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窗戶望出去,可以看見陽光投射在港口海面上引起的點點亮光,白色的運輸船在水面上靜靜擺蕩著,在這麼優閑的早上,一幢白色別墅里卻傳出吵鬧聲。
「卑鄙!無恥!下流!不要臉……」
身材苗條縴細,五官立體亮眼,臉上卻因憤怒而漲紅著,肩膀也縮得緊緊的人,正是挪威皇室……不,是整個歐洲皇室最讓人頭痛的公主——瑪格麗特。
她穿著高跟鞋的腳不斷在地板上來回踱步,喀喀喀的聲音在大廳里回響著。
倏地,她轉過臉對準窗下一道貼牆而坐的修長身影,又是一連串咒罵。
「不要臉!下流!無恥!卑鄙……」
只不過是把咒罵詞稍微對調或重組而已,如此重復的咒罵,已經過了半個小時之久。
早上十點的陽光從一扇推開的窗口斜射進來,在地上留下一道溫暖的影子,貼牆而坐的男子胸部以下映照在陽光下,胸部以上卻藏在一片陰影中。
瑪格麗特的咒罵之詞不斷流入他耳中,他卻始終無動於衷,望著前方的視線呈現無焦點狀態,眼神十分迷茫,像是被誰抽走了靈魂。
「你說話啊!狄米特里!」瑪格麗特上前一步,在他眼前揮了一揮。
他仍是一動也不動,眼楮甚至沒有因為這個動作而眨一下。
咦?這樣子還沒反應?該不會……她捂住嘴,倒抽了一口氣。
憤怒的神色從瑪格麗特的臉上退去,換上蒼白如紙的顏色,她忽然想到狄米特里這副失常的樣子會不會是因為藥物傷害到他的大腦了?
「喂,狄米特里,你醒醒啊!你不會是喝壞大腦了吧?喂——」瑪格麗特蹲下來伸出雙手,先是試著戳了戳他的胸口,見他沒反應,乾脆啪啪啪地往他臉上拍打,俊美無儔的臉很快地變成一片紅色。
她緊張地看著狄米特里的反應,決定如果這幾個巴掌無法讓他回復到正常,她便要立刻開溜。
「不會真的變成呆子了吧?狄米特里……」見巴掌沒用,她換招式地抓住他的肩膀前後搖晃,一不小心還把他的後腦勺推去撞牆壁。
「好痛……」狄米特里眯起一只眼,模著後腦勺,總算有了反應。「你干嘛推我去撞牆啊?」
「我是誰?」瑪格麗特指著自己問。
「你?」狄米特里失神的黑眸慢慢聚焦,逐漸將逼近眼前的人影映入眼瞳,他看了她一會兒之後,視線懶懶地移開,語氣淡漠地道︰「你是誰啊?我認識你嗎?」
哼!居然使出那麼卑鄙的手段對付一個女人,這樣恐怖的人,他才不承認是他的表妹呢!
「完蛋了!這下子真的完了!」絕望的聲音喃喃自語,瑪格麗特一會兒抓抓自己的頭發,一會兒又蹙眉苦思,看來十分懊惱。
「你真的不認識我嗎?你再看清楚一點!」她不死心地捧起他的下巴,漂亮的眼楮直逼到狄米特里眼前。
原本渙散的黑眸逐漸變得澄澈起來,眼底深處緩緩燃著兩簇火焰。
呃?瑪格麗特眨著眼,忽然發覺氣氛變得有點不一樣。
「放、開、我。」他一字一頓,含有罕見的力量。
咻的一聲,瑪格麗特飛快地抽回手,被這股突如其來的氣勢嚇得跌坐在地,心髒怦怦作響。
說了那三個字之後,狄米特里嘆了一口氣,默默地側過臉,一言不發,繼續那樣不動地坐著,藏在陰影中的表情令人無法看清。
一個奇異的想法掠過瑪格麗特腦海。
她坐起來,學鴨子走路的移動,跨過他伸直的長腿,來到他身體的另一側。
「狄米特里。」她伸出三根手指頭,在他眼前搖啊搖的。
狄米特里沒有說話,對於干擾他視線的手指視而不見,意識飄浮在另一個時空……
「這是幾根手指?」記憶力應該是沒救了,不知道智力有沒有損壞,瑪格麗特決定測一測他的智力。
狄米特里把背從牆上移開,端正地坐起來,一半的臉孔出現在光線之中,俊美如雕像的美,幾乎讓人不敢逼視。
黑眸越過手指尖端,直接射向瑪格麗待的眼楮,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氣氛被卷入莫名的緊張之中。
「來,不要緊張,慢慢地告訴我,這是多少?」听起來比較像在說服自己的語氣,瑪格麗特的胸口像是被什麼堵塞住一樣,感到無法呼吸。
「不知道。」看也不看她的手指一眼,臉孔重新隱入陰暗中。
他下定決心不理會瑪格麗特,並且裝作不認識她。
事實上,他現在也沒有那個心思搭理她,腦袋密密麻麻地裝滿昨晚的一切。
那甜蜜誘人的滋味、那銷魂蝕骨的感覺、那火辣纏綿的片段,那些……都是真的嗎?
