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了半天,她還是決定穿那件最樸實的白衣裳。
看她選來選去,居然選了一點花樣裝飾都沒有的衣服,花精的臉垮了下來,「我的小姐,我做了這麼多衣服,你就挑那件家居服?」她沮喪的幾乎雕謝,「?我求求-好不好?那套繡小藍花的也很不錯啊!
同樣也是白底的…」
看看那件漂亮又長到腳踝的小禮服,極翠嘆了口氣,「這件就夠累贅了,那件就免了吧。」這麼寬的袖子,抽劍多不方便。
她哭喪著臉幫極翠穿衣服,可憐見,都十五歲了,連女裝都不會穿。
舒緩的水袖,系著柔軟的綢帶,裙長只到大腿一半。花精硬把她散在背上的長發梳起來,結了兩個俏皮的髻。
極翠簡直不認識鏡里嬌怯楚然的少女是自己。
「…好怪。」
她評語讓花精哇的一聲哭了起來,「你到底是不是女人呀∼∼」
哭什麼?真是…如果不是母親這樣欣喜的看著她,她早就把發髻拆了,穿她的獵人服去祭典。
「夫人說…」花精還在啜泣,「叫你好好玩,不用急著回來…嗚…」
她給母親一個粲然的微笑,卻在花精的腦門敲了一下。
「夫人你看你看…嗚∼公主又欺負我…」花精忙著滾到夫人的懷里撒嬌。
真受不了!當初應該讓重華吃了她才對。
她紅著臉走出歌殿,狐鬼看到她,像是中了定身法。向來冷淡自持的狐妖,居然紅了臉。
「干嘛?看怪物啊?」她沒好氣。
「…-很美。」他不大自然的轉開頭。
這反而讓極翠尷尬起來,「…謝謝。」
「…那個男人,你應該殺掉他。」少言的狐鬼,突然冒出這句話。
「恩利斯?」極翠挑挑眉,「或許。但是救都救了…」
「他會帶來無窮的災禍。說不定連這里的一切都毀了。」狐鬼美麗的眼楮望著她,異常嚴肅。
「那就讓他毀吧。」她滿臉不在乎。
狐鬼望著她,夢兆讓他不安了好幾天。他知道是預知夢,但是他卻無法將夢境看清楚。一定自己也身在未來,並且有強大的干預擾亂他的預知。
唯一看得清楚的,是熾熱的火焰,和拿著劍的那個王子。
「你要去哪里?我也去。」他和往日的寡言不同,上前一步。
「我只是去遐邇村的祭典。」有些訝異他不尋常的緊張,「狐鬼,母親需要你的保護。狸鬼太野,我不放心…」
「那只是眷族的恥辱。」他的目光一冷,「答應我,如果你要遠行,一定要讓我跟隨。我發誓效忠你到死,你也答應把尸身賞給我了。」
今天的狐鬼實在很不尋常。她也嚴肅的凝視著狐鬼。
直到現在,她也不清楚自己怎麼收服這個好幾千年道行的狐妖。他全身漆黑,毛尖帶著一點銀白,像是全身蒙著雪。眼神銳利的可以支解人,在雲夢大澤,他被當成神明一樣膜拜,即使這個喜怒無常的「神」需要活人祭祀。
和他戰斗非常艱苦。即使有翡翠眼的幫助,還是勉強打了個平手。他卻突然平靜的收爪,翻轉著咽喉,倒在極翠的膝上,要求跟她立下血誓。
唯一的條件是,極翠死後,尸體要賞給他。
狐鬼接受了她毫無創意的命名,幻化成清麗無雙的少年,默默的替她守門。從不多言,只是默默的等她回來。
