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櫻子再度睜開眼楮,已是隔天的下午。
橙黃的夕陽余暉自破舊的窗簾透進來,灑在她那張堆滿雜物的書桌上。
「你醒了,身體有沒有好一些。」那既熟悉又陌生的聲音佔領她微昏的腦袋。
「你……還沒走?」她有些怔然地望著無恨隱在落日余暉中的身影。
「嗯。」他淡然一笑。「還好你的燒已經退了,要不然我昨晚一定會送你去醫院。」
「你沒有去上班?」她躺在床上,望著他走近的身影低間。
「偶爾請個假無所謂,你不用掛心。」他笑著蹲來。「想不想吃些東西墊墊胃,不然等一下空月復吃藥很傷胃喔。」
他的溫柔笑容在金黃色彩霞的襯托下,竟如此地魅惑人,彷佛鋪灑上了一層魔法。
「為什麼……」望著他柔和的臉龐,她吞吐著。
還是開不了口。
「什麼為什麼?」此刻,她那不再裝冷斗狠的臉蛋十分可人。
「為什麼……你要對我這麼好?」她別過臉,低啞著聲音問。
她不要他的同情,更不要他的施舍。
這問題讓他愣了下。
「因為你很特別,我不知不覺就想照顧你。」他很快的理出心中的答案。
「特別?」她不解地望向他,眼神是迷惑的。
「你想想,我們前晚才初次踫面,兩次的相遇情況卻都很特殊的像電影情節般。不是特別是什麼?」他笑道。
「是這原因嗎……」她似懂非懂地低喃。
他模模她的頭。「別想太多,早些前我炖了一鍋雞湯,現在還熱著呢!吃一碗好不好?,能吃一口就算一口。嗯?」
說話的同時,他已動作俐落地將盛滿了湯的碗端上。
「我不餓。」她沒有伸手,硬要自己拒絕他一舉一動的體貼和溫柔。
「不行,你已經一整天沒有吃東西了。」他索性端著碗在床沿坐下。「我喂你……」
他舀出一匙雞湯,邊哄邊勸她喝。
「我又不是小孩子,不需要人家喂。」她別過頭,臉紅了大半。
「從小到大,在家里我只有受哥哥照顧的分,完全沒有機會展現我顧家的能力,現在好不容易認識你,又有機會讓我表現一下,你就委屈成全我的心願,讓我照顧一下。嗯?」他等著她張嘴,口里說著不像理由的理由。
「你的意思是要我當你的實驗品?」她不討厭這個答案,至少他沒有說謊。
「拜托你了!」他拿湯匙的手已在顫抖,手好酸喔。
「我先說清楚,我可是很挑嘴的,要是雞湯不好喝,我會全部吐在你身上。」她故意刁難他,不願讓他大容易得逞。
「保證好吃,我已經試吃過它的湯頭了。」他笑著保證,將湯匙慢慢送入她張開的心嘴。
她終于接受他的體貼,品嘗那食不知味的美湯。她心底的緊張他看不見,而他的盛情她卻百分之百地感受到。
「怎樣,我的手藝還不錯吧?」他等著她的贊美。
「還好啦,這雞湯還是人吃的。」她口是心非地評論道。
「既然尚可,就多吃幾口。」無恨很有耐心地舀了第二匙,體貼地喂她喝湯。
第三匙……第四匙……直到湯碗見底。
「不吃了,我已經飽了。」當她發覺自己正貪婪地接受他體貼服務,已為時太晚。一整碗的美味雞湯已快被她喝盡。
「照這情況下去,不出兩天你的痛就會好了。」他很開心見到她不再排斥自己,她那沒有任何冷漠修飾的臉蛋,再自然美麗不過。
「你一定要這樣盯著我看嗎?」見他一直打量自己,她難得的自然神情又縮回冷然的保護色底下。
他笑著搖頭,為自己的出神打量感到失禮。
「你一個人住?」他決定多了解她,如果她願意把他當成朋友看待。
「這麼小的房間,擠不下兩個人。」她答非所問地回話。「雖然小,卻是我自己一個人的自在天地,可以無拘無束,不必在乎其它人的眼光。」吃完雞湯後,她的元氣也恢復了些。
