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唐帝國的心髒。
城內規劃如棋盤,共有一百零八個坊里。
各坊排列整齊,以朱雀門大街為中軸線,南北十一條大街,東西十四條大街,東面和西面各有一個商業區──東市和西市。
常樂坊與東市為鄰,賀蘭府和右驍衛將軍府都在此坊內。
此刻,時近黃昏,東市的水果攤一隅,蹲伏著兩個嬌小的身軀。
大白天里,兩個看起來就像是富貴人家出身的姑娘,此刻卻像正在做虧心事一樣躲在已經收攤的水果攤後面,神情鬼祟緊張。
其中那個把竹笠的重紗掀起來、露出月兌俗臉蛋的姑娘,更像是生了一場大病一樣臉色蒼白,小小的身體抖個不停。
「來……來了嗎?」賀蘭媛的聲音直發顫,小手緊緊地握著一個繡工精致的布囊。
「還沒。」她身邊的人回答,目光毫不放松地盯緊前方,專心地在前方的人群中梭巡著。
「喔。」賀蘭媛暫時松了一口氣,抬起縴縴玉手拭去額角的冷汗,卻還是沒辦法像丫鬟蝮兒那樣鎮定。
她真的好緊張、好緊張,盡管事前已經演練過很多次了,但是上場的這一刻,她仍是沒有半點把握。
事情會像計畫的那樣順利嗎?她有勇氣站在他面前嗎?她敢開口對他說出那些話嗎?
所有的自問自答都以否定作為結尾。
想到那個人的冷酷黑眸,她就覺得全身發軟,兩只腳的膝蓋不听使喚地互相踫撞著。
她覺得自己好像還沒有準備好,她覺得計畫好像還不夠周全,她覺得這樣好像太草率了,她……她還是再回去想想好了。
身體比腦子更快一步行動,當她這樣想的時候,兩條蹲伏的雙腿已經主動換了個方向,正想躡手躡腳的走開……
「他來了!」
蝮兒壓得低低的嗓音猛然傳來。
來、來了?
賀蘭媛心口猛地一跳,一手無意識地撫著胸口,感到膝蓋一陣無力,然後咚的一聲,她癱坐在地上,手中的布囊也隨之掉落。
「過來了、過來了,小姐,-準備好──」蝮兒的話音消失在一陣驚訝的抽氣聲中。
她的主人──賀蘭府的千金小姐,此刻像被抽掉骨架的布偶般癱軟在地上,烏黑清澈的眸子呈現驚嚇過度的渙散狀態。
嘆了一口氣,蝮兒趕緊靠過去把她扶起來重新蹲好,只是這麼一個簡單的動作,卻費了她不少力氣,因為她的小姐似乎已經嚇得完全放棄自我行動的意願了。
微微喘著氣,蝮兒雙手搭在她肩上,輕輕搖晃。
「賀蘭媛小姐,我的小姐,拜托-振作一點。」
「好、好,我振作,我……我正在振作……」她點頭,身體卻軟軟的,任由蝮兒擺布。
「-爭氣一點好不好,好不容易等到這一天,-不想功虧一簣吧?」蝮兒抬高聲音數落她,好像她才是小姐,而被她稱為小姐的人是丫鬟一樣。
「是、是、是。」
奇怪的是,賀蘭媛對此好像沒什麼意見,還一臉習以為常的模樣。
眼角瞥見高大的身影以從容穩定的速度朝這兒步步靠近,蝮兒趕緊放開賀蘭媛,專注地盯著前方,像個等待獵物靠近的獵人。
不遠處,強健的高大身軀散發著壓倒四周的氣勢,如入無人之境地走過行人主動讓開的道路。
「當然不能功虧一簣,絕對不能……」盯著地面的賀蘭媛喃喃自語,盡管嘴上這麼說,身體卻比之前更虛軟,臉色也更蒼白。
怎麼辦?他來了,他終于要出現在她眼前了,她要怎麼辦?
