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自己也說不清楚的復雜心情,董小盈在街上胡亂逛了一圈才回到驛館,剛進門,就听見一陣淒慘的嘶叫。
三表姐又在束腰了,她輕輕嘆了口氣。三表姐人生得極美,腰肢本來就細若拂柳,真弄不懂,她為什麼還要如此費事?
「郡主,您回來了,太子殿下正在找您呢。」幾名年輕的女官見到她的身影,急急圍了上來,一副如釋重負的模樣。
她輕輕「哦」了一聲,腳步轉了個方向,避開那幾名女官,繼續往自己的廂房走去。
說句心里話,她覺得有些累了,想休息一會,而且不認為太子表哥找她會有什麼要緊事,八成只是想叨念她幾句吧。
瞅著一反常態、有氣無力的董小盈,那幾名女官相互對視一眼,而後識趣地轉身離開。
董小盈走進屋子,見桌上的飯菜紋絲未動,忽然內疚起來。她應該知道,她要是不回來,秀薇是絕對不會自己先用飯的。
秀薇是舅舅賜給她的女官,兢兢業業、克盡職守,沒有一絲怠慢偷懶,要說有什麼缺點,就是像老太婆一樣,嘴太碎了。
「天都黑成這樣,你總算知道要回來了,飯菜都不知替你熟過多少遍,對了,太子殿下還找過你!」
見到門口那道期待已久的身影,坐在桌旁湊著燭光繡花的秀薇,連忙側過腦袋來,口里抱怨著。
「對不起,一時玩得興起,忘記時間了。」董小盈心虛地吐了吐舌頭,將手中的魚具靠著牆邊擺好,避重就輕地說。
她才不敢告訴秀薇,自己這幾天其實是去郊外玩,更不敢提起剛剛被陌生男子送回城的事。否則,依照秀薇大驚小怪的個性,一定會搞得讓太子表哥禁了她的足不可。
「又是一條魚都沒釣著嗎?」秀薇停下手中的針線,看向董小盈的目光有些無奈。
女孩子家詩詞曲賦、琴棋書畫,什麼不好玩,再不濟做做女紅也行啊,可郡主卻每天拿著魚竿、背著魚簍,像個村姑似的去釣魚……
不過,說郡主像個村姑,並不意味著郡主長得粗枝大葉,事實上,郡主不但身材窈窕,眉目如畫,身上那股靈動甜美的少女氣韻,更是少有人及。
可她實在搞不懂,郡主明明是個水靈靈的美人兒,怎麼就不肯安分點,好好做她的大家閨秀,讓她這個下人可以少操點心。
「呃,我今天是沒釣著魚,不過……釣魚的重點,不在魚釣得多少,而在于陶冶身心嘛。」靜了片刻,董小盈狡辯的聲音悠悠傳來。
幸虧她心髒夠強,要不然,準被郡主氣到吐血。
秀薇愈想愈無奈,認命地擱下手中的針線,捧了盆熱水到董小盈面前。「先洗臉吧,然後吃飯還是去見太子殿下,你自己決定。」她的目光忽地一凝。「咦,你額頭上怎麼紅了一塊?」
董小盈一驚,連忙挑起幾根瀏海,遮住自己的前額。「走路不小心……撞到牆了。」她囁嚅著,連忙扯開話題。「我餓了,吃飯吧。」
是這樣嗎?她慌亂的模樣勾起了秀薇的懷疑,她不動聲色取出藥膏,替董小盈抹上,目光幽微的審視著眼前這張臉蛋。
記憶中,郡主只有做了虧心事,才會這副模樣。
她當下決定,今後不管郡主如何苦苦哀求,她都不會再放她一個人出門了,必要時,她甚至可以搬出太子殿下來壓她。
見秀薇一聲不吭、心事重重的樣子,董小盈立刻知道她並不相信自己的說法,卻也不好解釋什麼,只好笑了笑,坐到桌前,舀起一勺湯往嘴里塞。
誰知飯菜還沒吃幾口,太子表哥拔高的聲音就從門口傳來。「小盈,我有好事找你,你回來了怎麼也不到我房里來?」
「大表哥,我……」董小盈抬起頭,尷尬地喚了一聲,秀薇則連忙起身行禮,心中感嘆她家郡主少不更事,還要太子殿下紆尊降貴,親自跑一趟。
「算了,不提那些。」蘭紇太子孟天放此時的心情顯然很好,他大剌剌擺了擺手,聲音急切地說︰「你不是一直想看北胡王長什麼樣嗎?明天就有機會了,你高不高興?」
「見北胡王?真的?」董小盈一愣,傻傻地問,這的確是她來弋雅古城的心願之一。
「完全是機緣巧合。」孟天放晃著腦袋。「明天就是北胡王的生日,他大概想熟絡各國間的感情,讓大家熱鬧些,所以決定在城外的皇家狩獵場舉行一場狩獵大會。我和你三表姐都在受邀之列,請柬上還注明每人可以帶一名隨從,我就想到你了,你不是整天嚷嚷著要見北胡王嗎?」
「你想讓我裝成三表姐的女官?」董小盈揚起眉,一臉恍然大悟地說。