她不了解。但是妖魔雖然殘酷無情,卻非常純真。他嚴守著血誓,對于所有想要加害她的入侵者,殘忍的令人心驚。
王宮通往歌殿的小徑長滿雜草,兩旁掛滿了白骨和尸首,都是失敗的刺客。有人類,當然也有妖魔。
極翠信任他。如果她還能信任誰,她也只信任狐鬼和花精,狸鬼也還算可以。
「雖然我沒打算遠行,」她溫柔的一笑,「我答應你。你還要拿走我的尸首不是?」
望著她的背影,狐鬼靜靜的在台階上坐下來。人類的壽命何其短暫,但是你的尸首,將是我最後的紀念。他微微笑,誰也別想跟我搶。
***
極翠踏入祭典所在,喧鬧的祭典突然安靜下來。即使她裝束改變,那個無情誅殺韓流怪物的少女,卻在村民心里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象。
有驚懼,有恐怖,但是也有感激和崇敬。
「姊姊!」天真的小女孩大叫,「是幫爸爸報仇的姊姊!」大約七八歲大的小女孩跑了過來,滿手的花本來是要獻給登台的姑娘,「姊姊!你來了?萱姊姊也要唱歌了,來…是殺掉怪物的姊姊喔!」
極翠有點不自然,卻只是微微笑。
沉默的會場突然熱絡了起來,胖胖的村長喘著氣快跑過來,「啊…公主殿下大駕光臨…」他沒有親吻極翠的裙裾,卻親吻極翠足邊的土地,這是亞里斯人參拜祭司的最崇高禮節,連國王都不能享有,「這邊請…您的恩惠…」
她尷尬極了,「…我沒有封號,只是王女極翠。老村長,請起。我只是來听歌的。」
村長狼狽的跳起來,「听歌?是!今天正好是獻歌給花神的大日子呢!極翠王女,這里請…」他必恭必敬的將極翠迎到他的座位,不等他吩咐,感激的村民紛紛獻上他們最精美的食物和瓜果,葡萄酒和果汁,寬大的桌子馬上讓食物淹沒了,放不下的還堆到旁邊好幾桌,女孩子們紛紛來獻花,她轉眼像是埋沒在花叢里般。
這些人…她真正的笑了起來,村里的男孩子都臉紅了,他們幾乎無法把眼楮從艷光照人的極翠身上移開。好幾個人站起來,臨時報名了獻歌。卻不是要獻給春神,是準備獻給那位笑靨賽花,卻能誅滅怪物的王女。
極翠卻不曾發現那些熾熱愛慕的眼光。她的生活太艱苦,只懂得敵意和非敵意。她知道所在的村人都沒有敵意,這讓她很愉快。她只顧著注視台上歌唱的人,仔細的記下來。偶爾問問身邊的小女孩歌目,有時听到好听的歌,她冷冷的臉會勾起欣喜的笑。
見她如此喜悅,台上獻歌的人更賣力,除了獻給春神,也獻給這位誅魔王女。
說起來…不是歌韻怎樣的動人,也不是歌詞怎樣的典雅。只是這些窮困樸直的人,唱出來的歌,有種東西讓她心里起了共鳴。
像是母親溫暖的手,像是重華厚實的懷抱。像是嘩笑著穿越山林的小溪,像是舒緩的從藍天滑過的白雲。
他們很弱,只能靠村里駐蹕的魔法師和自衛隊才能減輕怪物侵襲的傷亡,他們很窮,總是受著水源不足的苦楚。
但是他們唱歌。頑強而愉悅的唱歌。就跟自己一樣。