一切都太突然了!他還無法產生一種踏實感,身體好像還在哪里飄浮著,但奇妙的是,手指的記憶卻如此鮮明,它清楚的記得那小巧緊實的胸脯、平坦的小月復、修長均勻的腿及宛若陶瓷似的肌膚,還有那神秘而熾熱的濕潤……
直到現在,胸口還有一股奇異至極的暖流在到處沖擊著他的心。
「哇!」瑪格麗特尖叫一聲,以令人難以置信的速度跳了起來,臉上全無血色,指著他的手微微顫抖。「智力為零,這下子真的完了!」
他已經連最起碼的算數都不會了,這樣的程度大概連三歲小孩都不如吧?
曾經听說過有人因車禍傷及腦子,智力退化到四歲小孩的程度,沒想到被藥物傷害的狄米特里更悲慘,直接回歸到嬰兒程度。
怎麼辦?她收回手指放在牙齒間輕咬,皺起眉,表情難得地正經慎重,無數個念頭在她的腦中一閃而過。
她不是個心思縝密的人,更不具有危機處理、臨時應變的能力,所以想來想去還是只有……
溜!對,溜之大吉!
視線移回到呆若木雞的狄米特里身上,她不禁泛起同情的淚光。
嘆了一口氣,她蹲下來與狄米特里的黑眸對視。
「雖然說這件事情我該負一部分責任,但是你也把我煮熟的鴨子搶去吃啦,而且還害我差點破相……」她頓了一下,伸手撩起瀏海露出腫起的前額,以示她即使面對一個智力退化的人也不會信口胡說,「所以說我們算是扯平了,從此以後,我們各不相欠,你不能怨我喔!」
想著想著,她忍不住縮起肩膀又嘆了一口氣,腦袋擱在膝蓋上,傷感了起來。
「不過就算你想怨我,也沒有這個能力了,因為你的智力已經退化成為一個嬰兒了嘛!唉,說到嬰兒,就想起我們小時候,那時候的我天真無邪、童稚浪漫,還是個不諳世事、人見人愛的小女孩……」
狄米特里被她的自言自語拉回現實中,視線落在她沭浴於陽光中的頭發上,不禁怒火中燒。
瑪格麗特什麼時候曾經天真無邪過?她深具惡魔本質,三歲時就拿剪刀剪掉乳牛尾巴,還放火燒了一整座牧場,讓遠近親戚為之抓狂,她還敢自稱不諳世事?沒有人比她更懂得拿人性的弱點來加以利用了。
「盡管如此,我還是經常被表哥們欺負,還好有你時時出來幫我解圍。」她抬起臉,仰望著陽光,雙手捧腮,聲音和表情瞬間變得夸張。「狄米特里啊狄米特里,上天為什麼這麼殘忍呢?偏偏讓這麼善良的你發生這種事……」
「喂、喂!太扯了吧?你什麼時候被人欺負過?」他听不下去了,就算是為了表揚他的善良,也不能因此而扭曲事實啊!