看著眼前玉樹臨風的大表哥,她不禁又想起今天見到的那個錦衣公子。
平心而論,太子表哥的長相並不比那錦衣公子差,可他為什麼就是沒有人家那種風度神韻呢?要不然,讓她看看過過干癮也好……
「其實,你裝不裝女官都無所謂。」太子表哥優雅的聲調飄過耳畔。「別太花俏就行。」
「太子殿下,這能行嗎?」一直在邊上靜靜听著的秀薇忍不住插了一句,別的不擔心,就擔心言行舉止和別人不太一樣的郡主,到時候會異想天開,又惹出事端來。
「有什麼不行?」孟天放受不了地瞪了秀薇一眼,斬釘截鐵地說,見秀薇惶恐地低下腦袋,這才看向反應並不如他想像中熱烈的董小盈。「你今天怎麼無精打采的,是不是出去玩的時候受寒了?」
「沒,沒有的事。」董小盈驀地回神,表情訕訕的。
開玩笑,太子表哥要是知道她拿他和才見過一面的陌生男子相比,準會氣得連夜將她打包送回蘭紇。
只是……怎麼又想到他了?董小盈對自己的失常感到納悶。
是因為他長得好看嗎?但她明明不是那種以貌取人的女孩,大家對她的評價向來是活潑可愛、自然大方,自己怎麼可能僅僅是因為男人長得不錯,就心猿意馬?
可是,他的身影為什麼會不時在眼前浮現,他的聲音為什麼會在耳邊響起,他的目光又為什麼會像烙鐵似的,燙著她的心?
這一夜,她在患得患失中擁著棉被翻來覆去、輾轉反側,腦子里盡是那個錦衣公子的身影,就連見北胡王這種平日令她興奮不已的事,都變得微不足道了。
老天!她竟為了個陌生男子失眠!
腦中控制不住的思緒像小兔子一樣亂蹦,等她有了睡意勉強合上眼皮時,耳邊已經響起秀薇叫她起床的聲音了。
「秀薇,讓我再眯一會兒嘛。」瞟了眼窗外仍舊黑漆漆的天際,董小盈拽著被角,有些撒嬌地說。
「不行!太子殿下交代過,要你好好打扮。」秀薇不容置疑地掀開被褥。「三公主那邊早就開始打扮了。」
董小盈只得認命地起身,讓秀薇像布女圭女圭似的擺弄她,可等到秀薇喊了個女宮一起幫她束腰時,她就開始尖叫。
「啊……秀薇,輕點!」她忍不住尖叫,心里忽然明白三表姐為什麼每天都叫得那麼恐怖,因為現在的她,也好不到哪去。
「郡主,今天你和三公主可是代表了咱們蘭紇的女子耶!」秀薇不以為然,朝她翻了個大白眼。
「听說其他參加狩獵大會的公王,都把腰束到一尺三,三公主還準備把腰束到一尺二。說什麼也不能讓你丟了咱們蘭紇的臉,來,一、二、三……用力!」
董小盈的腦袋嗡地一聲,等她的腰被秀薇束到合格的尺寸時,她早已經臉色發青,兩眼直冒金星了。
「小盈,沒事的,習慣了就好,你不覺得這樣的身段很婀娜,最能展現女子的美麗嗎?」
坐在駛往城外的馬車上,三表姐以過來人的口吻對她說──盡管,她掩在粉紅胭脂下的薄唇,同樣哆嗦著。
看著滿臉興奮的三表姐,董小盈有些喘不過氣了。
一尺二的腰身啊!三表姐一定是今天腰肢最縴細、最能吸引北胡王注意的女子了。
她情不自禁地想著,渾然不覺車身一頓,皇家狩獵場已經到了。
弋雅城外西郊十里處的皇家狩獵場有山有水,放眼望去滿目青綠,幾座金碧輝煌的庭園建築點綴其間,景色非常宜人。
原以為太陽才剛剛升起,他們會是較早到場的,沒想到比他們更早到的大有人在,狩獵場中央寬敞的空地上已經站了不少人,還有許多人正陸陸續續趕來。
此時時辰尚早,北胡王還沒到,太子表哥客氣地同身邊人打著招呼,三表姐驕傲地挺直腰身,在眾多美女羨慕的目光中,像只花蝴蝶似的來回穿梭,董小盈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因為她覺得愈來愈熱,精神愈來愈不濟。
董小盈萎靡不振地站在空地一角,忍不住後侮,早知道這麼辛苦,她就不來湊熱鬧了。如果說,昨晚她對見北胡王還有三分興趣的話,到現在,恐怕連半分也不剩了。
然而,半個時辰過後,隨著陣陣潮水般的歡呼聲,大名鼎鼎的北胡王終于出現在前方的高台上,她卻不禁張大嘴,驚訝得半個字都吐不出來。
北胡王夏明霆──傲岸卓然,俊美無儔,像陽光般耀眼,眼神如大海般深沉,這樣的男子的確可以令天下少女為之傾心,可讓董小盈目瞪口呆,驚得連下巴都差點掉到地上的原因,卻不是因為他的桀騖狷狂,而是──
他不就是昨天不辭辛苦送她回城,卻被她誤以為居心叵測的錦衣公子嗎?!