等選出最好的歌者以後,那位胖姑娘漲得滿臉通紅,哭著接受了鍍銀的皇冠,極翠被她溫厚的歌聲感動,把發髻的珍珠拿下來,請村長送給她。
「王女!」村長興奮極了,「能不能請王女親手送她?」他顫著手指著台上的胖姑娘,「那是…那是我妹子的小女…請祝福她!請祝福她!」
我的手只會帶來殺戮呢…但是她的表情柔軟下來,默默的站起來,僵硬的把珍珠放在她的手心,「祝福你。」聲音也是僵硬的。
歡呼聲把她嚇了一跳。她怔在台上,不知所措。看著這些歡欣鼓舞的人群,她震驚又有點高興,卻更想躲回家去。
「姊姊!唱歌!」無邪的小女孩笑著,「站在台上唱首歌給我們听!」村民也跟著鼓噪,如雷的掌聲讓她僵了很久。
等她意識過來,已經開始唱「春之祭」了。
「霜雪管轄的國度,萬物沉睡。
冬女王輕唱著死亡的歌,凝望著遙遠南方的瑰麗裙擺。
且住!且住!春神哪,莫驚醒我的居民。
長長的生需要短短的死安眠,你莫驚擾這雪白冰鑄。
且讓我的居民安眠片刻。
驚醒的小溪凍結吧。
欲開的花苞凝霜吧。
你們的時刻尚未到來。」
她有點困擾的停下來,底下的歌詞知道,但是她不會唱。為什麼會選她只會半首的歌呢?她有點羞愧的想回家去。
突然,清亮的聲音拔高,洪亮的像是南風的吹拂。
「駕著開滿花卉的馬車,春神嘹亮的笑聲隨著瑰麗裙擺飄動。
春神唱著復蘇的曲調,一個微笑就融蝕了冰封。
且去!且去!冬姊妹哪∼時刻已經來臨。
長長的死需要短短的生復蘇,你且殮了雪白喪服。
叫醒一切吧!善與惡,光明與黑暗,精靈、妖魔,人類以及神族。
無限的生由無限的死堆砌,不當繼續熟睡到永恆。
結凍的小溪歡唱吧!
霜凝的花苞開放吧!
現在就是時刻,現在就是時刻!」
底下的村民歡呼,「現在就是時刻,現在就是時刻!」
抱著豎琴的男子笑咪咪,風塵僕僕的外表卻帶著洋溢的生氣,他向極翠頷首示意,她繼續唱下去︰
「善與惡,光明與黑暗,精靈、妖魔,人類以及神族,通通醒來吧!
春神的手指溫柔踫觸,眾生都醒來吧!
歡欣吧!歌唱吧!跳舞吧!
禮贊春神!那渾沌的春神!」
村民像是瘋狂了一樣,點燃了春之祭典。這片狂歡中,她注視著陌生的男子,沒有敵意,卻默默警戒。
村中的姑娘推擠著,一面嚷著「使君!使君!」,一面愛慕的圍著陌生男子,他也滿臉笑意,一一跟姑娘們打招呼。
「王女,」村長覺得大大的有光,趕忙幫她介紹,「這是亞里斯最有名的吟唱詩人,使君先生。春之祭真是太成功了,王女和使君先生大駕光臨…春神一定很高興,今春一定會有雨水的!」
使君抱著豎琴,很有禮貌的作揖,「極翠王女,使君參見。」
極翠微微頷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緊張。或許是因為,他,什麼也不像。
他有著人的氣息和外形,卻沒有人的氣質。他沒有神族的高貴驕傲,也沒有妖魔凶殘鬼魅的感覺。若說是精靈…他混雜了太多情緒,和冰清玉潔的精靈不相似。
「嗨,不要緊張,王女。」使君很輕松的坐到她身邊,「夜神好嗎?