之前處心積慮設計的計畫,辛辛苦苦籌劃的一切,在听見「他來了」這三個字時,咻一下的從她的腦中消失。
「听我說,等一下我負責攔住他,-就按照之前練習的,勇敢的把……-到底要不要報復他?」蝮兒干脆這麼問。
「要。」賀蘭媛回答,眼楮卻始終盯著地面,聲音也比申吟大不了多少。
下一刻,蝮兒伸手搭住她的肩膀,把腦袋一片空白的她搖得東倒西歪。
「-听我說,-已經準備好了,-可以毫無畏懼地面對他了,-根本就不怕他!」
話雖然這麼說,但是看到賀蘭媛只是听到「他來了」就一副魂飛魄散、手腳發軟的模樣,原本還信心滿滿的蝮兒對于接下來能否進行預定中的事,一點把握也沒有。
對,我不怕他、我不怕他,我根本一點就不……
「可是……我我我……我還是怕他嘛!」自我催眠宣告失敗,女敕唇蠕動,顫抖地吐出內心深處的真話之後,賀蘭媛學鴕鳥把臉埋進自己的膝蓋間。
準備了這麼多年,做了這麼久的心理準備,原以為她已經夠堅強,原以為她已經可以泰然自若地面對他了,但是直到這一刻,賀蘭媛才真正認清以往一切的努力都是白費的。
她,賀蘭媛,還是打從心底畏懼那個皇甫家的天之驕子──皇甫熾。
這種恐懼並沒有因為八年沒有見面而消除。
她揪緊裙-,咬著嘴唇,很不甘心地承認,不管在這八年里她如何強迫自己變得勇敢堅強都沒有用,與生俱來的怯懦個性和皇甫熾在她心中留下的恐怖陰影,根本就無法光靠自我催眠來忘記。
蝮兒大大地嘆了一口氣,撫著額頭,克制著不要再去搖晃小姐,免得把已經害怕到四肢發軟的她搖昏。
「-居然到現在還在講這種話,我真是……那現在怎麼辦?難道我們要打道回府嗎?」蝮兒朝瑟縮發抖的賀蘭媛睨了一眼,心想就算要打道回府,以她現在這個樣子,恐怕一步也走不了吧。
皇甫熾高大強健的身軀持續往這兒接近,蝮兒已經可以看見那張黝黑的面容有如刀鑿般的俊美,只是表情太過冷漠,黑眸又太過銳利,與他迎面相對的人被他的氣勢所震懾,不是低下頭,就是慌忙走避,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哪個人敢與那雙黑眸正面交鋒。
嘖嘖嘖!這樣一個高大威猛、氣勢如虹的男人,光是站著就能嚇跑一堆人,更何況小姐是如此膽小的人,要她若無其事地站在他面前,的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而且,這個男人還是當年卯起來欺負她,讓她留下慘痛回憶的人。
「不能打道回府!」
猛地,賀蘭媛抬起頭,像是下定了決心,不過,那雙眸光閃動的眼楮卻泄露了她仍然處于恐懼害怕的狀態。
「沒錯!」蝮兒揮手,語氣充滿激勵,「已經準備了那麼久,怎麼能放……」
「不過可以躲在這里觀察。」
賀蘭媛拋出的話打斷準備把握時間補強信心的蝮兒。
