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書綾拎著婚紗的長裙擺,站在一間獨門獨戶的公寓門前,原本該固定在頭上的頭紗已經斜垮至額際,臉上精致的新娘妝也因汗水而有些月兌妝,即便如此,仍無損她的美麗。
一公里的距離雖然不算遠,但在拔足狂奔的情況下,也幾乎要了她半條命,她微彎著腰,大口喘著氣。
她是來找人的,總得等氣順了才好按電鈴請人開門。
深呼吸一口氣,顫抖的按下電鈴後,隨即緊握拳頭,修長而圓潤的指甲深深嵌進掌心,瞪著門的雙眸看起來像要將門給瞪穿似的,急切的等待著里頭的回應。
等待的同時,她在心中忐忑的兀自猜測著各種狀況。
應該只是睡過頭了吧?
也許是昨天開了告別單身派對,所以還在宿醉中,待會泡杯熱茶讓他醒醒酒就好了,即使錯過這次的集體公證結婚也沒關系,過兩天找個黃道吉日再到地方法院補公證就好,最多就是損失政府贈送的那些小家電罷了。
等待的時間夠久了,但里頭卻毫無動靜,她開始緊張了,不敢相信結婚當天被拋棄這樣不堪的事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抬起已經顫抖得厲害的手指,連續按好幾下電鈴不說,還干脆將手指壓在上頭不放。
他一定是醉得很厲害,才會听不到電鈴聲。
右手食指緊緊的壓著電鈴,左手牢牢的揪著婚紗的裙擺,眼楮眨也不眨的盯著門,腰桿挺得像竹竿,全身僵硬,隨時保持備戰狀態。
就在她以為電鈴按鈕即將被按到爆炸的同時,屋內傳來物品被撞倒的聲音,還夾雜著男人齜牙咧嘴的低咒聲。
她的嘴角勾起幾不可見的笑容。
丙然是宿醉了呀!否則怎會連路都走不穩呢?
大門霍地被人從里頭拉開,帶著滿臉睡意的男人臭著臉先將她壓在電鈴的手指拉開,然後與她四目相對。
「找誰?」撞到吧台的膝蓋仍然痛得讓他緊蹙眉頭。
馬的,這女人最好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不然這筆帳可有得瞧了!
「賴志明。」
「賴志明?!」吳秉鈞雙手環胸,仗著身高的優勢俯視著眼前的落難新娘。
她按了這麼久的電鈴,就只為了找已經不住在這里的賴志明?!
「他在嗎?」何書綾瞠著眼瞪他,並沒因為身高比對方矮,氣勢就跟著矮一截。他肯定就是那個一直死賴著不走,讓志明傷透腦筋的學弟。
「搬走了。」他說得輕描淡寫。
昨晚賴志明臨時告知要搬走,基于禮貌,他陪他聊了一會兒,從對話中得知他是和公司的女同事陷入熱戀,急著共築愛巢、長相廝守,所以才會急著搬走。
雖然他覺得賴志明眼神閃爍,言詞間也是含含糊糊的有所回避,不過,他們本來就不是很親近,只是因為好友的拜托才同意讓他過來住一陣子,所以也就不想去深入探究。
賴志明打包好離開時已經是凌晨兩點多,正當他打算好好放松,享受終于回歸寧靜的獨立空間,用力睡到自然醒時,她卻出現了,而且還穿著婚紗……由此看來,賴志明趕著連夜搬走的動機果然不單純。
何書綾松開手中的裙擺。「搬走?!」怎麼可能?就算要搬,也該是這個臭學弟搬出去才對呀!
沒想到這個學弟會這麼壞,竟然做出乞丐趕廟公這樣忘恩負義、天理不容的事?!
他維持雙手環胸的姿勢緩緩點頭。
「什麼時候?」她直視他的雙眼,想從他的眼里讀出些許心虛的情緒。
「昨天晚上……嗯,應該說是今天凌晨。」他據實回答。
「為什麼?」她和志明今天要結婚啊!