「一個人不會寂寞嗎?」他讀得出她眼神所顯露的訊息。
她因過度孤單寂寞而絕望,眼底有著一切無謂的消極暗示。
「我已經習慣了。」她的語氣相當平靜。
他不忍目睹她神情落寞,從床沿站起來。「從小我和其它四個哥哥住在一起,家中相當熱鬧,長大後,大家因工作、婚姻而漸漸分離,現在只剩下我一個人了。以前我從來不懂什麼是孤單寂寞,直到三哥無情結婚後,偌大的屋子總是只有我一個人,那種下班後無人可說話斗嘴的孤獨感排山倒海而來,有時甚至覺得只要有個人在身邊,不管對方是誰都好。」他傾訴自己的情況,有些無奈地苦笑一聲。
「我明白了,你是因為大無聊,所以才會想要照顧我。」她嗤笑一聲,似乎找到了一團亂線的線頭。
「才不是呢,我是……」他想辯解,卻被她無邪的笑容怔愣住。
她的笑容好美,美得單純、純潔。
「怎麼不說話了?」她的視線拉起,迎上他出神打量的眼。
「沒事……」他回避她的目光。「我的工作很忙,其實沒有太多時間可以感覺寂寞。該吃藥了!」他拿起桌上的藥包。
拿藥的同時,他隨手端了杯已添滿的水杯。
「我討厭吃藥。」櫻子別過頭,說的可是真心話。
她最討厭的事情之一就是吃藥、上醫院。
「你啊,外表看起來冷冷酷酷的,其實還是個小女孩。」他取笑著。左手拿著藥包,右手端著水杯,坐到床畔。
「我才不是小女孩,我不是。」她辯解。
「在我這個老男人眼中,你就是個小女孩。來,把水端著,乖乖把藥吃了。」他坐在她身邊,笑望她一臉的倔強。
「我說我不是小女孩……」被他一激,她忽然伸手圈住他的頸項,主動獻上自己的芳唇。這突如其來的吻,讓沒有心理準備的無恨慌了手腳,端物的兩手放也不是,丟也不是。只能僵硬地任由她吻他,輕輕的一吻、二吻、三吻……
「夠了……住手。」他啞聲阻止,理智已在失控邊緣。
「我不要停止,除非你承認我不是小女孩。」她的手依然緊圈著他,柔唇在他頰返摩拳。
呵,美麗邪惡又誘人的磨人小妖精。
「在我心中,你的確是個小女孩。」無恨不輕易妥協,他倒想看看她能拿他怎樣。
「你……」她磨人的唇驟然停止。
「還想不想繼續證明,如果想,我可以奉陪喔!」他壞壞一笑,端物的手依然固守崗位。
「等我身體復原再說。」她冷冷離開他,倔強地不願認輸。
「把藥吃完,然後好好休息。」他在心底松口氣,僵直的四肢和大腦才稍稍松懈。
「不吃、不吃、不吃!」櫻子重躺回床上,將被子蒙住整個腦袋。
「不吃藥的話,身體不會好的。」他勸誘她。
「你不要煩我好不好?你回去!」老羞成怒的她低吼一聲,完全不想面對他。
剛剛她怎會主動去親吻他?這種不由自主的失控舉止不似她的作風,這種事情不該發生的,不該發生的……
「櫻子?」見她莫名惱怒,他低嘆一聲。「我是該回去了,自己吃完藥後,一定要好好休息。」他體貼地仔細交代。
公司還有一堆事情等著處理,他不得不離開啊。
見她沒有響應,不願再理會自己,無恨只能將藥包和水杯放在一旁的桌上,帶著不放心的情緒離去。
或許兩人的年紀真是有所差距,此時此刻她的心里想些什麼,他完全沒個底。
他只知道,櫻子是第一個讓他想好好照顧的女人,如此而已。
昨天下午離開公司後,任無恨一直陪伴櫻子。當他的身影終于再次回到公司,已是晚上七點十分。
放著重要工作不做,整整消失了二十四個小時,難怪連秘書中島名美都忍不住發了牢騷。
「你再不出現,我真的想報警了。」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抱怨道。
