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宴會之後的爭執,左雨萱再也沒有見到鷹司武。這幾天以來,她形同軟禁地被關在臥房中。
剛開始幾天還好,反正她和那家伙在賭氣,可是時間一久,她實在悶得快要發慌。在無書可看、無人可說話的情況下,整天的作息不外是起床,吃飯,發呆,午睡,晚餐,洗澡,上床。幾天下來,她已經快悶出一身病來了。
最重要的是,答應要帶她出宮的查理,一直沒有下落。這一點,讓她相當擔心。她害怕鷹司武會拿查理出氣,說不定那壞脾氣的家伙一氣之下把人殺了,再隨便冠個間諜之類的罪名給查理。
「得想辦法聯絡上查理才行。」左雨萱低喃道。
時序入冬後,天氣一天比一天寒冷,怕冷的她根本沒有把握能在冰天雪地中,獨自上演一場大逃亡。
就在她傷腦筋的同時,房內的紙門忽然被人拉了開。
定眼一瞧,竟然是多日不見的女官佐子。
「佐子?!」左雨萱低呼一聲,大感意外。
「左姑娘。請你立刻跟我離開。」佐子低著頭,神情依舊是面無表情的嚴肅。
「佐子,是查理要你過來接應我的嗎?」左雨萱驚喜道。
「請你什麼都別問,跟著我走就是了。」佐子催促她,一個眼神下來,身後立刻出現兩個身著忍者裝的男人。
「可是門外四處有人守著,我根本走不出去的。」見佐子如此招搖醒目,她可擔心了。
「這個你就不用擔心了,自然有人會帶你出去的。」佐子話一說完,身旁兩個忍者立刻上前,一人抓著她,一人拿了塊白紗塢住她的口鼻。
「你們不是查理派來的,你們到底是誰……」她察覺到情況不對勁,卻已經來不及了。
想呼喊的話還梗在喉頭,意識便已昏沉。
「把人帶到後,替我向藤靜公主問候。」佐子依舊面無表情,她恭敬地彎下腰,不慌不忙地目送三人離去。
***
「什麼?!人不見了!」鷹司武一得到消息,震怒不已。
此時,他遠在關東城外的一處驛站,和幾位從事軍火販賣的洋人,秘密商討添購軍火的問題。
「少主,人不是查理帶走的。」岩蒼俊接獲消息後,立刻進行求證工作。
「你確定?」他听了為之一驚。
「是的,根據眼線調查,查理這幾天一直待在港口,處理最後一批從倫敦進口
的貨物,他根本沒有離開過商港一步。」他答道。
「難道是朝廷方面的人下的手?」鷹司武緊蹙眉頭。
「恐怕是的,小的听說藤靜公主已經秘密進城,並派人捎了這封信函過來。」他將剛到手的未拆信件呈上。
「公主遠在京都,少說也要十多天的路程,怎麼可能說來就來?」鷹司武相當懷疑地拆開信件。
當他一眼瞧見信函內的物件時,臉色刷地變得鐵青。
「少主?!」貝他震驚的說不出話來,岩蒼俊跟著憂心起來。
「我要立刻回城,備馬!」鷹司武臉色難看的放下手中信件,相當不忍的別過頭去。
一旁的岩蒼俊見狀,連忙接過他手中的信件。
精美的白色御用和紙下,是一截柔軟的秀發。
「少主,這……」岩蒼俊為之一驚,拿著和紙的手輕顫著。
「什麼都不必多說,我要立刻趕回城里。」鷹司武背著一張臉,冷冷地下令。
那無法扼抑的憂念之情已然吞噬他的心。
他的心緊緊揪著,胸口的空氣好似全被擠壓出來,如窒息般難受。
飛奔而出,跳上馬後,他不要命地在路上飛馳,乞求能夠早一點見到心愛的人兒。
這二十年來,他第一次感到如此驚慌無助。那種害怕永遠失去愛人和骨肉的感覺,逼得他失去理智,快要發狂。
比起國家大事,左雨萱在他的心目中,雖僅佔據一個小小角落,但心口那小小的一隅,愛的分量竟是如此沉重。