聞言她身體失衡,差點跌坐在地上。
重新調整好姿勢後,她瞪著賀蘭媛,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難道……難道不可以嗎?」拉拉蝮兒的衣袖,賀蘭媛小小聲地問。
雖然名為主僕,然而跟其他的丫鬟比起來,蝮兒更像她的姐姐,而她之所以能夠月兌離弱不禁風、膽小怯懦的形象,進而鼓起勇氣想報復那個她打從心底畏懼的男人,全是因為蝮兒被買進賀蘭府之後,就不斷對她進行各方面改造的緣故。
不過,現在看來,好像效果並不怎麼顯著就是了。
「當然可以,我們就蹲在這里,看著-最深惡痛絕的人大搖大擺地走過去好了,反正不報復我們也不會少一塊肉。」蝮兒咬著牙,放棄地說。
看著蝮兒舉起手,用力托著下巴,偏過頭一副不想理她的模樣,原本就因為自己的臨陣退縮而愧疚不已的賀蘭媛,更是焦急得快要掉下眼淚。
「別、別這樣嘛,不然……不然我們還是按照原定計畫進行好了。」硬著頭皮,她鼓起勇氣開口。
「-可以嗎?」蝮兒用懷疑的眼光上上下下打量仍然抖個不停的小姐。
面對這個質問,賀蘭媛先是吸了好幾口氣,然後才用依然微抖的聲音慢吞吞地回答︰「我、我、我……我可以。」
盡管確定小姐已經是不戰而降了,然而這麼多年的努力實在不能讓它付諸流水,最起碼不能沒有試就打退堂鼓;抱著這種心態,蝮兒的目光再度投向已經離他們不到二十步遠的高大身影。
「好,要就一鼓作氣,他快接近了。」說著,蝮兒霍地站起來。
听見這句話,賀蘭媛的反應是再度頭暈目眩地癱軟在地上。
這次,賀蘭媛很快地振作起來,小手胡亂抓起掉在地上的布囊,七手八腳地爬起來,盡管過程艱辛又狼狽,但是最後她終于還是靠著自己的力量和水果攤邊角的幫助站了起來。
搖搖欲墜的她,躲在蝮兒背後,慌張地把重紗拉下來,緊張得胃發疼。
又吸了好幾口氣之後,她這才怯怯的抬起烏眸,越過蝮兒的肩膀望去……
映入她眼中的男人,是個高大魁梧,有著危險與放肆氣質的英俊男人。
才看了一眼,賀蘭媛又忍不住升起想轉身逃跑的沖動。
皇甫熾比她記憶中更粗獷剽悍、更威猛高大,印象中帶點自負狂妄的黑眸,因為經過戰爭的洗禮,多了一股沉穩內斂的光芒,有如刀刻的五官,也變得冷硬如鋼。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剛忙完公事的緣故,面無表情的走在大街上的他,看起來格外嚴肅嚇人。
天!他看起來好恐怖,好像剛被放出來的猛虎,隨時準備吃人。
他會記得她嗎?他會一眼就認出她嗎?會不會她一開口他就一拳把她揍到天邊去掛著?那只隨意按著劍柄的大手看起來好像很有力,要辦到這樣的事應該一點也不困難吧?
不過,應該也不用他費力出手,只要他開口叫她滾,她大概就會不支倒地了?
