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們明天就通知工廠排生產線量產,謝謝。不用送,請留步。」谷月岑步出醫院辦公室,向接洽人點頭道謝。
一旦進入量產階段,案子等于成功了三分之二,剩下的只剩交貨驗收後請款的問題。
獨自搭乘電梯下樓,電梯門才開啟,谷月岑就看見肚子已經很大的李玉芬,坐在大廳掛號處前的座椅上發呆。
本來想快閃假裝沒看到,但是李玉芬憔悴的模樣與消沉的身形,讓她忍不住朝她走去。
「玉芬?」她輕聲喚,怕稍大聲些會把李玉芬的魂給嚇掉。
李玉芬抬起頭,看見是她,只是略微勾勾嘴角。
「我來醫院辦點事,剛好看見你,所以過來打個招呼。」堆起笑臉,盯著李玉芬的肚子問︰「來產檢嗎?看起來好像快生了。」
「嗯,預產期在兩個星期後。」李玉芬淡淡應道,完全沒有之前踫面時的囂張氣焰。
谷月岑坐到她身邊的位置。「你臉色不太好,有沒有人陪你來?」
李玉芬緩緩搖頭。
「那……我陪你吧!掛號了嗎?需不需要我幫你?」看李玉芬這麼憔悴,她心里也怪難過的。
李玉芬沒開口,先紅了眼眶。
一向驕傲的李玉芬競在她面前變得如此脆弱,讓谷月岑有點措手不及。
「嘿!怎麼了?」她輕攬李玉芬的肩膀。
「沒事,只是為結婚多年的老公比不過一個偶遇的同學而難過。」李玉芬吸吸鼻子。
悲傷絕對不會在一天之內就形成,人是無法長期壓抑情緒的。
「產檢後要不要找個地方聊聊?」幸好狄雨勛從不管她出勤,不然她也沒辦法在上班時間和李玉芬聊聊。
「已經看過醫生了。」
「嗄?!喔,那要不要找個地方聊聊?這附近好像有幾家還不錯的店。」盡管心中對于李玉芬產檢後還留在醫院大廳存著疑惑,但她還是沒有當場問她。
「不用了,出來太久,公公婆婆會擔心。」這話可說得言不由衷啊!
「那……在等司機?」沒記錯的話,上次她有說是嫁入豪門。
又是緩緩搖頭。
「我想我們還是另外找個地方坐坐吧,醫院的細菌太多,對你跟寶寶都不好。」醫院可是各種細菌的溫床,能少進就少進。
她的話起了效果,李玉芬同意隨她離開醫院。
也許是咖啡廳內柔和的氣氛跟谷月岑的誠意,感動了李玉芬,讓她逐漸放下心防,把嫁到夫家後所有的不快全部吐個痛快。
在這個時候遇見谷月岑,讓李玉芬感到溫暖無比。
「所以,他除了播種外,根本沒關心過你及肚子里的孩子?!」谷月岑忍不住揚高語調。
她知道想要捧豪門的飯碗,心髒本來就要比一般人強,胸懷非撐到無限遼闊不可,眼楮也得全瞎才不會薄命,但是听到李玉芬她夫家的情況,還是讓她感到不可思議,不敢相信世上竟然還有如此荒謬的事。
「很可笑吧?平常他就不愛回家,我費了多大的心思才懷孕,而且還是個兒子,但是從此他便徹夜不歸,公婆也不挺我,認為是我沒本事,總之在他們家我始終抬不起頭。」她現在最擔心的是孩子生出來後,夫家會一腳把她踢開。
「以後呢?你總不會真的想要這樣過一輩子吧?你還這麼年輕。」她不懂委曲求全這一套,只希望李玉芬能走出自己的路。
「不然呢?當初一心跟著他,畢業後就嫁了,雖然孤單,至少在金錢上不虞匱乏,出門光鮮亮麗。」她就是放不下虛榮心。
「難道你就為了無聊的表象而願意犧牲大半輩子?!」她後悔坐在這里浪費時間,剛剛真該假裝沒看見她的。
「總比窮死好。」李玉芬低啐。
「我不信!你要真喜歡這樣的話,就不會一臉哀容的坐在醫院大廳。」她剛剛那哀愁的模樣絕對不是假裝。
「除了他不回家以外,我的生活哪里不好?不用到外面拋頭露瞼,每個月就有幾萬塊的零用錢花,信用卡任我刷,這樣有什麼不好?」那個逞強好面子,而且愛慕虛榮的李玉芬又回來了。
谷月岑平靜地說︰「如果你願意到外面‘拋頭露面’的話,就會發現世界無限寬闊。」
她真的搞不懂,為什麼李玉芬寧願守著虛有其表的小豐籠,也不願踏出一步看看外面的世界?一點「冒險」精神都沒有。
「我現在的生活很好。我該回去了,帳單我付吧!」李玉芬起身,順手帶走帳單。
谷月岑目送她離開,心底除了嘆氣還是嘆氣。
「不自由,毋寧死」對李玉芬來說,完全不受用。
李玉芬倒完情緒垃圾後,馬上恢復高傲的模樣走人,不知她這個垃圾桶做得是否稱職?