他不要失去她,不要啊……「雨萱!」鷹司武低吼一聲,狠狠揮動馬鞭,懸著一顆掛念的心在急速中奔馳。
***
左雨萱再度睜開眼楮,還沒搞清楚怎麼回事,一個輕柔的女人聲音便傳入耳中。
「公主,她醒了。」貼身女侍恭敬報道。
「嗯。」藏身在屏風後的藤靜公主低應一聲,冷灼的視線不曾離開過左雨萱身上。
「這是怎麼回事?」她忍著頭痛問道。
「我是藤靜,鷹司武殿下的末婚妻。」隔著屏風,藤靜公主站了起來,冷冷說道。
左雨萱一听,蒼白了臉。原來這些人不是查理派來的,而是關西京都那邊的人馬。
這下可好了!她打量著四周陰暗的陌生環境,暗嘆不妙。
「你這個會說洋文的妖女,到底是誰派來臥底的?若你是漢人,為何同時會說這麼多國的語言?你和鷹司武在山上認識,是不是故意安排好的圈套?說!」藤靜公主開門見山,冷聲逼問她的來歷。
「你真是問倒我了,公主。」左雨萱沒好氣地悶哼一聲,這也是她不解的地方啊!自她來到這兒後,她就奇特地能用日文與人溝通,這可能是跨越時空的唯一好處吧!
「你要是不願意說也無所謂,反正……你休想得到殿下。」藤靜公主的冷笑聲從竹簾內傳來。
「我無心跟你爭奪男人。」左雨萱生氣地予以反擊。「你以為我莫名其妙來到這個世界是件很開心的事嗎?你以為我遇到了你們這些人,遇到了這些事,是件很快樂的事嗎?如果可以選擇,我寧願過著像以前那樣一成不變的平凡生活,生活在只有考試和壓力的世界中。不管我多麼討厭以前的世界,畢竟那是屬于我的地方。
而這里,就算遇上了一個再愛我的人,我們的故事終究只能以悲劇收場。與其如此,我寧可不要這種愛情!」泄憤似的,她把心里的話一古腦兒地全部抱怨完。伸手撥回掉落在眼前的頭發,才發覺自己的頭發竟被剪去一截!
真是氣死人了,她明明是被拖下水的,現在卻有人反過來咬她一口,還趁她昏迷時勢去她的頭發,這個世界真是有夠暴力變態。
「我管你到底愛不受鷹司殿下,殿下為了你而毀婚,是不爭的事實。」藤靜公主說道。
「我只是被利用的一顆棋子罷了。」她的神情轉為黯然。「鷹司他的心里只有幕府的前途……」「你……」藤靜公主听到這番話,驚愕地說不出話來。
眼前這個女人,是個超級厲害的對手。她不但完全了解自身的處境,鷹司殿下的心思,更被她一針見血地說中。
「我不會賴在鷹司身邊的,事實上,我正準備偷偷離開江戶,搭船前往倫敦。
公主現在這一抓人,無疑是幫了我大忙。」左雨萱幽幽地表示。
「既然我費了工夫把你抓來,你以為我會放你活著回去嗎?!」公主收起震驚的神色,恢復殘酷的冰冷笑意。
左雨萱沒有答話,只是沉默著。
藤靜公主八成還不知道她肚里懷了他的小孩,不然,她絕不會有閑情逸致在這里興師問罪。
「我已經捎信給殿下,告知他這個消息。從殿下前來這里救你的速度快慢,就可以知道你到底是不是他的一顆小棋子。」藤靜公主繞過屏風,緩步走了下來。
左雨萱拉起視線一看,驚為天人。
藤靜公主是個不折不扣的大美人。
她穿著一襲紫緞色的美麗和服,和服上織著桐花和五彩鳳凰,桐花是幕府家的家紋,背部和袖口則染上皇家的白色菊車紋。
公主梳著高高的發,因為膚色太白,即使擦上白粉,兩頰仍透著淡淡紅暈。她那細長的眼楮,高俏的小鼻子,輪廓分明的櫻唇,美麗得無從挑剔,像極了日本的傳統人形女圭女圭。
「這件衣服是我的結婚禮服,不過,現在用不上了。」藤靜公主審視身上的美麗禮服,來回旋轉了一圈,惋惜道。