「我難得想蹺一下班,不為過吧。」無恨坐上皮椅,面無表情地將桌上文件翻閱開來,顯然無意交代自己過去二十四小時的去向。
「今天的會議不是很重要,所以由副總經理出席是無所謂,但昨天晚上的宴會我們公司是主人,你沒有露臉就說不過去。」秘書對他忽然消失的動機感到懷疑。他身上的西裝仍是昨天的那套,顯然他昨晚一定是待在其它地方。
「爺爺昨天既然來了,他必定會參加晚上的宴會,我有沒有出席也就不要緊了。」有爺爺在的場合,他根本插不上話。最重要的,還有另一個主因讓他對昨晚的宴會興趣缺缺,刻意躲避。
「任老爺有交代,要你一出現立刻到他跟前報到,他老人家現在正在東武飯店,和東武集團的總裁及千金吃晚飯。」秘書細心交代。
「我不去,就當作我還沒回來。」無限埋首在公文堆中,神情難得的嚴肅。
「無恨,你在逃避什麼?」年長的秘書看得出無恨心煩意亂。
「告訴你也無妨,爺爺他打算湊台我和東武千金的婚事,我現在若是乖乖前去,明天早上的報紙定會有我們兩大財團聯姻的消息。」無恨蹙眉咬著筆桿道。
「我記得昨天晚上東武總裁的掌上明珠有出席宴會,難不成你是為了躲她,所以才刻意缺席。」秘書相當聰明地道。
「不然你以為爺爺為何會突然出現,還從台灣而來。」他沒好氣地回她一眼。
「據我所知,東武千金人長得年輕漂亮,學歷背景也很強勢,是個才貌兼具的女強人。」
「就算她再優秀,我不喜歡也沒用。」無恨滿腦子都是櫻子俏麗的身影。
她有沒有乖乖吃藥?有沒有乖乖休息?現在沒有人陪在她身邊,萬一她那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又意圖不軌,不就太危險了……
「無恨?」見他出神地發呆,名美輕喚。
「還有事嗎?」秘書的輕喚讓他回過神來,他發覺自己總不自覺地聯想到她。
「電話,任老爺打來的。」秘書將剛打進來的電話交給他。
「說我不在。」他這次可是鐵了心,豁出去了。
「你最好還是按一下電話,任老爺語氣很不好……」秘書顯然沒有勇氣說謊。
「你先出去吧。」他無奈地接過電話,示意她退下。
他很明白,該來的總是躲不掉,尤其是當任老爺心意已決時。除非他拿出足以說服老人家的證據或理由,不然和東武千金的婚事,恐怕是在劫難逃了。
櫻子沒有乖乖吃藥,更沒有乖乖休息,整整睡了一天一夜的她,身體已大為好轉。
年輕人什麼都沒有,就是有健康的本錢。
在任無恨離去後,她立刻從床上起身,從書包中翻出一本通訊簿,小小的簿子上記載密密麻麻的數字及文字,只有她自己看得懂的簡單用語。
「今天是小林先生……」她拿出大哥大,撥了通電話。
雖然生了病,該做的工作總是得做,前天她弄砸了下個月的房租,今天可不能再出亂子了,不然連基本的生活費都會沒著落。
簡單和對方交談後,兩人約定好晚上的會面地點。
換好衣服後,打開房門準備出去時,忽地,一個不速之客出現在她面前。原本平靜的神情瞬間變色。
是他……
「听說你生病了。」櫻子的父親白葉介之威嚴十足地站在她面前。
「你來做什麼?」她冷冷看他一眼,無意和他多談。
「看來武承這小子夸大其詞,你的樣子不像正在生病中。」他打量正盛裝準備出門的她,薄施胭脂的模樣讓人看不出病中的蒼幽臉色。
「就算我已病得準備入棺材,也不關你的事。」那字字冷酷的言辭代表她對父親的不滿和怨恨。
「為什麼不願意接下我的事業。」白葉介之開門見山地間道。