「狄米特里?」她張大嘴,神情震驚,好像看到死人復活一樣。
「真是……」他咕噥著,站起來拍拍,甩甩頭發,一手-著腰瞪她。
「我是誰?這是幾根?」短暫的驚訝退去後,瑪格麗特決心再試一次地伸出三根手指頭置於他面前。
「你是血腥瑪麗,這是你那骯髒污穢手指頭里的其中三根。」丟下這充滿譏諷的回答,狄米特里頭也不回地往房間走。
瑪格麗特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狄米特里那全無異樣的背影,被他似是而非的話給搞胡涂了。
狄米特里修長的腿忽然停住,全身也變得僵硬。
一身黑色皮衣皮褲的公孫聿不知何時站在房門口,臉上毫無表情,看起來甚至比昨晚初見時更冰冷。
頭發不再是被發膠死死的固定在頭皮上,黑色柔軟的發絲迎著港口吹拂進來的徐風輕揚,身上有股沐浴後的芳香,五官清雅秀麗,十足中性美女的味道。
她那雙毫無感情的眼楮先是將大廳緩緩環視一圈,像是在判斷身處何處,最後落在狄米特里身上時,猛然變得銳利。
狄米特里嘴唇緊抿,她的眼神令他有一股奇妙的異樣感覺。
本來他已經準備好一套道歉的話,哪知道被那兩道墨色冰刀一掃,腦中的台詞自動消失,剩下一片空白。
冰冷強烈的存在感以及足以讓人凍結的視線,即使像狄米特里這樣高大的男子漢,被這麼凝視著,也不免要為之發毛。
他不禁懷疑起昨晚那熱情如火的人兒跟站在眼前的人是否為同一人。
就在兩人無言對峙的當下,有一道影子悄悄地從窗戶透進來的陽光中移開,沒入陰影中,以緩慢的速度靜悄悄地朝大門移動。
就在逐漸接近大門之際,又冷又沉的聲音乍然響起——
「站住。」
聲音不高不低,卻隱含著一股壓迫人的味道。
瑪格麗特肩膀一縮,知道自己逃不過,咬著唇對著只差一步的大門嘆了一口氣,認命地回過頭來。
修長白皙的手指無聲地勾了勾,示意她走過來。
「這一切都是狄米特里的主意!」瑪格麗待先聲奪人,決定把過錯全推給狄米特里,「是他提議男扮女裝混進酒吧里,藥也是他放進你的飲料里,最後玷污你清白的人也是他!」
她避重就輕,完全不提自己的罪行,只把狄米特里的部分提出來,企圖模糊焦點,轉移那銳利視線的注意力。
狄米特里啊狄米特里,你不要怪我,畢竟我一點兒的好處也沒得到,額上還被你弄出一個腫包,所以由你來承擔她的所有怒火,這是再當然不過了。瑪格麗特在心里打著如意算盤。
咦?氣氛怎麼有點兒下對勁,四周的溫度怎麼好像突然降低了好幾度,她的寒毛都一根根站起來了,這是怎麼一回事?
瑪格麗特一邊搓著自己的雙臂,一邊抬眼望去,赫然發現那張清麗冷淡的臉孔一臉慘白,黑眸卻變化無窮地閃爍著,醞釀著更凶猛的冰風暴。
糟了!她倒抽一口涼氣,猛然驚覺自己說錯話。
一個以男人的身分存在的女同性戀卻被男人奪去初次,這種沖擊和羞辱,難怪讓她看起來比剛剛更森冷可怕。
呃……正要奪門而出來個一逃了之,但雙腳卻怎麼也不听使喚,在那雙黑眸的注視下,瑪格麗特的腳像是被釘在原地般動彈不得。
不知道是不是反應太遲鈍,狄米特里似乎沒有感受到氣氛越來越不對,他怒氣沖沖地轉過頭瞪向瑪格麗特,企圖為自己辯白。
「瑪格麗特!你這個陰險的女人!明明是你自己想要她,我也是被害人哪!」為自己的名譽而戰,聲音听起來卻還是斯文得很,狄米特里就是這一點吃虧,才會老是被瑪格麗特吃得死死的。
「那到底是不是你把藥放進她飲料里的呢?」瑪格麗特十分精明,一下子就戳到他的痛處。
狄米特里緊張得直冒汗,來來回回地分別看著公孫聿和瑪格麗特,口齒開始不清。
「那、那是……」
「而且昨晚跟她的那個人也是你吧?」瑪格麗特語氣加重,有幾分夸張和幾分不屑,完全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冷冷地看著狄米特里的一張俊臉漲成豬肝色。
「啊……那是……那完全是……誤會……」他雙手亂搖,聲音越來越低,卻也間接承認了自己的罪行。
嗚嗚!他明明也是受害者,為什麼情勢看起來卻好像全都是他的錯?
可惡的瑪格麗特!這麼可怕的女人為什麼偏偏是他的表妹呢?