左雨萱依舊沒有答聲,她的身體有些不對勁,身體的元氣好似一點一滴消逝中。懷孕會讓她的身子變得有氣無力嗎?這好像不是懷孕該有的現象。她下意識地撫著肚子,感到相當憂心。
沒想到,她這不經意的舉動,倒是引起了公主的注意力。
藤靜公主來到她面前,以居高臨下的姿態冷視她。
「我忘了,佐子說過,你可能懷孕了。」藤靜公主彎來,視線落在她那隱在厚厚衣服下的月復部上。
左雨萱一听,臉色開始發白。
她怎麼忘了,佐子女官和公主這些人是一伙的,懷孕的消息自是瞞不住公主。
「就算你不在乎自己的死活,肚里的小孩,你總是在乎的吧?」見她終于顯現出驚慌的神色,藤靜總算露出得意的笑容。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左雨萱執意裝傻。
「馬上你就會懂了。」公主微微一笑,一個眼神,靜待一旁的人手立刻出現。
「你要做什麼……」見到公主鬼魅般的笑容,左雨萱真的慌了。
「讓你嘗嘗生不如死的滋味。」藤靜公主冷冷一笑,笑看女侍兩人左右抓著她,另一人拿著一碗藥湯,強行灌她喝下。
「我不喝……」左雨萱瞬間明白她的用意。
她用力掙扎著,甚至拳打腳踢起來。奈何她一個人的力量根本敵不過這些冷血女侍。
「不要讓她死的太早,至少要留半條命等殿下過來。」藤靜公主得意地冷眼旁觀。
她就不相信,那個自負自傲的男人會有多大本事,從她手中救走他的女人和小孩。
她要讓鷹司武親自體驗,心愛女人橫死面前的痛苦。
***
「查理?!」鷹司武連夜快馬趕回關東城,當他好不容易抵達城門口時,卻見到查理守候在城門的身影。
「我快冷死了,你的動作有夠慢的。」查理縮抖著身子抱怨道。
冬天的清晨,天寒地凍的,他差點成了冰柱。
「你在這里干麼?」見他特意等人,鷹司武直問。
「听說左姑娘被藤靜公主帶走了,我要跟你一起去救她。」查理邊說邊抖落身上的霜雪。
「你的消息果真靈通。」鷹司武沉下臉來。
一想到之前他和雨萱兩人為了這家伙起爭執,他就一肚子火。
「在外討生活的人,朋友總是比較多嘛。再說,關東城不大不小的,隨便走兩步路就會遇上認識的朋友,消息不靈通也難。」查理牽著自家的馬,不正經地笑道。
「這件事不用你這個外人插手。」鷹司武拒絕他的同行。「順便警告你一句,不出幾天,戰事就要開始了,你最好早點搭船,滾回自己的國家吧!」冷睨查理一眼之後,他無情地掉頭就走。
「鷹司!」查理出聲喚他,不死心地追上前去。
「听我說,你一個人是絕對無法救出雨萱的。」查理拉住他的馬疆,不讓他上馬。
「多你一個洋人去送死,也不見得有用處。」他嚴肅的難看神情足以嚇死人。
鷹司武獨自前往赴約,自是公主信上的要求。
「藤靜公主要你單獨前往,無非是想要知道你究竟多麼在乎左姑娘。要是你這麼不要命地拚死前往救人,只會讓公主更加妒火中燒。只怕到時候你人沒救成,反而害了左姑娘。」查理一臉正色地分析給他听。
「誰知道你到底在幫哪邊說話?!你們這些洋人,巴不得幕府和朝廷提早開戰。」鷹司武甩開他的手,毫不領情。
「鷹司,要是你真不相信我,又何必默許我把雨萱帶回倫敦呢?」查理知道的內幕顯然夠多了。
「因為我知道你對待女人的態度和原則。」鷹司武騎上馬匹,回頭冷迸一句。
「你對女人花言巧語,卻從不會欺騙她們。要是你有心欺騙雨萱,就不會在前往倫敦的輪船上,以你的名義,多訂一間單人房了。」話一說完,他若有所意地望查理一眼,隨後揚塵而去。
「鷹司,真是敗給你了……」查理苦笑一聲,為好友亂噴的飛醋感到哭笑不得。