他只是無語的聳聳肩,不想蹚渾水,尤其是和女人有關的渾水。
「我不信,讓我進去。」她強硬地道。
吳秉鈞維持抱胸的姿勢。「他真的走了。」
「不可能!這里是他的家,他能去哪里?」她揚高音量。
吳秉鈞僵著臉,顯然不喜歡她的說法,忍不住宣示所有權。「這里是我家。」
「你怎麼可以這樣?志明對你那麼好,收留你、照顧你,你卻恩將仇報的把他趕出去?難道不怕遭天譴?」
他蹙起眉頭。「小姐,你好像誤會什麼了,我不管你和賴志明之間有什麼恩怨,但這是我的房子,一切由我作主,而且賴志明才是那個被收留的人好嗎?」
他的話就像烈日中劈下的一道旱雷,差點將她劈得片甲不留。
「是嗎?」她驚愕得聲如蚊蚋。
她大受打擊的模樣,瞬間引發他性格中極少見的柔軟,但他仍重重點頭給她肯定的答覆,畢竟這里確實是他的家,他也不願背黑鍋。
「怎麼會這樣,為什麼騙我?今天是我們的婚禮呀……」何書綾大受打擊,語無倫次了起來,全身的力氣彷佛在剎那間被抽乾殆盡。
她覺得頭重腳輕,視線也變得模糊,雙腿一陣虛軟,眼看就要癱軟倒地,幸虧吳秉鈞發現不對勁,迅速上前攙扶著她,否則此刻她可能已經癱坐在地上了。
「謝謝。」她虛弱的連抬頭的力氣都喪失,脆弱的模樣大概連撒旦看了都會心疼。
吳秉鈞深深地凝視她一會兒後,才開口︰「先進來再說吧。」
可憐的女孩,她現在需要點時間來消化如排山倒海般涌來的真相呀!
進到屋里,他將她安置在單人沙發,蓬蓬的紗裙把極具現代風格的米白色沙發給填滿。
他走到連接廚房的小吧台前倒了兩杯開水,將開水放在茶幾上後,坐進另一側的單人沙發內。
柔軟的沙發確實讓何書綾暈眩的狀況改善不少。
她認真地環視著周遭的擺設,發現屋內的陳設雖然簡單,但從家具到小擺飾的高質感,不難看出屋主的高品味。
以她對賴志明的了解,他不可能有這麼高的品味,反觀眼前這個男人,雖然只是穿著簡單的純白棉質上衣,但一看就覺得舒適好穿的質感,不難察覺他對品質的要求,而這應該還只是他的「睡衣」而已。
事實勝于雄辯,眼前的一切讓她不得不相信,這里真的是他的地盤。
她以為只要到這里叫醒還在賴床的賴志明後,一切就解決了,沒想到真正的噩夢現在才正要開始。
「他真的住在這里吧?」她看他一眼,補充道︰「我是說今天以前。」
「嗯。」
「哪一間?」
吳秉鈞起身開啟面對客廳的房間門,里頭擺設整齊,有三個未拆的大行李箱整齊的排列在牆邊。「真的走了,只交代有人會來拿行李。」
當看到自己的行李箱被擺在房間的一角時,她簡直欲哭無淚。「我就是那個會來拿行李的人……」
「我想也是。」沒想到賴志明竟然如此狠絕,居然用這種方式對待這個女孩,真是太過分了。
「你真的是賴志明的學弟?」
「算是吧。」拜托他幫忙的好友,才是賴志明的直屬學弟,他只是因為懶得交際而跟著叫罷了。
她緩緩點頭喃喃道︰「終于有一件事是他沒騙我的。」
她是笨蛋!交往兩年的男朋友竟然在結婚前一天落跑,而且每一件事都在欺騙她。她懷疑過去交往的這兩年,他對她能有多少的真心與付出?