逃避現實的東想西想時,強烈而具壓迫感的男性氣息已經陡然靠近。
完全不能靠自己雙腿移動的賀蘭媛被蝮兒拖著,硬生生地擋住皇甫熾的去路。
「站住!」蝮兒中氣十足地大喊,下巴還挑釁地揚起。
她身邊的賀蘭媛則不停地東張西望,彷佛她只是一個突然被卷入的路人。
皇甫熾陡然停住,黑眸微微-起,居高臨下地俯視這一對怪怪二人組,半晌之後,薄唇吐出冰冷的字句。
「讓開。」
簡單的兩個字,從他的嘴中說出來,就好像如山的軍令般具有不可違抗的效力。
本能地,賀蘭媛速速移動腳步。
下一刻,她被蝮兒連人帶布囊地扯回來。
蝮兒凶惡地扭過頭,正打算開口數落賀蘭媛,卻發現自己面對的是一束稻草。
「把這鬼東西拿開。」她完全不知道賀蘭媛什麼時候抓了這麼一束稻草來遮住臉。
「我……我這樣就好了。」膽怯的言語從稻草後飄出。
即使事先已經戴上笠帽也遮上重紗,賀蘭媛還是沒有勇氣面對那張俊酷的臉。
即使多了這束用來擺水果的稻草,她依然能清楚的感覺到那雙冰寒如刃的目光正在她的身上不住地打量著。
「什麼叫作-這樣就好了?我拜托-有點骨氣好不好?」蝮兒說著就伸出手去扯賀蘭媛的稻草;然而她東躲西閃,怎麼也不肯把那束礙眼的東西拿開,蝮兒抓了幾次,都只是抓到幾根稻草。
斷裂的草根被隨手拋棄,一根又一根地掉落在地上。
皇甫熾擰著眉,一聲不吭地往旁邊移動。
下一刻,他再度被擋下。
「等一下,你不能走。」百忙之中,蝮兒還不忘抽空伸手去攔他,另一手也沒閑著,連著稻草把賀蘭媛扯到自己身邊。
皇甫熾的濃眉擰得更緊,黑眸射出不耐的光芒。
「給、我、滾、開。」皇甫熾高大的身軀微傾,用最輕柔、最緩慢的聲音說出最危險的字句。
听見那如冰刃般滑過背脊的聲音,賀蘭媛本能地退後好幾步,差點沒按照他的吩咐用滾的。
天啊!一個人怎麼能可怕到這種程度,只是輕輕開口,就好像能將空氣撕裂一樣。
她、她、她……她還是勸蝮兒打消報仇的主意好了。
賀蘭媛恐懼地想著,好像跟皇甫熾有過節,一心一意想要挫他銳氣、滅他威風的人是蝮兒一樣。
只是,當她轉過頭時,卻遍尋不著蝮兒的身影。
咦?她左顧左盼,還是沒看到蝮兒心里越來越害怕。
不會吧?難道在剛剛的一瞬間,蝮兒就已經被這個恐怖的人給解決了嗎?
是被打飛到天邊還是踩扁在地上?哦,他的手腳真的好俐落,居然能快到讓人無法察覺,事後又不留痕跡。
嗚嗚,現在該怎麼辦?沒了蝮兒坐鎮指揮,她甚至比手中緊抱的這束稻草還要脆弱,還要不堪一擊。
帶著些許汗味的男性氣息陡然逼近,強大的男性力量輕易就將那束稻草抓離。
他彎,閃著寒芒的黑眸隔著重紗望進那雙清澈無辜的眼。
被他這麼一看,賀蘭媛當場魂飛魄散,嚇得連呼吸都停止了。
濃重的陽剛氣息透過重紗的縫隙,危險地繚繞著她蒼白如雪的小臉蛋。
她雙拳掐得死緊,額邊的冷汗一大顆一大顆的冒出來,少了稻草遮掩,她就像突然全身赤果般驚慌失措,-那間腦海中閃過幾十種關于自己的死法。
她會被一劍殺死,不是一劍殺死也會被一手掐死,不是一手掐死也會被一腳踹死;總之不論如何,她的下場都只有四個字──慘不忍睹。
不只如此,被殺死之後的她,尸體還會被肢解,然後一部分丟在護城河里喂魚,一部分丟在終南山喂老鷹,其余的隨便丟棄在荒野,讓那些野貓、野狗叼著四處走……
腦海里被各種驚悚的想象塞滿,讓她甚至覺得此刻的自己早已魂歸西天。
「-如果沒事,就給我滾遠一點!」
更酷寒的聲音猛地傳來,打破她的死亡幻想。
賀蘭媛猛吸口氣,倒退兩步,白女敕的小手狂拍胸脯。
拍了一會兒之後,她才慢一步地想起──
「咦?我怎麼還在這里?我不是應該已經被他用最殘忍的方法殺死了嗎?我現在是人還是鬼?」
由于無法確定自己是否依然安在?她先是捏捏自己的臉頰,然後看看雙手,最後干脆拉起裙-,確認自己是不是浮在地面上?
