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蒙蒙亮,尉青荷便和顧宣、安雅、以及瀚況--安雅的心上人,一位名不見經傳的年輕俠客,在霧氣未散之前,沿著西邊的道路出了營地。
尉青荷此時的心情相當復雜,她實在不願安雅就此離去,但安雅心意已決,只想隨著瀚況一起海闊天空,對公主的生活並無半點留戀。
看著顧宣和瀚況遠遠的將馬停下,尉青荷知道,彼此離別的時刻就快到了。
她情不自禁抓緊韁繩,將目光投向身邊的安雅。「怎麼樣?想清楚了?現在後悔還來得及,要知道今天-這一走,就再也沒有回頭之日了。」
安雅淺淺一笑,臉上漾出柔和的甜笑,使她整個人披上了一層全新的光彩。
「我早就盼著這一天了。有時候我常想,人生就像一道風景,同樣的起點,同樣的終點,但沿途的景致各不相同,對我而言,皇宮只是一個美麗的牢籠,能自由自在和瀚況在一起,才是天底下最美麗的景致。」
尉青荷看著一臉恬淡、沐浴在晨風中的安雅,心中感慨萬千,這條在他人眼里充滿荊棘的坎坷之路,在她看來,卻承載著幸福與歡樂。想不到這個她一直不喜歡的嬌滴滴表妹,竟是這樣一個敢恨敢愛的人。
兩個人又往前走了一陣,周圍的霧氣漸漸散去,初升的太陽將前方無邊無際的遼闊展現在眼前時,安雅終于開口了。
「姐姐,我該上路了。」
听到安雅的話,尉青荷的鼻子陣陣發酸,她分不清那是什麼感覺,只覺得胸口糾結成一團,難過得只想落淚。
揮揮手,馬蹄聲踏著塵煙涌起、散去,不一會兒,四周又安靜到連呼吸都清晰可聞。
尉青荷垂下眼簾,此時此刻,她知道對安雅而言,除了祝福,其它都是多余。
「安雅……」
哽咽的抽泣聲從身後傳來,尉青荷回頭一看,卻是顧宣站在她身邊,紅著兩只眼楮,鼻子一吸一吸,臉上的表情顯得很傷心。
「你還好意思哭?!」尉青荷沒好氣地瞪他一眼。
听殷遠城說,他那天只不過臉一沉,連鞭柄都沒模到,顧宣就嚇得一五一十全都招了,她就恨不能沖過去狠狠踹顧宣幾腳。
什麼嘛,半點男子氣概都沒有,簡直丟死人了!
顧宣當然知道她為什麼生氣,臉一紅,表情訕訕地說︰「尉姑娘,我也是迫不得已的,反正遲早都要招,早招總比遲招好,免得皮肉受苦……」
老天,他還有道理可說!尉青荷正想發作,有人不知不覺來到他們身後。
「說什麼呢?這麼熱鬧?」
顧宣嚇得一哆嗦,連連後退幾步,說了句「馬上要起程了,我去收拾東西」,便跑得沒了蹤影。
听到那熟悉的嗓音,尉青荷心跳一頓,不用回頭就知道是殷遠城。
她害怕看到他那雙熱情滿滿的眼眸,這不但讓她內疚,更讓她痛苦,尤其在他給予安雅自由後,她還有種欺騙了他的感覺。
但……昨晚都是他在自說自話,她並沒有給他任何承諾!
所以,她沒有轉過身子,而是扯住韁繩心虛地反問︰「你怎麼來了?」
看著眼前這個忸怩的小女人,殷遠城的笑容里多了一分執著,她羞赧的模樣同樣讓他動心。
「想-啊。」他很自然地說。
天啊,他為什麼要用這種親昵的口氣同她說話?感覺到殷遠城語調中流露出的柔情,尉青荷難過得差點掉下眼淚。
她知道,自己即將成為他妻子的事實令他欣喜,但她不敢想象,當他知曉她來到他身邊的真正目的時,又會有什麼樣的表情?