天啊,怎麼會是他?!
她昨天不但對他很無禮,還當著他的面,大言不慚地批評北胡王,甚至對他的好意,連半個謝字都沒說。
事實上,她不是沒有懷疑過他的身分,也不是沒有懷疑過他是北胡的王族,可是……
他竟然就是北胡王?這也太離譜了吧!
萬一讓他知道她是蘭紇的郡主,呃……董小盈細致的臉蛋霎時變得蒼白,她就不信他會那麼有度量,對蘭紇不起任何敵意。
不過,眼珠子骨碌碌一轉,董小盈又稍稍放下心來。
幸好今天來幫他慶賀生日的人很多,她只要當個縮頭烏龜,躲在人群中不露面就好,相信他也不會注意到微不足道的她。
董小盈正在思忖著,不知怎麼的,身邊的人群忽然出現一陣騷動。
「小盈,我打獵去了,你和三妹就待在這兒,等我的好消息吧。」太子表哥瀟灑地背起弓箭,臨走前還親切地拍拍她那張茫然不知所措的小臉。
「喔。」她心不在焉地答應著,看著太子表哥帶著隨從跨馬而去,一回頭卻駭然發現,北胡王不知在什麼時候下了高台,正沿著殷勤恭候的人群,緩緩向這邊走來。
「小盈,北胡王來了!」和周圍眾多美麗的公王一樣,三表姐的臉上充滿了異樣的光彩。「他一定是發現我的腰好細、好漂亮,走,我們往前擠一點,讓他看得更清楚些。」
天清氣朗,惠風和暢,清晨淡淡的霧氣轉眼間散去,走在溫煦的陽光下,北胡王夏明霆偉岸的身形益發卓爾不群。
可董小盈卻怔忡不安,尤其當她發現他微側著臉,深幽的眸光似乎有意無意的往她這邊掃來時,心口更是擂鼓似的一驚。
啊!他看見她了嗎?董小盈臉色驟變,趕緊低下頭,豆大的汗珠從額上滲出,腦子里慌亂一片。
「你怎麼了?」三表姐拉著她的手,卻不見回應,便回頭問她。
「我……我身子太熱,吃不消擠,你還是自己去吧。」她小聲回答著,聲音比平時沙啞了許多。
「那好,我去去就來,你在這先歇一會兒。」
看著三表姐遲疑了一下,就以非比尋常的勇氣往前擠去,然後迅速淹沒在人群中,董小盈不禁縮了縮脖子,佩服得五體投地。
可馬上,她又思忖著,與其提心吊膽擠在人群里受罪,不如躲到一個沒人的地方,一直混到狩獵大會結束,還比較自在些。
眼楮瞥向不遠處的樹林,她的心中立刻有了主意。
于是,趁著眾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北胡王身上時,她躡手躡腳溜到樹林邊,看看四下無人,便一下子竄了進去。
她也搞不清楚自己在怕什麼,只知道一進樹林,就順著蜿蜒的小道拔足狂奔。等她停下腳步,不但累得幾乎喘不過氣來,連衣衫也被汗水浸濕。
更糟糕的是,大概由于昨晚沒睡好,腰又束得太緊,她感到一陣頭暈目眩,四周高大的參天林木,在她眼中只是一片模糊。
老天,她可千萬別昏倒在這兒,給野獸當美味啊!