監禁這麼多年,他的壽命也大大的折損了吧?」
他居然知道重華被監禁前的身分?!極翠把手挪到劍上。
「我不是說,不要緊張嗎?」風塵掩不住的俊逸臉龐輕笑著,「我是和平主義者,沒有武器,也沒有敵意。更不是你的敵人。」
「敵人不會鏤刻在額頭讓我知道。」極翠終于開口了。
「說得好。」使君拍拍手,「憑這句話我就知道你會長命百歲。讓我猜猜,你現在最想要的,應該是拿下夜神的黃金桎梏吧?」
極翠眼神一轉,變得銳利非常,「你是誰?」
「我?我就是我呀!」他仍然輕松,「只是活得久一些,知道一些不該知道的事情。」他伸伸懶腰,取走極翠的酒杯就喝,「你知道那個黃金桎梏怎麼來的?」他撥撥琴弦,「既然你請我喝酒,我就該善盡吟游詩人的義務告訴你,黃金桎梏的由來。」
「你知道慕水大陸的中心,有天柱之稱的『九疑山』吧?主峰有著滾滾的熔漿,大火永遠不熄滅。在那兒,有著古代神族的遺族…」
「古代神族在天神戰役就已經滅絕。」
「物種的滅絕沒有那麼容易。」他漫不經心的撥著豎琴,「再說,上神也需要古代神族的技藝。所以他留下矮人族,將他們遷居到九疑山,世代為神族打造兵器,當然也打造刑具。」
「你的意思是,或許矮人族有辦法幫我忙?」她的聲音輕輕發顫。
「只是或許。不過,他們幫的,也只是夜神的忙。你要-棄身為人平凡卻可貴的幸福,去幫一個解開桎梏壽算無窮無盡的神族?」
「我願意。」她猶豫了一下,「如果這個情報是正確的話。」沉默了一會兒,「我也有我的責任。再過幾年…」
「你沒有幾年了。」使君苦澀的一笑,「小心外表高貴內里腐爛的神族。雪白的翅膀卻包藏著丑惡的心。如果要啟程,就要快。你的時間不是無窮無盡。」
「…謝謝你。」不管情報正不正確,起碼是個希望。
「謝我?為什麼?這不過是我的主人要我轉達的消息。」他站起來,看著忙著-花給春神雕像的村民們,「春之祭永遠不會成功。」
什麼?她愣了一下。
「春神已死。她的精魄再維持也沒有幾年了。」使君望著春神雕像的臉龐,「時刻永遠不會到來。」
還來不及問,狂暴的豬吼已經隨著村民的驚叫揚起,絕跡好些時候的韓流又出現了。人臉,豬嘴,麒麟的身體,人手,腳像是牛的蹄子。
他們凶狂的沖進春之祭的會場,粗暴的傷人和掠奪。
當她看到親切的小女孩被韓流拖得一身是血,奇異的憤怒貫穿全身。
她一按劍,寬大的水袖讓她抽劍不便,她將袖角餃在嘴里,揮劍砍向沖過來的韓流,轉手將小女孩拖離獠牙之下。
這片混亂中,自衛隊拿起刀劍,開始與力大無窮的韓流群戰斗,慌張的年輕磨法師也喃喃念著咒語將擠成一團的婦孺加以保護,連吟游詩人都拿起豎琴,輕輕一彈,韓流居然被尖啞的厲聲嚇退。
他在模仿龍翠鳥的叫聲。
極翠猛然醒悟,抱著小女孩跳到台上,從懷中拿出橢圓形的水晶,呼喊著,「子嗣在此,遵我誓言。龍翠現形!」
戰斗仍在持續中,向晚的西方出現了嘶啞尖銳的叫聲,低垂恍如垂天之雲,翠綠色的身影,有著龍的頭和鳥的身軀,張開翅膀宛如禿鷹,遮天敝地的龍翠鳥群,飛向韓流,啄出他們的眼珠,從耳朵吸取腦漿。
「-下鐵器!快!龍翠鳥會攻擊拿鐵器的人!」她對著村民急急的呼喊,只有自衛隊拿著銀制劍,繼續撲殺還沒被龍翠鳥攻擊的韓流。
宛如地獄般的景象…韓流哭叫尖嘶,試著要擺月兌天敵的糾纏。偏偏龍翠鳥對于偷蛋成狂,幾乎導致族群全滅的韓流,有著執拗的恨意,短短幾分鐘,幾乎所有的韓流全沒了眼珠,腦漿吸干的倒在他們本來預備血洗的村莊里,死狀甚為恐怖。
驚慌的村長發抖,發現龍翠鳥群在完成任務後,靜靜的停在村莊的屋頂樹上,密密麻麻,整個村莊映著夕陽,有著詭異翠綠金燦的光輝。
他顫著聲音,「王女…」
極翠將橢圓形的水晶高舉給龍翠鳥看過,嘎嘎的粗啞叫聲像是唱著勝利,轉瞬又飛走,連一只都沒有留下。
「用天敵克制,很聰明的做法呀。」使君微微的笑。
她不答言,審視著小女孩的傷勢。她已經昏迷,不停的發著囈語。