也許李玉芬在外必須藉著時時刻刻保持高傲的態度來替自己定位,否則回到家,她不過是個無聲的小媳婦罷了。
當了半天的垃圾桶,就當日行一善吧!
「既來之則安之,最多兩個小時就走。」狄雨勛拍拍掛在乎臂上的小手,安撫著谷月岑。
他知道硬把她帶來參加「威啟電信」的慶功宴是委屈她了,但是他也不想一個人參加這種無聊派對,所以才找她作陪。
「僅此一次,下不為例!」谷月岑死命瞪他。
一個喜歡安靜的人,是不會愛參加這種湊熱鬧似的派對。
「這我不敢保證,能推的我一定推掉,要不是威啟的總經理說要順便談第二代的合約,我們根本不會出現在這。」人來人往的,避免被有心人利用,所以他將音量降至最低。
「沒品!合約該在上班時候談才對。」雖是抱怨,谷月岑也不忘壓低音量。
他們心里都明白,威啟的總經理就是擔心狄雨勛會拒絕出席,所以使出這種「合約」的下流招數。
「已經根深柢固的酒肉文化,一時半刻很難改進。」其實他也不喜歡在餐桌上或是酒店內談生意,所以有打算以後盡量接洽國外的案子為主,至少不用應酬得那麼辛苦。
「唉……」她能說什麼?想賺人家的錢,姿態放軟一點是應該的。
今天的慶功宴狄雨勛算是半個主角,若真的不來,確實也說不過去,畢竟當初威啟電信可是花了大把的銀子請到他設計第一代啊!
才聊著呢,威啟電信的總經理陳剛信就意氣風發的朝他們迎面走來。
谷月岑什麼都沒看到,就看到他笑得夸張的大嘴,佔滿臉部三分之二的空間。
陳剛信用力拍拍狄雨勛的肩膀,得意地說︰「你真是個奇才!我們的第一代手機賣這麼好,你可是最大功臣。銷售量沖、沖、沖不說,網路還都是正面評價,樣樣都是五顆星耶!」伸出手,夸張的在他們眼前攤開手掌比五。
「貴公司的行銷單位才是最大功臣。」狄雨勛謙遜道。
所謂應酬,就是訓練人虛與委蛇的課程。
「客氣、客氣,第二代也要靠你啦!下禮拜約個時間我們好好談談。」陳剛信再度拍他肩膀。
谷月岑很難不把臉垮下來。什麼跟什麼嘛!不是說今天要談第二代的合約嗎?怎麼又變成下禮拜了?那今天他們是來這里耍猴戲,供大家欣賞的嗎?
「好。」狄雨勛微笑應答,只有谷月岑知道他有多不爽。
「她是……」陳剛信總算注意到她了。
狄雨勛來不及反應,谷月岑就搶先開口,同時將勾著的手松開。「我是狄先生的助理。」
听到只是個助理,陳剛信很快把焦點轉回狄雨動身上。
「怎麼沒帶女朋友來?大家都說你是鑽石單身漢,時時都有女人自動上門,今天卻帶個小助理來,想掩人耳目?」語氣中有說不出的曖昧。
「這麼重要的日子怎麼沒看到尊夫人?」狄雨勛沒正面回答就算了,還反將他一軍。
「挺個大肚子的難看死了,怎麼帶出來?」態度鄙夷到讓谷月岑以為他說的是別人家的阿貓阿狗。
陳剛信這樣的態度讓他們接不下話,只能青著臉保持沉默。
「要不是我爸媽急著抱孫,她能這麼容易懷到我的種嗎?她呀……」對于妻子,陳剛信有說不完的抱怨。
谷月岑認為陳剛信已經到了無可救藥的地步,也不管他們不過初次見面,就當著他們的面道家丑,她為他的妻子感到悲哀。
他的話讓他們不但接不下話,更無法繼續听下去,幸好陳剛信今晚的女伴出現「解圍」。
「來來來,我跟你們介紹,她是小楓,就是這次廣告的女主角。」大手還不忘豬哥的放到小楓的腰上。
谷月岑眼尖的發現,他還故意捏捏小楓的腰調戲她呢!