公孫聿的視線里再度只剩下狄米特里一個人。
比瑪格麗特還要出眾的容貌,黑褐相間的卷發如波浪般起伏,稍嫌柔弱的五官容易給人女性化的錯覺,但他的身材卻是個不折不扣的男子漢,微敞的襯衫里露出的肌肉均勻結實,給人精悍的印象。
就是這個比女人還美的男人奪走自己的初次嗎?直到現在,公孫聿還是無法相信。
「你就認了吧!狄米特里,做錯事就要勇於承認,你是男子漢不是嗎?」瑪格麗特嬌脆的聲音繼續推卸責任兼落井下石的工作。
向來溫和得像是沒有半點脾氣的狄米特里終於受不了她的挑撥,黑眸怒火高張,雙拳緊握。
「瑪格麗特,那藥明明是你……」
話才說到一半,眼前突然黑影閃過,疾風撲面,狄米特里感覺到自己的領口被人提起,剛想要低下頭確認,冷不防被一個重重的拳頭打向臉頰。
砰的一聲,他倒退了兩步才止住踉嗆的腳步。
眼前金星亂冒,一片昏暗,狄米特里拼命眨眼,還來不及意識到發生什麼事,另一邊的臉頰又立刻遭到同樣的攻擊。
清楚目睹這一幕的瑪格麗特雙手死命的捂住嘴,大氣都不敢喘一個。
被、被打了!那麼高大的狄米特里居然被打了,而且這兩拳疾如閃電,快得讓人眼花撩亂,出手還不輕,她無法想像那樣的拳頭往自己臉上打來的情景。
看來公孫聿是被氣瘋了!
狄米特里晃了晃腦袋,那一頭漂亮的波浪長發隨之起舞。
嚴格來說,公孫聿這兩拳雖然是使出全力,但還不至於對他造成真正的傷害,他是震驚多過於疼痛,以至於有半晌的時間只是愣愣地站在原地,黑眸茫然地注視著她。
公孫聿眼神冰冷,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從那雙異常閃亮的眼楮和緊身夾下不斷起伏的胸口,可以稍微窺見她高張的怒氣。
「混蛋。」紅唇終於輕啟,吐出她出場以來的第二句話,語調平穩,不見起伏,目光中的火光稍減,卻依然凌厲若刀。
裹在緊身皮褲里的勻稱大腿沉穩地移動,目標直逼大門,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腳步聲,像是習慣於這樣的移動方式。
瑪格麗特如臨大敵,眼楮連眨都不敢眨一下。
輪、輪到她了嗎?她打算怎麼對付她?她看過不少中國功夫的電影,其中印象最深刻的是佛山無影腳,她會用那個來對付她嗎?如果是的話,那她會覺得比較光榮。
胡思亂想之間,腳步聲已迅速接近,她閉上眼準備壯烈犧牲——
等了半晌沒有疼痛襲來,但是冷冽的氣息卻說明公孫聿仍未離去,她悄悄地將眼楮打開一條縫,只見一雙又黑又冷的眸子就在眼前。
咕嚕!是口水滑落她肚月復的聲音,在她的注視下,瑪格麗特不敢移動分毫。
修長的手指無言地伸過來,有力地托高她的下顎,目光沒有絲毫波動。
啊,是要她以來償還嗎?瑪格麗特眸子一亮,對這種懲罰充滿期待。
「你也一樣。」冷冷的句子落下,像把刀子劃過;手指咻的離開她的下顎,沒有半分留戀。
黑色的身影向外移動,穿過庭院逐漸遠去。
「什麼嘛?不是要對我以牙還牙嗎?」瑪格麗特在終於完全看不到她的身影後,失望的直跺腳,心里不斷惋惜,嘴唇因為期待落空而噘著。
而狄米特里則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看來這兩拳對他的打擊著實不小,嘆口氣,她朝他走近。
「你還好吧?」她伸出手在他眼前晃動。
狄米特里的焦點不知放在何處,「瑪格麗特,我昨晚……昨晚真的跟她……做了那種事嗎?」