招手要村里的魔法師過來,「你知道韓流咬傷要怎麼治?」
他還怔忪著,期期艾艾的說,「月…月見草…撫春花…金銀藤…」
「很好,你知道。趕緊去煮藥草。不管有沒有受傷,通通要喝草藥。
受了韓流感染的傷口會發疫病,不要拖延。」
听了極翠果斷的話,他猛然振作,「王女,我馬上去!」
「隊長!」她喊著自衛隊長,「敵人消失,趕緊送傷者醫治。」
隊長也點點頭,餃命去了。
老村長淚眼漣漣,「怎麼好?他們又來了,這怎麼好?若不是王女在這里…他們下次又來,怎麼好呢?」
這不干我的事情,我已經超過我該關心的界限了。她想離開,卻讓昏迷的小女孩攢住衣角。
她的心底對陌生人流動著陌生的情感,雙腿沉重如斯,居然走不了。
「…村長,看著。」她拿出那顆橢圓的水晶,「這是龍翠鳥的蛋。將這個蛋放在村里的鐘塔里,銅鐘的下面,龍翠鳥就會保護這個村子不再受韓流侵犯。但是從此以後,就不能敲鐘,也不能進鐘塔。進去的人,一定會被龍翠鳥殺害。你能答應嗎?」
村長小心翼翼的接過蛋,「…當然沒問題!這樣就可以了嗎?」
「沒錯,這樣就可以了。」她松開小女孩的手,讓魔法師抱走了她。
「王女!」其它村的人跪下來求著,「不要只救遐邇村,也救救我們!」
她半晌不說話,看著剛剛唱歌取悅她的善良村民。她害怕這種軟弱的感覺,但是,她卻無法眼睜睜看著取悅過她的人被怪物吞噬。
「也把鐘塔讓給龍翠鳥吧。不許敲鐘,不能進鐘塔。雖然沒有龍翠鳥的蛋了…你們將白水晶放在銅鐘下,讓龍翠鳥知道你們的善意。」沉默了一會兒,「其實,韓流會侵犯村落,人類要負很大的責任。」
村民面面相覷。
「龍翠鳥會捕食家畜家禽,你們厭惡這些丑怪的鳥,所以建起鐘塔敲鐘嚇跑它們。但是天敵消失,韓流就趁機侵犯村子掠奪與吃人。人類如果以為消除眼前的小災害能夠更富足,那就錯得太離譜了。大地是萬物和諧生存的所在,不要輕易毀滅其它物種,因為息息相關的人類說不定會因此蒙受更大更悲慘的傷害。」
一口氣對陌生人說了這麼多難听的話,簡直是前所未有的。她有點尷尬的閉上嘴,粗魯的推開村民,就要離開。
村民反而拉住她的衣服,跪了一地,喃喃的不斷道謝。
她紅著臉擺擺手,轉身跑出村子。
使君饒有興味的看著她的背影。看來,傳言還是有誤的。听說她冷血無情,就他看見的,不過是個不知道怎樣表達善意的小女孩而已。
「呵。她的身手真不錯。看起來,新的英雄傳說就要開始了,我得好好記下來才行。」他撥動琴弦,開始默默替她編織新的歌曲。
***
回到王宮,宮女侍從照例對她視若無睹,她也當他們不存在的過去了。
雖然不交談,她敏銳的耳力還是听到了些片段,組合一下,不難知道恩利斯不但平安回國,恐怕有興兵的可能。
她不關心。
戰斗向來是軍隊的事情,亞里斯的實力還不足以和艾景森對抗。亞里斯王的確準備多年,但是,還沒有真正的準備好。
這場戰斗,他會輸的。
改朝換代又怎樣?農民照樣繳稅,王宮換另一批不義之人,一切都沒有什麼兩樣。她仍然照顧母親,愛著重華。
重華。大家都說她漂亮,她也想讓重華看一看。
第一次這樣遲疑的走向他,帶著羞怯。重華原在假寐,听見她遲疑的足音,睜開眼楮,短短的停了一下呼吸。
她真美。發絲或許有點散亂,白衣有點染塵。但是,只是一襲女裝,卻提醒他那個驚惶的小女孩,已經長大變成少女了。她的臉龐有著日曬後的淡金色,配著相同顏色的縴足與小手。她不肯穿上仕女的高跟鞋,只穿著涼鞋,交叉的帶子蜿蜒在縴然的小腿上,顯得這樣女性化。
她是美的。和歌姬那種嬌弱的楚楚不同,她健康活躍如向日葵,發散著生命的歌頌。
「不好看?」極翠不安的問,重華一句話也沒說,果然是很怪。
「太好看了。」他輕輕嘆息,「很快的,你會擄獲許多男人的芳心。」
他的贊美讓她的臉如胭脂般緋紅,「我才不要別人。」心滿意足的跳進重華的懷里,像是快樂的小麻雀跟他講了今天的經歷。
「一物降一物,你處理的很好。只是,龍翠鳥不是你馴服己用的嗎?