「你好。」狄雨勛禮貌的朝小楓點頭,然後藉機告退。「我看我們就不打擾陳總了。」
「嗯,對了,奉勸你一句,不要為了一朵圓仔花而放棄滿山遍野的艷麗呀!」還意有所指的瞄谷月岑一眼。
谷月岑最討厭把女人物化的臭男人,所以忍不住反擊道︰「听說彎腰采花采久了,容易長骨刺,請您千萬要保重。」
陳剛信的肉餅臉瞬間變色!他討厭不乖的女人,眼前這個明顯就是。
「既然今天沒有要談合約的事,那我先走了。」要不是狄雨勛的關系,她早想離開了。
谷月岑想自己一個人開溜,先得經過他這關才行。
狄雨勛牽起谷月岑的手緊緊握住。「比起陳總,我可是差多了,但是也不想追上您,還是謝謝您的關心,為了貴家庭的和平,請保重身體。」
陳剛信只能怒瞪他們離開,小楓只好乖乖站在一旁等候。
谷月岑坐進車子的同時深吐一口氣,語帶警告的對狄雨勛說︰「警告你,以後任何宴會都休想找我參加。」
她真是受夠了!現在她最想做的,就是把陳剛信那猖狂的嘴臉忘得一干二淨。
「別說你,我也不玩了。」以後除了親友及自己的婚宴外,他拒絕參加任何客戶及廠商的宴會。
「男人就是不能得勢,老婆懷孕這麼辛苦還要被他這樣輕視,我要是他老婆的話,早跳樓了。」她到現在還是很氣陳剛信的態度。
「他根本不可能有機會娶你,不要貶低自己的身價。」狄雨勛淡然道。
他說的對,她氣到都語無倫次了,陳剛信確實配不起她。
「陳剛信花心已經不是了不起的新聞,這是公開的秘密,可憐的是他的妻子,肚子都這麼大了,就算想走,恐怕也得先生下孩子,而且能不能割舍下孩子還是個問題。」雖然同是男人,狄雨勛還是對陳剛信的做法完全無法苟同。
「是啊,好像每次听到這種事時,女人都是付出的那一方,尤其如果牽扯到孩子的問題,為孩子忍氣吞聲苦撐過日子的也不少。」這讓她想起李玉芬,她也是類似的情況。
咦?
她記得李玉芬有說過,她是嫁給電信業的龍頭,她忘了是什麼名字來著,不過要是電信業龍頭,然後妻子又剛好懷孕的應該沒幾個吧?
「你知道他老婆的名字嗎?」她坐直身體轉頭問他。
「不清楚,她很少露面,我也不可能問。你怎麼突然感興趣了?」他感覺她現在對陳剛信的事興趣濃厚的樣子。
谷月岑將身體躺回椅背。「喔,沒事。」
實在不忍心看她這麼失望,所以他接著又說︰「他老婆好像一畢業就嫁給他,家世背景平凡,不是什麼政策聯姻,所以陳剛信的父母親不喜歡這個媳婦,在外絕口不提她。」
「那他們干麼結婚?听起來陳剛信也不喜歡老婆啊!」
狄雨勛聳肩不答。他是有听說一些關于陳剛信的老婆使計才進入豪門的傳聞,不過他不會把人家的家務事拿出來八卦。
「啊!」谷月岑突然尖叫,讓他反射性的緊急煞車。
「怎麼了?」
「是他!真的是他!」她想起來了,李玉芬說的就是威啟電信。
「誰?」他不懂她口中的「他」是指誰?