完全感覺不到臉頰上的疼痛,在狄米特里的心里有另一種感覺在蔓延。
「廢話!你要不要進房間去看她的處女證明啊?」她沒好氣地思索著接下來該怎麼辦。
狄米特里的目光逐漸聚攏焦點,視線落在瑪格麗特的臉上。
「瑪格麗特!」他忽然伸出手用力抓著她的肩膀,眸光因為興奮而閃亮。
「干嘛?很痛耶!」她掙扎著,不習慣被這麼抓住。
「公孫聿,我要娶她。」他語調平穩,終於弄清楚心里那股異樣的感覺是什麼了。
嗄?完了,這次不是智力退化,而是打擊大太,導致精神妄想癥了。
台灣——
早上十一點,卻不是風和日麗的日子,狂風驟雨狠狠地打在玻璃窗上,十月的秋台以沒有人能預測的威力夾帶著豐沛的雨量,在十點三十分一登陸地後,開始狂掃台灣北部。
窗內,一反窗外的狂風驟雨,黃色的燈光灑落在白色地板上,輕柔的古典音樂從喇叭中流瀉出來,磁杯中熱燙的紅茶霧氣裊裊上升,氣氛柔和恬靜。
一雙柔白的手從沙發上伸出端起紅茶,水女敕的嘴唇輕啟,優雅地喝了一口,清澈的黑眸往房間里震震作響的落地窗上瞥了一眼,秀眉輕蹙,有點擔心這麼強猛的風勢會把大面玻璃整個吹破。
正在考慮要不要起身將窗簾拉上,視訊電鈴卻在此時響起。
秀眉皺緊,這種天氣郵差不可能會出來送信,也不可能是朋友來訪,她的神秘和冷漠嚇退不少人,僅有的一個朋友已經嫁到荷蘭當王妃了,想來想去,一定是別人按錯門鈴。
俐落地起身,她準備用最簡潔冷漠的字句打發掉誤闖者。
拿起听筒,螢幕上出現一張被雨淋濕的臉,五官深刻俊美,似曾相識。
(喂?)
低沉醇厚的聲音,似乎在哪兒听過。
沒有回答,她深思地望著視訊中的黑白畫面。
(請問是公孫聿小姐的家嗎?)聲音繼續傳出,這次帶了點猶豫。
視訊螢幕前,一雙黑眸因為憶起什麼事而閃爍著復雜的光亮,握著听筒的手不自覺地用力。
站在公孫聿家樓下的人正是狄米特里。
由於樓下的電鈐只是一個普通的裝置,上面附上電眼以方便住戶觀看來訪者是誰,因此來訪者本身是看不到所要拜訪對象的臉孔,所以他才會顯得有點不安。
對方依然沒有回話,電鈴裝置傳來干擾的沙沙聲響,他擰起眉,狂風夾帶的勁雨不斷地打在他臉上,雨水順著頭發滑落臉頰,他伸出一只手,將頭發統統往後撥,露出一張清晰突出的臉孔。
不會是沒有人在家吧?但他明明听見話筒被拿起的聲音啊!
狄米特里在公孫聿所任職的航空公司打听過,知道她這幾天沒有排班,奇怪的是除了地址之外,沒有知道她的行蹤;從她們的口中,他得知公孫聿是一個獨來獨往、不跟任何人過從甚密的神秘人物。
狂風瞬間卷來,巷子口低矮建築上的鐵片嘎嘎作響,不知哪兒的盆栽被吹落下來,發出砰然大響,狄米待里無暇分心注意自己的安危,眼楮和耳朵都專注在電眼上,恨不能透過這個電眼看清楚里頭的一切。
不在嗎?他乾脆彎,靠近電眼努力的瞧,雖然這舉動很傻,但是想見到她的心情那麼強烈,不做些傻事他覺得無法安靜下來。
突然,喀的一聲,他听見話筒被狠狠掛上的聲音。
電眼前的黑眸先是愣了一下,接著眨了幾下,深思了一會兒,突然綻出放明亮的光芒。
沒錯!他感動得握緊雙拳,內心沸騰的熱血使他完全感覺不到濕透的身體帶來的寒意。
那掛斷話筒的聲音雖然听起來很不友善,但是卻意味著剛剛在螢幕前觀看他的人一定是公孫聿本人,不然不會在看到他之後一聲不響地就掛上話筒。
盡管被拒絕,但是狄米特里卻一點兒也不灰心,相反的,在他的心中升起了光芒萬丈的太陽。
他伸手抹去眼楮里的水滴,將被打濕到貼在肌膚上的襯衫袖口卷起,站到雕花鐵門前計算了一下。