尉青荷心中煩躁,一言不發,提起馬韁就朝茫茫一片的前方奔去。
此時的她不禁後悔,昨晚她實在不該含糊其詞,更不該一時心軟,又陪他過了一夜。
這些,都無疑在誤導他的感覺……
「青荷,慢點!」殷遠城一抖韁繩,策馬跟在她身後,他知道她心情不好需要發泄,但他實在不放心讓她一個人在野地里亂闖。
知道殷遠城就在身後,尉青荷全身的神經繃得緊緊的,都快崩潰了。
她心情太亂,沒辦法面對他,哪怕只是听到他聲音,她都覺得受不了。她只能往前奔,瘋狂的往前奔,腦中幻想著身邊的一切都如海市蜃樓般,虛無飄渺而又不真實。
曠野無聲,只有疾馳的馬蹄不停敲打著大地。
不知過了多久,她跑倦了,跑累了,整個人筋疲力盡,在馬上搖搖欲墜,殷遠城趕緊催馬上前,伸手將她抱到自己胸前。
「好點了麼?」他用手攏了攏她被風吹散的秀發,柔聲問。
尉青荷抬起眼簾,他關切的臉龐近在咫尺,她的心又開始隱隱作痛。
「安雅得到了她想要的東西,-應該為她高興才對。」
見她一副傷心欲絕的樣子,殷遠城憐愛地親了親她,感嘆的說。語調不似方才那般平靜。
他誤會了……
「我不是為了安雅……」幾個字才出口,尉青荷就驚覺這話不能明說,連忙嗚咽一聲,將臉埋在殷遠城胸前,再一次學鴕鳥頭藏進沙堆逃避現實。
她孩子氣的舉動惹來殷遠城一陣輕笑。
「好吧,-休息一會兒,睡一覺就什麼都好了。」他拍了拍她的背,低臉在她鬢角上輕輕一吻。
尉青荷任性地蜷在他的懷里,听著他狂熱有力的心跳不斷在耳際回響,心中越加酸楚。
他是羅皓的王,不需要如此遷就她的,但他不但愛她、寵她,還讓她有一種孤雁回巢的歸屬感。
在這一-那,她情不自禁閉起眼楮,希望時間就此停止,希望自己能永遠沉溺在他充滿溫情的懷抱中……
感覺到她對自己的依戀,殷遠城不禁開懷地笑了,抱緊她的身子,策馬返回營地。
「啟稟王上,一切準備就緒,可以啟程了麼?」
才進營門,孟勒的聲音就立刻傳來,帶著平淡的催促,顯然,他對殷遠城一大早就抱著尉青荷出去遛馬的行為,並不怎麼贊同。
發現自己又置身在眾目睽睽下,尉青荷臉蛋一紅。
「放我下來,我自己會騎。」她小聲說著,用手撐開殷遠城的懷抱。
知道她的窘迫,殷遠城並末阻攔,而是扭頭轉向孟勒。「抓到的那幾個朗羌人都放了麼?」
「回王上,都放了。」孟勃據實回答。
「那好,下令開拔吧。」
于是,一聲令下,整裝待發的隊伍行動起來。
尉青荷自然也跟在隊伍里,臉上的表情卻悶悶不樂。朗羌人不是火燒相親隊伍的幕後元凶麼?怎麼把他們也給放了?
「朗羌人原是邊境上的一個小部族,因為一座誰也說不清歸屬的山頭和羅皓人起了糾紛,當時我年輕氣盛,以為國家利益至上,就用武力鎮壓他們,現在想想,確實有此一過分……」
殷遠城的解釋聲傳來,原本他不想提這事的,但看著尉青荷沮喪的小臉,便忍不住說了出來。
原來是這樣啊,尉青荷輕輕哦了一聲後,又驀地頓住。「那些土匪呢?你該不會把他們也放了吧?」
「沒有。」殷遠城笑了起來。「-以為我是好壞不分的冬烘先生?等到了前面的集鎮,就把他們交給地方官處理。」
這樣的處置也算公允,尉青荷不吭聲了。此刻她人騎在馬上,腦里子卻忽然想起師父、師娘交代她的話。
前幾天一直和他吵架,沒機會提這事,現在安雅走了,事情又已完結,是該問問他的時候了,可怎麼問呢?即要問個清楚,又要不露痕跡才好……
冥思苦想中,殷遠城的聲音再度傳來。「-好像有別的心事?說說看,別悶在心里。」
「你功夫真好,不知道師父是誰?」尉青荷頭昏腦脹,想也不想地月兌口而出,然而話一出口,她就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無奈之下只好繼續瞎掰。
「呃……我的意思是說,我自認功夫還不錯啦,和你一比卻差了好大一截,真羨慕你!」
是這樣麼?殷遠城丟過來一個探詢的眼神,總覺得尉青荷的表情有些古怪,過了好一會兒才回答說︰「他叫風無際,是一個中原人,好像沒什麼名氣,-應該沒听說過。」
