄到讀片架上的X光片上,然後告訴自己──雖然從未對第四腦室動過手術,但是,他研究這個地方多年,以他所具備的知識與能力,絕對可以毫無瑕疵的完成這次的手術!
是的,他一定可以辦到!
護士們將寒儼推進手術室,手術室大門隨之關閉。
手術室內除了藍斯外,尚有腦科醫師、麻醉科醫師以及數名護士,另外,還有兩個同樣穿著無菌衣帽的人站在一旁。
藍斯擰著眉峰走過去。
「你為什麼在這里?」
是芷熙,他真不敢相信,她居然站在手術室里!
「這里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快出去。」
芷熙搖頭道︰「不,我要站在這里,看完全部的手術過程。」
藍斯不可置信的看著這個柔弱又倔強的小女人。
曾幾何時,需要人呵護、需要人嬌寵的芷熙,竟然變得這般堅強?從前的她,看見血就臉色發白,而今天她是鼓起多少勇氣說出這番話!
是什麼讓她改變了?
「你撐不了這麼久,這次的手術起碼要花掉九個小時。」
「我可以!」芷熙堅決地說。
她要知道一件事──藍斯的醫術是不是無法凌駕崩雲!
如果藍斯無法超越崩雲,在當年,藍斯就可能會為此原因而除掉崩雲!
凝視著她堅定的烏眸,藍斯只好咬牙道︰「好,你待在這里。如果撐不住了就到外面休息,手術過程中我顧及不了你,自己照顧自己,懂嗎?」
芷熙點點頭道︰「謝謝。」
然後藍斯轉向站在寒芷熙身旁的身影,有別于對芷熙的輕聲細語,他幾乎是不客氣地開口︰「東方崩雲,這里沒有你的事,請你出去!」
「我可不是病人家屬。」東方崩雲冷冷地說。
「你也不是醫生,需要我提醒你嗎?你沒有資格替病患動手術。」
「我已經把寒儼的手術讓給你了,就算現在你求我,我也不屑執刀。」
藍斯壓抑著被輕蔑的憤怒,低吼︰「那麼你站在這里做什麼?」
「你不用管我為什麼站在這里,你盡管去動你的手術,我不會妨礙你。」
「你……」藍斯氣結。
「理事長,手術是否要開始了?」護士問道。
藍斯點點頭,無論如何這場手術不能拖。
「準備開始。」
不再理會東方崩雲,他走向手術台。既然東方崩雲要旁觀,他就要用他最大的能耐,漂亮的完成這次手術。他要他知道,他的能力絕不遜色于他!
「準備頭蓋骨切開手術。」
「準備頭蓋骨切開手術。」助手醫師們覆誦一次。
「五百西西生理食監水,全身麻醉。」
麻醉醫師立即動手麻醉。靜待半小時之後,接下來的手術。
「切開器。」
尖銳的儀器轉動聲刺激著每個人的耳膜,切開器切開頭蓋骨的吱吱聲令人膽寒。
經過許久,尖銳的聲音停止,手術室內又歸于平靜。頭蓋骨被打開,里面是人類的腦部。
芷熙一張小臉泛白,克制不住的全身打顫。
東方崩雲的聲音在她耳邊低語︰「如果受不了就快點出去,否則等一下你昏倒了,沒有人有空救你。」
他不懂她在強撐什麼,而藍斯居然還肯讓她留下來,而更可笑的是,他居然在乎她的感受。
他不明白!他對她的恨早已侵入骨髓,永生難忘,他對她所剩下的感情除了恨還是恨!
但是,此刻這個莫名的情愫是什麼?纏繞在他心頭的痛楚與不舍又是什麼?這樣陌生的情緒讓他困惑極了;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否真心想報復她。
「我受得了。」
她可以承受的,她不是那麼軟弱的人。
「你待在這里,對寒儼的病不會有任何幫助。」
「我知道,但是我就是要站在這里,我要陪著我爸爸渡過難關。」還有,她要知道,藍斯是不是完成得了這個手術!
那一瞬間,東方崩雲真的很想破囗大罵──他惱火她該死的固執,更氣不過自己的在意,然而他最後終究選擇壓抑下自己的怒火。
「隨你。」他微慍地說完,就不再多話了。
此時,手術台上的手術仍在持績進行。
「電子手術刀。」
助手立刻遮上電子手術刀。
藍斯戴上顯微視鏡,接過電子手術刀,以極為小心謹慎的態度剖開腦膜。
「血壓?」
「五十二、三十九。」
「艾斯尼德五西西追加。」
「腦波?」
「正常。」
很好,目前都在控制範圍之內。
藍斯轉向護士,護士隨即為藍斯擦掉額前的汗珠。
藍斯屏息下刀,順利的切開第四腦室。
找到了脈絡叢的位置,他知道切開這個地方,就是血栓的所在之處。
「切開脈絡叢。」
切開了脈絡叢,小腦、腦干部分便映入眼簾。
「找到血栓。」果然是卡在小腦與腦干之間。
「準備摘除血栓。」
最困難的手術部分就要開始了。藍斯深吸了一囗氣想要穩定情緒,卻發現自己的手卻開始微微發顫。
究竟該從何處下刀?