董小盈心頭一緊,連忙扶住身邊的一棵杉樹,想坐下來,稍稍休息一下就往回走,但一瞬間卻氣血上涌,胸口膨脹欲裂,眼前一黑。
不行,得把那該死的束腰解開!
她暗自嘀咕著,吃力地將手伸到背後,想松開那五花大綁束在她身上的白綾,沒想到模來模去,怎麼也模不到結頭所在。
她又不是粽子,該死的秀薇,綁得這麼好做什麼!
又一陣暈眩襲來,她忍不住在心底咒了一聲,耳邊卻忽然飄來一道低沉的聲音。
「姑娘,要我幫忙嗎?」
「喔……我好悶……不能吸氣……呃、呃,束腰……太緊……」神思恍惚的她根本沒發現有什麼異樣。
似乎有人扶住她的胳膊看了一下。「你忍忍,我馬上替你解開……」帶著些許憐愛,那個嗓音輕柔地在她耳畔回蕩著。
緊接著,有人輕輕在她背上拍了幾下,又用手在她的腰際繞了幾圈,旋即,她只覺得渾身一陣暢快,壓抑在胸臆間的那口氣,終于吐了出來。
感覺靠在一棵相當柔軟的樹干上,如釋重負的她貪婪地吸了幾口氣,然後慢慢睜開眼楮,映入眼簾的,是一件明黃色的衣衫,上面繡著條騰雲駕霧的……龍?
董小盈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楮,是條龍啊,又順著明黃色的衣衫呆呆往上瞧,終于瞧見衣服主人那張輪廓分明、線條剛硬的臉,不禁驚愕地半天說不出話,而後才呆呆一問。「你……」
原因無他,只因為他就是那個令她避之唯恐不及的人──北胡王夏明霆!他不是被眾人團團圍著嗎,怎麼會跟她一起在這片樹林里?
驚惶失措地望著夏明霆,過于震驚而僵在當場的她,不住哆嗦著嘴唇,蒙-的雙眼,仿佛會滴出淚水,那神態淒楚可憐極了。
望著董小盈剛解下束腰而顯得凌亂的衣衫,以及她白綾下勾勒出的美好曲線,即使是喜怒不形與色的夏明霆,也不由自主為眼前這一幕,心蕩神馳。
他黑亮中閃著異彩的眸光,總算讓董小盈意識到有什麼不對勁。她頭一低,這才發現自己靠著的不是樹干,而是他的胸膛!
心中驀地一驚,她連忙挺直腰身,一雙手下意識地將他推開。
幽深的目光有了輕微的變化,他抿抿唇,聲音盡量放緩。「你不認識我?」
「認……識……」她啞著嗓子回答,頭垂得低低的,腦子里有說不出的混亂。
瞥了眼她的小腦袋瓜,他又問。「我長得就這麼恐怖嗎?你連看都不敢看我一眼?」
「沒……有……」她抿著嘴唇,怯生生抬起頭。
兩人視線交會的瞬間,董小盈的心突然加速狂跳,仿佛要迸出胸腔,而夏明霆只是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
「啟稟聖上,狩獵場上有不少使者滿載而歸,正在四處找您──」一名金牌帶刀侍衛恰好尋來,正要跪下稟報,卻在看見眼前的情形時不禁呆住。
這是什麼狀況?王上身邊,居然靠著一個衣衫不整的女子?
發現侍衛異樣的目光,董小盈倏地回神。隨後一聲尖叫,她把臉死死埋進夏明霆懷里,不想讓來人看清她。
夏明霆愣了愣,旋即側身,用寬大的衣袖將她整個人護起。
那名冒失的金牌侍衛也嚇了一跳,趕緊一聲不吭、目不斜視地連滾帶爬,跑不見蹤影。
「他……他沒看到我的臉吧?」不知過了多久,董小盈驚魂未定地抬起頭,滿懷希望地問。
「應該沒有。」他沉靜地說,撿起地上的衣裙遞給她,隨即轉過身,目光漫無目的地飄向遠方。
說來好笑,當他站在高台上,眾人都在低頭行禮,而她,卻像失了魂魄似的仰頭望著他,那一刻,他還以為自己看走了眼。
怎麼可能!昨天在南郊釣魚的那位姑娘,竟然出現在他的狩獵大會上?