听他提起風無際,尉青荷的心跳頓時漏了一拍,明知道不應該,還是忍不住追問道︰「能把你敦得這麼好,你師父一定花了很多心血吧?」
見尉青荷對自己的師父這麼感興趣,殷遠城雖然不解,但還是有幾分高興。「是啊,他武功極高,卻無妻無子,對我就像對自己的孩子一樣……」
憶起往事他不免感傷,頓了頓又道︰「可惜三年前他過世了,他的遺物我一直保存著,里面有幾本劍法和內功心譜,-要是有興趣,回去後我拿給-看。」
「真的?!」尉青荷沒想到事情的進展會如此順利。
「當然是真的,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東西,我沒理由騙。」見尉青荷期盼的緊張模樣,殷遠城笑起來,興致忽然高漲。
「走,我早點帶-回京。」說著,他揚鞭一抽,打在尉青荷的馬上。
馬兒一聲長鳴,飛快地往前奔去。
尉青荷嚇了一跳,趕緊收斂心思,握住手中的韁繩。
她腿上的功夫是不錯,但駕馬的功夫只有一般,不過……她喜歡這種御風而行的滋味,尤其身後有他的追逐。
兩匹馬跑得飛快,不一會兒就將隊伍遠遠甩在身後,其間殷遠城玩興大起,一會兒前一會兒後不斷逼近尉青荷,一點兒也不在乎兩個人會不會撞上。
「我不行了,停下來!」時間一長,尉青荷有些撐不住了,臉色慘白地大叫。
「怕什麼,有我呢!」
殷遠城的心情從沒哪一天像現在這樣暢快,他大笑著不斷用鞭子抽尉青荷的座騎,心中愛極了和自己喜歡的女子一起縱馬奔馳的感覺。
他甚至湊上臉,在快速奔行中偷吻一下尉青荷的面頰。
他的舉動太突然,專心駕馬的尉青荷嚇了一跳,如果不是雙腳牢牢踩住馬蹬,手足無措的她差點就被甩出馬背。
「我不騎了!」她拉住韁繩,忿忿地瞪著他。
「不騎才好。」殷遠城也不理會她的懊惱,強行將她抱到自己馬上,就像以前他一直對她做的那樣。
「放開我!」尉青荷正在氣頭上,一邊掙扎,一邊用拳頭使勁捶他。
殷遠城也不理會,繼續放馬疾馳,而後猛一提韁繩,馬兒前蹄騰空,驀地將身子直了起來,毫無防備的尉青荷一聲驚呼,頓時忘了同他作對,箍住他的脖子死也不肯松手。
「哈哈哈……」殷遠城大笑起來,也不知是什麼心理在作怪,他就是喜歡看她面紅耳赤、怒氣沖沖的模樣,尤其她那張因懊惱而漲紅的明艷小臉,更讓他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充滿生氣。
可惡!尉青荷氣得只咬牙,她可不是他的玩具,想怎麼捏就怎麼捏,就算功夫不如他,也不能這麼欺負她啊!
然而,等到真的進入京城、回到皇宮,一切都變得不一樣後,尉青荷又開始懷念兩人在路上打打鬧鬧、親密無間的日子了。
是的,以前殷遠城一直陪在她身邊時,她總是不斷推開他;可現在,當她看見他身邊圍滿了人,尤其都是些風情萬種的各式美女後,一顆心沒來由地刺痛起來。
回宮好些天了,他就再也沒有摟著她一起睡過,是那些美女的原因吧!
不是她患得患失,而是與他的卓爾超群相比,只顯得她更卑微渺小,何況他們之間還有另一道更深的鴻溝……
尉青荷開始後悔自己明知不該還是愛上了他,這不是自討苦吃是什麼?幸虧她沒有真的打算嫁給他,否則她會給自己套上一個什麼樣的感情枷鎖啊!
但,為什麼只要想起即將離開他,她的心就像碎了一樣?
經過這些天的觀察,她已經搞清楚,中原發生的血案和殷遠城並不相干。
因為回宮後的第三天,她就乘殷遠城帶她看風無際遺物的機會,故意問了許多關于風無際的事,她驚奇地發現,他連自己的祖師爺是雷通元都不知道。
「不知道我師父以前遇到過什麼傷心事,他一直不願意提起師門。」
殷遠城當時是這麼說的,不過,他在看見一面銅鏡般大小、上面刻著個古篆體的「風」字玉環後,倒說了一句讓尉青荷印象頗深的話。
「很特別的玉環,是麼?我師父有一次偶爾提過,說它是開我祖師爺的什麼寶藏的鑰匙。」
這就是師娘要的東西!