這麼狹窄的地方,甚至連電子手術刀都難以進入,更甭說要避兔踫觸到腦髓神經了!
從手術開始至今,已經整整經過四個小時,現在是下午五點整。
「理事長?」
「摘除血栓。」沒有時間容他多想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手術都是賭運氣的,醫生並不是因為這個手術百分之自會成功才動刀,此時,除了希冀幸運之神的眷顧外,別無他法,他也只能盡自己最大的力量,把這次的手術做到最好。
他下了刀,深入小腦與腦干之間。
盡管他是那麼小心翼翼,手術刀仍然劃破了後下小腦動脈,開始出血。
儀器上腦波紊亂,心電圖開始劇烈跳動,血壓下降。
「理事長,病患開始出現心室早期搏動!」
糟了!心室早期搏動是心髒衰竭的病象。
藍斯面色如土,叫道︰「止血鉗!」
止血鉗馬上被送上來。
「緊急輸血!點滴速度調快!」
「是!」
「血壓?」
「仍在繼續下降當中。」
該死!藍斯滿頭大汗。
「因士爾三西西追加。」
醫師們緊急搶救的身影落入芷熙的眼中,令她絕望得搖搖欲墜。她全身劇烈地顫抖,像無助的孩子般無聲哭泣;若不是她靠著牆壁,很可能早就滑坐在地上了。
「你選擇由藍斯動刀,他手術之後的結果,你就應該承受。」東方崩雲殘忍地說。「這就是手術,生與死,各佔二分之一的機會。」
他經歷過太多生死,這樣的場面他早該無動于衷,但,為什麼她的眼淚卻讓他狠狠地被撼動了?
驀地,東方崩雲將她摟入懷中,深怕她就這樣哭昏了過去。
「堅強一點!手術還沒有結束!」
芷熙抬起頭來,像是看見了一線生機。
她抓住他急切地道︰「崩雲,你有辦法的對不對?我求求你救救我爸爸!」
「我說過我不會再插手。」
執刀的人選是她選的,如今又何必回頭來求他?
「求求你……」她哭得梨花帶雨,饒是東方崩雲這樣無情的人,心囗也不禁微微發疼。
他的表情沒有改變,但是眼眸中的堅決,卻在無人注意的時候動搖了。
「我從不替人義診,就算是你的請求也一樣。」
「只要你能救我爸爸,我會遵守我們的約定!」
東方崩雲眯起厲眸。
「你保證這次不再毀約?」
她選擇藍斯執刀的事令他憤怒,她以為這樣就可以不必履行承諾,又可以救回寒儼。
很可惜,世界上沒有兩全其美的事,她撥錯了如意算盤。
「我保證……我絕不會毀約。」
她欠崩雲太多太多,怎麼還也還不完。
「很好,契約成立。」他套上乳膠手套,走向手術台。
藍斯好不容易勉強止住血,稍稍松了一口氣時,眼角余光瞥見東方崩雲走近手術台,他立即戒備地低吼︰「你過來做什麼?」
東方崩雲冷冷地睨了藍斯一眼,道︰「到目前為止,你的技術還算是不枉所學,但是,接下來如果你的電子手術刀下在這個地方,熱度將會破壞腦髓組織而讓組織變質,如此一來,會有什麼後果,你應該知道吧?」
腦髓組織變質,寒儼只有死路一條!這場手術也就不必再繼績下去了。
藍斯當然知道會有什麼後果,他白著臉,不敢相信他就這樣束手無策了。
「接下來的手術由我一人接手,你要帶著你的助手醫師們離開或是站在一旁繼續往下看,都隨便你,只要別妨礙我就可以了。」
藍斯氣憤至極,吼道︰「你有什麼資格命令我?你最好搞清楚,這里是我的地盤!」
「再繼繽廢話下去,寒儼就沒命了,你想謀殺他就繼績吼沒關系。」東方崩雲根本懶得與他爭。
都什麼時候了,他還在顧及自己「理事長」的自尊,這種人跟本沒資格當醫生!