怎麼輕而易舉的送了人?」一直擔心她與同類的互動太單薄,物種都是需要群體慰藉的生物,她只和不同物種的種族來往,孤寂得不到滿足,早晚身心的平衡會崩潰。
「…他們比我需要。」她不大自然的轉過頭,「而且他們唱歌給我听。」輕輕咳了一聲,「不要提這個了。我今天學了好多歌,我學全了整首『春之祭』呢…」想到使君說的話,她凝視著重華,「…黃金桎梏是九疑山的矮人族打造的吧?」
重華警戒的皺緊眉頭,「是。但是你怎麼知道的?」
「果然…使君說的是真的。」她的神情緩和下來,「我去求他們給我開桎梏的方法。」
「沒有那種方法!」重華厲聲,「不要自不量力的做能力不及的事情!」
她不服氣的想反駁,卻在重華的眼楮里看到濃濃的擔憂。搖搖頭,「重華,我又沒說一定要去,或什麼時候要去。」她抱緊他,「我們不要為了還沒發生的事情吵架好不好?」她想珍惜和重華一起的每分每秒。
她知道自己一定會去的。
我知道她一定會去。重華轉念一想,只要歌姬還在,極翠就放不下。
這個拖延…誰知道能拖延多久?說不定極翠就找到命定之人,真正的能夠保護她,充滿她的心胸。
她到底會放棄這種妄想。
雖然暫時放寬了心,卻覺得有種莫名的憂傷,讓他緊緊的擁抱住極翠,呼吸著她發際淡淡的香氣。
「…那是個非常可怕的地方。」重華開口了,「沒有人類活著從那里回來。」
極翠只是淡淡的一笑,沒有回答。
「想想你的母親。」
這讓極翠的笑容消失,困擾的表情讓人不忍。
他輕輕呼出一口氣,卻沒想到命運女神總是獰笑,交錯著眾人的命運如亂線。
亞里斯得慕歷一九六年,極翠解救恩利斯王子的第二年,艾景森領兵攻進亞里斯王國,亞里斯王戰死。
臨死前一夜,他慘白著臉哀求極翠。此時兵臨城下,亞里斯王朝傾覆在即。
默默听完了他的懇求,極翠笑了笑,「當然可以。多年前,你不也哀求過重華嗎?」
等亞里斯王的臉上出現光輝時,她笑得無邪可人,「你獻祭吧。這次我也跟重華一樣,要你的正後歌姬夫人。而且是,完完整整,有舌頭可以唱歌,有右手可以織布,健康如昔的歌姬。只要你答應我,我馬上讓艾景森退兵。」
亞里斯王的臉蒼白了,又復漲紅,「你…你膽敢這樣跟父王說話?!」
「我當然不敢。」她扭曲了一下嘴唇,「你自己看著辦吧。」
直到亞里斯王力竭戰死,她一直坐在王宮城牆觀看,津津有味的啃著隻果。
亞里斯王朝滅亡。更改國號為恩利斯,由艾景森皇儲兼任國王。
一切都沒有改變。極翠這麼認為。她不能殺死害慘母親的生父,畢竟有人替她手刃了,心里說不出有多痛快。
但是這樣歡欣的心情維持沒有多久。當她發現歌姬冰冷的躺在床上時,她只覺得整個世界都崩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