尉青荷心里跳了一下,表面上雖然不動聲色,心中卻牢牢記住了玉環擺放的位置。
而現在……眼看自己腿上的刀傷已經痊愈,與他大婚的日子也越來越近,尉青荷終于做出一個艱難的決定。
「蘭兒,去請王上來。」她吩咐貼身的侍女。
「是,公主。」蘭兒行了個禮退下去,過了好一陣,又獨自回來了。
「怎麼,王上不肯來麼?」尉青荷心中驚疑。
「回公主,不是,是執事的官員說王上正在議政,不肯通稟。」蘭兒想了想,又道︰「按照宮中的慣例,見王上是要給賞銀的……公主您幾次沒給,怕是有人不高興,故意刁難了……」
還有這樣的說法?
尉青荷怔住了,忽然明白安雅為什麼要逃出皇宮,這兒看似金碧輝煌、瓊樓玉宇,卻步步艱難,跟牢獄沒什麼兩樣。
是啊,現在殷遠城還喜歡她,他的下人就敢如此待她,萬一哪一天她失寵了,被打入冷宮……想到這,她像做了一場惡夢,腦子昏昏沉沉不說,整個人更如同墜入了冰窟。
「青荷,-怎麼了?」
不知過了過久,殷遠城回來了,將她攬在懷里,伸手模了模她的額頭,旋即被她冰冷的肌膚嚇到了。
「蘭兒,去拿件衣服!」殷遠城吩咐著,一邊替她搓著臉頰。「-說清楚,到底出什麼事了?」
「遠城……」尉青荷露出笑容,想起剛才的悲觀與沮喪,一顆心又在瞬間跌入谷底。
殷遠城握住她的肩頭用力看著,不明白她為什麼忽喜忽悲,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讓她如此失常?是他這陣子一直忙于大婚之事,沒時間陪她的緣故麼?
「為什麼不高興?」他問。
尉青荷搖著頭,雙手抱住他的腰,閉上眼楮靠在他胸前,根本不敢看他,生怕一看就會不小心哭出來。
「怎麼像孩子一樣?」伸手將她擁進自己的懷里,殷遠城用手指不斷撫著她的頭發,想給她一點安慰。
感受到他的溫度、他的味道,尉青荷鼻子一酸,整個人變得更加脆弱了。
一直以來,她認為自己是個堅強的人,可不知怎麼的,只要見到他,她就像小孩子一樣,總是忍不住想哭、想撒嬌。
良久,她終于壓下心頭那份紊亂,悶著嗓音說︰「我餓了。」
「就來。」她的模樣令他心疼,殷遠城連忙回頭吩咐。
在蘭兒的張羅下,晚膳送了進來,四菜一湯,菜色雖然不多卻極為精致。
尉青荷看著菜肴,好久不說話。
看菜能飽麼?
蘭兒在一旁見尉青荷既不使喚人也不吃東西,搞不懂她的心思,連忙開口道︰「公主,您不是餓了麼?想吃什麼,讓奴婢伺候您用餐吧。」
「不用。」尉青荷低聲說,又看了看左右,忽然道︰「你們都下去吧。」
在王上面前,公主居然擅自下命令?!
在屋子里伺候的人都覺得非常詫異,就連殷遠城也覺得奇怪,但想著尉青荷大概想和他親熱,周圍有人不方便,便揮揮手,示意周圍的人全都退下。
他猜得一點都沒錯,屋子里只剩下他們兩人後,尉青荷便說︰「遠城,你喂我喝湯好不好?」
雖然覺得今天她不同尋常,但殷遠城還是樂見她向自己撒嬌,輕笑一聲,他舀起一杓濃湯,溫柔地送到她的嘴邊。
尉青荷輕輕咽下一口,忽然抓住殷遠城的手。
「讓我也喂你一口吧。」她說。
「我又不是小孩子!」殷遠城好驚訝。
話是這麼說,但他沒有拒絕。
尉青荷取過湯杓,也不知是不是湯太滿太熱的緣故,舀湯的時候,她的手抖得厲害。
眼看滿杓子的湯都快被她抖光了,殷遠城連忙湊上嘴巴將湯杓含住。
湯一入口,他就發覺味道有些怪,但他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將湯吞下。
「頭……好暈。」將那碗湯喝完,殷遠城忽然閉上眼楮,神智有些恍惚。
彷佛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尉青荷幽幽地看著他。「遠城,你今晚就住我這兒吧。」
殷遠城努力睜開眼楮,話末出口,眼前的一切卻變得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