藍斯眼睜睜地看著東方崩雲戴上顯微視鏡,挑了一把極為普通的手術刀便下刀。
「你──」他以為他在做什麼?他竟然想憑那把普通解剖刀完成這項手術?「東方崩雲,這是手術而非兒戲,你究竟──」
他的話還沒說完,在看見東方崩雲下了第一刀後,剩余的話就梗在喉嚨里,再也吐不出來了。
東方崩雲的刀法迅速俐落,沒有遲疑,沒有猶豫,就像演練了數百遍一般流暢,且毫無瑕疵。
圍觀的數名助手醫師不禁發出一聲由衷的贊嘆,這麼高超的技巧,是他們在一流醫學院中從未見過的。
對于現在的醫生而言,依賴科技、使用最先進的儀器是理所當然的,但是,東方崩雲甚至不需要依賴電子手術刀,也不需要別人的輔佐,單靠著細膩的刀法,以及高超的止血技術進行手術,他的技巧出色得令人嘆為觀止,無瑕得令人匪夷所思。
跳動得一團亂的儀器開始慢慢漸趨穩定,血壓開始不再下降,心電圖、腦波也逐漸恢復正常。
東方崩雲摘除了血栓,動作輕盈得令人驚嘆不已;而接下來的縫合技術,幾乎是巧奪天工的細膩,一針一線,既平穩又扎賈。
當手術中最為耗時的縫合動作完成,東方崩雲總共花費的時間僅僅兩個小時︰換句話說,原本預計九個小時──晚上十點鐘才能完成的大手術,如今提早于七點鐘結束,對于醫學理論而言,如此短促的時間竟能完成艱鉅的腦部顯微手術,不僅是東方崩雲個人的一項突破,更是醫學界前所未見的大創舉。
過去藍斯所動的手術沒有一個程度難于此,同樣的,也沒有一次的技術能夠更勝于東方崩雲。
直到現在,藍斯即使不想承認,也不得不認清這個事實──他與東方崩雲兩人之間的程度,有著雲泥之別。
當手術完成後,所有在場的醫生與護士都忘情的鼓起掌來。
「送加護病房。」
「是!」
此時此刻,沒有人還在乎東方崩雲有沒有醫師執照,助手醫師與護士無視于藍斯鐵青的臉色,忠實地執行東方崩雲的命令。
東方崩雲月兌下帽子、囗罩與手套,看著僵愣一旁的藍斯,扯出一抹冷冷的笑容。
「一個醫生的價值不在于他有什麼執照或地位,說穿了,醫生不過是一個能與死神搏斗的名詞,能從死神的鐮刀下搶下病患的生命,這才是一個醫生存在的價值。」解下無菌衣丟在藍斯的腳邊,此時的東方崩雲笑得有些殘忍。「我,東方崩雲不屑于醫師公會的執照,我會繼-當無照密醫,隨我的高興決定醫藥費的多寡,你想要再用醫師資格那些規章制裁我的話,我隨時候教。」
藍斯的臉色青白交替,盡管難堪與憤怒,仍找不到任何一句話反駁他。
東方崩雲不再看他一眼,便拉著一旁的芷熙走出開刀房。
芷熙一邊被動的讓他拉著走,一邊不放心地問︰「手術成功了嗎?崩雲?我爸爸沒有生命危險了嗎?」
他笑了下,有些邪氣也有些自負的道︰「閻王要人三更走,若我不肯,他又能奈我何?」
芷熙含淚而笑。這麼說,手術成功了?
「謝謝你……崩雲,真的謝謝你……」
她展眉而笑的容顏狠狠地撞擊了他的心,東方崩雲咬牙別開了視線。他明明深恨著這個女人,卻又克制不住為她動容,這令他莫名的不悅與惱怒起來。
「不需要道謝,因為這是我們的協議。我答應你的事已經做到了,而你──我想知道你會不會遵守諾言?」
芷熙晶燦的烏眸迅速地黯淡了。
崩雲完全是公事公辦的冷冽語氣,他會依她的請求去為父親開刀、完全是因為他們訂定契約的關系,絲毫沒有加入個人的喜惡。
可是……她卻總是學不乖,總是希望崩雲或許是顧念舊情,或是大膽的假設崩雲對她的恨意已經沒有那麼深……說不定在他的心中,自己的地位會有一點點不同——然而,那一切都是她自欺;崩雲根本對她完全無動于衷,她只是在自作多情,編織著虛幻不實的夢境。
畢竟是她先愧對于他,又怎能要求他對她仁慈?
看見她雪白的臉色,東方崩雲用力的扯過她,陰沉的俊臉立刻壓迫性的低下來。
「你打算反悔?」
她已經質疑過他一次,結果差點葬送寒儼的性命;這次她若膽敢反悔,他會讓寒儼再死一次。他的手術刀可以救人也可以致人于死,不相信的話,他們可以試試看!
芷熙驚惶的大眼對上他的冷冽眼眸,她慌亂地搖頭道︰「沒有!我絕不會反悔!」
她知道反悔會造成什麼後果,知道東方崩雲會用什麼手段報復她,也知道自己絕對承受不起那個代價,而且她也已經決定要彌補她曾造成的傷害,所以,她根本沒有半點反悔的余地,這一點她再清楚不過。
「很好,」他松開她,臉色稍好。「我希望你已經做好了支付手術費的準備。明晚十點鐘,我在CaritonArms飯店等你。記得,十點鐘。」
他今天要整垮藍斯,他要他為七年前的事情付出代價!
芷熙木然地點點頭,目送著崩雲修長的身影走遠。
崩雲就像鴉片,要命的吸引人又要命的傷人,只有她不信邪,一次又一次的去接近、去踫觸,想要喚起存在于他倆之間的情愫,天真的以為這麼做也許可以改變一點什麼,卻沒想到她那麼做不過是徒惹一身傷。
明知道他是那樣的無情,為什麼她卻總是不由自主的懷抱一絲希望?結果,她的企盼卻換來一次又一次更深的絕望……她已經喚不回從前的崩雲了嗎?她對崩雲的迷戀真的該醒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