這棟公寓總共只有五層,分左右兩邊,每層都只有兩戶人家,剛剛他按的是右手邊的三樓,以此推算,那麼公孫聿所住的就是在鐵門的右手邊了。
長腿帶著因吃水而沉重的牛仔褲迅速移動,步上鐵門前的小斜坡來到巷子處,抬眼向上仰望,三樓的陽台乾乾淨淨的,二樓則呈現出無人居住的荒涼景象,一樓則整個打空作為停車場。
真皮高筒鞋的一半已沒入水中,剛剛還只有一公分左右深度的混濁流水,不知何時起已經上漲到腳踝處了,然而狄米特里還不知道台灣的台風夾帶的豪大雨經常使得巷子和馬路變成急流,淹沒低矮的一樓住家是司空見慣的事,十月的秋台尤其可怕,瞬間雨量經常創歷史新高。
他吸足氣,抬頭往上喊︰「公孫聿小姐!請你開門接受我誠摯的道歉——」
聲音被呼嘯的風雨掩蓋掉部分,不僅如此,因為要用力喊而張得大大的嘴還灌進不少雨水,有少數來不及吐出的雨水就這樣順著喉嚨流入胃里。
這樣的音量要讓三樓的人听見恐怕有點困難!他困擾地搔搔頭,不死心地又試了幾次。
風力似乎有越來越強的趨勢,公孫聿所住的公寓對面是沿山腳而建的低矮建築,山上的竹林隨狂猛的風勢劇烈搖擺,大半都已彎折。
狄米特里的高大身影被狂風吹得不時縮起脖子,暴雨打在臉上出奇的疼痛,瞬間刮起的風速更是驚人,狄米特里決心把它當成考驗,如果連這點風雨都受不了,又怎麼能破冰贏得美人心呢?
轟隆一聲,公寓左邊的住家鐵皮屋檐被風掀起一角。
呃,似乎越來越可怕了!他有些害怕的將視線移回到三樓陽台,朦朧不清的雨幕中,依稀可見陽台上仍然空蕩蕩的。
是不肯出來嗎?還是沒有听到?
他不氣餒,再度放開嗓門大嚷︰「公孫聿小姐!請你原諒我,請你——唔?」
腳邊突然被什麼重物撞了一下,他低頭一看,一個偌大的盆栽正隨波往下流去。
天啊!水什麼時候已經淹到小腿的一半了?難怪他覺得兩腳越來越沉重。
奇怪了,剛剛走進來時,他明明看見每隔一小段距離就有一個正方形的大排水溝蓋,而且其中好幾個甚至已經完全掀起以利排水,怎麼那麼良好的排水系統居然還無法消化掉這些水量嗎?
這瞬間雨量到底有多大啊?他開始感到心里發毛,呆愣的左看看右看看,沒有移動腳步。
就在他躊躇之間,一台洗衣機搖搖晃晃地朝他流了過來,他瞪大眼,在千鈞一發間貼著牆壁避過那台洗衣機。
接著是一團捆在一起的油桶、幾個疊在一起的大紙箱、一片鐵片,還有一輛腳踏車……
水流越來越湍急,他的視線緊盯著三樓陽台,眼神堅定,絲毫沒有放棄的打算。
「公孫聿小姐!我是真心的!請你相信我!讓我見你一面……」
身後突然傳來鐵門打開的聲音,兩雙眼楮從他左手邊的門口朝他張望,一臉驚奇。
「嗨!抱歉打擾……」他咧開嘴,笑著點頭,雕刻般的五官雖然狼狽,卻無損於他原來的俊美。
有更多的門和窗戶被打開,好幾道不同的聲音搭配著手勢朝他大嚷大叫。
什麼?他搖搖頭,表示听不懂。
雖然臨行前去惡補了一個月的中文,但那只限於基本的听和說,他沒有料到這兒是台灣的眷村,不僅聚集來自各地的人,語言更是包羅萬象。
好心的眷村主婦不顧風雨吹打地探出頭來,分別用國、台、客和語音難辨的北方語對他示警,一手拼命指著巷口那隱沒在山的轉彎處,地勢較高的地帶。
狄米特里盡量貼緊牆壁,他努力睜大眼楮,集中听力,試圖听看看她們在說什麼,然而她們的音量雖然出奇的高亢,他卻連一個字也听不懂。
黃色水流轉成激流,發現到自己已經寸步難行的狄米特里,額頭處終於冒出涔涔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