她這些怪異的舉動落在皇甫熾的眼里,將他原本就所剩不多的耐性徹底用罄。
該死!
他火大的逼近她。
「-很想變成鬼嗎?我不介意幫。」他用最輕的聲音說出最可怕的威脅,同時握緊拳頭,努力克制著讓自己說出的話變成既定的事實。
討平百濟後,原以為可以回京休養一陣子,沒想到京中的事務遠比戰爭更加繁雜瑣碎,上朝比打仗還累,下了朝之後的公事比殲滅敵人更加艱難百倍。
壓抑了一天的情緒極度需要宣泄的出口,他很樂意拿眼前的不速之客來出出悶氣,盡管她是個看來不過十七、八歲的姑娘,盡管她玲瓏嬌小得宛如掌中的一顆玉墜。
听到他的威脅,賀蘭媛的反應是猛搖雙手,連連倒退。
「不不不,不用了,要、要變鬼我自己來就可以了,不勞你、你操心。」她結結巴巴地說。
「-最好也自己滾,省得我出手。」皇甫熾雙手環胸,不耐至極。
「好,沒問題,我馬上……我立刻……反正我本來就要……」
嘀嘀咕咕地低語,賀蘭媛看著那雙閃著寒芒的黑眸,以每次大約兩寸左右的龜步緩慢後退,生怕自己一個轉身,那雙酷寒黑眸的主人就會改變主意,決定親手享受殺死她的樂趣,所以盡管怕得要死,目光卻一刻也不敢離開他。
就在她步步為營、小心撤退的當兒,一件倒楣事降臨到她身上。
她踩到自己的裙腳,咚的一下著地,頭上的笠帽掉了下來,她慌張地想把它抓回來,那頂笠帽卻像是如獲自由似地拼命向前沖,連續向前滾了好幾圈之後才停下來。
賀蘭媛的心跳停止了。
天啊!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
她在心里哇哇慘叫,感覺到沁涼空氣似有若無地拂過她毫無遮掩的肌膚。
她火速坐起來,第一件事就是用雙手遮住臉,一副長了-疹,完全見不得人的模樣,張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驚慌失措地尋找那頂笠帽,看起來好脆弱又好無助。
看到那張精致絕美臉蛋的瞬間,皇甫熾的黑眸-了-,若有所思。
他彎,拾起滾到腳邊的笠帽,一陣淡雅的甜香隨即撲鼻而來。
粗糙的指月復輕輕撫過笠帽細致的紗面,若有所思的瞳眸-得更緊。
她是……
修長的腿只移動一步便將兩人之間的距離徹底縮短,皇甫熾蹲下,目光緊緊地鎖住那雙如秋水般的翦翦黑瞳,梭巡著某種端倪。
「讓我看看-的臉,姑娘。」他沉聲命令,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慢慢升上心頭。
在他凌厲的目光下,賀蘭媛的心髒像提到喉嚨,在喉管深處狂跳。
除了拼命搖頭之外,她連移動一寸的力氣也沒有。
死了、死了、死了,就算沒死也剩半條命,皇甫熾一定是認出她了,他現在只是等著進一步的確認,確認之後他就會讓她死得很難看,至于多難看,這已經超出她所能想象的範圍了。
禮貌性地等了一下,不見她松手,皇甫熾皺皺眉,毫不遲疑地伸出手……
「賀蘭媛……不,小姐,別怕他,跟他拼了!」
蝮兒的叫聲突然從賀蘭媛的右邊傳來。
一時間她不太清楚自己听見的是什麼?也許那只是她因為太過害怕而出現的幻听,因為不管心理或生活上,她都非常依賴蝮兒這個強悍的丫鬟。
但是那道聲音接二連三的傳來,音量還一次比一次大。
當她看見面前那張英俊冷酷的面孔起了細微的變化,彷佛正在凝神傾听那些聲音里幾個特別重要的字眼時,她不禁把身體縮得好小好小,萬分希望自己能就此遁地,消失不見。