對左雨萱,鷹司武明明在乎得要死,為何還不願公開他對她的愛意呢?非得在那里玩捉迷藏游戲。
「偷偷幫你忙,就當是送你的結婚賀禮吧。」查理無法坐視不管,他決定暗中跟蹤,必要時再出手相救。
***
鷹司武趕到藤靜公主所下榻的寺院時,立刻被帶領至寺廟的後院中。
藤靜公主接到下屬的通報時,正在寺院的鯉魚池旁喂魚。
當她瞧見三年不見的鷹司武頂著一身的霜雪來到寺院後園,心情是百感交雜的。
鷹司武連夜趕回城內,足以表示那顆小棋子在他心目中的重要性了。
「殿下。」藤靜公主依慣例向他行禮。
「人呢?」鷹司武正眼不瞧的,冷聲問道。
「在休息。」藤靜公主強忍住內心的激動,力求鎮靜。
「不要跟我玩花樣,把人交出來。」他沉著臉,話底有著不諒解。
「我哪一點比不上她?」藤靜公主不理會他的命令,大膽地走到他面前,抬頭直問。
「我趕來這里,不是為了向你解釋原因。」鷹司武冷漠以待。
「我等你等了這麼多年,好不容易三年前終于等到你點頭。如今,我已經快二十歲了,你卻無情地把我一腳踢開。既然根本無心娶我,當初為何要答應這門婚事呢?」藤靜公主哀傷地望著他。
已記不得究竟是多久前的事了?從她第一次在京都的-園祭上,見到當時英姿煥發的鷹司武,從那時開始,她的心便依戀在他身上。
至今,她已從一個少不經事的小女孩,努力變成令人心動的小女人。可是他的心自始至終不在她身上,就連目光,也不曾多加停留。難道,她的處境真的悲哀到得乞求他的憐憫?!
「三年前和三年後,局勢已不能相提並論。」鷹司武冷冷回她一句。「這個世界沒有永遠絕對的事情,包括愛情。」
「我不要你的愛!」藤靜公主哀怨地抓住他的衣袖。
「我要你依約娶我,依約和朝廷聯盟,就算娶了我之後你要納妾都無所謂。我只希望你不要做個叛徒,不要違背和父皇之間的協定……」
「我做不到。」他冷漠以對。
「為什麼?」她怔愣住。
「因為新的時代已經來臨,江戶和朝廷勢必得見血,才能有一番新作為。」他冷然一笑。「我也曾想長命百歲,想守著我愛的女人和小孩,但與其活著見到西洋列強不斷侵略和欺侮,我寧可用我的鮮血交換時代的更新,趁著我這位少主還有這番能力的時候。」說這話時,他的視線眺落在好遠的前方,神情卻是她從末見過的堅毅。
她仿佛可以感受到他勾劃未來遠景的美麗藍圖。
「鷹司……」藤靜公主相當驚愕。以前,他是不會如此坦然地跟她說這些話的。
「備戰的時間剩下不多了,你最好趕快回到京都,幕府不是公主可以久留之地。」他拉開她緊抓袖口的小手,警告著。
「我不要,就算死,我也要留在你身邊。」公主死命抱住他,不顧一切地想挽回兩人的關系。
「你太頑固了。」鷹司武冷酷地將她緊抱的雙手甩開,自顧自地找人去。
「為什麼……為什麼……」藤靜公主被甩倒在地,滾燙的淚水濕了池畔的霜地,融成一攤泥水。
她不甘心,與其帶著這樣不堪的記憶苟活在世上,她寧可什麼都不要。
他不愛她、不要她。而心死的她也無法再愛人了。
回到京都後,等著她的,將是父皇政治利益下的另一樁婚姻,以及宮中的輕鄙和閑言。與其往後那般痛苦地活著,不如……「我恨你,鷹司。」藤靜公主從嫁衣中取出早已備好的小匕首,毫不猶疑地往自己心窩上刺去。
「公主!」早先被支開的侍女們,晚了一步發現。
當侍女們趕到後院時,藤靜公主整個人如落葉般,往鯉魚池撲通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