「陳剛信的老婆是我同學。」見過陳剛信後,她更加同情李玉芬。
他再度緊急煞車,轉頭與她對望。「你說什麼?」
「剛剛才想起我同學跟我提過她嫁進威啟電信的事,陳家懷孕的媳婦應該只有一個吧?」她苦笑道。
「嗯,而且陳剛信是獨子。」他替她同學「哀悼」。「是很要好的同學嗎?」
「唉……怎麼說,在醫院踫過幾次面……」
谷月岑把和李玉芬相遇的事告訴他,雖然和她交情平淡,且這樣的結局也算是李玉芬自找的,不過她還是很同情她,甚至為她抱屈……也許該說是為女人抱屈。
看見狄雨勛提早出現在工作室,讓谷月岑很錯愕。
如果沒記錯的話,他現在應該在威啟電信談第二代的合約才對。
「咦?不是要談第二代合約,怎麼這麼早就進來?」她的目光跟隨著他從門口到寫字台。
狄雨勛放下公事包,將外套月兌下披到椅背上。「談完了。」
「這麼快?表示條件讓你很滿意嘍!」別看他平常凡事輕松不在乎的模樣,遇到簽約的事時,可是比處女座還像處女座,謹慎小心得很。
「沒簽。」從公事包內拿出筆記型電腦開機。
「為什麼?」她驚呼。
第一代賣得這麼好,照理說即使狄雨勛開出天價,威啟也會接受才對。
「等等,我先替你倒杯咖啡。」拿起他桌上的馬克杯沖出去,現在流行暍咖啡、聊是非。
不到五分鐘,她就端了一杯熱騰騰的咖啡進來遞給他,然後坐回自己的位子上。
「可以說了。」她準備好了。
狄雨勛好整以暇的啜一口咖啡。「嗯?今天的咖啡豆不一樣。」
「厲害!這是客戶送給雷先生的豆子,說是蘇門答臘的麝香貓咖啡,剛煮好,正巧分一杯過來給你。」她走出去時剛好看到雷楠宮在煮咖啡,能讓雷楠宮親自出馬的咖啡豆一定有過人之處,所以她順手替狄雨勛要了一杯。正
在喝第二口的狄雨勛差點把咖啡噴出來。「麝香貓咖啡?!」
「是啊!怎麼了?不好喝嗎?」
他放下杯子。「我對果子狸的大便沒興趣。」
「咖啡跟果子狸有什麼關系?」她不懂他為何言不及義?該不會是因為合約沒簽成吧?
「麝香貓咖啡豆就是從果子狸身上拉出來的,全世界只有印尼及衣索比亞有,而且因為腸道不同,所以兩地所產的咖啡豆味道也不同,一磅叫價六百美金,不過有行無市,就算再好喝,我都沒興趣。」沒事喝果子狸的糞便干麼!
谷月岑做了個作嘔的表情。「好思喔!人類怎麼這麼無聊?連這個都拿來喝?!」
「那是我們的想法,像印尼麝香貓咖啡豆的年產量才兩百三十斤,捧著錢也未必買得到。」
「給錢要我喝都不可能。」光听就覺得惡心了,何況真的喝?
狄雨勛點頭同意,還把那杯咖啡再推遠一點,故意說︰「其實味道真的還不錯,要不要試試?」
「是嗎?」她質疑的挑起眼眉。「那你把它喝完,我再去跟雷先生要。」
「這麼貴的東西怎麼好意思跟人家要?有嘗過就好了,你也嘗一點吧!」拿起杯子作勢要喂她。
谷月岑夸張的往後仰。「喂!別鬧了。」
狄雨勛笑著放下杯子。
「為什麼沒簽約?」她沒忘記要問簽約的事。
「不爽。」谷月岑的臉變成驚嘆號。
「不爽?!這不像你的作風。」他平時雖然平易近人,但是談工作時絕不含糊,更不可能發生意氣用事的情況。
「就是不爽。」還真是惜字如金。
「總有個原因吧?對方刻意刁難?價格太低?」她胡亂猜測著。
狄雨勛扭扭脖子,順便活動一下肩膀。「因為陳剛信。」
「他怎麼了?忘記帶眼珠子出來了嗎?」只見過一次面,就知道陳剛信是個眼楮長在頭頂上的人,再囂張點的話,就是連眼珠子都沒了——目中無人。
他轉頭與她面對面。「他對你同學不好不是嗎?」
下流的男人才說女人的是非,姑且不論外面傳那些關于她同學使手段嫁入豪門的風風雨雨,不會善待老婆的男人,在工作上也沒有合作的價值。
「你因為這個就不簽約?」她瞠大眼楮,不敢相信他竟然會因為這個而放棄好幾百萬的合約。
「嗯。」
谷月岑直勾勾的盯著他。
「怎麼這樣看我?」他露出淺淺的笑紋。「其實我本來就不喜歡陳剛信,認為他太跋扈霸道,做生意雖然講究的是銀貨兩訖,不過人品也要考慮一下比較好,而且一個不會疼惜老婆的人,又如何會照顧他身邊的人事物?」
「我同學要是知道的話,一定會痛哭流涕,要你當孩子的爹的。」帶著玩笑的語氣。
他可不接受這個玩笑,眉頭緊蹙。「嗯?」
「我是說干爹。」趕緊改口為上策。
「這就免了,就算沒有你同學,我應該也不會和威啟繼續合作,工作室不缺這筆生意。」
「你是老板,你說了算。」她轉身面對電腦,繼續找她的資料。
但是,能夠不用和威啟合作,可讓她偷笑在心底。
「就這樣?不夸贊我一下?」他原本還很期待被褒獎咧!
谷月岑冷冷睞他一眼。「這是你應該做的。」
討不到賞,狄雨勛隨手把已經冷掉的麝香貓咖啡一口喝光。
咖啡下肚後才驚覺那是麝香貓咖啡。
滿月復的愁苦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