「小姐,拿出-的勇氣面對他!自大的蠢豬、畸形的怪獸、惡心的動物、會走路的紙老虎……小姐,說啊!把-對這個龐然大物的感覺一口氣說出來,-不是很恨他嗎?他不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嗎?-不是每天都在詛咒他下地獄嗎?」
皇甫熾揚揚眉,從他的表情看不出他對這段話作何感想。
賀蘭媛口干舌燥,臉紅得發燙,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希望蝮兒別再提起她的名字,盡管她知道蝮兒這樣做是為了加強她的信念,但是她真誠的希望她從來沒有听到她的聲音,因為蝮兒適時的加油打氣剛好把她亟欲隱藏的事實傳遞給近在咫尺的可怕男人。
他那雙漆黑冷酷的眼眸正閃著了悟的光芒。
就在蝮兒提起氣,準備對賀蘭媛進行第二波精神鼓勵時,她忽然惡狠狠地扭過頭去……
她一度以為已經陣亡的蝮兒此刻竟安穩地躲在水果攤後面,露出一張臉,利用水果攤當天然屏障,揮舞著粉拳隔空幫她助陣。
「請問,-怎麼會在那里?」賀蘭媛-起眼問。
「我……嘿嘿……」蝮兒干笑兩聲,不好意思的承認,「這兒比較安全嘛!」
剛剛皇甫熾叫她們滾開的那種眼神和那種語氣是那麼陰森恐怖,要不是她動作迅速,溜得快,又眼尖地發現這個絕佳的屏障,搞不好她已經被那個粗暴又可怕的男人撕成幾塊了?
幸好她平日輕功練得勤,危急時本能的使出來,要不然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蝮兒從慶幸中回過神,卻發現賀蘭媛已經把遮著臉的雙手放下來,改而-在腰上,而且正以一種譴責的目光瞅著她。
好啊,這個蝮兒之前表現得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害她深以自己的懦弱膽小為恥,結果皇甫熾也不過對她們說了「讓開」和「給我滾開」六個字,她就躲得比誰都快。
更過分的是,要躲也不拉著她,害她自己一個人在這里孤軍奮戰,不曉得該怎麼辦?
想到這里,賀蘭媛既氣憤又委屈,一雙水汪汪的眼眸只顧著對蝮兒投以忘恩負義的責備,卻壓根兒忘了眼前還有一雙銳利的黑眸正居高臨下的審視她。
「賀蘭媛。」皇甫熾輕喚,黑眸中的冰冷逐漸褪去。
「嗄?」那太過低醇好听的聲音讓她本能的轉頭回應,下一刻,她馬上搖頭,打算來個抵死不認。「不不不,我不是賀蘭媛,你你你……你搞錯了,她叫的不是我。」她雙頰漲紅,雙手撐地,把盡量往後挪。
皇甫熾跟近,聲音透著自信和篤定。
「我的耳朵沒有問題,-是賀蘭媛。」
就在賀蘭媛打算咬牙否認到底,然後找機會溜之大吉時,皇甫熾接下來的話卻讓她瞬間改變主意。
「-是那個愛哭鬼賀蘭媛。」慵懶的語調如是說。
她眉毛輕擰,僵在原地不動。
「愛流鼻涕的那個賀蘭媛。」他再追加一句。
這次賀蘭媛握緊雙拳,牙根咬得死緊。
「走起路來像鴨子一樣的那個賀蘭媛。」皇甫熾最後又補充一句。
賀蘭媛听見腦中理智那條神經斷裂的聲音,嗡嗡的聲音不絕于耳。
接著,這陣嗡嗡之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大,大到好像有很多人在身邊嘰嘰喳喳。
等等,是真的有人在身邊嘰嘰喳喳,而且是很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