帶著幾分不可置信,他走向她,想看個清楚,沒想到她卻像只受驚的小鹿,一溜煙就逃進了樹林。
等了一陣不見她出來,不知怎麼的,他居然有點擔心起她的安危,沖動之下便趕緊追了進去,誰知卻踫上幾近昏厥的她。
他好慶幸,慶幸自己的一時沖動,更慶幸自己能夠及時來到她的身邊……
他從小到大看盡人間佳麗,對再漂亮的女人也沒有什麼深刻印象,但唯一留在他腦海中的倩影,卻是那天在南郊踏青時遇見的她。
和他簡短的打過招呼後,她回過頭繼續釣魚,而他,則站在芳草連天的青草地上,失神地望著遠山近水,還有悠然自得的她。
那一刻,他幾乎以為自己進入了夢境,而她,就是他的夢中佳人……
向來沉穩的他,從沒想到一見鐘情這種事會發生在自己身上。但心中那種為她悸動、因她迷亂的強烈感覺,又是什麼?
雖然,他開口對她說的第一句話很不友善,可那不過是歷來對女人冷淡的慣性作怪罷了,在心底,他其實很想告訴她,她那恬淡愜意的模樣,真的好迷人。
和他從前所認識的女人不一樣,她對他生氣了,紅潤的嘴唇不滿地嘟起,姣好細致的面頰,因羞怯而綻放出迷人的光彩,讓他中了邪,片刻失神。
接下來,和他從前認識的女人一樣,她突然凝神望住他,表情驚訝,那一刻,他忽然覺得一直令他感到麻煩的長相,居然也有可取之處。
然而,不管他在想什麼,她接下來抱怨北胡王的話,又很快將他拉回現實。
想不到自己過一個生日,竟給她造成諸多不便。他深深感到抱憾,正想問個明白,看能不能彌補什麼,誰知她說著說著,忽而臉色一變,就收拾起東西要回家。
他知道是自己嚇壞她了,但他就是無法眼睜睜置她不顧。更何況,在他內心深處,他還想和她再多待一會兒。所以,他裝成什麼都不知道,堅持陪在她身邊,一路送她回城。
他不清楚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舉動出現,只覺得第一眼看到清靈的她,精神就為之一暢,心底似乎有某根弦被悄悄的撥動。
他的堅持不是沒有結果,在分手的瞬間,他也望見她眼中的不舍。這個發現讓他激動異常,他甚至想抓住她的手,將她深深擁在懷中。
然而他並沒有真的這麼做,理智告訴他,他不能對一個陌生女孩如此失禮,那會嚇壞她的。
再說她那麼年輕,那麼可愛,清純得如同一張白紙,並不適合他復雜的世界,夏明霆這麼告訴自己。在目送她慌亂地跑入城中之後,便帶著滿身的落寞,匆匆回宮。
原以為昨日短暫的邂逅,將會是一生美好的回憶。沒想到,在今天的生日狩獵大會上,竟再次遇見她。
這是緣分嗎?他不禁在心底,一遍遍問著自己。
「我……好了。」柔女敕的聲音,喚回他的神志。
他回身,見她一身湖水色的衣裙,站在蒼翠掩映的樹林中,仿佛像是千百年前就居住于此地的山中精靈,引得他的心湖,掀起一陣波動。
「走吧,在樹林里待長了總不安全。」靜默地看了她片刻,他轉身舉步,腳下的步伐卻很小,好讓她能夠跟上。
董小盈低下頭,順從地跟在他身邊,臉蛋情不自禁地紅著。
她雖然生性活潑,但和陌生人接觸並不多,可她並不排斥他,特別是剛才靠在他懷中時,他甚至帶給她一種安全溫暖的感覺……
「你是哪國的公主?」神思恍惚間,他的聲音自身側傳來。
「我……」沒料到他和她距離這麼近,她如觸電般-開一步,黑白分明的眼楮直愣愣望著他,眼中滿是無措。
將她的慌亂看在眼里,他扭過頭,繼續前行。
「算了,當我沒問。」他淡淡地說著,沉斂的眸光看不出絲毫情緒。
她害怕他的深沉,卻更怕他的探究。不知該說什麼的董小盈,只好低下頭,裝聾作啞。
一路上,誰也沒再開口,無言的寂寞在兩人之間籠罩著,直到快走出樹林、那片空地也近在眼前,她這才遲疑地緩下腳步。
和他一起出去,是不是太顯眼、太難堪了?正在尋思該怎麼開口的她,忽然听見他矜淡的聲音傳來。
「你先出去,我在林子里再待一會兒。」
董小盈驀地愣住。她不禁想起有關北胡王的種種傳聞──冷戾、驕橫跋扈,而且凶殘成性,專以殺人掠奪為樂,他的靈魂早已出賣給魔鬼……
她使勁眨眨眼,卻怎麼也不敢相信。
身邊的他是如此的體貼入微,真是漢人口中,那個喜歡生喝人血的北胡王嗎?