「你和他是……」雖然心里已經猜到,但他還是開口問了。
「今天是我們結婚的日子,在離這里不遠的大禮堂,看樣子他沒邀請你。」她想對他微笑卻做不到。
他搖搖頭。
賴志明根本沒提今天要結婚的事,而且他對賴志明的感情世界也不清楚,只知道這次新交了個迫不及待想長相廝守的辣妹女友,所以才會連夜搬走,怎知後面還會有這麼戲劇化的狀況。
「我想也是,都要溜了,怎麼會說?」拆下諷刺的頭紗。「可以借我休息一下嗎?我跑得腳都要斷了。」
他頷首同意。
「我第一次來這里。」她口干舌燥,難過得緊,卻連拿起杯子喝水的力氣都被抽干了。
「我知道。」他沒見過她,當然也不知道她和賴志明交往的事。
「他說和學弟住在一起不方便,所以從不帶我回家,總是跟我說,等我們結婚後學弟就會知難而退,把屋子還給我們,現在知道了,該知難而退的是他才對。」她抬頭迎視他。「不好意思,因為所有的訊息都是從他那听來的,所以我對你這個學弟的印象仍停留在無賴的階段。」
「可以理解,而且你剛剛已經罵過了。」
「剛剛的事我很抱歉。」她表情僵硬的朝他點頭致歉。
「沒關系,不知者無罪。」
天殺的,他竟然跟個大爛人住在一起這麼久!
「關于賴志明,有些事……可不可以和你確認一下?」她覺得有必要知道自己被騙得有多慘。
「嗯。」
「他說他的工作待遇很好,上司很器重,所以很忙是真的嗎?」
「他搬來時並沒有工作,過了好幾個月後才看到他開始上班,印象中換了幾個工作,之前的我不清楚,不過最後的這一份工作,好像是專門招攬平面廣告的業務員。」
她深吸一口氣,雖然已經有心理準備,但是當賴志明的謊言一一被揭穿後,她仍差點將所有知道的髒話全部月兌口而出。
這個該下十八層地獄的王八蛋,真的把她騙慘了!
「還以為遇到了真命天子,原來是個大騙子……」完全不管吳秉鈞願不願意听,她兀自說起自己和賴志明的這段孽緣。
交往時,他說上司很器重他,重要的工作都交給他,所以她體貼的不敢吵他,都是由他主動連絡;求婚時,他說舍不得她那麼辛苦,他的高收入可以讓她盡情做自己想做的事,她心頭甜蜜蜜的辭掉了工作,只為專心當賴太太。
她想為兩人未來的甜蜜世界盡一分力,所以她心甘情願的將自己所有的積蓄都給了他,全然的相信賴志明會給她一個難忘的婚禮,也會為她布置一個溫馨的家,他們絕對會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夫妻。
後來,他說想參加集體公證結婚,可以用省下來的錢帶她去歐洲度蜜月,她開心的支持著他所作的一切決定。
他又說因為學弟寄住的關系,而且要給她一個驚喜,所以始終沒讓她踏進「新房」一步,還親自幫她把行李事先帶回家……
原來一切的一切都是騙她的,她甚至懷疑賴志明根本就是個專業的愛情詐欺犯,專門騙取傻女生的感情和金錢,而她就是那個傻得可以、笨得徹底的呆女生,感情被拐,積蓄被騙。
昨天還歡歡喜喜的早早上床,準備當個水水的新娘,今早卻風雲變色,成了可憐兮兮的「棄婦」,一下子什麼都沒有了……
她把賴志明對她說過的話、做過的事全部說一遍,說完了心情卻沒有比較好,反而沉重到讓她透不過氣來。
一定是身上的馬甲太緊,所以她才會呼吸困難。
「呵∼∼好慘,竟然被騙得這麼徹底。」她試著露出無所謂的笑容,眼淚卻不爭氣的先落下來。
她迅速把眼淚撥掉。「糟糕,化妝師特別提醒今天都不能掉眼淚。」
「妝已經花了。」他將裝著面紙的水晶盒遞給她,她臉上已經糊掉的妝簡直慘不忍睹。
她接過面紙盒,抽了一張面紙擦拭。「也對,剛剛跑來時流了很多汗。」
「既然妝都花了,干脆哭個夠!」他從沒安慰過人,何況還是被拋棄的女人,所以能這樣說已經很不錯了。
「我不哭,不願意為那種爛人而哭。」她倔強地道。
他睨著她,眼底閃過一抹贊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