「我不會把自己當做白葉家的人,你找錯人了。」她不帶感情的鎖上門,連正眼也沒瞧。
「櫻子!」他拉住她的手,不讓她離開。「對于白葉家和我,你到底有什麼不滿?我待你和你的母親並不薄,對于你們母女兩人生活上的照顧,我一直盡心盡力、問心無愧。」他無法理解她的恨意從何而來。
櫻子是他的親生女兒,是他和首任妻子的愛情結晶。所有白葉家子女中最受寵愛和重視的,莫過櫻子了。
「好一個問心無愧,這種謊話也只有你才說得出口。」她忿恨地瞪視他。「十年前媽媽在台灣去世的那一晚,你人在哪里?你所謂的照顧也不過是每半年固定匯一筆錢,偶爾趁著出公差順便到台灣探望我們母女兩人。你所謂的照顧,就是在媽媽死後,將我接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國度、陌生的家庭、陌生的環境,過著完全封閉的陌生生活。而你,就是我最最陌生的父親,這個世界上我唯一的親人。」她大聲的指控,訴說心底的不滿。
「櫻子!」她甚至沒讓他有解釋的機會。
「你別指望我會接管你的公司,不管你用任何手段都強迫不了我的。」冷冷說完,她轉身打算離開。
白葉介之當然不是簡單人物,他豈能任由女兒如此冷言寡情對待。
「什麼時候你變成這種個性?我不記得我這麼教過你。」他追上去,拉住她的手。
對于女兒這三年來的轉變,他感到相當意外,以前她是個相當安靜乖巧的小孩。直到三年前她離家出走後,父女兩人始終沒有再見過面,他總是透過兒子來了解她的行蹤、她的近況。這是他第一次到她的住處,也會是最後一次。
他不會允許堂堂的白葉家千金住在這種破舊房間。
「放手,你到底想要怎樣?」眼看和小林金主的約會就要遲到,櫻子更不耐煩了。
「跟我回家。」他拉著她的手,命令道。
「我說過我不要。」她掙扎著,卻敵不過父親的力道。
啪地一聲,似曾相識的掌聲再度落在她的頰上。
終于,她安靜下來,火辣的紅腫臉頰讓她痛得無法開口,放棄掙扎。
「你不想繼承我的公司也行,高中一畢業,我要你嫁給東武集團的下任繼承人。」
東式集團……她愕然地抬起頭來。
「養你這麼大,總不能白養,你總得有一些回饋才行。」白葉介之冷然表示。「本來我是希望你能夠繼承我的事業,畢竟你相當聰明,是個不可多得的可塑之才。不過今天看你態度如此堅決,我還是答應東武先生之前的口頭提親。今後公司有他們做後盾,就不必擔心再受其它同業的威脅。再說,你能夠嫁給東武神之介這種金龜婿,也是你上輩子修來的福氣。」白葉介之的態度相當堅決。
他已打定主意,除非櫻子願意改變主意接管公司,不然和東武的這門親事是結定了。
「我不會受你的擺布,要你的女兒嫁給一個毫不相識的陌生人,這種話虧你說得出口。」她咬著牙,心中悲憤交加。
「我知道你不會乖乖跟我回家,我也不勉強你,你有一個星期的時間可以好好考慮。如果你還是執意不接管,你就等著當東武神之介的新娘子吧!至于你們結婚的時間和地點,就由對方決定。如果他們等不及了,我也不反對明天就把你嫁掉。身為我的女兒,你應該了解我言出必行的作風。」白葉介之將狠話-下後,頭也不回地離去。
「可惡……」櫻子獨自跪坐在陰暗的走廊上,倔強得硬是不讓淚水落下。
那男人的無情話語字字割痛她的心扉。
這就是她的父親,她美麗母親所深愛的男人。
她不懂,她真的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